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叫皮家莊的村子里，皮家四兄弟是非常有名的。他們有名不是因為他們多么地有錢，也不是因為他們做過什么驚天動地的大事，而是他們的名字。村子雖然叫皮家莊，姓皮的卻只有一戶，皮家四兄弟的父親老皮是個目不識丁、老實巴交的農民。在皮家村默默無聞地種了一輩子地，從來就沒有搞出過什么動靜?？伤鰤舳枷胱屍ぜ以诖謇锿L起來。所以，當他的4個兒子相繼來到人世的時候，老皮的心里就像剛剛開過的十一界三中全會一樣，頓時涌入一股春風，4個兒子的到來對于老皮家來說，聲勢是浩大的。老皮在想，老皮家世代單傳，他卻有了4個兒子。這是不是預示著老皮家在皮家村真地要搞出點動靜來了。

因為對兒子寄予了振興皮家的厚望，如何給4個兒子起名，老皮是很重視的。他覺得老皮家一下子有了4個兒子，起的名字一定要響亮，絕對不能馬虎。他就提了2斤老白干去請求在村里教了一輩子書的孫老師。2斤老白干是孫老師給別人起名收到的最厚重的禮物。他對此也表現(xiàn)得很重視。在查閱了大量書籍及《新華字典》《成語詞典》之后，他又參考了若干報紙，最后，興奮地說，就叫皮愛國、皮愛民、皮愛村、皮愛家，這既符合當前形勢，又能反映咱老百姓的思想?？吹贸鰜?，孫老師對于他起的名字十分滿意，在瞟了那2斤老白干幾眼之后，激動得直搓手。老皮卻很沉悶，仔細斟酌了幾遍說，好是好，總感覺不夠響亮。孫老師一怔，還不響亮？這是我在咱村里起的最好的名字了。老皮說，我想起些帶動靜的，讓別人一叫起來就能夠聽到響聲。孫老師白了他一眼，不加思索地說，叫皮槍、皮炮、皮喇叭、皮號有響聲，你滿意嗎？誰知，老皮一聽，嘴角直接咧開了，連連說，好，好，一聽就有響聲，還是孫老師有水平。說完，老皮像個孩子似地樂呵呵地走了。孫老師看著他的背影，又瞟了那2斤老白干幾眼，搖了搖頭。

就這樣，皮槍、皮炮、皮喇叭、皮號在村里就叫開了。因為叫起來順口，村里的人有事沒事地就掛在嘴上，小孩們更是像念順口溜一樣，不厭其煩地咋呼著，還寫滿了電線桿以及大街小巷的墻上。老皮對此十分滿意，4個兒子還沒有長大，就已經成了村里的“名人”。這是振興皮家的好兆頭。

然而，雖然皮槍、皮炮、皮喇叭、皮號在村里叫響了，還沒能肩負起振興皮家的大任，卻出現(xiàn)了變故。皮槍、皮炮、皮喇叭兄弟三人相繼得病離開了人世。老皮經受不起打擊，也一下子臥床不起了。躺在病床上，他重新思考了幾個兒子的名字，認定問題出在四兒子皮號身上。他把皮號叫到床前說，你的3個哥哥是被你克死的。皮號不解，和我有什么關系？老皮有氣無力地說，我在村里一輩子沒有弄出動靜，就指望你們兄弟4個沖鋒陷陣，沒想到給你起了皮號這個名，老小怎么能率先吹起沖鋒號呢？看來你3個哥哥是給你讓路啊。看著父親已經病入膏肓，想到死去的3個哥哥，皮號感到非常愧疚，好像這都是他的錯誤一樣。老皮又說，你不用難過，這是天意，現(xiàn)在也只有你吹沖鋒號了，你一定要在村里弄出些動靜……就在皮號不停地點頭的同時，老皮咽了氣。

皮號牢記父親的話，一直想在村里弄出些動靜。自己不是當官的料，也沒有當官的條件，如今唯一能實現(xiàn)父親愿望的就是賺錢，他現(xiàn)在想錢都快想瘋了。看著村里的同齡人蓋樓的蓋樓，買車的買車，他更感到賺錢的迫切性了。這不僅是父親的愿望，更關系到他的現(xiàn)實生活。沒有錢在村里抬不起頭來不說，三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媳婦都沒有混上，這種日子讓他如何能受得了！關于如何混上個媳婦，是最讓皮號頭疼的。現(xiàn)在的女人都鉆到錢眼里去了，皮號想想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原以為自己長得虎背熊腰，完全可以吸引女人的視線，可人家一看到老皮家那三間土坯屋，二話不說扭頭便走，看來不賺錢是不行了。

錢畢竟是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關于如何吹響賺錢的沖鋒號，皮號是日日想，夜夜思，始終沒有想到適合他沖鋒陷陣的路子。皮號很認真地分析了一下村里的有錢人，感覺很難做出他們那樣的成績。比如養(yǎng)雞專業(yè)戶柱子，他本身就是禽校畢業(yè)的，養(yǎng)起雞來自然是得心應手。要是他皮號搞養(yǎng)殖場，萬一趕上雞瘟什么的，還不賠掉了腚;再比如趕集市、賣小商品的大牛，他接的他爸爸的攤位，兩代人干了幾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幾十萬家產。他皮號要再做這種利潤微薄的生意，要多少年才能達到人家的水平？另外，還有富起來的栓子、全鋼等一些人，都讓皮號感到自己不具備他們的發(fā)展優(yōu)勢。父親臨終遺言讓他一定要吹響沖鋒號，可畢竟只給他留下了三間土坯屋，讓他干什么都感到氣短三分。到頭來，皮號把頭從隱隱地疼想到劇烈地疼，都沒有想到什么生意適合他做。

盡管如此，皮號明白，想不出法子也得想，為了能找個媳婦，也得硬著頭皮去想，并且是要快速致富，畢竟年齡不等人啊。

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皮號竟然想到了去搶劫。為此，他還有些激動，他覺得自己在這方面是有些優(yōu)勢的。就憑他虎背熊腰的身架，在黑夜里往別人面前一站，再像武俠小說里的賊人一樣斷喝一聲，還不把別人嚇得暈過去，這樣來錢就容易了。等有了錢，他就可以做些像模像樣的生意，到那時，他就不會感到氣短了。想到這里，皮號站到門口看了看夜色，深吸了一口氣，在心里說，這樣的夜晚，正適合下手啊。于是，他想象著賊人應有的裝束，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揣了一把菜刀走出了家門。

雖然長得虎背熊腰，雖然懷里揣著菜刀，真正走在路上的時候，皮號還是禁不住有些緊張，以至于先后走過去兩個人，他都沒敢下手。皮號往四下里打量了一番，感到短時間不會再有人過來，他正好可以準備得更充足一點。他走到一棵大樹下，從懷里抽出菜刀，一用力砍進了樹的一個分叉里。這時，他想到了輕裝上陣，便靠在樹上很流暢地撒了一泡尿。隨后，他彎下腰把鞋帶子系得更緊了一些，又用襪子裹住了褲腳。他站起身來彈跳了幾下，感到很舒服，才從樹上取下菜刀重新揣進了懷里。此時，皮號覺得已完全具備了搶劫的條件，心中徒增了勇氣，便在那里等候起來。

夜色越來越黑，周圍靜得只有風的聲音。等了一段時間，還是沒有人過來，皮號有些著急。他無法預料還會不會有人過來，心里很是失落。守株待兔也許不是個好辦法，他開始沿著路一邊走，一邊搜尋起目標來。

一直走到那條干涸的河邊，皮號還沒有遇到適合搶劫的人選。他明白以他的狀況只能搶那些單個的行人，或者兩到三個女人。像剛才過去的兩個男人，雖然個子矮些，皮號沒有把握，萬一其中一個逃脫跑去喊人，他再被另一個死死拽住，不就麻煩了。為了做到萬無一失，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反正離明天還早呢，不用過于著急。走到這個河邊，皮號不打算再走了，河的對岸不遠處就是一個村子，離得太近了不好。再說，河邊上經常有談戀愛的光臨，他更有機會得手。皮號從電視上看過，談戀愛的是很容易對付的，機會好的話不但可以劫財，還有可能劫個色呢。這樣的事情，電視上可沒少演。想到這里，皮號在心里樂了一下。長這么大了，他還沒嘗過女人的滋味呢。早些年，也是在這個河邊，他差一點就嘗到女人的滋味了，可最終被那個叫蕓華的女人拒絕了。那天晚上的事情，皮號是永遠不會忘記的。蕓華是鄰村的一個女孩，他倆在趕廟會的時候遇到后，就一見鐘情了。雖然每次在這個河邊約會，蕓華都說深深地愛上了他，皮號也被這句熟悉的歌詞打動?？善ぬ柮靼?，只有剜到籃子里的才是菜。所以，每次和蕓華約會，他都盤算著先下手為強。可盡管他甜言蜜語地說了一籮筐，蕓華卻固執(zhí)得很，讓他親，讓他摸，就是不讓他達到最后那一步，急得皮號就像吃不到棗的猴子，不停地抓耳撓腮。后來，皮號買了一盒好煙請教一個“過來人”，在那人面授機宜之后，皮號又把蕓華約到了河邊。緊接著，他便按照那位“過來人”的方法，對蕓華的敏感部位展開了瘋狂進攻。效果是明顯的，蕓華不一會兒就皮膚發(fā)燙，呼吸急促了，還主動抱緊了他。皮號心中一陣大喜，深感沒有白買那盒好煙。他不失時機地拉開了蕓華的腰帶，稍停片刻，見蕓華沒有反對。他又開始脫蕓華的褲子，這時，蕓華卻“撲哧”笑了一聲。皮號忙問，笑什么？蕓華拿開他的手說，我早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的，我在心里數(shù)著數(shù)呢，現(xiàn)在剛好數(shù)到79。皮號沒心思聽她數(shù)數(shù)，急切地說，求求你，我忍不住了。說完，他把手又放了回去。蕓華打開他的手說，忍不住也得忍。皮號又求，求求你了，這不早晚的事嗎？還忍到什么時候？蕓華攏了攏頭發(fā)，一本正經地說，忍到你家蓋了大瓦房。一聽到大瓦房，皮號像扎破了的輪胎一樣泄了氣。但他在嘴上還是說，好，你等我，我會蓋上大瓦房的。然而，蕓華并沒有等他蓋上大瓦房，不久就嫁到別人的二層樓里去了。那天晚上，就成了皮號永遠的回憶。

在曾經約會的地方實施搶劫是頗有戲劇性的，這反而激起了皮號復仇的心理，讓他增強了實施搶劫的欲望。這個時候，他盼著趕快遇到行人，他再次握緊了懷中的菜刀。這個干涸的河床是兩個村莊來往的必經之路，要在白天，行人是很多的?，F(xiàn)在，畢竟是深夜了，還沒有人路過，皮號還真拿不準，禁不住又有些著急。他甚至有些后悔，沒有對剛才路過的那兩個男人下手了。不管怎么說，皮號不想再換地方了，他認定了在這里實施搶劫的感覺是最好的，便打算堅守下來。

剛才走了很遠的一段路，皮號感到也有些累了，便決定找個地方先穩(wěn)定一下。他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的地勢，看好了附近的一個沙丘，便走過去蹲在了沙丘的下面。

皮號在沙丘下面蹲了很長時間，手始終握在懷里的那把菜刀上。這樣一是讓他有了一種快感，二是好隨時準備下手。他把眼睛瞪直了，把耳孔張大了，極力地搜尋著周圍的每一個角落。就在皮號著急還沒有人路過的時候，在不遠處的另一個沙丘下面突然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哼哼聲。皮號一陣高興，沒想到還有人在這里等著挨劫呢，他悄悄地朝著那個沙丘摸了過去。不一會兒，他就看到了沙丘下面那個黑影的旁邊放著一個提包。而那個黑影正蹲在那里一動不動，正好給皮號一個從背后下手的好機會。皮號看準了黑影的腰部，他飛身躍起，像足球運動員一樣來了一個大力推射。緊接著，那個黑影就如同足球一般直接滾到了河床中央。皮號來不及多想，迅速地抓起提包，扭頭就往回跑了。

第一次搶劫順利得有些意想不到，皮號跑回家里時還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他關緊房門迫不及待地打開了提包，這下，讓皮號失望了。包里除了一團繩子什么也沒有，剛才光著急往回跑了，菜刀還掉在了路上。皮號估摸了一下，搶來的東西還沒有一把菜刀值錢。沒想到辛辛苦苦搶個劫還賠了本，皮號的心里頗不高興。

就在皮號感到沮喪的時候，有人拍響了他的大門，而且是拍得山響。皮號有些惱火，心想哪個該死的，也不看看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他沒好氣地喊了一聲，誰??？那人沒有說話，還是不停地拍門。皮號走出去，本想打開門臭罵他一頓，誰知，竟然是他的舅舅。皮號趕緊說，舅，怎么是你？這么晚了你來有急事??？他舅舅鐵青著臉瞪了他一眼，沒說話，一瘸一拐地走了進來。皮號趕緊關了大門，隨舅舅走進了屋里。

皮號見舅舅一臉怒氣，也不知什么原因，趕緊倒了一杯水給舅舅遞了過去。他舅舅卻一伸手把水杯打在了地上，還是沒有說話。皮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便問，舅，到底因為什么事情，讓你生這么大的氣？他舅舅伸手想抽他一巴掌，看他縮了縮頭，手從半空中撤回來說，你說因為什么事情？皮號一臉霧水，我怎么知道？他舅舅瞪著眼說，你怎么知道去搶劫？皮號頓了頓，趕緊否認，我一直呆在家里，誰去搶劫了？他舅舅說，你還不承認？我沒有證據(jù)，能來找你嗎？說完，他舅舅從懷里摸出那把菜刀扔在了地上。皮號低頭一看，確實是他丟的那把菜刀，可他還是不能承認，就說，這不是我的菜刀，誰家沒有菜刀，你干嗎認定是我的？他舅舅生氣地說：“你還不承認？我干了一輩子鐵匠，你不是不知道。皮號還嘴硬，你干了一輩子鐵匠不假，可不至于就認得誰家的菜刀吧？他舅舅上前就踢了他一腳，吼著說，還不承認？這把菜刀就是我給你家打的，上面還有我的章子呢，不是你掉的誰掉的？皮號一看沒法不承認了，便又問：是我掉的，怎么到你手里了？他舅舅抬手又抽了他一巴掌說：你搶的那個人就是我！你那一腳也夠狠的。皮號一聽，慌了神，趕忙給舅舅跪了下來。

等他舅舅的氣消了一些后，皮號納悶地說：我那一腳是踹的你后背，怎么把腿傷得這么厲害？他舅舅長嘆了一聲，說：我今天來，就是要告訴你不能再走我的老路啊。我就是覺得干鐵匠賺錢太慢，才走上搶劫這條道兒的。皮號吃了一驚，緊接著又問，舅，你也去搶劫了？他舅舅又嘆了一口氣，說，干這一行，早晚要吃虧的。我也才干了不長時間，這不，今晚就栽了。當時我看到一對談戀愛的，以為很容易就可以得手。誰知，卻碰上了一個厲害茬，沒幾下我就讓他打壞了腿。你去時，我的腿正疼著呢，接著又挨了你一腳！皮號聽到這里，狠狠地抽起了自己。他舅舅拉住他說，我今晚也不是為了來懲罰你的，我主要怕你繼續(xù)在這條路上走下去。你要吸取我的教訓，懸崖勒馬，為時不晚。你父親讓你振興皮家，可不是讓你走這條道兒?。?/p>

皮號聽舅舅說完，耷拉下了腦袋，低低地說，我也是想盡快賺到些錢，我沒打算干長的。他舅舅說，不管怎么說，我們以前的想法都錯了。我們不能再錯下去了。我就是個例子，今晚我被打傷了腿，說不定哪天就會沒了命的。我都一把年紀了，可你還年輕啊。皮號說，舅，我聽你的，以后咱不走歪門邪道了。他舅舅長舒了一口氣，說，你就跟著我打鐵吧。只要肯干，行行出狀元。皮號猛地點了點頭，隨后，做了一個吹沖鋒號的姿勢。那一刻，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作者簡介：

王樹軍，現(xiàn)為山東徽商書畫院名譽院長、泰安市作協(xié)副秘書長、岱岳區(qū)作協(xié)主席、《岱岳文化》主編、泰山人物網主編。書畫作品以書畫同體《祥福》系列、《生肖》系列、《禪宗》系列引起關注。文學作品散見于《四川文學》《廈門文學》《青春》《小說月刊》《朔方》《鹿鳴》《時代文學》《山東文學》《當代小說》《歲月》《芳草》《都市》《雪蓮》《椰城》《遼河》等報刊。有多篇作品被轉載或收入30多種選本。著有長篇小說《二手男人》、小說集《一臉陽光》等。其中，《二手男人》入選2014值得期待的情感類圖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