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曉鳳+劉艷艷
喬治·艾略特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著名的女性作家,也是世界文學史上最偉大的現實主義小說家之一,與薩克雷、狄更斯、勃朗特姐妹齊名。她一生共完成八部小說,前期作品如《弗洛斯河上的磨房》《織工馬南》等描述了尚未受到工業(yè)革命沖擊的英國鄉(xiāng)鎮(zhèn)和農村的田園生活;而后期作品如《米德爾馬契》等則反映了19世紀30年代以后英國工業(yè)現代化過程中社會出現的斷裂和困惑。
《丹尼爾·德隆達》是喬治·艾略特所著的最后一部長篇小說,于1876年2月至9月分8期連載于布萊克伍德雜志社的《愛丁堡月刊》上。通過描寫女主人公葛溫德琳·哈雷斯在追求獨立自主道路上所遭遇的種種困擾和磨難,喬治·艾略特為讀者展示了一幅英國維多利亞時期女性社會生存狀況的真實畫卷。
《丹尼爾·德隆達》中的女性自我管理
1.向往超越社會對女性的限制
在《丹尼爾·德隆達》中,喬治·艾略特將女主人公葛溫德琳刻畫成聰明、漂亮、魅力四射的女性形象。由于受到母親兩段短暫失敗婚姻的影響,葛溫德琳經歷了顛沛流離的遷徙生活。這樣的經歷一方面使她獲取了母親加倍的溺愛,自我意識得以無拘無束的滋長,變得自私又任性。她從來都是家里的寵星嬌女,被母親、妹妹們、家庭教師、仆人們的伺候,就像出行的公主一樣,她自然很容易以為,自己的快樂,比起其他人逗她快樂的辛苦,更加重要,她在粗暴時,本來充滿柔情卻陡然生起氣來,令人吃驚。[1]另一方面,過早感受到的世態(tài)炎涼、社會對女性的限制以及女性生存的困境促使她萌發(fā)了有別于同時代普通女性的個人獨立和反抗意識。當表兄勒克斯問她想做什么時,她居然脫口而出要到東方去做個女王,而她結婚時也不會像其他女人那樣嫁人。面對格朗古的求愛,她不加理會,卻又借機說明了男女不平等的社會現狀以及她試圖抗爭命運的信心:
我們女人不能出去探險——去找西北走廊,或者尋找尼羅河源頭,或者到東方去獵虎。我們必須待在我們出生的地方,或者待在園丁愿意把我們移植的地方。我們被人像花一樣養(yǎng)著,盡可能地長得好看,默默無聞,無怨無悔。這就是我對花草的看法:它們經常百無聊賴,而正是這個緣故,有些花變得有毒。[1]
家庭投資失敗以后,葛溫德琳不甘心受命運的擺布,請求猶太音樂家克萊斯莫的幫助,試圖通過登上倫敦的舞臺,借由個人藝術表演的天賦來謀求經濟上的獨立。她渴望著能夠為自我而存在,拋棄他人的憐憫、施舍或鄙視、厭棄,從而超越當時社會對女性教育、職業(yè)的種種限制。
2.追求經濟個人主義
現代經濟學認為,經濟個人主義是建立在個人經濟自由基礎之上的,強調男性和女性的社會個體性;強調對個人的關注,即以個人利益為經濟社會活動的中心。[2]經濟個人主義還包括對金錢和清教倫理等的重視。[2]受當時自由主義和自救文化的影響,女主人公葛溫德琳一直通過計算利益與風險試圖掌控自己的生活,顯示了資本經濟對女性思維與自我管理的影響。
在《丹尼爾·德隆達》中,休閑活動和婚姻是女性實現自我管理的兩個主要項目。通過姨夫的支持,葛溫德琳得以進入上流社會進行交游,利用維多利亞時期性別意識形態(tài)中理想的女性形象來滿足其對物質的需求和欲望。她喜歡騎馬和射箭,喜歡在速度中感受迷失自己并且在想象中獲得用箭射中別人的快感,而飛馳的駿馬和射箭帶來的快感則隱喻著人被權力和欲望所支配并且沉溺其中。在追求休閑活動的過程中,葛溫德琳通過將自身商品化——展現迷人的女性形象來確立自己獲取的利益:
此時她確信,她想出眾,讓他對她的欽慕以引人注目的方式表現出來,而且開始出現了這種可能性,她可以利用這種機會行使權力來拒絕他,因此,她心中就涌現了一種快感,計算著她的拒絕變得絕妙時給她帶來的優(yōu)越感。[1]
葛溫德琳處心積慮地要通過征服男人來征服世界,通過控制男人來滿足她控制金錢和利益的欲望。
經濟個人主義強調利益是處理人際關系的原則。[2]通過婚姻進行自我管理的契機源于葛溫德琳自我利益的受損。一方面,作為女性的她不再從男性附屬品的角度來理解利益,對于她而言,利益是身為一個獨立自主女性所具備的物質內涵;另一方面,在維多利亞時期男權主義的影響下,她的物質利益又必須與傳統(tǒng)的性別意識相妥協(xié)才可以最大限度地規(guī)避風險。
在家庭投資失敗后,她既不愿做低人一等的家庭教師,也不忍心看著母親和妹妹們搬入破舊不堪的鄉(xiāng)村茅舍?;橐龀闪怂軌虮3煮w面身份的唯一途徑。在明知格朗古已經有情婦和私生子的情況下,她仍然裝作不知情匆忙完婚。[3]而一旦進入婚姻的框架,她自我管理的方式就使得她商品化的女性身體失去了經濟價值,從此,婚前所有幻想中的美景都被嚴酷的現實擊碎。在基于利益的婚姻中,葛溫德琳顯然試圖反抗,然而又不得不屈從于利益,乖乖聽命于格朗古,處于受支配的悲慘命運。[4]
3.自我救贖
從邁入婚姻開始,葛溫德琳就一直生活在痛苦中。然而,這樣的痛苦并沒有讓她墮入絕望的深淵。一方面,已經覺醒的女性意識推動著她不斷進行自我調整。當葛溫德琳得知丈夫的遺產最終將由其情人和情人的兒子繼承時,她并沒有像丈夫想象的那樣歇斯底里、暴跳如雷,而僅僅付之一笑,加以默許。另一方面,她渴望著與噩夢般的婚姻生活一刀兩斷,甚至希望通過自己丈夫的死亡來擺脫婚姻的桎梏。這樣的念頭一直讓她深深自責,但是當丈夫不慎落水時,葛溫德琳卻任其溺亡而沒有施加援手。[5]這樣的行為無疑加深了她心理上的負擔而使其精神幾乎失常。不過,在德隆達的幫助下,葛溫德琳最終擺脫了自己心靈的桎梏:
別在你新婚幸福的日子想起我難過,你的話我已銘刻心底——我必將活成一名最佳女性,為他人帶來天然歡樂。雖然我看不到那是什么樣子,但你比我更了解,如果這心愿夢想成真,那也只能歸功于你對我的救助。我以前只是想到自己,又讓你為我感到難過。此時此刻,想起你的難過我就心痛。你一定不要再為我難過。這個心愿對我來說是更好——也必將更好,因為我認識你。葛溫德琳·格朗古[1]
盡管葛溫德琳仍將在社會中努力掙扎、在痛苦中求索,但至少她已經意識到必須掙脫狹隘與孤單,借由“為他人帶來天然歡樂”,努力“活成一名最佳女性”來實現自我救贖。
挑戰(zhàn)與妥協(xié)并存的矛盾的女性主義觀
喬治·艾略特出生于英國一個中產階級家庭,因翻譯工作而開始文學生涯,曾擔任雜志編輯。在個人生活上,她藐視傳統(tǒng),因與宗教決裂又和有婦之夫共同生活而不見容于社會。這種有別于同時代普通女性的個人生活經歷使她得以對當時女性的社會地位和生存狀況有了更全面和更深入的觀察與思考。她將自己的體驗、觀察與思考訴諸筆端,以獨特的女性視角和寫實主義的手法在作品中塑造了眾多維多利亞時代的女性形象。
如上所述,在喬治·艾略特最后一部小說《丹尼爾·德隆達》中,女主人公葛溫德琳并不是那種柔弱、羞怯的傳統(tǒng)女性形象,相反,任性、無畏、野心勃勃的她向往像男性一樣去冒險和征服,去追逐、獲取想要的利益。然而,當她陷入生活窘境、渴望通過自食其力來抗爭并獲取經濟上的獨立時,社會卻并未賦予她同男性一樣的機遇與認同。局限于自身天賦以及教育和社會資源的缺失,葛溫德琳作為女性的價值只能體現在婚姻市場上的交換中。[6]盡管與自己追求自由的意志相悖,但葛溫德琳最終屈從于社會對女性的傳統(tǒng)認知,通過婚姻這條道路向生存困境妥協(xié)。
在另一部帶有自傳色彩的小說《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中,喬治·艾略特同樣塑造了一個名為麥琪的熱情活潑、桀驁不馴的女性形象。兒時的麥琪聰明伶俐,卻沒有機會像男孩子一樣接受教育,她的激情和沖動與周圍的環(huán)境格格不入。當冷酷的工業(yè)化進程使麥琪一家失去了怡人的田園生活,麥琪不得不在父權和神權的指引下壓抑了自然的本性和情感,被馴服得連自己的意志都畏畏縮縮地不敢說出來。[7]最終葬身洪水的她成為男性操縱和統(tǒng)治的犧牲品。
在其作品當中,喬治·艾略特描繪的女性生活既充滿了對男權社會的挑戰(zhàn),又包含了對生存困境的無奈妥協(xié)。與她本人在社會生活中離經叛道的行為相反,她的作品所表現出的對于女性主義的態(tài)度是十分矛盾的。一方面,她認為女性應該爭取在婚姻、教育和職場上同男性同等的權利,從而對于女權運動給予一定支持;另一方面,她又對女性的屈從、克己、為婚姻和家庭自我犧牲的精神飽含了溢美之詞。[8]無論如何,作為一位生活在19世紀的女性作家,敢于挑戰(zhàn)男權社會,能夠將當時女性的命運與訴求訴諸筆端,表達出女性意識的覺醒,喬治·艾略特仍然是令人欽佩的。
參考文獻:
[1]廖昌胤.悖論敘事——喬治·艾略特后期三部小說中的政治現代化悖論[D].浙江大學,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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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黃如敏.解讀《丹尼爾·德隆達》的實驗性[J].泉州師范學院學報,2010 (1).
[4]杜亞莉.探析女權主義視閾下的《丹尼爾·德龍達》[J].作家,2012 (14).
[5]張金鳳.從《丹尼爾·德隆達》看喬治·艾略特的現代性[J].河南科技大學學報,2008 (2).
[6]黃如敏.《丹尼爾·德隆達》中女性人物的雙重象征[J].內蒙古民族大學學報, 2012 (7).
[7]褚曉航.《弗洛斯河上的磨坊》的生態(tài)女性主義解讀[J].安徽文學, 2009 (11).
[8]金瓊蘭.先進的女性主義思想在跳動——艾略特的女性主義觀在《弗洛斯河上的磨房》中的體現[J].赤峰學院學報,2012 (5).
作者簡介:
趙曉鳳(1976— ),女,河北秦皇島人,碩士,燕山大學里仁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學、外語教學。
劉艷艷(1985— ),女,山東臨沂人,碩士,燕山大學里仁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翻譯、外語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