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莉+張黎廣
作品的命運和作家的悲喜
依照傳統(tǒng)的作者分析理論和作家傳記式批評,小說的創(chuàng)作與小說家有著密切的關系,勃朗特二姐妹也是如此。兩人的生活經(jīng)歷有著一定的差異,小說創(chuàng)作方法也有較大差別,而作品產(chǎn)生后的文學批評更是天壤之別。對于小說創(chuàng)作和藝術評價方面,本文將在下文詳細論述,本部分將以作家生活經(jīng)歷和作品接受狀況為線索,最為直觀地比較兩人的作品。
1.《簡·愛》從大放異彩到冷眼相待
《簡·愛》是夏洛蒂·勃朗特最為成功的作品,也是為她在文學史中奠定地位的作品。從這部長篇小說中能看到許多夏洛蒂·勃朗特自己的影子,雖然作者是以第一人稱的身份進行敘述,但這并不影響作者的聲音從文章中脫離出來,而對故事進行評論、對情感進行渲染。正是因為這樣的緣故,從小說中除了主人公的故事、遭遇外,我們也能看到夏洛蒂·勃朗特大量的主觀發(fā)聲,感情十分濃郁,因而就有了對讀者極為強烈的感染力。在那個浪漫主義尚未褪去,現(xiàn)實主義逐漸成熟的文學創(chuàng)作時代中,夏洛蒂·勃朗特這樣的書寫方法立刻引來了諸多讀者的好評和文學批評家的重視,許多讀者因此而讀到落淚,而文學批評也是一面倒地贊揚這位創(chuàng)作天才。她在其中代表廣大女性的發(fā)聲也引起了很大共鳴,許多女性因此被鼓舞,開始打破陳規(guī)的束縛,追求個性自由和獨立。
然而,進入20世紀,特別是20世紀末期,《簡·愛》這部小說則漸漸被諸多文學批評家從另一個角度進行分析,特別是在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產(chǎn)生后,夏洛蒂·勃朗特這種作者常常跳出文本的創(chuàng)作常被當作反面教材或者文學繼續(xù)發(fā)展的阻礙者而被批評、痛斥,原因就在于這樣的文本跳脫出了讀者所有的解讀空間,留下來的都是個人情感的宣泄。而持續(xù)了幾十年的女性解放運動到這時也開始反省,女權(quán)主義者、女性研究者和社會學家也發(fā)覺了《簡·愛》中女性思想的危險,它極易將女性帶到一個無所顧忌的非人類狀態(tài),因而他們也不再提倡女性像書中的簡一樣行動。就這樣,炙手可熱的《簡·愛》在一個世紀后便開始門可羅雀。盡管如此,卻并不影響它在那個特定時代所具有的文學史和思想史意義。
2.《呼嘯山莊》從無人問津到門庭若市
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幾乎與姐姐的《簡·愛》同時出版,這本書講述的故事是發(fā)生在一座莊園里的愛恨情仇。但是與《簡·愛》不同的是,艾米麗·勃朗特在這本書中并沒有像夏洛蒂·勃朗特那樣時刻跳出來發(fā)表意見和抒發(fā)情感,而是為本書設置了一個三層的敘述結(jié)構(gòu),也就是之后敘事學研究的框架結(jié)構(gòu)。這樣的安排使得小說的情感并不強烈,所有的事情都沒有作者告訴讀者好或不好、對或不對,而是留給讀者自己去揣測、琢磨。因而這本書出版的時候,在讀者這里就吃了閉門羹,許多讀者大呼看不懂、無聊,而評論家也沒有預測到艾米麗·勃朗特的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整體評價并不高。所以,與姐姐《簡·愛》的大紅大紫相比,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在19世紀則顯得過分冷清了一些,讓人們記住的也是她的少部分詩歌而已。
但是時間到了20世紀,文學的發(fā)展已經(jīng)進入到新的階段,現(xiàn)實主義創(chuàng)作進入困境,作家和批評家紛紛探尋著文學寫作的新方向,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各種流派便蜂擁而至。這時,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才得到了真正的重視。由于小說在敘述上采用了框式結(jié)構(gòu),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作者也并不直接發(fā)聲,而是讓小說中的人物去講述,這正是當時敘事學流派所倡導的“去作者中心化”問題。小說中大量的留白也給讀者更多的解讀空間,也是后期讀者論所倡導的方式,即期待視野與召喚結(jié)構(gòu)和文本空間。這樣,19世紀的艾米麗·勃朗特超前的創(chuàng)作方法終于在一個世紀后得到了重視。而《呼嘯山莊》中所描繪的女性角色也不像《簡·愛》中那般強烈和剛勁,而是符合人們對女性的一貫欣賞趣味,因而女性學家轉(zhuǎn)而更為重視這本書的情感和社會性。
因此,雖然勃朗特兩姐妹在遭遇上有著相似的一致性,但是她們的作品《呼嘯山莊》與《簡·愛》和其中的創(chuàng)作方法則在不同的時代獲得了不同的重視,這也是文學史上的一件趣事了。
勃朗特姐妹在《簡·愛》與《呼嘯山莊》中的創(chuàng)作手法
經(jīng)過上文的敘述,筆者大致勾勒出了兩姐妹的生平和作品最為直觀的差別,即其接受史問題。而造成這樣差別的原因,則需要考量勃朗特兩姐妹的創(chuàng)作方法,而綜觀《簡·愛》與《呼嘯山莊》,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在敘事學上的差別。因而本部分所論述的創(chuàng)作手法的異同也將主要集中在《簡·愛》與《呼嘯山莊》在小說敘述上的異同。
1.《簡·愛》的小說敘事藝術
《簡·愛》講述的故事是一位貧窮的家庭女教師簡的一生經(jīng)歷與情感,一定程度上帶有夏洛蒂·勃朗特本人的生活經(jīng)歷。因而,這部小說也帶有一定程度的自傳性質(zhì),是簡這個女教師站在現(xiàn)在的角度回溯自己的過去和自己的經(jīng)歷,而且在回顧的性質(zhì)中,還不斷有一個現(xiàn)在的“我”——作家本人跳出來進行講述和與讀者進行對話、互動。這樣小說雖然從表面看只有簡這么一個主人公,但是實際上是由兩個主人公組成,敘述自我和經(jīng)驗自我。夏洛蒂·勃朗特以良好的敘述方式和敘述習慣將這兩個自我融為一體,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女主人公形象,兩個自我之間的距離拉近或者拉遠也構(gòu)成了藝術上的張力,能夠吸引讀者進入故事或者能夠聽清作者自己的思考。但是即使存在這樣的兩個自我,我們必須說,這兩個聲音還是統(tǒng)一在作者夏洛蒂·勃朗特的筆下的,因此,文本中的這兩個聲音和兩個自我最終還是融合統(tǒng)一了起來,讀者看到的和感受到的都是作家想要講述和表達的。
這樣的一種方法就是能夠使自己的聲音一以貫之在文本當中,但是又能運用兩個聲音來不斷地豐富文本的人物性格和特色,使得敘述自我能夠在回憶中得到經(jīng)驗自我的補充,讓人物形象和性格更飽滿。舉例來說,簡離開羅切斯特時的心理萬分復雜,敘述自我在闡述著自己的這段痛苦的經(jīng)歷時,經(jīng)驗自我便跳出來進行議論,說道:“好心的讀者啊,但愿你永遠不會感受到我當時感受到的心情!但愿你的眼睛永遠不像我的眼睛這樣,淌出暴雨般、燙人的、揪心的淚水!”這使得人物和讀者的距離就拉近了。
所以,我們閱讀《簡·愛》時,能感受到一切都是在作者的推動中發(fā)展的,故事中敘述者的核心位置不可動搖,并且隨著講述的進行和成長,我們發(fā)現(xiàn)我們并不是這個故事的參與者,而只是故事的接受者。假使沒有了這個敘述者(簡),那么一切都不會發(fā)生。不過,這些在妹妹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里,都變得不一樣了。
2.《呼嘯山莊》的小說敘事藝術
《呼嘯山莊》的故事簡單來說講述的是一個在莊園里發(fā)生的人物間的愛恨情仇,只是通過一個旁觀者的視角敘述出來。故事本身也有很強的情節(jié)性和可讀性,只是艾米麗·勃朗特選擇的這個敘述視角和敘述方法,改變了這本書的整體風格,也讓它形成了一種與《簡·愛》迥異的閱讀效果。
《呼嘯山莊》是一個開放式的框式敘述結(jié)構(gòu),敘述視角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地展開,全書的敘述視角多達三重,這在那個現(xiàn)實主義興起的年代是很罕見的。第一敘述者是洛克烏,他來追溯自己的回憶,而這個回憶是由第二重敘述者納利來承擔的,即洛克烏追憶的是納利講述的故事,而納利在故事的中斷處或者跳躍處,講述者成了小說中的其他人物如希克厲、伊莎貝拉等人,他們構(gòu)成了小說的第三重敘述者。洛克烏來自倫敦,他來到了自己一無所知的畫眉莊園生活,對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的他是聽在這里工作的仆人納利來講述的。假如我們暫且放下靈性的三重敘述者們,來著重分析這前重敘述者所帶來的效果。
洛克烏對于畫眉莊園的一無所知使得他看到的一切都是新鮮的,他描繪著這里的一花一草、一人一鳥,而這些讀者也便跟著他的眼光開始游覽整個莊園,開始了解它。讀者不會知道除了洛克烏講述之外的其他任何東西,再加上洛克烏身份的特點,他的描述增加了文本的陌生化效果,讀者便會帶著疑問來考量: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莊園,究竟在這里發(fā)生了什么事。這樣的敘事效果讓小說懸念迭生,不斷引發(fā)讀者去探尋這里的神秘,也通過洛克烏的語言把畫眉莊園的一個個人物帶了出來:??藚枴⑿P瑟琳等。但是,我們需要注意的是,洛克烏作為一個陌生人,他不會知道這里過去的故事,所以,他還要從別處打聽,因而就引入了第二個敘事主人公納利。
所以,《呼嘯山莊》的第一重敘述框架也就是洛克烏,他只是個框架,提供的不是確切的消息,也不是具體的故事,而納利第二重框架的出現(xiàn)則是故事的主要講述者和敘述人。在納利的講述中,我們知道了發(fā)生在畫眉莊園的許多故事,但是她的講述始終是別人的事情,自己從未參與過,因而講述的態(tài)度也是冷眼旁觀的平靜敘述。納利從沒有在講述故事的過程中突然發(fā)表自己的看法或者表達自己的情感。而在納利缺席的時候,則是利用其他人的敘述,這部分比例較小,筆者本文中將這些人共同歸為第三重敘事。
這樣,《呼嘯山莊》的小說文本整體就呈現(xiàn)出了一種異常的平穩(wěn)與開放性,讀者能從小說中讀出一個故事,但是究竟是什么態(tài)度,究竟這個人物是好是壞,作者一概不說、一概不評論,全交給讀者自己去揣測和思考。更關鍵的是,讀者在洛克烏的敘述框架的帶領下,也不知道故事究竟會怎么發(fā)展。用我們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這是一種相當開放的文本狀態(tài),也是相當吸引人的,但是我們?nèi)タ紤]19世紀的英國文壇和整個世界文壇,那時還處于浪漫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統(tǒng)治的時代,這樣的寫法是極為超前的。所以,也就讓這部小說的魅力在作者逝世后幾十年才被挖掘出來,至今韻味層出不窮。
3.勃朗特姐妹小說藝術效果的選擇
通過上文的分析,很明顯的一點是兩姐妹選擇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敘事方式,因而在小說藝術風格上,也走了兩條截然不同的路,從對后期文學創(chuàng)作的影響來看,艾米麗·勃朗特的《呼嘯山莊》顯然更有意義、影響更大。至于為何兩姐妹會選擇這樣的敘事道路和藝術表現(xiàn)方式,筆者認為是與兩人的內(nèi)心世界有關的。雖然都經(jīng)歷過人生的苦痛,但是艾米麗·勃朗特所受到的考驗更為沉重,她的性格也讓這些打擊更為內(nèi)化;夏洛蒂·勃朗特則相對以一個憤怒的姿態(tài)去控訴著這些不公平和悲慘,所以文學也許是兩人這種不同的發(fā)泄方式的外現(xiàn)吧。
結(jié) 語
當然,除了上文所討論的敘述視角的主要差異外,兩人在其他小說藝術上也有所不同,如第一部分所談到的人物性格與塑造的差異和情感渲染的差別等。不得不說,勃朗特姐妹雖是19世紀英國現(xiàn)實主義文學中的旗幟性人物,但是兩人的影響還是很大的,以至于現(xiàn)在有學者提倡將夏洛蒂·勃朗特和艾米麗·勃朗特規(guī)劃出兩條文學史的敘述路線,一方面就源于此。本文通過直觀的接受史討論和文學批評中的創(chuàng)作論討論,通過《簡·愛》和《呼嘯山莊》為勃朗特兩姐妹在小說創(chuàng)作差異作了較為相似的論述,而究竟為何類似的生活經(jīng)歷會催生出差別如此之大的創(chuàng)作方法,還有待我們繼續(xù)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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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李曉莉(1980— ),女,天津人,碩士,石家莊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英美文學。
張黎廣(1975— ),男,山西省黎城縣人,俄羅斯人民友誼大學博士,石家莊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研究方向:俄語語言文學、新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