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枝云山
滄桑中的清醒
白樸出身于官宦世家,更是文學世家。其父白華與元好問是至交好友。金滅亡時,汴京城破,白華與妻兒失散,蒙古兵進城大肆劫掠,白樸同姐姐與母親分離,幸而元好問及時趕到,救下白樸姐弟二人,并帶著他們四處奔逃,生活極為艱辛。元好問在白樸身染瘟疫、生命垂危之際對他悉心呵護。因此,對于這位雖無血,緣關系卻勝似生父的男人,白樸始終銘記在心,無論在品行上還是文學上,均受到了他的熏陶。而元好問見白樸如此聰穎靈秀,更是對他喜愛非常,在讀書、為人處世上都格外用心地培養(yǎng)他。
元太宗九年(公元1237年),十二歲的白樸被元好問送回了父親身邊。白華欣喜若狂,此時他已為元朝的官了。在金國淪喪、妻離子散之時,他先是改投宋王朝氏,后又歸順蒙古。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見到失散多年的兒女,頓感漂泊多年、榮辱嘗遍的生活也是值得的。白樸就此在北方真定城(今河北正定)安居下來,并成為了當?shù)赜忻牟抛?,被朝廷啟用。但他一做官便萌生退意——蒙古兵燒殺搶掠、使其痛失生母,對元統(tǒng)治者深惡痛絕,更不解父親為何仍愿屈于元朝淫威之下。面對滿目蒼涼的山河,他忍不住傷心欲絕,只想甩手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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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榮知辱牢緘口,誰是誰非暗點頭。詩書叢里且淹留。閑袖手,貧煞也風流。
白樸[中呂]《陽春曲·知幾》
半生榮辱,早已看透,只不過不想說罷了,誰是誰非暗自琢磨,即使能辨別出對錯又怎樣,他改變得了現(xiàn)實嗎?一曲《陽春曲》向我們道出:年紀尚輕的白樸,卻已看破紅塵。白樸當時該是怎樣沉重的心思??!此曲風格亦如他的字“太素”一樣,充滿了滄桑的味道。
在元曲里生長
元代是一個漢族知識分子被嚴重邊緣化,被迫在夾縫里生存的時代,文化價值的喪失與終極意義的失落,使淪為弱勢群體的元代文人的精神發(fā)生了轉向,他們充滿了生存與文化的焦慮,在邊緣與中心的沖突中痛苦掙扎,最終走向市井與田園,追求他們生命得以安頓的居所,追求生命和精神得以言說的機遇和方式。
黃蘆岸白蘋渡口,綠柳堤紅蓼灘頭。雖無刎頸交,卻有忘機友,點秋江白鷺沙鷗。傲殺人間萬戶侯,不識字煙波釣叟。
白樸[雙調(diào)]《沉醉東風·漁夫》
黃蘆白蘋相繞生,綠柳紅蓼交相映的灘頭,白樸認為這釣叟可以和他一起笑傲、鄙視官場的達官顯貴?!叭松鷳n患識字始”,東坡之嘆在白樸胸中變成了更為深沉的嘆喟。而在[雙調(diào)]《慶東原》中,他又借漁樵閑話,將功名利祿之虛無表達得淋漓盡致。
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那里也能言陸賈?那里也良謀子牙?那里也豪氣張華?千古是非心,一夕漁樵話。
白樸[雙調(diào)]《慶東原》
草有忘憂草,花有含笑花,而人世煩根遍生,又何以拔除?當年縱有蓋世之功、傾國之富,千古之后,是非曲直,不過是漁樵朝夕之閑話罷了。
嘆世是中國古代文人長寫不衰的題目。在詞中,白樸呈現(xiàn)的常是流淚嘆息的面影:“莫唱后庭曲,聲在淚痕中”(《水調(diào)歌頭》),“少陵野老,杖藜潛步江頭,幾回飲恨吞聲哭”(《石州慢》)。而在曲中,他卻每每“笑嘆”:“忘憂草,含笑花,勸君聞早冠宜掛?!彼M恍χ伟賾n,但他笑得并不輕松,在故作曠達的背后,是更為深沉的憂愁。
白樸一生多情多愁,本不應長命。但天意弄人卻在他身上一一應驗,活到耄耋之年仍不肯放過他。于是,在他八十一歲那年,他已覺生無可戀,便擇一良辰,步入深山,且歌且行。是曰霧氣氤氳,萬影皆隱。風咽山石冷,日臥花林眠。白樸如一縷孤鴻影,消散天地間。
他的一生都在掙扎,離去時卻是真正瀟灑。就像他的[越調(diào)]《天凈沙·秋》:“孤村落日殘霞,輕煙老樹寒鴉,一點飛鴻影下。青山綠水,白草紅葉黃花?!?/p>
編輯/林青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