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寧

酒 宴

村里的酒宴不多，村里人隨時隨地組織起的酒宴不會太大太隆重，只是小范圍的人在某些地方開展，匆匆忙忙地組織起來，急急忙忙地散伙。一年里酒宴次數(shù)的多少，除過臘月正月的酒宴以外，就要由這一年村里過紅白喜事的次數(shù)來決定。

一個人無事的時候，我會想，什么人什么時候把喝酒的習(xí)慣傳入了我生活的村莊。想不明白了，就重復(fù)說趙滿囤曾經(jīng)說中國上下五千年的酒，是一種文化，就是一個酒的歷史。正月里，村里人喜歡聚在炕上，玩各種各樣的游戲喝酒。有的人喝足了，上趟廁所或跑到廁所里吐瀉一陣，回來裝得一本正經(jīng)，玩著牌搖著點(diǎn)子吶喊著喝。我見過熱鬧的幾種場面，酒場是別樣的一種——有爭吵有嬉笑，有叫罵有歡呼，有憂愁有快樂。有時候他們從早上開始，一直喝到晚上，一整天斷斷續(xù)續(xù)地喝，幾個喝醉了，就地倒下去休息，一會兒酒醒了接著喝，其他人再休息，直到喝得有些人叫苦連天，才肯停下來散伙。說散伙其實(shí)很費(fèi)勁，沒有說散就散的酒宴，從開始說散伙到正式結(jié)束往往得一個多小時，有時更長。有人提議喝過幾瓶了，該停酒場了，但總要把游戲玩好，才肯停下來，寧肯再打開一瓶酒也不會出現(xiàn)游戲不完而酒沒了的事情。

我愛趕酒場，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一個小秘密：能喝酒的人喝幾口就說自己不行了，不勝酒力，大聲喊叫喝多了喝醉了，再喝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喝醉酒的人卻狂稱自己一輩子不會醉，再喝三瓶五瓶不成問題，即使走起路來像搖擺的樹葉，也不會心直口快地承認(rèn)自己喝多了。我把這個秘密告訴曬太陽的老人，他們笑著說：那很正常??！你長大就知道為什么了。于是，我盼望長大。

村里人在紅白喜事上能喝上好酒，除過藥酒，什么酒都喝，什么白酒，什么啤酒，什么葡萄酒。村里每家每戶過的紅白喜事都上酒，事情的好壞全在于事主家上酒的質(zhì)量和數(shù)量來衡量。如果把村里愛喝酒的人比作一棵棵莊稼的話，紅白喜事上的酒場就是一場恰到好處的雨。愛喝酒的人聽說村里誰家要過事情便掐著手指開始算日子。過事情的日子到了，愛喝酒的人合不攏嘴。趙滿囤的話更不要說了，提早見了喝酒人就大聲說：“xx家的事情上又能好好地喝他一頓?！奔词箰劬频娜诵睦飿烽_懷，但人多的地方不好意思表達(dá)，只是愛理不理趙滿囤似地說：好喝就多喝點(diǎn)。

兒女訂婚結(jié)婚，孩子滿月，老人過壽，都會有大小不等的酒宴，像召開的一次隆重盛會，喝酒人都會光榮地參加進(jìn)來。辦事的頭一天晚上，吃過飯的女人相繼回家，男人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等待首場招待酒宴的開始。掌事的總管吩咐廚師上幾個菜，在院子里支一張桌子開始了酒宴。上的菜不怎么好，頂多一個葷菜，一個素菜，事主家光景好一些的便上兩素兩葷?？纯偷娜耸炀毜叵此⒑镁票R刷刷地?cái)[在桌子上，瓶口一擰，盛滿酒放一圈，喝酒人圍著桌子依次各端一杯，連續(xù)三杯過后，掌事的總管說明一下擺設(shè)酒場的用意和感謝辦事人員一天的辛勤付出，希望接下來幾天時間里一如既往地為事主家辦好每一件事情。說話罷了，他就給坐席的人倒酒，一人三杯酒。坐席的人先清完自己酒杯里的酒，然后總管給空酒杯倒上酒，屬于敬酒。坐席人喝了，總管給自己和坐席人各倒一杯，碰杯而同飲的酒叫碰杯酒。整個程序就叫一清二喝三碰杯。緊接著，事主家在總管的提議下，開始說些感謝的話后開始敬酒。一切程序完了，酒宴便開始了。酒量不大的，幾輪敬酒畢了，已經(jīng)醉意濃濃，哪有機(jī)會分享熱熱鬧鬧酒宴上的喜事。

男人們聚在一起，喝得天昏地暗。喝酒一開始像剛進(jìn)門的新娘子，羞羞答答，互相推讓，喝著喝著就有說有笑，總有些人提出耍游戲論輸贏喝。喝得多了，有人開始唱酒曲，寂靜的小山村被喝酒人的酒曲鬧沸騰了。我在旁邊一直圍觀，直到兩眼發(fā)酸，才爬在凳子上迷糊一會兒。有人起來尿尿，發(fā)現(xiàn)了我。他們把我逗醒來，和我開一些我聽不出他們說什么的玩笑。我揉清晰了眼睛，就開始擔(dān)心他們，一個個醉醺醺的樣子，十分可怕，第二天早晨給事主家誤事。他們看見我不說話，就給我遞酒嘗，我拒絕他們就跑回家。第二天起來，喝醉酒的人照樣為事主家做活，不會出一點(diǎn)差錯。

我嘗過酒，入口無比的辣，進(jìn)肚子特別的難受。我在酒場里閑逛的時候，有人逗我說酒是糧食的精華，非常好喝。中國是世界上釀酒最早的國家，是酒的故鄉(xiāng)，酒文化的發(fā)源地。食用酒是一種保健飲料，能促進(jìn)血液循環(huán)，通經(jīng)活絡(luò)，祛風(fēng)濕。如果酒不好喝的話，大人們就不會聚在一起喝酒。我想了老半天，認(rèn)為他說的是對的，既然是糧食的精華不嘗嘗，那就是我生活上的一種遺憾。我拿過他遞過來的酒，一口就咽下去了，結(jié)果難受了好一陣。從此以后，我就認(rèn)為酒是一種壞東西，憎恨因喝酒鬧出的許多事情。村里好幾個醉漢打了媳婦和孩子，結(jié)果媳婦跑回娘家，孩子哭個不停，第二天起來后悔莫及。媳婦找回來，孩子高興了，喝酒的人就把因酒出洋相忘得一干二凈，坐在酒場里喝得面紅耳赤，忘乎所以。

大正月里，農(nóng)人的活不多，手巧的婦女做針線活，剪窗花，男人們聚在一起喝酒。幾十個人在熱炕上圍成一圈，炕中間鋪幾張報(bào)紙，或者不會滲水的布料，有時干脆把炕上的東西全部撤掉，就在葦席上喝。幾個小菜放在中間，各式各樣的酒杯擺在喝酒人面前。不喝酒而來看熱鬧的人坐在炕沿上，或者地上。我鉆在人群里，認(rèn)真地觀察酒杯的大小和顏色。這些酒杯都是從張家家里拿五個，李家家里借六個，大小不一，高低不同，樣式各異，他們簡單地協(xié)商幾句定下規(guī)則，不在乎誰拿哪一個酒杯。酒杯、酒、菜以及輔助工具準(zhǔn)備好后，選出酒官，酒宴就開始了。聽到他們異口同聲說大家共同起一個，我就知道他們開始喝了。

烈日炎炎的夏天，碩果累累的秋天，村里人也能組織起酒宴來，或大或小，喝喝酒，聚聚會，熱鬧熱鬧。一場場平平淡淡的酒宴，喝著喝著整個酒場就高漲了，像漲潮的海面。窯洞里煙霧繚繞，地下狼藉不堪。我一會兒在地上轉(zhuǎn)悠，一會兒坐在炕沿邊，他們愛理不理我的，就忙著整酒喝，為了一杯酒爭得面紅耳赤，一杯酒解決了，又和好如初。

我不知道村里人是什么時候開始喝酒的，我也猜不出他們什么時候會戒掉。我上學(xué)去了鎮(zhèn)子，聽說村里人還喝酒;我到了省城，他們還是那樣喝酒;我回到小城住下來了，他們還是那樣忘情地喝。我想他們永遠(yuǎn)不會停下來，就像他們追求美好的生活一樣。

酒 王

酒王是酒宴上決出來的。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拿枴?/p>

酒王說中國是酒的故鄉(xiāng)，也是酒文化的發(fā)源地，是世界上釀酒最早的國家之一。村里的人不信，說中國是釀酒最早的國家，怎么就成了之一呢？這個話題爭執(zhí)了很久，村里一位大學(xué)生說酒王說得對。酒王說話就有了一定的分量。

大冬天，酒王他們坐在暖烘烘的炕頭，喝得面紅耳赤。我坐在他們中間，炕頭太熱，坐一會兒就坐不穩(wěn)，就連一向愛睡熱炕的貓都不停地翻身。我在不停地摸貓，貓的脊梁，貓的尾巴，貓的耳朵。時間久了，貓就討厭我，伸個懶腰下了地。我只能關(guān)注滿炕頭的男人。他們酒喝多了，臉色各異，坐勢百態(tài)。屋子里散著濃濃的酒味，鉆進(jìn)我的鼻子，竄遍全身。我仔細(xì)看他們，一個個臉蛋紅彤彤的，端著酒杯唱著酒曲，快樂而自在，其樂融融。

我以為他們被酒徹底征服了，可他們喝了大半天還是那樣端端正正地坐著，吶喊著喝著。我在地下數(shù)他們不斷丟下的煙蒂，上完小學(xué)三年級了，我還是數(shù)不清楚他們到底丟下多少個煙頭。酒王罵我學(xué)習(xí)屁不蛋，學(xué)喝酒，只要學(xué)會喝酒，任何事情就無師自通了。沒等酒王說畢，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要學(xué)喝酒，不學(xué)喝酒以后的路子怎么走。我不理他們，他們逗一會兒我，又開始有笑有說地喝開了。我翻騰他們丟在地下的酒瓶，啤酒瓶放在一塊，白酒瓶放在一塊，酒蓋子依次擺一行二行的?？簧系娜瞬焕砦?，似乎當(dāng)我不存在。我把酒瓶壘起來，像寶塔一樣。

有些人喝得原地睡著了，剩下的幾個邊說話邊喝，說些沒用的話題，雞毛蒜皮的事占了不少。很多次說女人的話題，把這家的媳婦與那家的男人連起來，把那家的媳婦與這家的男人湊合在一塊。他們顯得很豪邁，把別人喝剩的酒一次性處理掉，節(jié)奏相比高潮部分而言慢了幾個節(jié)拍，很溫柔的，協(xié)商的口吻征求對方的意見。要是在喝酒中途，他們才不會那樣了，誰輸了酒，管他天王老子，敗了就得痛痛快快地把酒喝下去，贏了酒就少不了自以為是地指責(zé)輸酒人。

酒王喚醒熟睡的醉漢，不緊不慢地打掃好酒場，睡醒的人又是要單挑，又是要與酒王對抗，說自己根本沒有醉。他們信不信自己，我是不相信他們，一直認(rèn)為他們是口出狂言，明明醉的不省人事，還自以為是不醉。酒王站在一邊一言不發(fā)，不停地干活，或者說暗自笑他們。

酒王的皇冠在一個人頭上戴不了幾年就被摘掉了，沒人上去摘，是看不見的無情的殺手悄悄地摘掉的。我想酒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帽子是什么時候被摘掉的。在村上持續(xù)時間最長的酒王穩(wěn)坐了九年，后來痔瘡疼得叫爹叫娘，徹底把酒戒了。大正月里三場酒宴便有人問鼎酒王了。九年里，沒人敵過他，不論是喝慢酒，還是快酒，他總是酒宴散了，送喝酒的人回家，還不惹事不說臟話，第二天地里的活也誤不下。至于到底能喝多少，沒有人算過。我對他挺佩服的，每次看見他喝酒，好像和小孩子吃一個糖那樣簡單而幸福，嗖地一口，酒就進(jìn)去了。孩子們沒事的時候找他說酒，他說酒是糧食的精華，裝在瓶里像水，喝在肚子里像鬧鬼。孩子們驚訝地說鬧鬼還喝。酒王說端起酒杯就興奮得不行——酒是最好的飲料。

酒再怎么好喝，酒王還是無法敵對酒的力量。村里人年年喝酒，年年設(shè)酒宴，能喝得決出一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木仆酰质蔷蒲缟习丫仆醯耐豕谙麥?，因?yàn)椴煌瑯拥木売?，敗給了酒。村里人鼓勵我去反問酒王怎么現(xiàn)在不能喝酒了。我見過幾次酒王，就是不敢開口。村里發(fā)生過酒王傷人事件，有人諷刺酒王，酒王也恨恨地回?fù)袅藢Ψ?。他們說我是小孩子，大人不計(jì)較小孩子。我跑去問酒王，結(jié)果他瞪了一眼說：“回去問你爸去！”受傷的我，才知道他們是在故意逗我玩。我與村里的老人說起酒王不愿意再提自己不勝酒力的事，他們笑我年齡小不懂事，是一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孩子。吃一塹長一智。后來我每次見了酒王，都恭維地說笑。他們摸摸我的頭說，不抽煙不喝酒愛什么？我說什么都不愛。他們和藹可親地說不愛也好，那東西傷身體?。∷钦嬲耐踝?，誰都打不敗它。

村長說，別看酒王是一張響亮的名片，真正意義上村里沒有酒王。有累壞的牛，沒有耕壞的地。好幾個酒王在一塊曬太陽，說起比他們年輕的人喝酒不顧身體，不分白天黑夜地喝，簡直無法無天。我想笑，但不敢笑出聲來，在酒場上曾經(jīng)一度風(fēng)流的人物，竟然躺在太陽底下軟得像一根受凍的黃瓜，軟得抬不起頭來。我記得有幾個酒王到了酒場把許多事情就給忘記了，喝得昏天暗地，忽略了東南西北。當(dāng)他們睡在向陽的坡上時，就成了一本典型的活教材。

時間就是一把無情無義的刀，擱在誰的脖子上，都會出一身冷汗。喝酒的人似乎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喝不進(jìn)去，一旦進(jìn)入酒場，曾經(jīng)的痛苦都拋在九霄云外，更不會擔(dān)心未來才會出現(xiàn)的苦。男人的剛毅與血性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總想把酒徹底征服在地獄之中，光陰這把鋒利的寶劍總是偏心于酒，常常冷落的是酒王。一個酒王老了消失了，一個新的酒王又海闊天空地喝個沒完沒了。

酒 事

酒不會說話，它卻讓喝它的人說話做事。我怕酒，卻又崇拜酒，特別是自以為要征服酒的人，反被酒倒打一耙失去控制的時候，我就暗笑不已，我甚至把酒當(dāng)神。一些無色的水水就把一個好端端的人徹底征服了。

我牽著牛從田里回來，一個人哼著歌。突然被啊呀一聲驚叫嚇得原地胡亂蹦跳，不知東南西北。醉漢從玉米地里鉆了出來，搖搖擺擺地說：“小伙子，給你娶個媳婦要不要？”

“不要！”我拉著牛走，他哼著曲子跟在后面，像一條甩不掉的尾巴。我懶得理他，就當(dāng)一只哈巴狗跟在我后面喘著臭臭的長氣。

村里的姑娘提著苦菜說說笑笑，分享這一天收獲的快樂。醉鬼木樁一般擋住了她們的去路，眼睛瞇成一條縫瞧過來瞧過去。

“又喝尿水子了？”

“別管我喝沒喝。我看你們長大了……”

“長大也不喝酒！”

“長大喝酒頂屁事，長大要找男人了……”

她們立刻落下臉色，醉漢搖搖晃晃地?fù)踔ヂ?。姑娘們和醉漢吵起來了，我跑回去喊大人。我再次來到他們身邊的時候，醉酒人闖下大禍了。夜幕降臨的時候，村長把村里幾個平時說大事了小事的人召集在一塊。大人說醉漢撕扯了姑娘們的衣服，一個大姑娘走了光。我以為撕扯衣服沒什么大不了，可大我七八歲的孩子說，這是一件非常嚴(yán)重的事情，特別是女孩子丟不起人啊。

雖然很嚴(yán)重，但這件事不算是因酒精的力量而引發(fā)的大事。村里有一酒鬼因?yàn)楹染启[出笑話把自己的媳婦給喝跑了。村長說酒鬼是一個俊后生，前后村的俊女子搶著要來，他卻在鎮(zhèn)上趕集時談了一個外村姑娘。小日子過得挺好的，生了兩個孩子后，酒鬼迷戀上了酒，不挑酒，只要是酒，就愛喝。喝了酒誤了不少農(nóng)事，日子比起其他家戶要落后多了，他媳婦用盡了軟硬辦法勸阻，均無結(jié)果。有一次，喝多了尿在炕頭上不算，還欺負(fù)媳婦，無奈之下，他媳婦便回了娘家。找回后發(fā)誓不再喝酒的誓言不到三日忘得一干二凈。朋友一叫，跑斷腿似地鉆在一塊又大吃大喝，晚上醉意雄雄，不知天高地厚。

與自己媳婦之爭的也是些小事情，有人喝酒之后把平日里不敢做的事情一下給做出來了。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平日里說他除過自己媳婦，再沒有其他女人的男人，喝酒之后竟然走錯了門，進(jìn)到別人家，被女人的男人打得鼻青眼紫。第二天見到村里人，有意遮擋著臉，而有些愛開玩笑的人總是挖他的墻根，問他臉上的傷疤是怎么回事。他即使一百個不痛快，也得說幾個一下就能識破的謊。比如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或者是不小心撞到墻了。接著是一陣大笑，不知情的人也跟著笑。

鬧出笑話的人酒醒了打一百個保證，可酒喝多了把以前事情給忘記了，甚至口出狂言，把大小的事情不當(dāng)回事。村會計(jì)喝酒喝多了，說出大話稱在女人面前沒有他辦不了的事情，結(jié)果被曾經(jīng)與他同一屆競選會計(jì)的人挖了一個大坑，自己還樂呵呵地跳進(jìn)去了。有人給村會計(jì)說，村會計(jì)拜識的門被別人叫開了，暖烘烘地睡在熱炕頭，要是村會計(jì)去叫，肯定叫不開門，村會計(jì)就安安穩(wěn)穩(wěn)地與兄弟們喝酒消愁吧。酒過三分的村會計(jì)，哪能服輸，執(zhí)意要去叫拜識的門。對方再說一說，肯定叫不開門，要是能叫開門的話，他連續(xù)給兄弟們擺三場酒席。喝得醉意濃濃的村會計(jì)動身了，酒友拉著他別去了，可是村會計(jì)心里裹著一團(tuán)旺盛的火，一觸即發(fā)，九頭牛都拉不回來，七扭八歪地去叫門了。結(jié)果門是順順利利地開了，而走出來的不是女人，是女人的男人。事后，村會計(jì)的媳婦頂著重重壓力，出了三千塊錢把事情了結(jié)了，媳婦倆鬧了將近三個月的矛盾不是大事丑事，最殘酷的是村會計(jì)的烏紗帽也掉了。

接二連三的出事，鬧笑話，但是村里的喝酒的事沒有停下來了，一直有人在召集，一直有人在沒日沒夜地喝，一直鬧出層出不窮的笑話。在酒過三巡之后，曾經(jīng)鬧出笑話的人成了酒友開玩笑的素材，要是喝不進(jìn)去酒了，他們會假惺惺地安慰快少喝點(diǎn)，喝得多了像某某人鉆進(jìn)別人家，像某某媳婦跑回娘家，像某某把冰箱當(dāng)廁所。喝著酒的他們，把這些就當(dāng)成最普通的笑話，薄如蟬翼的笑話，誰也不當(dāng)回事。開起這些玩笑，當(dāng)事人要不躲開，要不翻白眼，或者以笑和事。

村里有一個常常不怎么喝酒的人，一次喝大了，忘記回家，在公路上睡了一夜。全村人到處找，還報(bào)了警，沒想到第二天發(fā)現(xiàn)他死在了水渠里。這事是村里喝酒史最為慘痛的一件事情，好長一段時間，村里的女人管著自己的男人不準(zhǔn)去喝酒，男人也好像特聽話，一兩個月之內(nèi)，好像誰也沒有提起喝酒的事情。但是酒鬼不同，沒人召集他，他召集不起來酒場，干脆一個人喝悶酒。一天早晨，他喝得醉洶洶的，在自己院子里破口大罵——沒酒的男人，晚上也硬不起來。

男人么，誰愿意說自己硬不起來。果真，這天夜里，村里嗜酒的男人都硬起來了。一碟子酸白菜一碟子酸蘿卜菜，幾十個男人圍成一圈，喝得昏天暗地，哪怕女人把眼睛珠抖出來，嘴巴扭歪，脖頸扯斷，這群酒爺們天王老子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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