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駙馬入我懷

2015-05-14 09:46:35秦挽裳
飛魔幻A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白起白衣公子

秦挽裳

【楔子】

我是東陵大周國這一朝的長公主,卻是個不得寵的長公主。我自出生第二日,便被自己父皇送到百里外的宗廟里。一切,都只因那個與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權(quán)臣白鶴聲之子白起。

白鶴聲手握大周三十萬重兵,他兒子前腳剛生了下來,我后腳就跟著從我母后肚子里蹦了出來。白起身子骨弱,白鶴聲找了個相士算了算命格,說我克了他兒子的命。

白鶴聲于是給我父皇遞了個折子,要求將我送走。我父皇忌憚他手中勢力,不得不準(zhǔn)了他的奏。據(jù)說,我母妃當(dāng)時追著抱走我的乳母,哭得聲嘶力竭,郁郁寡歡了許久。直到我父皇用真愛為我母妃帶來我的皇弟,我的母妃才從悲傷之中走出來,徹底忘了我這個百里外孤苦無依的女兒。

從頭到尾,我連句話都沒說上,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炮灰。我覺得,我真是冤大發(fā)了。

【一】

這一日,是我及笄的日子,于是,趁著師父沒留神,偷偷一人摸出姬玉山,到鎮(zhèn)子上最有名的酒肆里,要了一壺名滿天下的“玉真香”。玉真香后勁十足,我連喝完兩壺,才覺得自己頭暈?zāi)垦?,站也站不大穩(wěn)。

眼前是大片的風(fēng)信子開得正好,我晃晃悠悠跌進(jìn)了一個懷抱。我努力想睜大眼看清來人,卻是一片模糊,只隱隱約約瞧見了一個白影,芝蘭玉樹一般。

我再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軟榻上,帳簾上掛著一個香包,里頭的香氣提神醒腦得很。我摸了摸自己身上,只有一件中衣。

我茫然不知所措,一位白衣公子推門而入。他逆著日光而來,細(xì)微的塵埃在空氣中飛揚(yáng),而他,面龐清俊,宛若玉人。

我天生對一切與“白”這個字相關(guān)的事物沒什么好感。當(dāng)然,長得好看的除外。

我吞了吞唾沫,從那白衣公子的手中飛來一個包袱,堪堪落在我的膝蓋上。

“你喝多了,你的衣服被你吐臟了,我給扔了,又給你買了件新的?!卑滓鹿涌羁盥渥瑢⑹种姓凵券B好,放在桌案上。

我打開包袱,里頭是一條湖藍(lán)色的長裙。

我望了望坐在那里為自己倒茶的白衣公子,心想,怎么說我也是一國公主,即使不得寵,被我父皇放養(yǎng),也還是要講一講尊嚴(yán),不能平白無故占自己子民這么大一個便宜。于是,我問:“這裙子多少銀兩,我給你?!痹挳?,我便去掏錢袋。

“五十兩。”白衣公子挑眉看了看我,淡淡答道。

“就這么兩塊破布,居然要五十兩?”我覺得我遇上了個騙子,要不就是眼前這個人當(dāng)我是傻子。看他的穿著打扮天生貴氣,我覺得第二種的可能性比較大。

白衣公子嘴角勾了勾,給我講解道:“這用江南玲瓏坊的云錦,集十位手藝最高超的繡娘所織就的長裙。是當(dāng)下時尚時尚最時尚的款式。懂嗎?”

我嘴角抽了抽,將錢袋塞了回去,同他道:“要不,這裙子您還是自個兒穿吧?”

白衣公子:“……”

但事實(shí)的結(jié)果是,白衣公子不會穿五十兩銀子的裙子上身,我也不能不穿衣裳就出門。于是乎,白衣公子就成了我的大債主。

“我姓白,以后,你就叫我老大。從此,你是我的小弟。我們就是肝膽相照的好兄弟!”老大一面說著,一面拍了拍我的胸。

我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嘿嘿嘿”地笑,也學(xué)老大拍了拍他的胸,道:“小弟姓凌?!?/p>

“嗯?!崩洗笮Σ[瞇地看我,問,“你家中可有其他兄弟姐妹?”

我眨了眨眼,瞎扯道:“小弟家中排行老二?!?/p>

他于是吩咐我道:“小二,給老大倒杯茶來?!?/p>

我:“……”

【二】

我不曉得老大干的是什么營生,只知道他非常富有。但我覺得這沒什么怪異的,在我看來,長得帥的人必然很有錢,這就跟打雷要下雨是個自然現(xiàn)象一樣。

老大在鎮(zhèn)子的東面置了一座宅子,貌似是想要在這兒長久居住。

于是,我殷勤地幫老大置辦一切生活用品。老大很信得過我的品位,于是家里便添了一大堆粉紅色的被子,碧綠色的帽子……

老大生得好看,為人又大方,沒幾日就得了整個鎮(zhèn)子上至八十老婦下至十八少女的芳心。

明戀暗戀老大的人太多,千奇百怪的招式用盡。

有一日,我端著一盆漿洗的衣物準(zhǔn)備去院子里晾一晾,就看見一妙齡少女正在爬墻。

她跳下墻頭,一雙鳳眼亮得好看,她仰了仰頭,問我:“你是誰?”

大姐,你翻了我家墻還問我是誰,您考慮過我和我們家墻的感受嗎?

她也不等我答話,直沖沖地往前廳闖,道:“白公子在哪里?”

我趕忙扔了手里的木盆,上前攔她道:“老大說了,要見他的都要提前預(yù)約,你有預(yù)約嗎?”

那少女狠狠白了我一眼,像看傻子一樣看我,道:“我要是有預(yù)約,我還爬墻干什么?”

???她說的似乎很有道理,我得好好想想。

老大聞聲從書房里走了出來,依舊一身一塵不染的白衣,那少女眼眸一亮,花癡一般贊嘆道:“白公子可真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呵呵,是嗎?他那件衣服我昨天足足洗了半個時辰,他還不讓我放在日頭下暴曬,說那樣對衣裳不好。于是,大熱天的,我硬生生地給他弄了個熏籠,將袍子抱在手上又烘干了半個時辰。

老大,你就沒有考慮過這對我不好嗎?!

老大走到阿碧跟前,十分謙和有禮,跟平時待我一副債主模樣完全不同。他同她說道:“阿碧姑娘,白某實(shí)在擔(dān)不起姑娘的厚愛?!?/p>

阿碧趕忙扯著他的袖子道:“我不在乎!”

老大搖了搖頭,將袖子從她手中抽出,道:“可我在乎,我在乎你的幸福,在乎你的一切?!?/p>

我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阿碧急紅了臉,猛然將手指向在一旁嗑著瓜子看戲的我,“那你就看得上她了嗎?她憑什么可以待在你的身邊,照顧你、關(guān)心你、日日夜夜都能見到你?”

我一顆瓜子肉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老大隔著茶煙裊裊望向我,眸中摻著無限溫情,就好像我真的是他心尖上的女子一樣。他說:“阿凌她長相純良,做的菜也特別養(yǎng)生,又勤勞,一件衣服一天能反復(fù)洗上好幾回。同她在一起,我很快活?!?/p>

我解讀了一下老大的話,大意就是我長了一張大眾臉,炒菜總是忘了放鹽,衣裳從來洗不干凈。

語言的藝術(shù)真是偉大,我不得不對老大刮目相看。

【三】

年輕女孩兒的嘴巴普遍比較大,不出幾日,整個鎮(zhèn)上不管男女都知道了我被老大看上,雖然事實(shí)根本不是這么個情況。

我感受到來自鎮(zhèn)上女性飽含羨慕嫉妒恨的強(qiáng)大惡意。

比如,我去買菜,明明水靈靈的大白菜就擱在那里,卻統(tǒng)一口徑跟我說已經(jīng)賣完了。

這,我也就忍了。

我戴著老大送我的白玉耳珰在街上晃悠的時候,就聽見路人竊竊私語:“她耳朵上掛著的肯定是買一送一的便宜貨!”

大姑娘,你見過耳珰是按個賣的嗎?

我知道她們就是妒忌我,想讓老大嫌棄我、厭惡我,把我給炒了。其實(shí)我也挺不想干的,就沒擱心上。

回去之后,老大笑嘻嘻地問我:“今天是吃醬油拌飯還是玉米拌饅頭?”

我做了一會兒心理建設(shè),然后,撲通一聲跪在他跟前,抱著他的大腿就開始扯著嗓子哭。

“老大!小弟無能!”

老大拍了拍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安慰我:“你無能老大早就看在眼里了,老大不歧視智障人士?!?/p>

我:“……”

這樣的日子過個一天兩天還好,時間長了,我精神上也受不了。我讀過兵書,知道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是高手,但我要做高手中的高手,那就是化敵為友。

于是,我在一個雨后初霽的午后,給我的情敵們傳授經(jīng)驗(yàn):“你們跟老大借錢,借了之后以身償債不就得了?!?/p>

情敵們一個個恍然大悟,紛紛對我表示感謝。

我拎著大娘們送的白菜,抱著姑娘們?nèi)覒牙锏亩垢厝サ臅r候,看見老大在湖心亭里玩投壺,他見我來了,空出左手從石桌上抽了一沓一寸高的紙扔在我跟前。

“這些賬你看著時間收回來,”他頓了一頓,臉上漾出一個舉世無雙的笑容來,話語卻像是冷箭一樣朝我射來,“收不回的壞賬都算你的?!?/p>

我:“……”

我招誰惹誰了我?

【四】

阿碧賊心不死,覺得也許換個法子老大就能接納她。于是她來找我,我們倆一合計,當(dāng)下定了個絕世的好法子——下藥!

晚間,我用白水焯了碗大白菜,拌了拌阿碧帶來的魅藥,給老大端了進(jìn)去。

老大手中握著銀箸,夾了一筷子鹽水大白菜,嘗了一口,露出一副感天動地的神色對我道:“不錯啊,手藝有長進(jìn)。”

敢情,這配魅藥的師傅早前是個廚子?

我愣神的一瞬,老大已經(jīng)把盤子掃空了。

接著,我就看見他那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扯了扯衣襟,露出好看的鎖骨。

我滯了一滯,就聽見老大嗓音喑啞道:“小二,給我倒杯水來?!?/p>

他的面色開始紅潤,整個人呈現(xiàn)出一種燥熱的狀態(tài),昏黃的燭光下,他眉頭微蹙。想來是藥效發(fā)揮了作用。

我一出門,阿碧就急不可耐地往里沖。

我看著她將門鎖扣上,心竟不自覺地抽了一抽。

我好像……特別不希望阿碧進(jìn)老大的屋子。

我好像……心里莫名有些酸酸的還有些堵得慌。

我晃了晃腦袋,想讓自己盡快擯棄這樣的想法。可晃出來的,不是老大領(lǐng)著我去挑綾羅綢緞,笑得宛若春風(fēng)的模樣問我最喜歡哪種樣式,就是老大明明可以吃得起山珍海味卻仍舊自虐地要吃我親手做的飯菜。

關(guān)鍵時刻,居然連老大的半點(diǎn)不好我都想不起來。我簡直對不起我曾經(jīng)流下的汗水和辛勤的勞動!

我在院子里來回踱步,房門卻猛然被打開,阿碧氣嘟嘟地從里頭走出來,衣衫很整齊!

“我想明白了?!卑⒈萄隽搜鲱^看我道,“我喜歡的是那個清俊謙和的白公子,而不是如今這個熱情奔放的白公子?!闭Z畢,她便走了。

哎呀!現(xiàn)在的年輕人,立場能不能稍微堅(jiān)定一點(diǎn)兒?

我一抬頭,就看見老大也跟著出來。他一身白色長衫,手微微扶著門框。

“其實(shí),魅藥也是有解藥的?!崩洗笠徊揭徊匠铱拷?,我慌忙抱緊胸。

“老大!”我喝他道,“你清醒一點(diǎn),一定要把持??!不要被我的美貌迷惑了?!蔽乙幻鎸⑹謸踉诟?,閉上眼偏頭表示我絕對不會屈服于他的淫威。

他走到我跟前,道:“把臉轉(zhuǎn)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這樣,我就沒什么欲望了?!?/p>

我:“……”

不過……魅藥這種東西,真的靠我的臉就能當(dāng)解藥嗎?

我覺得這簡直太侮辱人了,我越想越悲傷、越想越難過,就順手給自己煮了碗餃子,剛準(zhǔn)備撈出鍋的時候就看見老大倚著門框笑瞇瞇地看著我。

月色襯在他身上,一片俊秀華光。

“你晚上吃了三個雞腿、四個丸子、五只青蟹……你還餓了?”

我愣了一愣,老大對我的關(guān)注度是不是忒高了點(diǎn),他這樣,難道是瞧上我了?

大約是我意亂情迷的眼神出賣了我騷動的內(nèi)心,老大慌忙補(bǔ)充道:“我數(shù)這么清楚,主要是要記下你到底欠我多少債來著?!?/p>

我手下沒留神,一不小心被鍋里騰起的熱氣燙傷了。

老大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我跟前來,抓著我的手,面露緊張之色。

“你干啥?”我手里握著鍋勺,指著他。

“你被燙傷了啊,去我房里擦點(diǎn)傷藥吧?”

我將手從他手里抽了出來,從水缸里舀了一瓢冷水,沖了沖涼,接著攤手笑了笑,道:“多大點(diǎn)事兒啊,早習(xí)慣了。”

我看他眼中有別樣的情緒流淌而過,于是,我補(bǔ)充道:“打小我爹娘就不要我了,我是跟著我?guī)煾敢黄痖L大的。我?guī)煾竾?yán)厲,平日里只要半點(diǎn)事情做得不好,就愛拿鞭子抽我。”我眨了眨眼,抬頭望了望窗外,烏云蔽月,幾顆星子孤零零地掛在天上,很襯我的心境。我接著道:“那個時候,也是我自己胡亂上藥,你看?!蔽野涯X門前的劉海兒撩起來,笑嘻嘻地對他說,“額角上這個疤是我八歲那年留下的,現(xiàn)在都還沒好透呢!”我聲音猛然低了下去,道:“也許以后也不會好了?!?/p>

我將鍋里的餃子撈到碗里,遞到他手上,道:“趁熱吃了吧,涼了就不好吃了?!?/p>

老大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沒說話,只大口大口地吃著餃子,熱氣熏出一片氤氳,我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

【五】

夜里,我睡得正香,忽然感覺一陣涼風(fēng)刮面而過,我睜開眼,就看見老大立在我的床頭。

我趕忙拎著被子坐了起來,嗓音帶著濃濃倦意問他道:“老大,你是想吃龍須面還是蒸饅頭啊?”

老大這個人很作,經(jīng)常半夜三更把我弄醒,然后讓我給他弄消夜,等我弄完了,他自己卻睡著了。本著不能浪費(fèi)的原則,我都自己吃了。所以,自從跟了老大,我整個人都豐腴起來。

“我想看星星?!崩洗箜珶o波地望著我。

瞅瞅,多矯情的一個人。這星星又不是只掛在我的頭頂上,你愛看你就看唄,非得拉上我。但我不能這么說,于是,我笑瞇瞇地答他道:“老大喜歡看,那就是看上個三天三夜,咱也得陪著不是?”

“白天沒有星星?!崩洗罄淅浯鸬馈?/p>

我:“……”

我一面吸著鼻涕,一面凍得直哆嗦地坐在石凳上,拼命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生怕錯過一顆老大瞧見我沒瞧見的星。

“你的臉這么看起來,讓人特別有食欲。”老大側(cè)過臉來,看著我,認(rèn)真地說道。

我書念得不多,但大抵知道“秀色可餐”這四個字,老大這是委婉地在稱贊我長得好看。

我趕忙擺手謙虛道:“哪里、哪里?!?/p>

老大抬手在我臉上橫擦過去,“一馬平川、毫無阻礙,像個平底鍋,讓人特別想在上頭攤個煎餅?!崩洗箢D了頓,手在懷里的暖爐上蹭了蹭,接著道,“這么說起來,忽然有些餓,你去給我弄個煎餅來吧?”

我:“……”

我剛走了沒幾步,就聽見老大嗓音清冷帶著些許戾氣道:“諸位遠(yuǎn)道而來,連個面都不打算露嗎?”

我趕忙回身去看,就瞧見一撥穿著黑衣蒙著面的人猛然從墻頭跳了下來,我覺得我們家的墻頭可能有些什么奇怪的設(shè)定,不然為什么總是有人從上面跳下來。而他們身上的裝束,基本上就暗示了他們是反派。

我緊趕慢趕跑了幾步,跨了個馬步擋在老大跟前,一副義薄云天的模樣喝道:“你們不要妄想傷害我老大!”

我覺得我挺機(jī)智的,我這話往這里一撩,大意就是說明了這里管事的是我身后這個人,你們要揍找他就好,不要來找我。

“你們是破曉的人?”

老大嗓音冷冷,配上那幫黑衣人一溜地從腰間拔出的寒光閃閃的長刀,我的腿抖了抖。

破曉是滄峫大陸上最有名的殺手組織,我這實(shí)力擱他們面前基本就是跪的角色,我今天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在他們跟前裝英雄。

“你怎么不早說?”我偏了偏頭,問老大道。

“我不是故意讓你去攤個煎餅,支開你了嗎?”老大眸色一凜,拽了我的袖子,擋在我跟前。

老大在關(guān)鍵時刻還是在意我這個小弟的,他身量比我高,我站在他身后,心里莫名覺得安定,整個人忽然被一種江湖義氣的情懷充斥了,腦子也不大清醒地?fù)踉诹死洗笄邦^。

“老大,你走,我就是拼了這條命,也要護(hù)你周全?!?/p>

之后就是老大擋在我前面、我擋在老大前面,我們倆來來回回?fù)趿耸畮状危磁晒烙嬕脖晃覀儌z的舉動怔住了,手里握著刀完全沒有動靜。

第十八次的時候,領(lǐng)頭的那個終于繃不住了,口里喊著:“有完沒完?”帶著刀就朝我們奔來。

我覺得我可能天生就衰,因?yàn)榉磁砂l(fā)飆的時候我正擋在老大前面。按照規(guī)律,老大這時候應(yīng)該沖到我前頭來了??墒?,他沒有。

老大這種行為簡直太不講江湖道義,我壓低嗓音,弱弱地問:“老大,你怎么不上來了?”

“我想明白了,總要給你點(diǎn)表現(xiàn)的機(jī)會?!崩洗筝p描淡寫。

求求你,你把這個機(jī)會拿回去,好嗎?!

這一仗,對方全滅,我們傷了一半。對,那個一半就是我。

老大的武功比我想象得好太多,在我被破曉的殺手砍傷了左手、又劃破了右臉之后,他終于放了大招。不出三盞茶的工夫,那幫殺手就通通倒了下去。

老大丟了手中搶來的長刀,過來扶我。

我很霸氣地?fù)u手,說:“沒事兒?!?/p>

“你除了會說沒事兒,還會說什么?”老大頭一回這么嚴(yán)厲地吼我,猛然將我打橫抱起,往他房里去。

我的頭靠在老大的胸口,臉上的血順著臉頰淌了下來,染紅了他的衣襟。我嘴硬道:“我會說的多著呢,你要不要聽……”

“閉嘴?!?/p>

我悄悄抬頭看了看,只瞧見了老大的下頜,心卻猛然跳快了幾拍。

老大將我放到床上,拿出藥箱,將我的衣裳剪開。他愣了一愣,問我:“這些傷,都是什么時候落下的?”

于是我笑意盈盈地給他介紹:“這條是七歲那年留下的,這條是十二歲那年。剩下的……”我搖了搖頭道,“記不清了……”

老大沒說話,只輕手輕腳地幫我上藥。

【六】

我那夜本就受了寒,又受了傷,于是連著病了幾日。迷迷糊糊間,一只藍(lán)羽紅喙的招風(fēng)撲棱著翅膀在我窗前停下。我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勉強(qiáng)走到窗前,將竹筒中的信紙卷開,看到上面的內(nèi)容,整個人卻愣了一愣。那是一張可以治愈疤痕的藥方。

我模仿字跡,改了上頭的一味藥,塞回竹筒里,將招風(fēng)放了出去。

我正尋思著老大今天還沒來讓我吃藥,就看見鎮(zhèn)上醫(yī)館的余神醫(yī)急匆匆地跑了進(jìn)來。

“凌姑娘,不好了!”我覺得我現(xiàn)在這樣就夠慘了,再不好下去,我都不敢想。我瞪著余神醫(yī),等著他往下說,“白公子今天拿了張藥方讓我來配藥,剛巧里面一味藥醫(yī)館里面沒有,白公子就自己上嵇山去找了??刹磺?,大雨連著下了好幾日,山上泥土松動,已經(jīng)壓死不少人了!”

于是,我拼了命地往外沖,我趕到嵇山的時候,泥土已經(jīng)深得沒了膝蓋,有傷員被抬了出來,我一個個瞧過去,卻沒有老大的身影。

我往山里頭走,有人來攔我,我便將他們甩開。大雨滂沱,將我全身淋濕。不斷有山石滾落,砸在身上,可我卻顧不得這些。我頭一回覺得害怕,眼下可不是鬧著玩,是當(dāng)真會要了性命的事情。我在山中不停地喊:“老大……你在哪兒?”

喊到嗓音沙啞,終于聽到微弱回音。

“小二,我在你右腳邊?!?/p>

于是,我趕忙彎下身子,拼命地刨泥土,過了一會兒,聽見老大聲音虛弱地傳來:“不好意思,我不分左右,其實(shí)我在你左邊。”

我差點(diǎn)一口氣背過去,趕忙挪到左邊繼續(xù)刨,直到手指都磨出血來,才翻出老大一張臉來。

我將老大從泥堆里拉出來,他的懷里正小心翼翼地護(hù)著一株藥草,而他的腳也被一塊大石砸斷了。

我無奈,只得背著他,雨幕重重,我看不清回去的路。摸了好久,才找到醫(yī)館。放下老大,我的腰已經(jīng)直不起來了。

本來我的病快好了,被老大這么一搞,現(xiàn)在又倒下了,而他也殘了。

我躺在床上,罵他:“就為了一株破草,你至于嗎?晚個幾天會怎樣???”

老大也躺在床上,回答我:“我不是聽說疤痕越早去效果越好嗎?你以為我被埋在一堆黃土下面的滋味好受???那個時候我就想,要是沒人找到我,我連埋都省了?!彼麊苈暤?,“你也知道危險,那你跑來干什么?你不要命了?”

我答道:“老大你那么英俊,還沒娶妻生子,我怎么能看著你就此香消玉殞?”

兩個人都沉默。

良久,我從枕頭下邊摸了根腰帶遞給他。上頭還繡了朵嬌艷欲滴的白蓮花。

老大接過,在腰間試了一試,挺滿意,臉色微微有些紅潤,問我:“小二,你怎么突然送我腰帶?”

我“嘿嘿嘿”直笑,道:“隔壁老王他媳婦裹腳布剩下的,本來打算扔了,我想你腰那么細(xì),不怎么費(fèi)布料,就抽空給你做了一條。你看。”我拿過那腰帶給自己圈了一圈,接著道,“我用著就不夠長?!?/p>

老大:“……”

【七】

大約是因?yàn)閮蓚€人都受了傷的緣故,我跟老大莫名地惺惺相惜起來。

比如,我要去擔(dān)水,老大就會瘸著腿說:“我來,我來?!?/p>

我就跟他客氣:“還是我來吧!”

于是,老大笑道:“好啊,那還是你來吧!”

我真想一大嘴巴抽死我自己。

不過,老大挺講義氣的,他將他常佩戴的玉佩從腰間解下,遞到我手上。

我怔了一怔,問:“老大,你平日里似乎很寶貝這東西,況且以我們倆的年齡,這面部五官也不會有多大發(fā)展,以后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相見不識要靠信物來確認(rèn)身份的地步吧?你要不還是拿回去吧?”

他將玉佩推了回來,拍了拍我的手背,語重心長道:“萬一有一天,我?guī)浀侥悴徽J(rèn)識了,又或者你丑到我不認(rèn)識了。這玉佩,還是有大用處的。”

我抹了抹眼角的淚,他笑呵呵地問我:“你被我們之間深厚的友誼所打動?”

我一拳砸在他的胸口,道:“送禮有你這么不會說話的嗎?”

夜深,一道黑影閃入我的房中,那道黑影跪地,口中道:“主子。”

我對著雕花銅鏡看自己臉上的傷疤,淡漠開口道:“都安排得怎么樣了?”

阿碧答道:“多虧主子機(jī)敏,拖延時間,才讓陛下有機(jī)會剿了白鶴聲邊關(guān)叛軍。”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阿碧探尋似的開口道:“主子,你的傷怎么樣了?”

我答道:“不礙事?!?/p>

阿碧默了默,才開口:“那刀確實(shí)是對著姓白的砍下去的,是主子您自個兒擋上去的?!?/p>

阿碧補(bǔ)充道:“主子您當(dāng)時眼睛都紅了,跟要吃了人似的,后頭我們也就都放棄抵抗,被那個姓白的吊著打了?!?/p>

“還有……”阿碧繼續(xù)說道,“姓白的在嵇山被埋,是天意,主子為何要去救他?”

我被阿碧問得一時答不上來,便開口訓(xùn)她:“你今天話怎么這么多,誰讓你問的?”

她垂了垂首,道:“陛下不讓我說是他叫我問的?!?/p>

我擺了擺手,示意阿碧退下去。

沒錯,老大就是白起。那天我喝醉酒故意撞了他,就是想從他身上偷出足以號令三十萬兵馬的兵符,可惜失敗了。是以,我就找了個借口潛伏在他身邊,從阿碧的美人計,到如今我的苦肉計,無一不是為了兵符。

白鶴聲在邊關(guān)調(diào)令駐軍,原本白起手中的兵力要與他爹會合,但因?yàn)槲覚M插一腳,生生讓他爹沒能等到援兵,被我父皇剿滅。

【八】

晚間,我一個人坐在嵇山的山頂上,寒風(fēng)呼呼地吹,亂了我鬢角的發(fā),我望著漫天碩大的星子,忽然想起那一夜同白起一起看星星的情形。那大約是最后一次我同他一起看星星了吧?

我搖了搖頭,苦笑。

我約了白起在此相見,今日一役,我同他到底是要死一個了,江山是繼續(xù)在凌氏一族的手中,還是就此改朝換代,也都在今夜了。

我布下了天羅地網(wǎng),等著他帶著大軍前來,我曾想過結(jié)果,是他一箭射穿我的心臟,抑或是我拿著刀劃破他的咽喉。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他是一個人來的。

他與我相隔十步,我的手下像潮水一般涌了上來,他一襲白袍,在月光下清冷得仿若謫仙。他說:“阿凌,我們再好好說會兒話,好嗎?”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示意阿碧他們退下。

他一步步朝我走近,道:“你送我腰帶,你知不知道在大周國,女子送男子腰帶是什么意思?”

我明明是知道的,可我卻搖了搖頭,現(xiàn)實(shí)容不得我兒女情長。

他兀自笑了笑,開口道:“其實(shí),我那個時候真的挺高興的。”

他說:“阿凌,從前,我只覺得同你在一起很快樂??晌铱吹侥闵砩系膫?,看到你云淡風(fēng)輕地說那些過往,才明白你過得那樣不好。我……很心疼。”

“阿凌,當(dāng)年那個相士算得挺準(zhǔn)的,不是嗎?”他嘴角含著笑意,突然抬手摸了摸我的臉,繼續(xù)道,“那張藥方記得用,好好養(yǎng)好自己的這張臉,再找一個好駙馬,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生,別再讓自己受傷了?!?/p>

白起突如其來地丟盔棄甲,讓我猝不及防。

我的喉嚨哽了一哽,手微微用力,短刀便插入他的胸膛。我說:“當(dāng)年你父親可以為了彰顯自己功高蓋主,逼我父皇將我送到百里之外,難保他今日不會逼我父皇退位。白起?!蔽翌D了頓,盡量穩(wěn)住自己顫抖的聲音,道,“我從來不想恨你,可是因?yàn)槟悖也荒芟駝e的公主那樣學(xué)習(xí)琴棋書畫,那些女兒家的事情我那么想要去做,卻只能日夜跟著師父練武,我的手只會握劍殺人,卻從來不知道如何彈奏一首動聽的曲子。”

他合了合眼,輕輕說道:“我都知道?!毖┌椎拈L袍已被血水浸濕,他長睫微微顫了顫。

我兀自搖了搖頭,說:“白起,把兵符交出來吧?”

他整個人向后倒去,我看著他鼻息漸弱,才緩緩跪到他身邊。

“阿凌,什么天下,什么權(quán)力,我曾經(jīng)想過?!卑灼鹈腿豢┏鲆淮罂谘獊?,他攢足最后的力氣,道,“可我現(xiàn)在只覺得,就這樣和你平平凡凡、吵吵鬧鬧地過一輩子,也沒有什么不好?!?/p>

他說:“我送你的那塊玉佩,你還好好地收著嗎?”

原來,那塊玉佩就是兵符。

我想,我曾經(jīng)為他擋過兩刀,可我也狠狠地刺了他兩刀。一刀在心上,還有一刀,也在心上。

我將兵符交到父皇的手中,他兩鬢的白絲微動,我的母妃撲過來抱住我,說很想念我,而我從未謀面的親弟弟就站在三步之外看著我。我恍然覺得兩耳嗡嗡,什么也聽不清,視線也已模糊。

我突然很想笑,為了眼前與我血脈相連卻又如此陌生的親人,而親手殺死了我最親近的人。

究竟,是對,還是錯?

我,不知道了。

父皇將我名正言順地接回皇宮,賜我封號:世安。寓意:一世長安。

我望著那道圣旨,迎著烈日,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空虛。

這本應(yīng)當(dāng)是一件高興的事情,當(dāng)我想要笑著跑到白起跟前跟他說時,才明白,他的尸體早已涼透。而他的命,是斷送在我的手上的。

我無力地蹲坐下去,用手捂住臉,從前我想哭,卻因身上擔(dān)著整個大周的擔(dān)子,從來不敢懦弱。

現(xiàn)在我終于可以懦弱,我才明白,這是白起拿著他自己的命換來的。

【尾聲】

白起躺在床榻上,緩緩睜開眼。他張了張口,道:“姑娘,你哭了?”

原來,他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我猛然想起他當(dāng)初送我玉佩時,說的那番話。明明我們相貌都未曾變過,卻還是一語成讖。

早前,阿碧漏給我的口風(fēng)讓我明白,我父皇是絕對不會讓白起活著的。我便演了這樣一場戲,我用的短刀避過他的心脈,又尋了無數(shù)人來為他治病。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如果他醒來,是會恨我、還是會忘了我,哪怕是變成一個傻子,這些統(tǒng)統(tǒng)都沒關(guān)系,只要他還活著。

活著,就好。

我吸了吸鼻子,搖了搖頭,道:“我弄丟了一樣?xùn)|西?!?/p>

他詢問道:“是什么樣子的東西,在下幫姑娘一起找一找。”

我猛然撲過去,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用力晃他:“不用找了,不用找了。我已經(jīng)找到了,我再也不會把他弄丟了!”

耳邊傳來白起訥訥的聲音,他說:“小二,你壓著我的傷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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