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王強
吹彈即破的光,飄然而來
薄如蟬翼,薄如一場夢境里的童話……那些吹彈即破的光,著一襲素潔的裙裾,沿著苜蓿尖上的第一朵霜花,飄然而來,用潔凈里的蒼涼將大地與往事緩緩覆蓋。
所有的凝望,所有的歌哭,以及輕微的觸碰和劇烈的戰(zhàn)栗,都隨西風巾傾斜的蘆葦,低過_『鳥雀凌亂的飛翔,低過了塵世零星的幸福,也低過了一輪皓月素潔而冰涼的手指。
麥草垛垛,場院寂寂。吹彈即破的光,再次飄然而來……蟋蟀的清唱溪水般潺諼泛起,回響成一種空靈而神秘的咒符,掀動瑟瑟西風、颯颯秋葉,遼闊著一個村莊亙古不變的寂寞、幽僻與滄桑。
那一刻,皓月當空,清輝萬里。那被棉絮般的云朵反復擦拭過的月華清冽如水,在倏忽間淘去一個村莊無邊的暗影,淘去一個少年青春年華中的斑斑銹跡。
在最潔凈的白里消失
跪拜,祈福。獻上香燭,獻卜供品,獻上唇間的念念有詞,玉米稈儀仗威嚴,向日葵也頂禮膜拜,最樸素的儀式成為天地間最盛大的莊嚴。那么多的唐詩宋詞愛你,那么多的丹青翰墨愛你,連這么多的繩床瓦灶、縱橫阡陌也愛你!你該是一塊浩大的玉佩,系在了哪個神靈的衣袖間?恍惚若一場傳說。
可是,在今夜,請接受我源自肺腑的詛咒。你將我依稀的往事反復漂白,猶如一次次不懷好意的篡改。
我的祖父,一生癡愛馬匹。他多么喜歡駿馬咀嚼草料或啜飲甘泉的聲音,多么喜歡駿馬在空曠的田野悠然行走或驟然飛奔……可當我生病的祖父忍著落滿塵沙的雙眼中那冰涼的淚水,牽著一匹生病的黑駿馬在空曠的場院一圈圈行走,以此來減輕它腸胃中劇烈的痙攣和疼痛時,我看到月華浩蕩,白露為霜,我看到我的祖父連同他心愛的黑駿馬慢慢地變成了一圈圈月光的漣漪,消失在最潔凈的白里,成為我生命中最持久的暗影。鏗鏘的腳步,以及得得的馬蹄,漸漸稀疏,漸漸稀疏,恰似一場慢慢斂跡的秋雨,卻打濕了我的整個記憶。
流光如刀,秋風如箭。我始終無法撿起那一支沉重的馬鞭,驅(qū)趕掉停駐在心頭的淚水與悲傷……
虛構(gòu)一輪皓月,替代永恒的殘缺
成群的麻雀呼嘯著,掠過村莊的頭頂,像一片片無法撕碎的帶著雨聲的暗云,更像一場場瞬息萬變的命運。
田埂蜿蜒,像散落在地的繩索,捆不緊玉盤清輝,捆不緊萬畝鄉(xiāng)愁,也捆不緊一個少年破碎一地的辛酸童年。
月光照耀,父親的臉龐蒼白如紙,一片清瘦。他樸素的衣衫隨風飄動,有著最俊逸的儒雅,以及最神性的高貴。該是一竿竹子,在我卜八年的清淚里,葳蕤如初。
踮起腳尖,我的父親吃力地將我高高舉起,讓我觸摸那盈盈在握的最后的紅杏,甚至蟬聲,可我不小心碰落的月光,成為了命運的另一種暗示。
當父親壯碩的生命瞬問戛然而止,當青絲來不及替換白發(fā),當皺紋來不及雕琢歲月,誰能體悟一個稚嫩的生命天崩地坼般的悲苦與絕望,幽井暗道般深邃的傷口和劇痛呀?那一刻,我依然看到月華浩蕩,白露為霜。
寂寥的大地,醒著遼闊的清冷與蒼白呀。
我看到一個耄耋老人的呼天搶地,葦草般的白發(fā)蒼茫一片,踉蹌的步履托不住單薄的衣衫。那無盡的月華與白發(fā)成為一場提前降臨的大雪,冷出了生命的水瘦山寒!直到我的祖母,我的在巨大厄運里在悲辛生命中苦苦躬身勞作苦苦依門守望了整整一生的祖母,乘著仙鶴緩緩消失……
盛大的節(jié)日竟然成為了最尖銳的傷害!
此刻,我將用我一生最大的詛咒,詛咒你這浩大的月華,包括那每一絲包括那每一縷。
然后,虛構(gòu)一輪皓月,替代永恒的殘缺。
然后,獨依西風,仗劍天涯,任時光之鞭來肆意抽打……
圓月冷成一滴清淚
那么多的鳥雀死于一場嗚叫,那么多的樹木死于一場燃燒。
那么浩大的一輪圓月冷成我雙眸間的一滴清淚,映出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冷成我心尖上一塊明鏡,映出你我問的愛恨情仇!
盈盈秋水,淡淡春iU,我在無限的柔情里深深地沉陷。風擺楊柳,玉貌絳唇,我在無盡的繾綣里深深地迷戀。
就讓所有的刀槍劍戟朝著我的心跳而來,我將坦然,我將釋然,我將在甜蜜的疼痛中體悟一種快慰的眷戀。
三五之夜,風移影動,而所有婆娑的葉子猶如一枚枚暗器,在月光之上磨亮;所有的花徑在瞬間閉合,讓最浪漫的清風也難以逃遁。
一瞬間,我洞穿了殘酷的愛戀。我痛斷肝腸的思念,竟是一場作繭自縛的可笑游戲。而你在飄然遠行的瞬間,甚至沒有施舍給我哪怕一絲最輕蔑的淺笑!
讓我供在心靈的神殿。
虛構(gòu)一輪皓月吧,就是虛構(gòu)一枚熠熠生輝的銅鏡,珍藏—個少年的自作多情,珍藏一個少年內(nèi)心那曾經(jīng)姹紫嫣紅的往事和青春。
然后,等著被塵埃緩緩覆蓋,等著被兩風一一吹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