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最近看了好幾部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心中獲得的感受各異。9月30日,遼寧歌劇院(以下簡稱“遼歌”)推出了該院近年來的又一部原創(chuàng)歌劇《雪原》。這部歌劇與眾不同,它的教育性和藝術性均很特殊,應該說是一部具有典范意義的作品。
據說。《雪原》原來的名字叫“血原”,后來才改為“雪原”。然當我看完歌劇后,頓覺二者之間有著“千絲萬縷”且“割舍不斷”的關系。依我看來,“血原”乃是鮮血之源,“雪原”則是白雪之原。它們都是記述那段悲壯歷史的鮮明見證。如今,人們在談到東北抗聯(lián)的英勇事跡時,立刻便會聯(lián)想到“鮮血”與“白雪”的對比,“血源”與“雪原”的融合,曾幾何時,在那白山黑水的冰天雪地中,抗聯(lián)戰(zhàn)士以他們視死如歸的斗志,頑強打擊日寇,成為了東北大地燎原的抗日火種。
《雪原》是一部描寫東北抗聯(lián)的抗戰(zhàn)題材歌劇,它的故事情節(jié)真實感人,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更突出的是。歌劇的邏輯脈絡清晰,音樂完整,舞美生動,整體結構均衡,具有一定的感染力。在當下國內的原創(chuàng)歌劇中,《雪原》以其寫實主義加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作手法,贏得了觀眾的熱烈歡迎,受到了專家的一致贊許。
關于題材
記得老歌劇理論家劉詩嶸先生說過,在當下中國,抗戰(zhàn)題材的影視劇及話劇都很多,唯獨歌劇體裁的這類作品十分稀少,這是非常不應該的。劉老的意見很中肯,也很實際,事實上,抗戰(zhàn)題材的歌劇只有《八女投江》等少數作品較有影響,而面對中國人民抗日斗爭的艱難歷史,歌劇體裁中出現這種狀況是不能被人們所理解的。
《雪原》的橫空出世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這方面的空白,它以歌頌抗聯(lián)戰(zhàn)士的英勇斗爭,贊美純潔浪漫的愛情為基調,從正面表現出中國人民捍衛(wèi)民族尊嚴,保衛(wèi)國土家園的精神信念。編劇馮柏銘、馮必烈,以他們擅長的戲劇組織能力和人物刻畫手法,將劇情的發(fā)展梳理得十分合理,使之從單一到復雜,逐漸達到了戲劇沖突的頂點。
《雪原》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都十分重要。明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及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在這一時刻,“遼歌”推出了《雪原》這部表現“正能量”的歌劇,這無疑是一件值得慶賀的好事。
關于角色
《雪原》是一部表現正面題材的歌劇,其主要角色的塑造真實可信,佟鐵從一名東北軍軍官到抗聯(lián)司令,信念堅定、大智大勇,是一位真正的抗日好漢;盛雪英姿颯爽、溫柔美麗,是一位十足的女中豪杰;馬一刀勇敢魯莽、愚孝誤事,實為可憎可憾;馬母深明大義、凜然赴死,忠烈可嘉……這些人物均有血有肉,為歌劇劇情的展開及戲劇性的變化,起到了直接而又積極的烘托作用。值得一提的是,雖是抗戰(zhàn)題材,但劇中卻沒有一個日本鬼子,然而抗戰(zhàn)的激情和戰(zhàn)斗的慘烈卻未受到絲毫影響。這真是一個耐人尋味的特點。
關于音樂
徐占海、鄭冰都是老資格的歌劇作曲家,此次二人合作為《雪原》作曲,可謂“珠聯(lián)璧合”、“強強聯(lián)手”。《雪原》的音樂有著強大的表現力。第一,它是“歌劇化”的音樂,全劇整體交響性強烈,聲器樂“一體化”布局突出。第二,音樂戲劇性集中,旋律的“有機”穿插和“游離”較為流暢。第三,和聲效果豐富,“交響化”配器“搶眼”。第四,歌唱性有特點,一些詠嘆調和重唱段落寫得嫻熟而動聽(尤以盛雪的幾段抒情花腔唱段最出色)。
關于《雪原》的音樂,兩位作曲家都認為是一種固定風格的體現,而我也有相類似的看法。一般來說,創(chuàng)作風格的固定與形成,對于作品的成熟和成功是大有幫助的。我個人感覺,《雪原》的音樂是延續(xù)了《釣魚城》音樂的“發(fā)展之筆”(《釣魚城》也是二人合作執(zhí)筆),其風格相近,但內涵不同,音樂的表達方式亦有差別。然而有一條是相同的,兩位作曲家都是沿著一條總的思路,即“交響歌劇”的思路來進行創(chuàng)作的。
《雪原》的音樂并非不抒情,而是抒情得相對集中,似有“畫龍點睛”的效果。佟鐵的詠嘆調,盛雪的幾段詠嘆調,佟鐵與盛雪的二重唱等,都是十分抒情的唱段,這些唱段既有西洋美聲的技巧,又有東北民族音樂的個性,給人們帶來了不同凡響的美感。
馬一刀在劇中是一個調節(jié)型的、變化性的角色。他作戰(zhàn)勇猛,性格幽默(為佟鐵和盛雪暗中牽線搭橋),但最后卻因愚孝而投敵,成為被馬母斥為“生不用賊養(yǎng),死不用賊葬”的可悲人物。所以,他的音樂時而調侃變化,時而悲切悔恨,其音調總是在彷徨猶豫中變換。有時還多少帶有一些“詭秘”的味道。
馬母的音樂是強烈而悲憤的,她那剛直不阿的性格,在唱段中表現得尤為充分。她的音樂個性突出,很多地方帶有“斥責”般的強烈語氣感。
歌劇的合唱寫得很有氣魄,音樂的渲染性較為顯著,為全劇的戲劇性發(fā)展增添了色彩。
關于舞美
《雪原》的舞美設計受到了全體專家的一致肯定,我本人亦對其贊賞有加。我認為,《雪原》的舞美設計是動感的,歌劇化的(非晚會化),它的特點是使舞美造型成為了歌劇表現的一部分,擔當起了歌劇中的一個無聲角色。
《雪原》的舞美是隨著音樂及劇情的變化而變化的,在此僅舉兩例:第一幕開始后,舞臺上的兩塊地板被“撕裂”成數塊,在紅光的照射下,幾道溝壑顯得格外凄慘,它象征著國之破碎和血染江河的情景。而當最后一幕抗戰(zhàn)勝利時,破碎的地板重又合攏,此時的它象征著國之統(tǒng)一以及人民的解放,其效果非常震撼!
再有,劇中的紅楓樹也是在默默的變化中表達情緒的,當抗聯(lián)戰(zhàn)士(包括佟鐵)犧牲在它跟前時,它就變成了堅硬、挺拔的巖石,預示著英雄們的不屈精神。而當抗日的勝利來臨時,它又在瞬間變回到美麗的紅楓樹,表現出了人們喜悅和幸福的心情。這樣的舞美效果非常富有寓意,其浪漫主義的象征意義很是巧妙。
關于導演
曹其敬導演是我非常仰慕的戲劇大師,當年她來中央歌劇院執(zhí)導《杜十娘》和《霸王別姬》,我就親領過其高超的執(zhí)導藝術。此次導演《雪原》,我有機會再次欣賞了她的執(zhí)導藝術。曹導的功力的確非凡,她的舞臺調度及操控能力極強,整部歌劇的戲劇進行和音樂呈現,都被她牢牢“抓在手中”且出色發(fā)揮。人們看到,曹導的舞臺調度緊湊而不失彈性,豐滿而不失簡潔,人物間的“對手戲”和情感交流十分自然。當舞蹈場面出現時,曹導的調度舒適耐看,沒有舞劇化和晚會化的痕跡。而當大的群眾場面出現時,她又能夠將每一個演員都安排到合適的位置上,使舞臺上沒有一個多余的“死角”。這樣的導演手法非?!案蓛簟?,其效果實為高明的功力體現。
關于表演
一部歌劇的演出成功,二度創(chuàng)作是頗為關鍵的。所謂二度創(chuàng)作,是指整個表演團隊(包括獨唱、合唱、樂隊等)作品的再度呈現。而他們表現的好壞程度,則會直接影響到作品的最后命運,這樣的現象在歷史上有著眾多的例子。
《雪原》的演員陣容不容小覷,飾演佟鐵(以下說的都是A角)的王傳越來自總政歌劇團,他是國內外多次聲樂大獎的獲得者,演出過《趙氏孤兒》、《永不消逝的電波》、《唐帕斯夸萊》、《漂泊的荷蘭人》等歌劇。王傳越聲音條件好,歌唱方法先進。他的音色“亮”而不“尖”,“透”而不“濁”,氣息把握亦很充分。演唱時對角色的把握很有分寸感。
飾演盛雪的是來自沈陽音樂學院大連校區(qū)的聲樂教師趙麗麗,她是我最近見到過的一位歌劇新秀。趙麗麗聲音純凈,音準精確,花腔技巧嫻熟,是一個難得的優(yōu)秀人才。此次飾演盛雪,她很好地把握住了角色的特點,劇中幾段艱難的詠嘆調都唱得輕松自然,干凈明澈,給人們留下了難忘的印象。
車英飾演的馬一刀是“精彩”的表現,作為一名男中音歌唱家,他的聲音寬闊渾厚,洪亮有力。從表演的角度看,馬一刀的心理變化和精神內涵,被他細微的動作與神態(tài)揭示得恰到好處。
馬母的飾演者是曹粹,她是一位實力型的女中音,演唱頗有震撼感。曹粹的聲音有厚度亦有支撐力,馬母的大量悲切唱段被她演唱得動人心魄。
合唱團的表現也不錯,聲音“靠攏”且富有一定的張力。他們的演唱使歌劇群體場面的音樂塑造顯得很有氣魄。
“遼歌”樂團的演奏我是第一次聽,感覺他們的能力很強,聲音富有“彈性”。其弦樂韌性足,管樂也很協(xié)調且鮮有瑕疵。尤其是銅管,在配器很重的情況下仍然能夠很好地控制,這是很不容易的。
指揮家許知俊是我的老同事,對于他的指揮手法我再熟悉不過。他是一位經驗老到的指揮家,善于把握音樂的戲劇性,亦擅長“煽動”音樂的抒情性。除此之外,還能夠全方位地調控掌握舞臺、樂池及其他部門,此次《雪原》的演出成功,他作為現場指揮是功不可沒的。
關于不足
作為一部原創(chuàng)新歌劇,《雪原》的缺點是不可避免的。觀劇結束后,我個人感覺有以下兩點最為突出。
一、劇中個別人物的塑造與定性值得商榷。其中最主要的莫過于馬一刀。首演第二天的研討會上,很多專家都對馬一刀最后的叛變投敵表示不理解。因為在歌劇的前半部分,馬一刀被塑造得很好,始終是一個開朗的硬漢和幽默的男人形象。而歌劇的后半部分,馬一刀卻因為要救被抓的母親而向敵人泄了密,繼而遭到母親的痛斥而悔恨自盡??催^歌劇后,很多人都認為,馬一刀這個人物前后的變化太突然,太生硬,以至于最后他的結局很難被觀眾所接受。
依我所看,馬一刀并不是不能被塑造成叛徒的,關鍵在于戲的前半部分將他塑造得太好了,以致人們不可能或者不愿意相信他后面的叛變。假使編劇能在前半部分對他稍加“著墨”,使他的人性弱點稍微暴露一些,并為后面的情節(jié)發(fā)展埋下伏筆,那結果就會顯得順然了。現在僅僅把他的變節(jié)歸為“愚孝”之后的失足,其在劇中的說服力是明顯不足的。
二、《雪原》的音樂上似有“爆”的感覺,這是一個比較顯著的問題。聲器樂的“一體化”固然是“有機”的歌劇音樂,但就這部歌劇而言,旋律在總體走向上還應再清晰一些,而重唱的寫作“依附”感稍強,“獨立”性稍差,致使人物性格未能得到更好的體現。詠嘆調的寫作還要更講究一些,特別要注意高音出現前的“鋪墊”,避免聲音“吊”的現象。合唱的聲部寫作略難了一些,一些變化音段落和復雜轉調并沒有體現出理想的效果(演唱上有一定關系)。樂隊的“瓦格納式交響”雖有氣勢,但仍不能忽視其對聲樂部分的過分壓制。至于表演,王傳越各方面俱佳,但聲音切忌太“撐”,趙麗麗音質干凈,但要注意歌唱的幅度和聲音的穿透力等等。只言片語,希望以上意見能夠給創(chuàng)作者和表演者們提個醒。
“遼歌”是我國歌劇藝術的“重要基地”,數十年來堅持歌劇創(chuàng)作,先后推出了一大批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今天,當我看到自《蒼原》、《滄?!?、《紅海灘》、《遠方的胡楊》之后,又一部優(yōu)秀的原創(chuàng)歌劇《雪原》被搬上舞臺時,內心深處油然生出一種對“遼歌”的敬佩之情。
衷心地祝愿“遼歌”,贊美“遼歌”。希望《雪原》的成功能夠成為中國原創(chuàng)歌劇發(fā)展的新契機,更希望“遼歌”能夠永遠扛起歌劇事業(yè)的大旗。在今后的事業(yè)上繼續(xù)做出新的成就和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