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寧遠簡介:1975年出生于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市,1998年畢業(yè)于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F(xiàn)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理事、中國戲劇文學學會理事、解放軍總裝備部《神劍》雜志社副主編。著有散文集《守望天堂》《霓虹烈焰》,長篇報告文學《飛天夢》,話劇《莫道桑榆晚》《父親·李大釗》,影視評論集《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等,曾獲冰心散文獎、解放軍文藝優(yōu)秀作品獎、戰(zhàn)士文藝獎、中國戲劇文學獎、全國戲劇文化獎等。
李墨泉:從1990年發(fā)表第一篇文學作品,你先后出版了影視評論集《花兒為什么這樣紅》,散文集《霓虹烈焰》《守望天堂》,長篇報告文學《飛天夢》,創(chuàng)作了《莫道桑榆晚》《頂天立地》《父親·李大釗》等多部劇作,作品曾獲得冰心散文獎、解放軍文藝優(yōu)秀作品獎、戰(zhàn)士文藝獎、中國戲劇文學獎、全國戲劇文化獎等??芍^作品豐饒,成果斐然。對于1975年生人的你來說,已經(jīng)有著24年的創(chuàng)作生活積淀,回望自己的創(chuàng)作之路,是什么使你走上了這條文學之路?
蘭寧遠:最初和文學結緣大概是我讀初中的時候,被推薦參加了家鄉(xiāng)呼和浩特的一個少年文學講習班,授課的都是當?shù)赜忻淖骷?、編輯,他們講文學、講審美、講創(chuàng)作,還推薦了一批閱讀的書目,雖然都是些中短篇的小說和散文,但已經(jīng)遠遠超出了課堂上所學的知識,我也是第一次聽說了林語堂、梁實秋、周作人,真正感受到了文學那種博大精深的魅力。當時,北京正在搞首屆“華夏全國青少年作文大賽”,這是第一次全國性的作文大賽,在老師們的鼓勵下,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從自己寫過的作文中選了一篇寄到北京,沒想到真獲獎了,收到證書的時候,感到一種莫大的鼓勵,從此,我便有了對文學的最初理想。高中畢業(yè)后.我上了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見到了鐘敬文、啟功、楊沫、朱敏、白壽彝、劉乃和等一批知名教授,他們親自為我們授課,講文學史,創(chuàng)作法,講傳統(tǒng)文化,帶我們觀摩話劇,和名家座談,我記得在當代文學課上,講到了劉紹棠,老師就把劉紹棠請到課堂上親自來為我們講關于他的那一部分。大學期間,我參加了學校的五四文學社、北國劇社這兩個頗具盛名的學生社團,并擔任了民俗學社的社長,得到了鐘敬文先生的口傳心授。我很感謝我的大學生涯,四年下來,在那個連呼吸都可以感到濃厚人文氛圍的校園中,不僅顛覆了我對魯迅等人的刻板認識。還教會我應該怎么樣思考問題,并提高了對文學的認識和審美能力,極大地拓寬了我的視野,從此文學便成了我人生的方向。
李墨泉:我讀你的作品感覺特別親切,我也是來自內(nèi)蒙古的漢人,在內(nèi)蒙古的時候不覺得怎樣,可是走出內(nèi)蒙古后對她的音樂、文化和生活的記憶反而愈加濃烈了起來,所以特別喜歡讀你寫內(nèi)蒙古風土人情的作品,很有共鳴。你在《草原神舟故鄉(xiāng)》中指出:“我不是蒙古人,但我相信,如果心靈可以有血統(tǒng)的話,我是有蒙古血統(tǒng)的”,在《遠行的理由》一文中,你又再次做出了同樣的強調(diào),相信自己的“心靈”有著內(nèi)蒙古“血型”,甚至“在草原上,我感到蒼穹中有成吉思汗隱隱的注視”,并且“將故鄉(xiāng)由異地慢慢遷到了心里,從此,不再懼怕流浪”,對內(nèi)蒙古及其文化的歸屬感極為強烈,這種文化和心理上的自覺是怎么發(fā)生的?
蘭寧遠:內(nèi)蒙古天高、地廣,我小時候常常躺在操場的草坪上看天上的白云,那個瞬間,那種感覺,什么都不想,心靈是自由的。還有,蒙古族的音樂,在家時沒覺得有什么特別,出草原,一下子就感受到了那種攝人心魄的魅力,每次聽到家鄉(xiāng)的音樂都有流淚的感覺。不覺得就把所有和家鄉(xiāng)有關的事物都當成了寄托思念的載體,常常走在北京的街頭,看到一輛掛著“蒙A”字頭的汽車,都會盯著看上半天。還有呢,在真實的故鄉(xiāng)之外,每個人都還有個心靈的故鄉(xiāng),這跟每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比方說,我有很多從新疆核試驗基地出來的戰(zhàn)友.無論他們出生在哪里,都把馬蘭當作了故鄉(xiāng)。
李墨泉:蒙古族的音樂實在是太美了,你的很多散文作品都集中火力寫了蒙古族的音樂和音樂人,像((草原在哪里》《感悟蒙古長調(diào)》和《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的長調(diào)人生》等。在《綠色旋律唱響生命贊歌》一丈中,蒙古族長調(diào)歌唱家拉蘇榮分析認為:“漢族歌曲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長調(diào)則是人與自然的交流。因為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聽眾稀少,寂寞的牧民在馬背上抒情,所以長調(diào)是唱給大自然的贊歌,是對大自然的膜拜”,深以為然。蒙古族歌曲是深入地下、蕩入高天、沁入靈魂之樂,不管是她的呼麥、長調(diào),還是馬頭琴都有著獨特的灼熱、滄桑與深情,能夠讓人在心魂上解渴。我曾聽過幾次亞倫指揮的蒙古族青年合唱團的無伴奏,尤其是聽到其中的《勸奶歌》,更是不覺淚下。余華曾經(jīng)有本散文集命名為《音樂影響了我的寫作》,不知蒙古族的音樂可是你文學的“咖啡伴侶”?
蘭寧遠:我在中學時,結識了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先生,他是《敖包相會》的首唱。他1993年調(diào)到北京,我1994年到北京上大學,他家離我學校很近,平時就經(jīng)常會到他家里去,和他一起聊故鄉(xiāng)、聊草原,聽他唱長調(diào),在他家里我也認識了很多蒙古族的朋友,有歌唱家、有作家、有學者、有普通的牧民,我們一起在蒼茫的樂曲中尋找共同的心靈家園,音樂就像是一種神靈的力量似的,不知不覺中,我竟也學會唱上幾段長調(diào)。我的朋友里還有一位作曲家辛滬光,她是三寶的媽媽,她出生在上海,20多歲的時候,從沒有去過草原的她就寫出了《嘎達梅林》交響詩,而其中的緣由就是她愛上了一個蒙古族的同學。我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聽辛滬光的音樂驅(qū)趕我初到異鄉(xiāng)的孤獨和凄苦。那個時候,《呼和浩特日報》約我寫寫在北京的內(nèi)蒙古人,我除了采訪瑪拉沁夫、安柯欽夫這樣的作家,還采訪了德德瑪、阿日布杰、騰格爾等音樂人,他們都送給我個人演唱的專輯,后來有的還成了忘年交的朋友。直到今天,離開故鄉(xiāng)整整20年了,但只要聽到故鄉(xiāng)的音樂,記憶里那些經(jīng)過歲月洗刷變得模糊的印象,就會瞬間變得鮮活起來。于是,故鄉(xiāng)離我不再遙遠。我在寫作時,喜歡聽一點音樂,伴著音樂寫作,這樣總能瞬間找到所謂的靈感,表達也格外流暢。而且,我寫散文時,特別注意一個流暢的問題,每次寫完都要念上幾遍,看看有沒有音樂的那種節(jié)奏感,這可能也是音樂帶給我的啟迪與作用吧。
李墨泉:軍旅作家,印象中有兩個寫“大散文”的,一個是寫了《藏地兵書》的王宗仁,一個是寫了《瑪吉阿米》的徐劍,他們的特點是將可以用作小說的材料,也就是“故事”和“沖突”用在散文里,拓展了散文的容量和表現(xiàn)能力。你的散文也有這個特點,例如《蒙古族歌唱家拉蘇榮的長調(diào)人生》就是一篇容量很豐沛的作品,有拉蘇榮與“蒙古歌王”哈扎布的故事,拉蘇榮與“長調(diào)申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的故事,拉蘇榮栽種“長調(diào)林”綠化生態(tài)的故事……其中,拉蘇榮與周恩來總理侄女周秉建喜結連理的故事,更是很具有時代性和傳奇性。這些故事完全可以拉開來寫個長篇的,熔鑄在一篇散文作品里,就感覺特別結實有力。像《飄逝的藍色文明》,也是讀來津津有味,其中一條哈達把八思巴與忽必烈、阿勒坦汗的故事全都串了起來,草原的歷史、宗教和文化一下子就立了起來,并向讀者走來。你是怎樣構思自己的人物和歷史文化散文的?
蘭寧遠:真實、真情、真心,簡單地說就是這三個真字。這類題材的散文,我很喜歡,也愿意自己做一些嘗試,可為什么我寫的并不多,好的更少呢,說實話很難寫,主要原因還是一個真的問題。這樣的散文要把你所要表現(xiàn)的歷史、人文和自己的思考乃至情感都要融為一體,還需要有一個恰當?shù)慕嵌?,做出自己的判斷。你說的這幾篇這樣的散文,可以說是我在這個領域中的一次嘗試,你會發(fā)現(xiàn),他們所講述的都是內(nèi)蒙古的事,都是內(nèi)蒙古的文化,都是我熟悉的人,熟悉的事,只要某一個細節(jié)與內(nèi)心發(fā)生了共鳴,就會一瀉而出。就拿《飄逝的藍色文明》這篇來說,我是在一個內(nèi)蒙古人的聚會中,聽到一個蒙古族朋友講蒙古人的哈達為什么是藍色的,回來之后聯(lián)系自己所了解的歷史和宗教知識,一個晚上一蹴而就。我不刻意設計或者構思這樣的作品,而是守株待兔地在等,一來等自己文化積淀的加深,二來等心靈的共鳴。
李墨泉:你的創(chuàng)作總體上來說,風格特色還是很清晰的,一邊是草原情懷的故鄉(xiāng)之思,一邊是仰望星空的逐夢之問。我注意到楊利偉提到:“1999年起,他親身經(jīng)歷了從‘神舟一號到‘神舟七號的整個過程,對我國載人航天工程有著深入的了解,通過長期與航天員親密接觸,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為了創(chuàng)作好這部作品,2009年,蘭寧遠同志又歷時半年多時間對我進行了數(shù)次細致深入的采訪?!比缓竽銊?chuàng)作出了十四萬字的長篇報告文學作品《飛天夢》,還圍繞著航天這一主題創(chuàng)作了話?。ā俄斕炝⒌亍?、短劇《百合無語》和散文《地球的后面一定很冷嗎?》等一系列作品,可以說圍繞航天事業(yè)你傾注了大量精力,報告文學、話劇、散文“十八般武藝”全活齊上,談談你的文學和航天事業(yè)的關系吧。
蘭寧遠:載人航天是一項全新的事業(yè),我?guī)缀跏前殡S著這一工程一路同行的,親歷了從神舟一號到神舟十號的全過程。沒有親自經(jīng)歷的人們,很難深刻地理解中國航天人在特殊的領域環(huán)境中進行著這樣艱苦卓絕的奮斗,也很難深切地體會“航天人”這一詞匯有著多么豐富的內(nèi)涵和分量。中國的神舟上天,絕不是靠一個英雄就能實現(xiàn)的,更不能憑著一些細枝末節(jié)胡編亂造。而文學應當有捍衛(wèi)人類精神健康的責任與能力,所以,我萌發(fā)了寫作報告文學《飛天夢》的想法,想從正面的角度以正視聽。和其他作品不同的是,我在寫作時站在了國家發(fā)展戰(zhàn)略的高度,在再現(xiàn)楊利偉成長歷程的同時,更多地展示了中國航天人幾十年的拼搏奉獻。
再說說戲劇和散文吧。無論是兩彈一星還是載人航天,這支科技勁旅中的官兵有著“四個特別”的獨特人生觀和價值追求,他們身上蘊涵著的是一種含蓄的陽剛。他們不茍言談,隨和睿智、沉穩(wěn)干練、機敏果敢,在他們身上,我感到的是一種寵辱不驚的平和與執(zhí)著。前段時間,我隨總裝宣傳部工作組去西昌衛(wèi)星發(fā)射中心為科技工作者車著明撰寫先進事跡報告會的發(fā)言稿,大家遇到的一個共同的難題就是,所有的事跡說起來很感人,他本人對航天事業(yè)做出的貢獻也很大,但卻沒有那種轟轟烈烈的場面或者感人至深的故事可以瞬間打動聽眾。而這些吞起來的缺陷,恰恰是戲劇和散文所需要的,正是這些無言的表達充滿了藝術的張力。所以,我寫了那些話劇和散文,重在表現(xiàn)這些人的內(nèi)心世界。后來,我在擔任紀念中國載人航天工程的大型文獻紀錄片《筑夢太空》的總撰稿時,把這些元素電運用到了這部片子中,創(chuàng)造了一種創(chuàng)新的模式。
李墨泉:你的話劇作品,我非常喜歡《父親·李大釗》。首先,這部作品在語言上特別棒,完全恢復了李大釗那一代知識者和革命者的言說方式,一看就知道是那個時代的味道,很“正宗”。陳寅恪說研究歷史要將自己放到與古人同等程度上去才行,其實寫劇作又何嘗不是呢,要具有“恢復歷史”的能力啊,這點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定下了很大的案頭功夫吧!在結構上,運用李大釗女兒李星華的視角也很好,人物很親切,與觀眾不隔。請你談談這部話劇和你的劇作創(chuàng)作。
蘭寧遠:寫李大釗這部話劇純屬偶然,這部戲的導演是我的好朋友,他找到我說,為了紀念建黨91周年,北京市要在國家大劇院上演一部紀念李大釗的大型話劇,請我做編劇。我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我深知創(chuàng)作這種重大題材作品的艱難和一遍遍接受審查的痛苦。之所以讓我答應寫這部戲,是因為他的一句話讓我動了心,2012年是我母校北師大的120年校慶,李大釗是我的校友,如果這部戲上演,是獻給母校最好的生日禮物。沒有現(xiàn)實責任感的作家也不會有嚴肅的歷史感,說實話,想真正走近這些革命先驅(qū)的內(nèi)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須巧妙地選擇一個新的視角。為此我去北京南城的師大舊址和李大釗故居尋訪,逐漸有了一種莊嚴而又自豪的感情,而后讀了李大釗的著作《守常文集》深深為他的理想所感動,最后從母校厚重的文化傳統(tǒng)和李大釗深厚的文化造詣中找到了創(chuàng)作的視角,抓著了“鐵肩擔道義”這一核心作為“母題”。劇本的母題就這樣呈現(xiàn)并確定,話劇的體例也隨之而出。我將李大釗的革命歷程和精彩詩文相結合,在講述其偉大人生的同時,把他的精彩詩文融于臺詞之中,創(chuàng)造一種兩者相互補充、相得益彰的戲劇樣式。
責任編輯/劉稀元
插圖/張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