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崢

傷感唯美
——析葉芝《當你老了》的藝術特色

劉 崢

創(chuàng)作背景

威廉·巴特勒·葉芝（1865—1939）是愛爾蘭著名的詩人、劇作家和散文家，1865年出生于都柏林的一個中產(chǎn)階級家庭，他被詩人艾略特譽為“當代最偉大的詩人”。1923年，因卓越的文學成就，葉芝獲得諾貝爾文學獎。

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歲的葉芝第一次遇見了年僅二十二歲的茅德·岡，并對她一見鐘情。葉芝這樣描寫過他第一次見到茅德·岡的情形：“頸長而高貴，乳房和面頰，卻像蘋果花一樣色澤淡雅?！盵1]茅德·岡是駐愛爾蘭英軍上校的女兒，美麗高貴，堅毅勇敢。青春年少的她放棄了上流社會的安逸生活而義無反顧地投身到愛爾蘭民族解放獨立運動中，并成為出色的女性領導人，茅德·岡的勇敢無畏在葉芝的心中平添了仰慕之情。葉芝向茅德·岡求婚被拒之后，便將漫無邊際的情殤和心痛抒寫到詩歌里，愛恨情愁，纏綿悱惻。

《當你老了》(When You Are Old)是葉芝1893年獻給夢寐以求的愛人茅德·岡的一首經(jīng)典情詩。“在這首詩中，詩人突破了個人的不幸遭遇，把心中的感傷化成了繾綣的詩魂，以柔美曲折的方式，創(chuàng)造了一個凄美的藝術世界，實現(xiàn)了對人生及命運的超越，體現(xiàn)了飽滿的張力美?！盵2]

藝術特色

《當你老了》全詩沒有跌宕起伏的熾烈激情，只有質樸的語言、舒緩的格調(diào)、淡淡的感傷，悠悠的傾訴，讀后仿佛浸潤在溫暖而美好的情愫中，讓人悵然若失，純凈憂傷。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e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袁可嘉先生譯文：

《當你老了》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垂下頭來， 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

凄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

在頭頂?shù)纳缴纤従忰庵阶樱?/p>

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3]

1.質樸的語言

全詩沒有奢華的辭藻，沒有甜蜜的柔情，沒有火辣的誓言，而是用質樸的語言營造出浪漫溫馨的氛圍。真愛，不是愛她“青春的歡暢的時辰”，而是愛她“朝圣者的靈魂”，是歷經(jīng)時光沉淀的至純情感。超越時空的真愛，它所蘊含的溫暖和真摯絲毫不遜色于火辣的告白。年輕人的愛情總是炙熱燃燒，張揚絢麗，而《當你老了》這首詩卻著眼于花季少女歷經(jīng)歲月磨礪后那“當你老了， 頭白了，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孤寂的身影、滄桑的容顏。愛如潺潺的溪水，在清幽的森林里靜靜地流淌。

《當你老了》語言簡潔淡雅，詩人將濃烈真摯的愛戀不疾不徐地滲透在字里行間。這首詩共三節(jié)十二句，100個單詞。從第一節(jié)的簡單敘事到第二節(jié)的直抒胸臆再到第三節(jié)的黯然神傷，詩人的復雜情感表達得淋漓盡致。

詩人用平凡普通的詞匯表達悵惘憂傷的情緒，不肆張揚。在第一節(jié)中，37個詞，只有3個雙音節(jié)詞，其他的都是單音節(jié)詞，簡潔地表達了暮色昏沉中容顏已逝的愛人的形單影只；第二節(jié)中，雙音節(jié)詞6個，比第一節(jié)多了一倍，語調(diào)開始舒緩抒情；第三小節(jié)的雙音節(jié)詞增至8個，還有一個三音節(jié)詞，詩人用“bending， beside， glowing， murmur，sadly”等來表達情人的動作遲緩，飽含著詩人的哀傷和憐愛。另外，一詞多義讓讀者遐想揣摩，比如“grim”有兩層含義：一指“冷酷的、無情的”；一指“ 堅強的、無畏的”。從中我們可以體會到詩人復雜的情感：他欣賞茅德·岡堅定的革命信念，又隱含著幽怨，慨嘆她對詩人那份愛戀的置之不理。

本詩語言的另一個特別之處在于連詞“and”的高頻率使用——全詩共出現(xiàn)了11 個，其中6個在第一節(jié)，2 個在第二節(jié)，3 個在第三節(jié)。既增強了詩意的連貫銜接，又暗示了詩人的愛綿綿不絕。

第二節(jié)的后兩句是全詩的詩眼、點睛之筆。光陰滄桑了容顏、蒼老了青春，許多人懷著虛情假意或是真心實意去鐘愛你的青春容顏，但只有一個人（即詩人自己）愛你真實的內(nèi)在——“愛你那朝圣者的靈魂”。歲月的流逝驗證了真心。

2.和諧的韻律

《當你老了》這首詩節(jié)奏明快，韻律優(yōu)美。該詩節(jié)奏上總體采用抑揚格五音步(iambic pentameter)的形式，嚴肅精致莊重，有種圣歌的韻味。全詩采用首尾韻（又叫抱韻)，韻式為abba cddc effe。句尾押韻，使相近的音質在一定位置重復出現(xiàn)，情感在一定區(qū)域回旋，使詩人的情感得到充分渲染。在100個單詞中，有18個雙音節(jié)詞，洋溢著圓潤、飽滿、溫熱的愛的氣息，一個三音節(jié)詞，其余是單音節(jié)詞，簡短勁健，響亮清脆，增強了詩歌的感染力。[4]

整首詩輕讀和重讀音節(jié)有規(guī)律地重復變換，朗朗上口，抑揚頓挫。

重讀的詞充分表達了詩人的心緒：如第一節(jié)第一行的you， old， gray，full，sleep，表現(xiàn)詩人對垂暮之年戀人的憐惜；第三節(jié)最后一行的hid，face，amid，crowd，stars，表現(xiàn)的是詩人漫無邊際的傷感。

正如余光中先生所言：“格律要約束，詩人要反抗，兩個相反的力量便形成了張力。”[5]。整首詩中的節(jié)奏，也有細微調(diào)整。這些例外使整首詩的節(jié)奏既統(tǒng)一又有變化，既有規(guī)律又不單調(diào)。這些例外無疑也格外吸引讀者的注意，但這并不影響詩的總體韻律，反而強烈地突出詩人內(nèi)心的情緒起伏，他的思念、彷徨、猶疑、無助、悵惘、傷感的復雜心情交織在一起。 詩人在幾處使用了抑揚格。首先是第一節(jié)第三行末的這兩個看似平凡普通的字眼“soft look”，卻有獨具匠心之處。詩人以非常獨特的視角即最能表露戀人心跡的眼神，那希冀自己鐘情的愛人茅德·岡在品讀自己奉獻給她的詩作時能夠回憶起美好的青春年華中曾閃現(xiàn)的溫情柔和的眼神，委婉地傳遞著這樣的信息：少女茅德·岡那溫和的眼眸和柔美的神韻已經(jīng)不知不覺地深深鐫刻在詩人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其次，第二節(jié)第一行的“glad grace”使我們觸摸到情人青春的歡顏。此處，詩人借助兩個鏗鏘有力的重讀音節(jié)，讓讀者讀起來酣暢淋漓為之振奮，其用意在于彰顯青春貌美的茅德·岡那英姿勃發(fā)的無窮魅力。縱觀這首詩歌所要詮釋的主旨，我們可以深刻地體味出它對遙不可及逝去的愛情的哀怨傷感以及對韶華已逝、青春不再的平和接納，讓讀者不禁眉頭舒展心緒寧靜；再比如第二節(jié)第二行的“l(fā)ove false”強調(diào)詩人的此情不渝，令那些虛情假意的人相形見絀。他冷靜犀利地道出許多人傾慕的只不過是茅德·岡那靚麗的青春歡顏，但這種情感無疑是膚淺迅忽并稍縱即逝的，因為只有詩人唯獨鐘愛她的靈魂，那“朝圣者的靈魂”；還有第二節(jié)第三行的“ man loved”，“man”一詞不僅在表面上是指與其他追求者與眾不同的詩人，更暗指詩人“情到深處人孤獨”的自省和認知。垂頭看著爐火那閃爍的光芒，內(nèi)心感念的是那深沉愛戀的消逝。借著爐火的光亮，我們依稀看見那份久遠的愛緩緩融合在群星之中。雖然愛人隱藏了自己的臉頰，但我們?nèi)钥梢云笈纬筷匚⒚５氖锕?，喃喃地訴說真愛的永恒。

這首詩在節(jié)奏上的另一個特點就是詩句的跨行連續(xù)（enjambment，指詩行在一個完整的詞組、句子結束時戛然而止，有時甚至把實詞、虛詞分開來起到特定效果的一種手法）。本首詩的第三、第九及第十行采用的都是跨行連續(xù)的形式，由于未完待續(xù)，使得行末的停頓更加短促，從而詩行間的連貫性更加緊密，這樣的布局能夠游刃有余地捕捉讀者的注意力和閱讀興趣，產(chǎn)生些許的懸念，使得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下一行的詩文意境和情感宣泄，從而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詩人對戀人濃濃的眷戀呼之欲出。十二行的詩句中占四分之一比重即三行的結尾運用的跨行連續(xù)的手法在全詩的整體節(jié)奏上起到了畫龍點睛的效果。[6]

3.傷感的意境

《當你老了》的意境與中國《詩經(jīng)·邶風》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有異曲同工之妙，溫婉執(zhí)著中蘊含著濃情蜜意。

詩人把場景設置在爐火旁，寓意深刻。第一節(jié)的“爐火”在寒冷與黑暗中給人慰藉，如同詩人堅貞的愛情在美人遲暮時依然如故。第三節(jié)再現(xiàn)爐火的意象，“glowing bars”的“glowing” 更熾熱更炫目，意指詩人的愛戀持久恒遠。我們眼前舒展開一幅如此的畫面：銀裝素裹的冬日，暮色昏沉，魂牽夢縈的愛人，偎依在溫暖的壁爐前，爐火映紅了情人滄桑的容顏，她在品讀詩人寫給她的愛情詩篇，靜謐安然，與詩人的熾烈情感形成鮮明對照。驀然回首，是否追悔曾經(jīng)拒絕的那份真摯的愛情？時光不再，唯有傷感孤寂，只有爐火的溫暖和濃情的詩篇相伴。

第三節(jié)第二行的“愛”用了大寫，指的是“羅馬神話中愛情女神維納斯的兒子小愛神丘比特”[7]，即“愛神”。愛神是虛構的意象，暗指詩人愛的神圣。山和星星的意象，分別暗指世俗與天堂、堅韌與永恒，升華了意境，象征著詩人的愛的跨越時空，圣潔超脫——在山巒之巔、在繁星之間，深情地注視朝思暮想的情人。然而無論如何，詩人都無法得到那份企盼已久的愛情，字里行間洋溢著淡淡的哀愁。

結 語

葉芝的詩與其他英國詩歌相比，音樂更蒼涼，節(jié)奏更柔和。當這種藝術達到最高峰時，它擁有絕對的魔幻，但卻很難把握住它。[8]葉芝在《當你老了》這部詩作中，運用清新的筆觸，含蓄的手法，樸素的語言，和諧的音韻營造出一個傷感落寞的氛圍，詩人對于意中人茅德·岡的依戀躍然紙上——一抹恬淡的清愁，一份熾熱的情懷，一絲經(jīng)年的牽掛。欲說還休，余音繞梁。

參考文獻：

[1]傅浩.葉芝詩選[M].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175.

[2]李小均.感傷與超越——析葉芝名詩《當你老了》中的張力美[J].天津外國語學院學報,2002(2):61.

[3][愛爾蘭]葉芝.葉芝詩集[M].袁可嘉譯.長沙:太白文藝出版社,2006:23.

[4]余光中.繆斯的左右手——詩和散文的比較[A].余光中散文[C].浙江文藝出版社,1997:9.

[5]馬麗娟.葉芝的《當你老了》審美賞讀[J].文學教育,2011(7):13.

[6]鄒雪茜.寓永恒的愛于平淡的文字中[J].湖南科技學院學報,2007(8):120.

[7]蒲度戎.《當你年老》譯文比較研究[J].大連:外語與外語教學,2005(06):52.

[8]徐曉東,許巍.英文觀止(下)[M].北京:世界圖書出版公司,2006:337.

劉 崢，女，黑龍江人，碩士，蘇州大學外國語學院教師；研究方向：外國語言學與應用語言學、英語教學。

作者簡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