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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珠

2015-05-05 16:46劉亮
少年文藝(1953) 2015年4期
關(guān)鍵詞:小兵珠子珊瑚

劉亮

珊瑚珠可真是個好東西!

不用說,我的目的達(dá)到了,事情完全是按照我的意愿在向前發(fā)展。我想。

“小兵,你發(fā)什么呆啊?把你們家那個寶貝珊瑚珠帶來讓我瞧瞧,到底行不行嘛。”李琪那張精致的白瓷般光潔的瓜子臉離我更近了,陽光下,我甚至能夠看清她臉頰上那暗金色的細(xì)密絨毛根根直立著,讓人聯(lián)想起熟透的水蜜桃,一口下去便是一嘴蜜汁,讓人牙根直癢。我情不自禁地咽了口唾沫。

“你是不是很為難???”她語氣中的撒嬌意味更濃了,還捎帶著點(diǎn)受了委屈后的不開心。但這聲音卻比剛才更好聽,如果說剛才她的聲音像糖水,那現(xiàn)在就是黏稠的蜂蜜,甜甜的,膩膩的。以前,她可從沒用這種語氣和我說過話。

“我爸說,那是寶貝,不讓我隨便往外拿……”我又咽了口唾沫,嗓子卻還是干干的。也許是說的次數(shù)多了,現(xiàn)在我說這些話已經(jīng)非常順暢,自然而然張口就來。而前幾天,我剛開始給同學(xué)們說我家有個寶貝珊瑚珠的時候,心就像是懸在半空中,怎么都不肯往下落,那感覺,就像做了什么虧心事??磥?,干什么都需要經(jīng)驗(yàn),哪怕是說謊。

看到李琪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失望的表情,連兩瓣鮮紅的嘴唇都嘟了起來。我的心莫名其妙地一疼,似乎被針扎了一下:“不過你放心,你要看,我就是偷也要偷出來,一定要讓你看到。”

“真的?你真好?!崩铉饕幌伦娱_心起來,兩只美麗的大眼睛里各亮起一顆星,就在那星星里面,還能清晰地看到我上寬下窄瘦削的臉。我的臉本來就不好看,這時嘴大咧著,眉毛挑起來,看上去就更丑了。但話又說回來,長這么大,我還真的從來沒有這么開心過。

我看著李琪轉(zhuǎn)身離去,馬尾巴晃蕩著的輕盈的身影,在籠罩著那巨大的喜悅間隙,突然閃過一絲隱隱的擔(dān)憂,如果李琪認(rèn)出、知道了那顆珊瑚珠是假的,怎么辦?

這是不可能的。緊接著我又安慰自己,畢竟,李琪和我一樣,只有10歲,還是個孩子。

其實(shí)我并不想騙人。10年來,我一直老老實(shí)實(shí),完全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可我沒有辦法。

我之所以撒謊,只是不想被人忽視、瞧不起,更不想整天被人欺負(fù),如果有別的辦法,我也不想騙人,整天讓自己的心揪著,生怕被人揭穿。

事情還得從上次二蛋他們搶我帽子那天說起。

當(dāng)時剛剛放學(xué),夕陽已經(jīng)落到了西邊的地平線上,就像一個鎮(zhèn)上人,屁股擱在腿肚子上,駝著背,縮著脖子蹲在那,顯得悠閑而又懶散。沒有風(fēng),可路邊的楊樹、沙棗樹葉仍在一片片地往下落。

我正朝前走著,忽然頭上一輕,似乎頭皮被人揭了一層,腦殼子涼颼颼的。我緩緩地回過身,我知道,我的帽子又被人搶走了,但我并不急。

在我前方四五米遠(yuǎn)的樣子,站著二蛋,他側(cè)著身子朝向我,手里還揮著我的帽子。他沒說話,但他臉上那燦爛的笑分明在說“快來追我呀”。他身后,還站著幾個人,也在笑。

我沒去追。我知道,他搶我帽子就是為了引我去追,讓我追不上干著急。就算我追上了,他也會把帽子甩給其他同伴,或是扔到樹上、房上。上次,也是他搶我帽子,害得我追他的時候摔了一跤,腿到現(xiàn)在還痛。

果然,當(dāng)我轉(zhuǎn)身繼續(xù)往家走時,二蛋掃興地“哼”了一聲,在我身后悻悻地喊:“帽子,你的帽子,快來拿呀?!?/p>

我沒有回頭,又走了兩步,聽到了一絲風(fēng)聲。我猜那是我的帽子落在了地上。我回過頭,果然,我的帽子靜靜地扣在路邊一叢搖頭晃腦著的駱駝刺上。

帽子又回到了我頭頂上,似乎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可我的心卻在翻江倒海,好像有誰往我胸膛里塞了塊磚頭,我的心鼓脹得厲害,憋得難受。

班里同學(xué)平時大都不怎么搭理我,好像我是空氣,愿意和我說話的,主要是學(xué)習(xí)不好的幾個家伙,包括二蛋,但也正是他們,常常捉弄我、欺負(fù)我。

到了家,心情仍不能平靜。進(jìn)家門的時候,一只一身黑毛好像被墨染過的老母雞不識趣,依然擋在我身前,尖嘴不停地在地上啄,好像地上的沙子很好吃。我抬腿就是狠狠地一腳,踢在黑母雞身上。黑母雞發(fā)出一串慘叫,它乍起翅膀的身子在空中飛著,飛出去兩米遠(yuǎn),叫聲方止,它的身子也落在了地上。出乎我意料的是,飛出如此之遠(yuǎn)的黑母雞,只是一個趔趄便穩(wěn)穩(wěn)地站住了身子,然后扭頭便跑,肥圓的身子很快便球一樣扎進(jìn)了雞窩。

它怕也是躲回家哭去了。

這一腳踢出去,很奇怪的,我的心情竟然好了許多,仿佛心頭的那塊磚頭也被踢開了。

喝了一杯水,坐了好一會兒,我仍有些憤憤不平。班里,王巖和我一樣瘦小,還長了一雙三角眼比我還丑,可二蛋他們不敢欺負(fù)他。因?yàn)橥鯉r他爸是鹽廠副廠長,在新疆東部這個名叫七角井的小鎮(zhèn),算得上是一號人物。

二蛋他們之所以敢欺負(fù)我,不光是因?yàn)槲页笪议L得瘦小,打不過他們,更因?yàn)槲覜]有一個當(dāng)官的有頭有臉的爸爸媽媽。如果我爸我媽不是鹽廠的普通工人,他們中只要有一個當(dāng)官,肯定沒人敢欺負(fù)我。

望著身邊桌子上爸喝水的大白搪瓷缸子,我不無怨艾地嘆了口氣,隨著這一聲嘆息,腦子里忽然想起:幾天前,爸的同事來家,兩個人正是在這張桌子上喝酒,喝得熱火朝天的時候爸說,我家有樣寶貝,是祖上傳下來的珊瑚珠;而那也是上世紀(jì)60年代初,地主家庭出身的爺爺來新疆尋活路時身上帶的唯一一樣?xùn)|西。爸的同事當(dāng)時就說想見識一下,可爸馬上又改了口,打著哈哈說是逗他玩的,說我家能有什么寶貝。

雖然當(dāng)時我對爸的話并沒上心,但“寶貝”、“珊瑚珠”幾個字卻釘子一樣深深地釘在了我心里,讓我浮想連翩,而且一下就想到了家里的那顆紅色珠子。在我的印象中,那顆蠶豆大小的紅珠子一直扔在媽放東西的抽屜里,只是我以前從沒在意過。

“媽,這是不是就是珊瑚珠???”那天晚上等媽回來后,我拿出珠子問。

“珊瑚珠?”媽有些意外,待看到我手上的珠子,她側(cè)過臉瞪了一眼在旁邊訕笑著的爸,撇撇嘴道,“什么珊瑚珠,這就是顆塑料珠子,是從我毛衣上拆下來的?!?

媽的話讓我一下子沒了興致。想想也是,如果真是寶貝,媽能那么隨便扔著?

“以后再別翻媽抽屜了,這哪是你們男孩子玩的東西?讓人笑話?!碑?dāng)時,媽從我手中奪過那顆珠子,拉開抽屜隨手一丟。

想到這些,我從媽抽屜里翻出那顆珠子,托在手里。珠子是暗紅色的,看上去有一種潤澤、柔和的感覺,但珠子里面顯得有些渾濁,似乎藏著絲絲縷縷的絮狀物,與我想象中澄澈透明的珊瑚珠有很大區(qū)別。顯然,這就是顆塑料珠子。

我靜靜地看著這顆珠子,一個計劃在我心里慢慢形成。很簡單,如果我有一顆珊瑚珠,我手頭有這樣一件寶貝,誰還敢瞧不起我?

……

我小心翼翼從褲袋掏出一個包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的紅布包,一層層打開,整個過程中,我的動作非常慢、非常專注,那個小小的紅布包,就像一團(tuán)強(qiáng)力膠,將我的注意力完全粘在了上面??吹贸觯瑢γ胬铉鞯哪抗庖脖患t布包牢牢地拴住了,帶著期冀的臉顯得格外安靜,一雙美麗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的手。當(dāng)紅布包徹底打開,我的紅領(lǐng)巾更臟的那一面完全暴露,露出那顆殷紅的珠子時,我抬起頭,忐忑不安地看了李琪一眼。只一眼,我的心便醉了,連手也抖了起來,因?yàn)?,就在我看她的那一瞬間,我注意到,她的眼睛,她那雙好看的大眼睛太陽一樣閃爍出了耀眼的光芒。

“這就是珊瑚珠?真美!”她伸出右手拇指、中指,兩根纖細(xì)白皙蔥根似的手指輕輕地把那顆珠子拈起,慢慢地舉到眼前,長長的睫毛扇動著,那副神情,好像沉浸在一個夢里,不愿醒來;她的聲音很小,就好像那顆珊瑚珠是一只五彩斑斕的蝴蝶,稍一大聲就會驚擾到它,翩然而去,再也無法尋覓。

“這東西你好好收著,再不要隨便往外拿了。”看了好一會兒,李琪小心翼翼地把珠子遞還給我,說道。

“你要是喜歡,你就拿著唄。”看著她那副戀戀不舍、愛不釋手的樣子,我脫口而出。不就是顆塑料珠子嗎?哪怕是真的珊瑚珠,哪怕是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只要我有的,她想要,我都可以給她。

“真的?”李琪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張大眼睛定定地看著我,好一會,她笑了,“你真好?!?/p>

我傻呆呆地看著李琪的笑臉,這一刻,除了這張帶笑的臉,整個世界都從我眼前消失了。

“我知道這東西很珍貴,你給我我也不敢要,就當(dāng)是你借給我,我過幾天再還給你好了?!崩铉靼涯穷w珠子緊緊地攥到手心,看著我道。

世界真美妙,事情完全是按照我的意愿在向前發(fā)展。望著李琪遠(yuǎn)去的背影,我漸漸回過神來。

以前,因?yàn)橹雷约洪L得小鼻子小眼不中看,加上常被人欺負(fù),自己都覺得沒面子,所以在班里,通常我都是蔫塌塌的,活像一根被丟在角落里太久的黃瓜??涩F(xiàn)在,珊瑚珠就像一顆定心丸,首先讓我的心踏實(shí)了,珊瑚珠又像一根棍子,而且是孫悟空用的如意金箍棒,一下就撐直了我的腰桿。

更為明顯的是,我在班里的地位大為改觀,二蛋他們好久都沒有欺負(fù)我了,而其他同學(xué)看我的眼神也一改從前的淡漠,變得格外復(fù)雜,羨慕、嫉妒、敬畏、渴盼……這也可以理解,畢竟,整個七角井,再沒有誰家能擁有一顆珊瑚珠。

然而,好景不長,幸福生活的畫卷在我面前剛剛展開,便有一盆冰水兜頭澆來。

那天晚上,我正在里屋做作業(yè),忽然聽到外面的房門“嗵嗵嗵”有節(jié)奏地響了起來。

“來了!”爸提高嗓門,有些不耐煩地喊,接著聲音又低下去,咕噥道,“這誰啊,煩不煩人?”但沒過多久,他的聲音又爬上陡坡似的高了起來,“怎么是您?王副廠長,您可是稀客?。 卑值穆曇?、腔調(diào)一轉(zhuǎn)眼又變了,好像火上潑油,平添了百倍的熱情。

“老婆子,快,快給王副廠長倒茶。您看我這亂的,您別見笑。來……哎,那個壺里水不行,時間長了,得用這邊紅壺里的?!卑诛@得很激動。

“老吳,沒事,不礙事的。你別弄得這么客氣?!边@是一個很陌生的聲音,柔和,有禮貌,卻聽不出多少感情。

我起身,趴到門邊一看,只見爸身旁,站著一個瘦長的身影,臉板得很平整。不用說,這就是爸口里的王副廠長了,也就是我們班王巖他爸。而在王副廠長身邊,媽雙手捧著一杯茶,堆著一臉的笑,畢恭畢敬地候著。

“王廠長,您可是貴客,您怎么想起到我們家來???”等那人坐下,媽在他身邊的桌子上放下茶杯,笑著問。

“聽說你家有個寶貝,我來開開眼,長長見識?!蓖醺睆S長一開口,板得平平整整的臉頓時松活了許多,仿佛堅冰融化,最后竟難得地浮起一絲笑。很顯然,他更喜歡別人喊他廠長。

“寶貝?什么寶貝?”爸奇怪地問完,看了看王副廠長,又看了看媽,而媽也是一臉愕然,大睜著眼回看著爸。

仿佛有人在我腦后來了一磚頭,我蒙了。

“老吳,你就別給我打埋伏了。你們家有珊瑚珠,小兵都拿給好多人看了,你就不能讓我也開開眼?”

“珊瑚珠?王廠長,您別逗我了,我們家哪有什么珊瑚珠啊?”爸苦著臉,愣了好一會才開腔,接著便喊開了,“小兵——”

我渾身發(fā)抖,縮在門邊,不敢應(yīng)聲。

“小兵!”爸又喊,聲音更響了,震得屋頂上的土“簌簌”地往下落。

我知道躲不過去,一步一挪地出了屋。

“你不是有珊瑚珠嗎?你老實(shí)交代,你的什么狗屁珊瑚珠在哪?”爸拽住我一條胳膊,用力一拖,把我拉到王副廠長面前。

“哇——”我嗓子一扯,哭了起來。

“別嚇著孩子?!蓖醺睆S長皺了一下眉,一只手抬起,在爸手臂上輕輕碰了碰。爸的手馬上便離開了我的身體。

“小兵,別怕。你的珊瑚珠呢?讓伯伯看看好嗎?”王副廠長柔聲說著,臉往前湊了湊。此刻,他的臉正對著我的臉,相距不過一巴掌遠(yuǎn)??粗樕夏请p和王巖一模一樣的三角眼,不知是委屈還是害怕,我扯開喉嚨,就像擰開了一道閥門,哭聲更響了。

“哭哭哭,就知道流貓尿。你的珊瑚珠呢?你倒是說話啊?!卑旨绷?,手一抬,在我肩上重重地搡了一把,搡得我身子一趔趄。

“就是媽毛衣上拆下來的那顆塑料珠子嘛!”我終于喊出了口。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塑料珠子!你,你干嗎騙人?你簡直氣死老子了?!卑帚读艘粫?,才悻悻地道。

屋子里靜了下來。

靜了好一會,王副廠長說:“就算那是顆塑料珠子,你能不能拿出來,讓伯伯看看?”他兩眼直直地看著我,像是想從我眼睛里找到那顆珊瑚珠。爸、媽的目光和他一樣,也烙在我臉上。

“那顆珠子,我,我送給我們班的李琪了。”我囁嚅著,吞吞吐吐地道,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臉好燙。

“啊!”看著我的三個人一起張嘴,都有些出乎意料。

我的謊言就這樣被拆穿。這時,我已經(jīng)做好了在班里名譽(yù)一落千丈、天天挨罵受氣的心理準(zhǔn)備。然而,事情的發(fā)展卻遠(yuǎn)比我的想象更加精彩。

那天晚上,無比沮喪的我翻來覆去,折騰到好晚才睡著,睡得也不踏實(shí),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聽到媽和爸在說話。

“這事,我覺得還是得小兵出面。我要是去找那個什么李琪,人家能不懷疑嗎?一顆塑料珠子,我還找上門去要?”這是媽的聲音。

“你說得也有道理。干脆,你就告訴小兵,那是一顆真正的珊瑚珠,讓他去要回來。我想小兵肯定會聽你話的?!卑值脑捳f得我腦子暈了好一會,好久都沒有反應(yīng)過來。難道,那顆塑料珠子竟是真的珊瑚珠?

“我覺得,現(xiàn)在還不能把實(shí)話告訴他,他還小,如果在外面胡說,說那是寶貝,你還能把它保住嗎……”

媽和爸仍在交流,我卻已是思緒萬千,我說不清自己的感受,但是,晚上剛剛消失的自信又回到了我身上。

那顆珊瑚珠是真的。想想,這確實(shí)有趣。

第二天,我是紅著眼睛去學(xué)校的。

早晨剛?cè)サ臅r候還好,但熬到第一節(jié)課下課,我發(fā)現(xiàn),同學(xué)們?nèi)齼蓛傻販愒谝黄?,好像電影里特?wù)接頭似的悄聲說著什么,一邊說還一邊偷偷看我,顯得很神秘。

“吳小兵,你的塑料珊瑚珠呢?”二蛋帶著幾個人,嬉皮笑臉地走到我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我,怪聲怪調(diào)地嚷。

他身后幾個人同時哄笑起來。

如果是以前,面對這種狀況,相信我一定是慌亂不已,可今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格外鎮(zhèn)定,我竟然還敢直視著二蛋的眼睛,那感覺,就像一個將軍在檢閱他的士兵。

“你們永遠(yuǎn)不會知道,那不是塑料珠子,那是寶貝,我家祖上傳下來的珊瑚珠?!边@話,我并沒有說出口。

何必跟他們說呢。

就在這時,李琪也緩緩地朝我走了過來。她的臉吊著,像個長長的茄子,剛從雪堆里扒出來。

我頭皮一炸,原本平靜的心起了波瀾。這是我最不愿看到的場景。

“你說,這是珊瑚珠?”遠(yuǎn)遠(yuǎn)地,李琪便伸出一只手,手掌攤開,露出那顆暗紅色的珠子。

“騙子!”她冷冷地吐出兩個字,就像兩顆冰做的子彈,直接穿透我的衣服,穿透我的身體,嵌在我心上。我心一涼,還沒等我有進(jìn)一步反應(yīng),她的手已經(jīng)揚(yáng)起,一拋。

在我的視線中,那顆暗紅色的珊瑚珠在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嗒”一聲落在我面前的課桌上。剛砸到課桌上時,珊瑚珠還往上彈了一下,然后才落下,滾了起來,很快便滾到了桌邊,我下意識地伸手,想攔住它,卻還是慢了一步。在我的視線中,那顆珊瑚珠就像一顆被人丟掉的爛葡萄,筆直落到了磚地上。為了不讓它滾遠(yuǎn),我忙抬腳,把它踩到腳底。

當(dāng)我重新抬起頭來時,李琪從我身邊走過。整個過程中,她的臉始終垮著,再沒有看我一眼。

“這是寶貝,真正的珊瑚珠?!边@話在我嘴邊滾了幾滾,又被我咽回肚去。我彎下腰,從腳底下?lián)炱鹉穷w珊瑚珠。這是一個格外漫長的過程,沒有人能注意到,當(dāng)我彎腰時,還順便拭了一下有些發(fā)癢的眼睛。本來,我以為我流淚了,可我卻無比驚奇地發(fā)現(xiàn),雖然我眼睛確實(shí)很癢,可那不是因?yàn)榱餮蹨I。我真的沒有流眼淚。

那一刻,我的腰仍彎著,頭深深地埋在課桌底下;那一刻,在同學(xué)們眼里,我是一個騙子,我的形象一定很猥瑣、很丑陋;但也是在那一刻,我卻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從來未有的強(qiáng)大,我知道,這絕不僅僅因?yàn)槲赵谖沂中睦锏哪穷w是真正的珊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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