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諾

一

11月11日，這個卡在“十一”黃金周和西方圣誕節(jié)期間的不起眼的日子，不知何時起被一眾情商極高的網(wǎng)民和智商極高的電商不謀而合地看好，分別賦予了“光棍節(jié)”和“雙十一”的美譽，從此，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日子在季新的節(jié)日表上赫然超越了各類紅色的法定假期，從黑色一下躍升成紫色，成了她最關(guān)心的日子。曾幾何時，每年的這一天，無論手機里的電子日歷，還是辦公桌上的臺歷，似乎都特別顯眼，因為這一天會被季新特別注明很多事，除了“脫單”勵志語外，最多的就是打折必購清單。

可是今年，這個日子卻被降級成黑色，季新在各種備忘錄上都濃墨重彩地寫道：“再亂買就剁手！再花錢還單身！”這一切源于年初她意外打開的那封一直沉寂在垃圾郵件里的網(wǎng)購賬單。如果按照網(wǎng)上對于剁手黨的分類：500元以下為勤儉持家型，500元～5000元為普通型，5000元～10000元為鋪張浪費型，10000元～30000元就晉級為剁手型，30000元以上屬于該拉出去槍斃型，那么季新這份60000元的天價賬單，足以劃分到“拉出去槍斃，不打成篩子不解恨”型。季新捶胸頓足，這么多錢都能買輛經(jīng)濟型小轎車了。唉，就這么掉進了網(wǎng)購的坑里，都買什么了？衣服、化妝品、鞋子是重災(zāi)區(qū)。記得去年，鋪天蓋地的團購、免郵、優(yōu)惠廣告在地鐵、公交站、電梯間、網(wǎng)絡(luò)彈窗里鋪滿了整個視野，季新信誓旦旦地從10月底就開始“革命”了，把柜子里的舊衣服足足打包了九個整理箱扔出去，才為新衣服讓出了足夠的空間。化妝品呢，去年買的很多還沒打開，有的用著不好就送人了。還有鞋子，光是去年買的鞋盒子就足夠搭起一個冬季大白菜貯藏柜了。美其名曰打扮好自己才能取悅異性，這是為結(jié)束單身的必需投資，這些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怎么都不能平復(fù)她還賬的心情。今年，一定要理智！

決心是下了，可是在實際中，季新又淪陷了。手機、平板、電腦中的購物類軟件卸了裝、裝了卸，眼瞅又到一年一度的“雙十一”，身為骨灰級網(wǎng)購女王的季新，居然不出手，情何以堪？辦公室的一群同道中人又早早地討論起今年的熱點貨品，季新拿起杯子去開水間接水，可是不爭氣的耳朵卻非要違逆腦子的意愿，豎起來執(zhí)著地聽個沒完。結(jié)果，杯子里早就接滿的熱水毫不留情地一下漫出來……“這回不用剁手了，直接燙成豬蹄了?！奔拘陆锌嗖坏?，致電閨蜜景慧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近來的遭遇。景慧鄙視季新這樣的剁手黨女人。季新在電話里到底在說什么，景慧其實一個字也沒聽清楚，懶得再安慰或者鼓勵她。因為此刻更令景慧鄙視的是自己的男朋友封尚，一個大男人居然也這樣癡迷于網(wǎng)購那些游戲裝備，毫無理智，毫不收斂。雖然經(jīng)過一次次爭吵，封尚卻依舊管不住自己。一個月前，景慧無奈地丟下一句話：“你不用再發(fā)誓什么再買就剁手了，現(xiàn)在我放手！”這段時間，她固執(zhí)地把封尚全面拉黑，封鎖一切他的消息，可是內(nèi)心偏偏不爭氣地還想著他，好幾次不由自主地又想去撥那個熟悉的號碼。她問季新：“我怎么這么沒出息，是不是也該剁手了？”

二

“好了，咱倆是同一個戰(zhàn)壕里的難友，別在這購物狂歡節(jié)自尋煩惱啦，想不想去蹭一頓免費晚餐？”季新古靈精怪地問。“你不會又叫我陪你一塊去相親吧？那樣的免費晚餐我可不稀罕！”景慧就知道季新又要來這招?！笆抢?，不愧是好姐妹，一下就被你猜到了！求你了，我家一個多年的老街坊硬塞來的，不去見實在不合適，拜托拜托……”季新一通哀求，景慧終于松了口。誰讓她也這么寂寞無聊呢，湊個熱鬧也好。就像季新說的，就當去吃了頓飯，看了場戲。

盡管心里是這么想的，可是出于不愿意真的給好姐妹做綠葉，景慧還是精心修飾了一下才出門。到了約會地點，這二位竟然已經(jīng)都到了?！斑@個季新，見色忘友，倒是咱倆先見面以后你們再入座啊，現(xiàn)在這情景我再過去，不是明擺著喧賓奪主，這是去蹭飯的嗎？”景慧瞪著季新在心里暗罵?？墒堑人吹綄γ孀南嘤H男時，眼睛瞪得更大了：“封尚，怎么是你？”季新站起來，一把將景慧按到她剛才的座位上，說：“現(xiàn)在呢，我的任務(wù)完成了。你倆在這聊，我呢，還要去相親?！睕]等景慧反應(yīng)過來，季新朝封尚使了個眼色，溜出門了。

這個偉大的“雙十一”狂歡日，有家有口的可以享受天倫之樂，成雙成對的可以甜甜蜜蜜過二人世界，就是單身的也可以享受網(wǎng)購的歡樂，季新卻要去和一個陌生男人相親。她真怕一個人去應(yīng)對這樣的場面，之前每次都叫上景慧陪她?！叭绻敵跄谴魏头馍械南嘤H，我沒有叫上景慧，那么現(xiàn)在封尚的女朋友會不會是我？”季新時常這么想。因為她知道自己比以前更頑固地抗拒相親，還有更瘋狂地迷戀網(wǎng)購，都是因為她不可救藥地愛上了封尚。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一見鐘情，那她對封尚絕對就是那種感覺?？煞馍幸灰婄娗榈膶ο笃桥闼嘤H的景慧。當景慧也紅著臉告訴季新她對這個男人很來電時，季新假小子似的一拍手，說：“嘿，你倆成了，我可是媒人??！”看著他倆幸福牽手的一瞬間，季新無法形容自己是怎樣的落寞?，F(xiàn)在他們之間出現(xiàn)了危機，季新看著來求她幫忙的封尚，竟然沒有一點幸災(zāi)樂禍、要取而代之的心理，還連策劃帶執(zhí)行，一馬當先地充當了他倆的和事佬。手機“叮咚”一下，景慧的信息飄來：“謝謝親，我們倆和好了。封尚把自己練了多年的游戲賬號都給賣了，我想他這次是真心悔改了。也祝你今天相親成功！”季新酸溜溜地回復(fù)了一個笑臉，朝著相親地點走去。

三

又是一個網(wǎng)游迷，季新和這個相親男鄭磊沒聊幾句，就探知了他的最大喜好。是啊，正如鄭磊所說，一個單身的宅男只能去打游戲，一個單身的宅女只好去玩網(wǎng)購。盡管和這個鄭磊惺惺相惜，可是季新就是找不到心動的感覺，只好隨便找了個借口離開。她知道，在感情的天平上，她總是偏向封尚。怎么辦？她咕咚灌下一口紅酒，關(guān)燈睡覺，正好躲過今年的敗家日。

可偏偏怎么也睡不著，人一閑下來，網(wǎng)購的欲望就更加強烈。歪躺在床上，季新拿過平板電腦放在腿上，右手受傷還有左手來操作呢！季新閑得無聊，輸入“拯救剁手黨”，然后搜索，剔除一堆廣告外，居然真的有一件商品出售！準確地說不是商品，而是一個人，這個自稱“千手觀音”的店主只出售一件商品，那就是他本人，宣稱愿意幫廣大剁手黨戒除網(wǎng)購癮。真的假的？季新以為是惡作劇，好奇地拍下他的商品，發(fā)現(xiàn)價錢竟然只有1塊錢，成功的標準是今年的網(wǎng)購賬單少于2000塊，如果客戶滿意，再根據(jù)自己的心情支付他費用。這可真有意思，價錢這么便宜，相當于白送，白送不要才是有??！季新好奇心大起，立馬把自己的癥狀一一詳述，然后坐等掌柜回答。很快他的藥方發(fā)來，總結(jié)起來無非幾條：比如從剁手黨轉(zhuǎn)為二手黨，把自己沖動網(wǎng)購的閑置物品在網(wǎng)上進行二次銷售，不但能減少損失，也能改換角色，體驗一下賣家的感受。再有就是取消自己所有銀行卡網(wǎng)銀功能。還有試著轉(zhuǎn)移注意力，單身購物狂不妨把網(wǎng)購的興趣轉(zhuǎn)移到相親上，已婚的則轉(zhuǎn)移到老公孩子身上。

“這世界除了網(wǎng)購，還有很多事可以讓我們瘋狂的嘛！”“千手觀音”的總結(jié)性發(fā)言讓季新的精神為之一振。經(jīng)過提點，季新迅速把柜子里的衣服、床底下的鞋子、梳妝臺上的化妝品噼里啪啦一通拍照，然后手忙腳亂地掛到網(wǎng)上閑置物品專賣區(qū)低價出售，想著花出去一輛車的錢，現(xiàn)在只要能賺回一個車轱轆也知足了。季新申請加他為好友私聊。沒想到他的個人說明這么有范兒：“如果你身邊有一個整天喊著再網(wǎng)購就剁手的女孩，請介紹給我吧，她是我前世的千手觀音?！奔拘聞偤鹊囊豢谒@得差點噴在電腦屏幕上，這是怎樣一個奇葩的擇偶觀？季新下意識地在申請好友理由上寫道：“資深剁手黨女黨員敲門，敢接招就開門！”很快，提示通過申請，“千手觀音”發(fā)過來一個笑臉?！澳愫?。我想戒網(wǎng)購癮，你真能幫忙？”季新開門見山。對方發(fā)來一個尷尬的表情，道：“不好意思，小店開業(yè)兩個月還沒開張。你是我的第一個顧客，定當盡力而為！”原來是當了人家的小白鼠啊。季新懷疑地問：“你不會真想找個剁手黨當女朋友吧，不怕敗家?。俊薄安慌露缡?，咱是‘千手觀音嘛?！彼故腔卮鸬糜幸馑肌２蹇拼蛘熞煌ㄏ沽?，季新才知道原來他以前是網(wǎng)購成癮的宅男，欠下高額信用卡債務(wù)，女朋友忍無可忍和他分手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基本戒除了自己的網(wǎng)購癮，于是開了個店鋪想拯救其他人。

怎么跟封尚那么像？季新恨自己不爭氣，那可是自己閨蜜的男友了，不能再想他了！雖說上帝曾經(jīng)把他派來做拯救她的男天使，可是她卻錯失良機！“哎喲……”季新激動之下手捶到桌角上，疼得要命。還是盡快把自己從網(wǎng)購成癮中解放出來吧。眼前這個“千手觀音”似乎信心滿滿，屏幕上又閃過一行字：“作為我的第一個顧客，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真好笑，季新心說我都對自己沒這么大的信心。

不過從那天開始，季新和“千手觀音”不知不覺成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季新按照他的建議把亂買的閑置物品倒騰出去不少，年初那張剁手賬單也成了手機和電腦的桌面來激勵自己，季新大部分銀行卡的網(wǎng)銀功能也取消了，空余時間就和這個“千手觀音”網(wǎng)聊。周末她也不再宅在家里電游和網(wǎng)購，爬爬山、逛逛街，去健身房流流汗，她的生活一下子豐富了許多。

四

轉(zhuǎn)眼又是賬單日，季新的賬單記錄簡潔得讓人驚喜，只有區(qū)區(qū)1580元！季新開心地把這個好消息與“千手觀音”分享，他呵呵一笑：“祝賀你，我的第一位顧客，你算基本痊愈了！”季新忽然想起當初承諾的戒網(wǎng)購癮成功的標準就是網(wǎng)購賬單少于2000元，“那我是不是該結(jié)賬了？我很滿意此次交易，給你2000元怎么樣？”說著季新準備網(wǎng)上轉(zhuǎn)賬?！肮悄愕木W(wǎng)購賬單不立馬就超啦？本店試運營，暫不支持網(wǎng)上交易?！薄斑@么說我們只能當面交易了？”季新心里一顫。

“什么，你又要拉上我跟你一塊去相親？”景慧的聲音簡直要震破耳膜?！拔铱蓻]心思再去陪著你瘋，告訴你，我家封尚好像在網(wǎng)戀，整天在網(wǎng)上聊得火熱，看見我卻沒什么可說的……”景慧越說越生氣，甚至聲音都有點哽咽了。既然景慧后院著火，季新也不好再說什么，鼓起勇氣自己去見“千手觀音”吧。她忽然發(fā)現(xiàn)，封尚和景慧的事此刻已經(jīng)不再像以前那樣揪扯她的心了，想見到“千手觀音”的心思目前在她心里占到了頭等位置。

揣著一顆怦怦跳的心，季新提前半個小時趕到了約會地點，可是她卻緊張地轉(zhuǎn)悠了好幾圈也不敢進去，生生耗到準點了才低著頭走進去。這個餐廳，這個座位，這個人，怎么都那么熟悉？“是你？你就是“千手觀音”？”季新吃驚地望著早就到了的男人，竟然是前不久和她相親的鄭磊！更加不可思議的是此刻又走過來一個男人，鄭磊笑著說：“我也跟你一樣，對應(yīng)付這樣的場面一點沒自信，所以我找了我的哥們陪我來見你，希望你別介意！”季新更吃驚了，因為這個男人竟然是封尚！

“你們……認識？”“呵呵，我們也是剛認識不久，不過大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封尚笑著說。原來同為網(wǎng)游發(fā)燒友的他倆是在一個游戲論壇認識的，由于志趣相投，經(jīng)常一起聊天，當初高價買走封尚那個游戲號的就是鄭磊。封尚無意中發(fā)現(xiàn)鄭磊買走那個賬號卻再也沒有玩過，更奇怪的是封尚意外獲知鄭磊曾是大神級別的網(wǎng)游高手，鄭磊的賬號等級遠遠超過封尚那個。封尚奇怪地問鄭磊為什么要這么做。鄭磊就把自己因為沉溺網(wǎng)游，瘋狂購買裝備而錯失一段美好姻緣的往事告訴了封尚，希望他珍惜和女友的緣分，努力戒除網(wǎng)癮。他倆因此成了線下的好哥們?！半p十一”那天，封尚和景慧成功和好，鄭磊卻和季新相親失敗。兩人的消息一互通，封尚一拍大腿，說：“哥們，這個女孩是我女友的閨蜜，這忙我?guī)投懔?！”當即把季新的QQ號告訴鄭磊，甚至還打算告訴景慧，合力撮合鄭磊和季新?？墒呛芸?，又得到了鄭磊的最新消息，他居然在網(wǎng)上遇到季新了，加了QQ號才知道，那個到他的網(wǎng)店請求戒網(wǎng)購癮的女剁手黨，正是與他相親過的季新。兩人進展很順利，就差見面了。

封尚心里其實也一直有個結(jié)，他知道季新的心思，但是苦于不知道用什么辦法幫助她走出來?，F(xiàn)在好了，沒了大俠范兒的鄭磊和不見了妖女般古靈精怪外衣的季新，在脫掉網(wǎng)絡(luò)的面紗后，眼睛里互相有了默契的目光。兩人聊起了促成他們相識的那個“拯救剁手黨”網(wǎng)店?！拔倚济獬愕姆?wù)費，但是作為我的第一個成功作品，你要現(xiàn)身說法，做我店鋪的廣告宣傳代言人?！薄肮?，好啊?！狈馍幸娮约旱娜蝿?wù)已經(jīng)完成，正準備撤呢，季新叫住他說：“封尚，還不趕緊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景慧。你和鄭磊最近聯(lián)系頻繁，她還以為你網(wǎng)戀了呢！”望著飛奔而去的封尚，季新和鄭磊哈哈大笑。

又一年的“雙十一”即將來臨，鄭磊的網(wǎng)店掛出“因意外招聘到老板娘暫時歇業(yè)去度蜜月”的招牌，季新的QQ說說打出“今年‘雙十一不再激動剁手，有男朋友牽住了我的手！”看著他倆在網(wǎng)上甜蜜秀幸福，封尚和景慧也欣慰地笑了。

（發(fā)稿編輯/黃素萍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