徐靜
魏拯民和他的“家”
徐靜
1932年的初冬,天氣格外的寒冷,白色恐怖同時籠罩著哈爾濱,在日本侵略者鐵蹄的踐踏下,水災(zāi)肆虐后的哈爾濱滿目瘡夷,一片凄涼。就是在這個時候,組織上決定由23歲的魏拯民接替張貫一(楊靖宇)擔任哈爾濱臨時市委書記。為了保證他的安全,組織上為他找了一個“家”——一對年輕的反日會員夫婦成了他的表哥、表嫂。表哥叫劉壽山,28歲,是一位憨厚正直的鐵路工人;表嫂叫董秀珍,26歲,他們有一個3歲的女兒小紅。
魏拯民的新家坐落在馬家花園附近,是一座三間的草房,木柵欄圍成了一個小院落。一個大雪飄飛的下午,這對年輕的夫婦把魏拯民接到了家,走進這個家,簡單整潔的屋子里一股熱氣撲面而來。魏拯民的心中一亮,窗臺上擺放著一盆盛開的君子蘭,鮮紅的花朵在窗外紛飛的雪花映襯下,透出一種傲岸不屈的品格,仿佛走進溫暖的春天。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享受到家的溫暖了,戰(zhàn)爭的歲月使他無暇顧及這些甚至有些淡忘了。這時他不由得想起了遠在山西屯留王村那個生命起點的家,由于敵人的封鎖隔斷了音信,也不知道父母和弟妹們的日子過的如何?!靶值?,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哥,她就是你嫂,咱們就是一家人了,這就是你的家?!眲凵疆Y聲甕氣的聲音打斷了魏拯民的思緒。這淳樸的話語,這暖人的心聲,使孤身一人在外從事革命活動的魏拯民感到了家的溫馨。從這天起,魏拯民以商人的身份,化名李新良成了這個家庭的一員。
哥哥憨厚老實,平時很少說話,但說起話來實實在在。他每天早上出去工作,哥哥總是用一種關(guān)懷的目光凝視著他,并叮囑說:“可要多加小心?。∞k完事早點回來?!庇袝r他回來稍晚一點,哥哥就會焦急地倚門盼望,他不回來,哥哥嫂子從不先吃飯,一定要等他回來一起吃。
有一次,他去呼蘭城呼海鐵路支部發(fā)動工人進行一次反日斗爭,臨行時說好當天回來,不料到那里后發(fā)現(xiàn)呼海路支部的有些工作準備不充分,他立即召集支部的同志開會,研究這次斗爭的內(nèi)容、時間和形式,并作具體分工。晚上又和支部的同志在工棚里印傳單、寫標語,一直忙到深夜。第二天大家分頭行動,把要張貼的標語和傳單分發(fā)到所有黨員手中。第三天早晨,呼海路沿線各車站和列車上到處粘貼了號召工人行動起來,同日本侵略者進行斗爭的傳單和標語,工人們看到后格外高興,知道共產(chǎn)黨就在他們身邊。日本鬼子看到突然間遍布火車站的傳單和反日標語大為驚慌,他們出動大批憲兵、軍隊,臨時戒嚴停下火車,大肆搜查每個乘客。日本人白白忙乎了兩天,一個共產(chǎn)黨也沒有抓到。就在敵人瘋狂搜捕時,魏拯民已安全回到了他的家。魏拯民在呼海路的兩天里,壽山哥得不到他的音信,兩天兩夜沒有合眼,急得嘴唇上生出了很多火泡。
嫂子是位勤勞善良性格開朗的女人,干起活來也麻利,心靈手巧。魏拯民一年四季的衣服,她都給縫補漿洗得干干凈凈、利利索索。她做得一手可口的飯菜,尤其是知道魏拯民有胃病,每次做飯都把飯菜做得盡量軟一些,以期把他的胃病調(diào)養(yǎng)好。嫂子把他照顧得非常周到,他時常覺得心里很不安。有一次,他把換下來的衣服藏起來,打算晚上回來自己洗,不料,他剛走就被嫂子翻出來。晚上回來,嫂子第一次沒有笑,一臉嚴肅地對他說:“以后衣服換下來全都交給我,不許東掖西藏。我照顧你,是為了救國家,為了打鬼子,這就是你的家,在家里不許你這樣見外!”這話語,是那樣充滿了關(guān)愛,飽含著希望。
魏拯民沒日沒夜地工作著,白天到工廠、學(xué)校深入各基層支部開展工作,發(fā)展黨員,組織工人罷工,同日本鬼子斗爭,晚上回到家里也不閑著,不是同市委、區(qū)委的負責(zé)同志商量工作,就是研究中央和省委的指示和文件,思考如何按上級要求發(fā)動群眾,開展反日斗爭。每當這時,嫂子就把窗簾拉得嚴嚴的,然后到廚房去給魏拯民他們燒開水或做點吃的。壽山哥則在院子里,一會兒拿起掃帚掃院子,一會兒拿起斧子劈柈子,為他們站崗放哨。一次,壽山哥正蹲在地上劈柈子,突然從西邊傳來了狗叫聲,壽山哥機警地趴在柵欄上往外一看,敵人的巡邏隊正朝這邊走來,他使勁在魏拯民的窗下咳嗽了幾聲,就又蹲在地上佯裝劈柈子,魏拯民在屋里聽到了壽山哥的咳嗽聲,趕緊把燈關(guān)掉,把文件藏起來。就這樣,魏拯民每天工作到深夜,壽山哥就在院子里守到深夜。魏拯民過意不去,常常勸哥嫂早點休息。但哥嫂說,我們都是反日會員,組織上把你交給了我們,我們無論如何要保證你的安全。
偶爾,晚飯后魏拯民也有閑下來的時候,一家人就圍坐在一起,聽魏拯民講抗日游擊區(qū)里的新鮮事。在南滿、東滿和北滿游擊區(qū),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人民組織起來抗日救國,農(nóng)民自衛(wèi)隊、婦女會、兒童團等一支支抗日隊伍在打擊敵人中迅速成長壯大起來。他把游擊區(qū)叫做“紅色新世界”,他不止一次地這樣說:“咱們要把全東北、全中國都變成這樣的紅色新世界?!彼v的這些新鮮事使哥嫂無限神往。
1934年敵人的搜捕更加瘋狂。清明節(jié)過后,日本駐哈爾濱領(lǐng)事館逮捕了中共滿洲省委宣傳部長楊安仁和團省委書記胡彬,接著滿洲省委負責(zé)人又被捕,哈爾濱電業(yè)支部遭到破壞,黨內(nèi)出現(xiàn)了叛徒。魏拯民的安全受到了威脅,他必須馬上轉(zhuǎn)移,改換住處。搬到哪里去更安全呢?一時難以找到更為安全的地方。
壽山哥拉住他的手說:“兄弟,你不能走,外面風(fēng)聲太緊,到哪里去也沒有在家里安全,聽哥的話,我們一定不會讓你出事的。”他的神態(tài)是那樣的堅定沉著,話語里充滿了信任,仿佛是早有成竹在胸。嫂子奪下他手里的藤箱,把他按到凳子上坐下:“聽你哥的話,我們已經(jīng)為你想好了辦法?!?/p>
當天下午,他們一家來到西大橋鐵路旁的一所土房里。這房也是三間,一明兩暗,屋里收拾得干干凈凈。進了屋,壽山哥說:“兄弟,這房是我半年前買的,我就怕有這一天,我跟你嫂子商量了個主意,我說出來你可不許見怪?!?/p>
“哥,看你說到哪里去了?!蔽赫窨粗媲斑@位憨厚的兄長,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了,說起話來這樣繞彎子。“這一年半來,你和嫂子倆待我比親兄弟還親,你說啥我都不會怪你的?!?/p>
“好,咱就一言為定?!眽凵礁绲哪樕仙鹨粓F嚴肅的正氣,“我和你嫂子已經(jīng)商量好了,從今天起,你就和你嫂子領(lǐng)著小紅住在這里,扮做夫妻……”
魏拯民沒想到哥嫂竟想出了這樣的辦法,連忙擺手說:“不能這么辦,這樣會連累你們的,我還是另想辦法吧。”
“我想來想去,只有這個辦法保險,免得敵人疑心?!眽凵礁鐖远ǖ卣f:“兄弟,咱是為了打鬼子救國家呀,你要聽哥嫂的話,只有這么辦最安全?!?/p>
聽了壽山哥的話,魏拯民緊緊地抱住了壽山哥的肩膀,激動得說不出話來,淚水默默地流了出來,灑在了哥哥的肩上。
第二天,壽山哥叫秀珍抱著小紅和魏拯民去照相館照了一張合影,壽山哥親自把這張“夫妻”合影掛在正對屋門的墻上。他還把那盆君子蘭搬來,放在窗臺上,因為這盆花是他們之間約定好了的暗號,花在窗臺上表示家里平安無事,花離開了窗臺便是危險的信號。
遵照兄嫂的安排,魏拯民在這個家里安全地度過了一段最危險的日子。這期間,日本人在東北發(fā)動了一場大搜捕,從哈爾濱一直到長春、沈陽等地,大批的共產(chǎn)黨員、共青團員和愛國人士慘死在日本人的屠刀下。
1934年,東滿特委書記童長榮同志在一次戰(zhàn)斗中壯烈犧牲,省委決定派魏拯民去東滿特委接替童長榮同志的工作。一想到就要離開共同生活了兩個春秋,曾經(jīng)給他以關(guān)愛、給他以保護、給他以力量的兄嫂,有一種說不出的難舍之情。臨行的前一夜,他和兄嫂談了很久很久,彼此間都有說不完的臨別囑咐。
第二天,他們含著眼淚在火車站告別,嫂子把一只金戒指放到他手里說:“兄弟,哥哥、嫂子沒啥送你的,就把它帶在身上吧,也許路上會用得著?!蓖皇怯H人勝似親人的哥嫂,魏拯民一時有千言萬語難以表達,他緊緊地握著哥哥的手,深情地說:“我的好哥哥,好嫂子,我會永遠記住這個家的,你們要多多保重,等打敗了日本鬼子,我一定會回家看望你們的?!?/p>
在以后戎馬倥傯的硝煙歲月中,即使有著敵人的瘋狂進攻和萬水千山的阻隔,也從沒有隔斷他對這個特殊的家的思念、對壽山哥和秀珍嫂的深情。只可惜,1941年,魏拯民不幸壯烈殉國,再沒能回到這個雖然沒有血緣親情,卻有著比血緣親情更珍貴、更深厚、更真摯情感的家。
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是全體人民參與的戰(zhàn)爭。在最殘酷的戰(zhàn)爭中,無數(shù)這樣臨時組成,卻有著最真摯情誼的家,溫暖了眾多孤身在外浴血奮戰(zhàn)的戰(zhàn)士的心,為革命保存下了大量優(yōu)秀的戰(zhàn)士。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檔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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