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子
編前話
當(dāng)下中國,恐怕再沒有什么日子,比提起過年更讓中國人茫然的了。茫然在于要思忖這年怎么過,有時甚至不知道怎么過。這和過去中國人過年時日期明確、目的明朗、過程明晰、內(nèi)容明澈相比,簡直一個天一個地。這跟歷史發(fā)展進(jìn)程有關(guān),跟時代變化有關(guān),跟大家族分解成若干小家庭有關(guān),跟人口大流動有關(guān)。幾乎跟所有事情有關(guān)。由此,個性化、分散化、電訊化,直至碎片化、空心化的春節(jié),便悄然而至。
問單個人,這年你打算怎么過?估計答案重復(fù)的不多。
潮女小娟答:去馬爾代夫過,跟我對象一起去。好嘛,那叫一陶醉。推銷員壯壯答:睡覺,就是睡覺,誰叫醒我我跟誰急。過去一年,他肯定是累屁了。護(hù)士非妍答:不知道啊,我還沒算日子呢,要是趕上我值班,就得在醫(yī)院過了。天使,贊一個。一直吃軟飯的三玉答:就瞎他媽過唄。這人,確實沒譜兒。季老太太答:孩子們說咋過就咋過。非常民主……
碎碎七天
問大家,你們這年怎么過,你想象吧,十幾人、幾十人甚至上百人一起回答,各說各的,你肯定啥也聽不清,耳朵里只剩下嗡嗡聲了。
就像你和小娟,只小娟戴著表,你倆都知道幾點了。可要是再有幾個人,都戴著表,但時間都不一樣,你還能知道準(zhǔn)確時間嗎?
去年底,在河北辛集市圈頭村的表弟給我來電話。沒啥事兒,就是問候。我隨便問他:這春節(jié)怎么過,老家過年一定很熱鬧。還能咋過,瞎過唄。表弟絲毫不以為意。這跟我們小時候可不一樣了!我感慨著。
我姥姥在村里年歲最大。初一早晨從炕上爬起來,上完廁所回到屋,她就得端坐在炕上,再不能隨便出入了。村里其他人都是她晚輩,她得一批批接受村里幾乎所有人拜年。那場面,一個一個拜不行,得一批一批地拜,不然一上午結(jié)束不了,那叫一壯觀和熱鬧。至于臘八怎么過,破五怎么破,敬神的、祭祖的等,更是聊幾天也聊不完,
姥姥早就沒了,那種壯觀和熱鬧,也一并消失了。表弟告訴我,敬神大家也敬,村里修了廟。過年時,大家嗡一下都去敬,嗡一下都回。家里都不設(shè)先人牌位了,去祖墳擺點吃的喝的,燒點紙,就算祭祖了。表弟的語氣很淡然,什么都簡單化了,隨你便,你愿意咋過就咋過,沒人理你。
我邀表弟一家來沈陽過年。我能感覺到他在電話那邊直搖頭,因為聲音是忽閃忽閃的。不去不去,過不到一起,給你們添亂,我心也累。
這話讓人心里直發(fā)顫。過年了,全中國人的節(jié)日,同居北方的親戚竟然覺得過不到一起了。這是因為年變了、人變了,還是時代變了?
即便同住一市一個家族的人,過年也如表弟說的,無法過到一起了。我父母早沒了,大姐的女婿孝敬他們兩口子,要一家子去三亞過;二姐的女兒懷了二胎,估計春節(jié)前生產(chǎn),二姐得伺候月子;三姐早跑天津投她女兒去了。我告訴她,沈陽就我一家,別回來了,在海河邊好好玩吧。
我們一家三口只好跟岳母一家人搭伙過年了。但是我敢說,人肯定不全,大舅哥住城郊,一到節(jié)假日,他養(yǎng)那豬就生崽子,準(zhǔn)準(zhǔn)的,他得伺候著,回不來。二舅哥平時就不著家,他有個在日本打工的哥們兒要回來,就更甭指望見著他了。小舅子是退伍兵,他那戰(zhàn)友海了,一過年就聚。
當(dāng)年打鬼子,各村有各村的高招;現(xiàn)今過年,各人有各人的過法兒。再想像以前那樣,一大家族所有人整齊劃一,大年三十兒做這個,初一干那個,初二整那個,恐怕難了。春節(jié),人們過得越來越個性化了。
傷感也罷,這種感覺可能只屬于50歲以上的人。年輕人沒經(jīng)歷過以前的過年,現(xiàn)在怎么過年也沒什么范式,那他們當(dāng)然想怎么過就怎么過。女兒一見爸家媽家的親戚這么不聚堆兒,樂得不得了,竟說:這回可解放了,我按自個兒意思過,省得去這家去那家的。她要和男朋友去日本,去尋找與她有一點關(guān)系的什么什么遺跡。這扯不,我都不找,你找個溜?
這便是過年,當(dāng)下中國人的過年,少他或無他、唯我;非集體化,非家族化;個人化,甚至碎片化。缺少一個共同遵守的內(nèi)核,疑似空心化。
又傷感了,隨便什么化吧,這年終究要過,也會過好的。
碎碎平安,歲歲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