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晉

二奶

哈頭是上海一名樸實的農(nóng)民工，說起來，當初哈頭來到上海時，出了火車站愣是找不到出租車，還是靠著一身蠻力連挪帶拖地把幾大包行李搬到工地，這讓工地的農(nóng)民工嘲笑不已。剛剛來到上海，哈頭人生地不熟，心里想著自己還是不要發(fā)火得罪人的好，就低著頭把行李搬到宿舍。在那之后，每天苦干揮汗如雨，因為哈頭記著不得罪人這一原則，從來不發(fā)火，對其他的農(nóng)民工很和氣，有困難時他會熱情地幫助，這樣一來，大家對他有了很多敬意與欽佩。

一天，幾位農(nóng)民工一起喝酒打牌，酒后大家都興奮起來。打牌的時候，其中一個人無意中說自己的老婆很嚴，每次他出去喝酒回來都會被罵得不敢抬頭。一陣笑夾帶著安慰：“嗨，別提了，俺家那黃臉婆也一樣?！迸肿影⒍锗絿伒溃骸岸?，你們還說老婆不好，說實話，俺還羨慕你們呢，俺都沒碰過女人?！薄肮⒍?，別急，哥們以后看到合適的就和你說，”老劉拍了拍阿墩厚實的肩膀，“對了，聽說哈頭兄弟沒有媳婦，開小吃店的巧蕓離婚后一直沒再嫁，咱撮合撮合，成人之美唄?！?/p>

巧蕓開小吃店12年了，12年前，一場車禍奪去了他丈夫李明的生命，為了供年僅6歲的兒子上學，她一個人艱難地維持小吃店的生意，只是她不提再嫁的事，有人問，她就回避這個話題，若是逼得急了，她就說必須是特別憨厚可靠的才行。恰好哈頭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工友們一提出，不到半月，哈頭和巧蕓就結(jié)了婚。

結(jié)婚之后，巧蕓照顧小吃店里的生意，哈頭就在工地拼命掙錢，在家時，哈頭也會積極地幫老婆，小兩口的日子越過越紅火。孩子也很爭氣，初中高中都考的是當?shù)刈詈玫膶W校，街坊鄰居都十分羨慕。直到有一天，一位打扮似外地人的年輕女士進了小吃店?！皻g迎光臨，請問您需要什么？”年輕女士擺擺手：“我是找哈頭的，他在嗎？”聽了這話，巧蕓上下打量了眼前看上去不過30歲的女人，不由得心生懷疑，可是她轉(zhuǎn)念一想：哈頭是個老實人，也許我想多了吧。她回過神來，安排這位陌生女士坐下喝茶，然后到工地喊：“老哈，家里來人說是找你的，我不認識，你快點回來?！薄昂谩倚獣腿?。”

背心被汗水浸透的老哈累得不行，看也沒看就抓起桌子上的一杯水，一飲而盡。“哈頭，是你嗎？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一言難盡?。　蹦吧艘幌抡酒鹕?，激動不已?？粗矍八夭幌嘧R的陌生女人，哈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別，您，您哪位？我不記得我見過你啊?！薄昂冒∧?，姓哈的，從結(jié)婚時看到你姓哈，我就覺得你靠不住，老娘累死累活養(yǎng)家，給你做飯洗衣，你看看，她是誰？叫她滾！”巧蕓再也忍不下去了，她真沒想到哈頭竟然背著她有別的女人。巧蕓不依不饒，在地上又哭又鬧，還不停地罵那個陌生女人不要臉，狐貍精。聽到哭鬧叫罵聲，街坊鄰居都來看看發(fā)生了什么事，這下可好，哈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站在那里呆若木雞，不知如何是好。街坊趙大爺脾氣沖，首先指著哈頭，訓道：“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巧蕓本來就是個苦命的姑娘，本以為你和她在一起你能珍惜，她對你一片真心，你卻做出這樣豬狗不如的事情來，你不要臉，巧蕓怎么受得了這樣的委屈！”“就是啊，太不像話了?！薄罢媸莵G人啊，老哈你怎么是這種人呢？”圍觀的人紛紛指責哈頭，這讓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出了不少汗。

“你們安靜，別吵了！”陌生女人好像急了眼，聲音大得讓大伙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你們誤會了，我是哈頭的二奶——”“賤人！你給我去死！死不要臉！”巧蕓不等陌生女人說完，搬起椅子就要砸。還是哈頭一下子擋住，才沒有砸到那女人。“我真的是哈頭的二奶，”那女人不知怎么了，圍觀的人都在竊竊私語，可是那女人一臉淡定和無辜，“哈頭的爸爸去世了，窮山溝里消息傳遞都得靠寫信，可是信太慢了，我才不得不親自來通知?！薄澳阏f的是真的？可是你為什么說我和你有那種關(guān)系？我什么時候包二奶了？你給我說清楚！”哈頭一頭霧水，又氣又急。

“你誤會了，我不是說那個，這么說吧，你有一個二爺，比你小十歲，你沒見過他，你娘拜托我來通知你爸去世的消息。”這個時候，大家才明白過來，趙大爺趕忙道歉：“剛才不分是非錯怪你們了，唉，人老了，就昏頭了。”“這話說的，趙大爺一片好心，往后還需要趙大爺調(diào)解福桐街百姓的糾紛呢，”哈頭哈哈一笑，街坊們響起了掌聲，巧蕓紅著臉，對哈頭的二奶說：“對，對不起啊，你看這事弄的。”

哈頭趕緊收拾行李，和他二奶回去籌辦父親的葬禮。

梨蘋果

珍·卡特琳娜是一位優(yōu)秀小學美術(shù)教師，在加州私立小學，她的教學成績是出了名的，因此很多家長都特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到這所學校，雖然費用會比普通學校高很多。然而，在這群孩子中，有一個性格內(nèi)向走路都不敢抬頭的孩子，他叫卡里，他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但是深愛著唯一的兒子，因此不惜付高費，也要讓孩子得到最好的教育。可是事實卻不像他們所想的那么簡單。

開學一周了，按照學校要求，老師會讓每一位學生畫一幅畫交給她，以便于審閱和教學指導(dǎo)。老師拿出一個紅彤彤的大蘋果，“我要，我要”最調(diào)皮的布伊休一看到蘋果就興奮地叫起來。在他的帶動下，其他同學也都開始喧嘩，他們以為老師要給他們發(fā)蘋果吃呢?！鞍察o，安靜！我們有一個任務(wù)，就是看誰能把這個蘋果畫下來，畫得越好，獎勵就越多呦。”珍·卡特琳娜這么一說，孩子們紛紛搶著要畫紙和彩筆，只有卡里一點也不著急，最后一個領(lǐng)到畫圖工具。

教室里很安靜，只聽到孩子們畫筆在紙上“沙沙”的聲音，漫長的40分鐘過去了，老師開始逐一查看孩子們的作品?！袄蠋煟耶嫷暮脝?？”一向最受老師喜歡的麗莎問。老師細細看了一會，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對麗莎的作品非常滿意。其他的孩子也都陸續(xù)得到老師的贊揚。是的，珍·卡特琳娜是如此地善于教授美術(shù)，這樣的結(jié)果是意料之中的。

過了好久，老師才來到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卡里身邊?！翱ɡ铮涯愕淖髌纺媒o老師看看好嗎？”卡里有點緊張?！罢洹たㄌ亓漳葲]有多想，因為她知道卡里不像其他同學那樣優(yōu)秀，也許只是畫得不好怕批評罷了?？墒且豢粗?，珍·卡特琳娜有點吃驚，緊接著是生氣：“卡里！你這樣的學習態(tài)度真是太差了！除了你，全班沒有人會把蘋果畫成這個樣子！”“可是，”卡里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就見過這樣的蘋果啊，在我遠方爺爺家的門前，有一棵梨樹和一顆蘋果樹，不知什么時候，兩棵樹各自被雷劈開，后來兩個半棵的樹長到了一起，而且結(jié)出世上唯一一個像梨的蘋果，然后兩棵樹就不知為何都死了，所以再也沒有人見到那種蘋果?！薄澳悴徽J真學習就算了，還撒謊騙老師，我告訴你，我絕不會相信世上有你所說的梨蘋果！”卡里堅持不認錯，就被老師當面評為“E”，也就是最最差的成績，卡里的眼里含著淚水，事情好像就這樣結(jié)束了。

23年后的一天，珍·卡特琳娜偶然在報紙上看到一則新聞，說是一位名叫羅爾斯·卡里的國家園林技術(shù)專家成功培育出一種新品種的水果，它既有梨的外觀，又有蘋果的特征，而且口味獨特，非常受歡迎。這是一種打破傳統(tǒng)水果培育方式的大膽嘗試，是極為重要的新發(fā)現(xiàn)，卡里也因此獲得最高園林科學技術(shù)獎，轟動世界園林界。這個時候，已經(jīng)退休的珍·卡特琳娜隱隱想起，20多年前的那位內(nèi)向不聽話的壞學生，他的名字好像，好像也叫卡里！她內(nèi)心為之一震！這意味著，她自以為是地否定了一個孩子的正確答案，而這可能會讓這個孩子內(nèi)心留下陰影，也許會一直恨著她，恨她的盲目否定。

不容耽擱，珍·卡特琳娜即刻動身前往國家園林研究中心，她想知道，那個成功培育出“梨蘋果”的出名的園林技術(shù)專家究竟是不是當年那個被自己否定傷害的孩子，她想做些什么來彌補自己深深的歉意。一路還比較順利，到了研究中心，她一眼就認出了卡里，因為他還是那求知的眼神，清瘦的面容，即使過去了23年，也沒有太大改變。出乎意料，卡里見到她，十分熱情地請她坐下，還親自倒了一杯上好的咖啡。老師望著卡里，一時間覺得羞愧不已，而卡里看到老師，只是拿出一個“梨蘋果”，遞給老師品嘗?！班?，很好吃，味道棒極了，”珍·卡特琳娜一邊稱贊，“可是我錯誤地否定了你，我不是一個合格的老師?！闭f完話，珍·卡特琳娜從背包中拿出23年前卡里畫的“梨蘋果”，拿出紅筆，在那個刺眼的“E”，上畫上很大很顯眼的“S”?？ɡ锞o緊握住老師雙手，激動地說：“是您成就了我，老師，如果不是您的否定，我也不可能用心研究培育“梨蘋果”，你犯的是一個美麗的錯誤，偉大的錯誤?！?/p>

直到珍·卡特琳娜89歲去世，她臨終強烈要求見到卡里：“你是老師的驕傲，你超過了老師，有你這么優(yōu)秀的學生，我這一生真是太幸運太完美了?！眱商旌?，卡里虔誠恭敬地參加了老師的葬禮，而他之后也在果樹培育方面作出了更多貢獻。

（責任編輯 梁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