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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如一夜春風來(四)

2015-05-14 09:46樂璽
飛魔幻A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上官

樂璽

上期回顧:上官想和宋意天成親后進宮謝恩,上官想被喜歡宋意天的謝柔云推下湖,差點沒命。上官想生氣,在回上官府中途跑下車,重逢了曾經(jīng)給自己解難的夏游。

第五章

集市上的人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上午的時間過去得很快,但賣身葬爺?shù)南挠我皇聼o成,還沒把自己賣出去。小孩子都餓得快,估計是聞到空氣中別人家的飯菜香,小男孩扯了扯夏游的衣角說:“哥哥,我餓了?!?/p>

夏游抿嘴笑著摸摸那孩子的頭,安撫他的情緒道:“乖,不急?!?/p>

“他可以不急,我再不吃就真的歇菜了?!毕挠蚊媲暗牟菹?,伸出一只干瘦的手,掀開了蓋在臉上的白帕。

那本該因病去世的老人爬坐起來,捶了捶肩膀,待看清楚夏游的臉就是一頓中氣十足劈頭蓋臉的破罵。

“我了個去,你怎么賣了一上午都沒把自己賣掉,你大爺我身板都躺硬了?!?/p>

吵鬧的集市瞬間安靜。

行走的人群瞬間停滯。

行人不管之前都在看著什么做著什么,此時以夏游為中心,五米之內(nèi)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了他們身上。

“段爺爺,您先別氣,哎,哎,別扯耳朵,耳朵扯長了不好看?!敝車察o得鴉雀無聲,只剩下夏游求饒的聲音格外刺耳,“賣不出去肯定不是我的問題,好吧,是我們選這地兒風水有問題……別,別扯了,要掉了,要掉了!晌午過了我換個位置,保管把自己賣出去!”

“你這小子,油嘴滑舌的?!?/p>

那個小的忙幫忙說情:“爺爺,你別打夏哥哥了?!?/p>

“好吧,就先不扯了,一會兒再說,不過你們兩個得先扶我一把,腿都硬了,然后咱們得找地方吃點兒東西,老家伙不比你們年輕人,一到飯點就各種折騰不淡定?!?/p>

“是是,馬上找吃飯的地方。”夏游狗腿道。

那一大一小兩人攙扶著他,一卷涼席,當沒事兒人似的,就這么走了。

周圍圍觀群眾表情各異,但都表達著同一種情緒,像是被從天而降的狗屎砸到一樣的,不過倒也沒人刻意去阻攔他們的意思,紛紛主動讓開一條道來。

上官想就站在道路的最外層,夏游等人路過時,上官想上前一步,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夏游臉上頓時一喜:“想想丫頭!”

上官想手指攪著耷拉在肩上的一縷小辮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夏大哥?!?/p>

白天,夏游和上官想在天府廣場上相認后,上官想二話不說,請他們大吃大喝了一頓。在附近酒樓一頓酒足飯飽后,夏游也把事情始末告訴了她。

原來在分別的這段時間夏游加入了丐幫。

“童童爹娘在益州城開店賣些胭脂水粉,因為一件小事得罪了傲劍山莊,被傲劍山莊的人一把火連人帶店燒死在火中。老爺子本想找武林盟主討要說法,結(jié)果反被傲劍山莊派人追殺?!?/p>

“傲劍山莊不是名門正派嗎?”

“是啊,”夏游拿起筷子吃了口菜,“所以丐幫掌門就不信咯,童童他們在帝京還有親戚,掌門知道我是帝京人,便叫我先護送他們來帝京找親戚?!?/p>

“然后我小叔他們早就搬家啦,潦倒窮困的我們身無分文,又餓得饑腸轆轆,為了吃頓飽飯,大哥哥就安排了剛才那一出。”小童童趕緊搶著回答。

“那你們接下來怎么打算?”

老頭兒道:“既然找不到人,只有打道回府了,帝京雖繁華,但不是自己的家鄉(xiāng),我和童童準備回大理?!?/p>

這就要走了?上官想看了一眼爺孫,主動掏出錢袋,將錢倒在桌上。

“不知道這些做你們上路的盤纏夠不夠?”

“這怎么行?上官姑娘與我們爺孫非親非故的,剛才看著夏游的面子上已請我們吃過飯,現(xiàn)在又塞錢給我們,又吃又拿我們是盜匪不成?”

“上官小妹聰慧機靈,一點就通?!毕挠窝壑兴朴匈澷p之意,將桌上的錢一分為二,分別拿給了那爺孫:“你們也就別推托了,反正如果今天再籌不夠錢,我也是要去找她的,這些錢算我頭上,你們拿著吧?!?/p>

兩人推搡一番,老頭兒拗不過夏游,收下了盤纏。他對夏游和上官想感激不盡,拉著童童要給兩人磕頭。

上官想也受不起這份大禮,忙看夏游一眼,夏游站起來攔住兩人。

“這些盤纏應該足夠回家,剩下的錢做點小生意,等我查清楚到底是誰殺害你兒子和媳婦,自帶了犯人來向你交代?!?/p>

爺孫倆又是一陣感激不盡。

在酒樓里耽擱了一個多時辰,夏游聯(lián)系回大理的商旅。上官想也跟著過去。等到爺孫都安全上了馬車,夏游和上官想送別了二人,終于算了了一樁心事。

“你既然有困難,怎么不一開始就來找我呢?”走在回朱雀街的路上,上官想問。

夏游表示他也不想的:“你知道夏大哥我也就是個要飯的,我身邊的人比我窮的我不好意思借錢,比我富貴的基本看到我都想打死我,唯一有錢的朋友就只有上官小妹你了?!?/p>

上官想停住步伐,點頭。

“本來是要來找你的,剛回來就聽說你成親啦,我又不是什么高貴身份,貿(mào)然登門拜訪怕你夫家嚼舌根子,所以就不打擾你,自己想辦法。”

夏游又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瞇起眼來一臉壞笑:“艷福不淺喲,上官小妹,聽說你一舉攻克了國民相公宋意天啊,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上官想看著夏游一臉喜色,反而陷入了沉默。

夏游察覺出氣氛的微妙,雙手環(huán)抱,垂眼望著她:“你這個樣子像是有苦難言。走吧,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說?!?/p>

臨街的一面陽光充足,不遠處放著幾把舊虎皮椅子和圓書桌。上官想記得那地方是一間茶室,夏游與她心有靈犀一般,搭著她的肩膀繼續(xù)往前走,朝右一拐,進了這間茶室。

茶室里彌漫著一股溫暖的茶香,讓人心情舒暢。夏游進門后便喊:“小二,一壺君山銀針,一份桂花羊羹糕。”

然后拉著上官想坐在靠墻壁的角落里。

“角落里人少,好說話,”夏游沒等小二殷勤來擦桌,便自己拿起一旁的抹布抹了抹桌子和凳子,這才請上官想入座,“我也不是什么講究的人,你這個貴族小姐可得忍耐忍耐咯?!?/p>

上官想老老實實正襟危坐,在這個老江湖跟前也不敢造次。

入座后,夏游雙手托大臉,一臉賤相地打量她。透過人群照射過來的陽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透著一股安靜的溫暖。

“說吧,是誰欺負我們家大小姐了?我也是看了《國舅秘史》才知道你成親的事的。”

上官想:“……”

小二把茶和糕點端了上來,趁著夏游給兩人斟茶那會兒,上官想越過了剛才的話題,直奔主題,這便把《國舅秘史》中不符實的部分做了一個澄清。

“其實就是他報復我,最后把我跟他都搭進去了,兩條鮮活的生命啊,真是作孽!”上官想滔滔不絕地說完,長吁了一口氣。

茶都涼了,她仰頭一飲而盡,可見這倒苦水把整個身體都騰空了。

夏游把茶立馬滿上,然后道:“你爹不是丞相嗎?既然你不喜歡,讓他出面回絕不就成了?!?/p>

提到上官敘,滿臉憤然的上官想突然泄氣:“我就是不想我爹為難,所以才答應的?!?/p>

夏游聽到此處,終于不再吊兒郎當,不自覺地皺起眉頭。上官想家中情況他也是略有所知,此時不免感懷良多,他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

上官想沒有哥哥姐姐,而對朱蕓生的弟妹也是憎惡多于喜歡,此時卻覺得夏游比親哥哥還親,心中頓生依賴。

可是夏游收回手后,卻勸道:“想想妹子,事到如今,夏大哥也只能勸你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橐鲆皇仑M非兒戲,既然你們之間的關(guān)系已成既定事實,你還是早些認栽了好。”

“可是那姓宋的不是人。你不知道今天在宮里覲見宋貴妃時發(fā)生了什么,我竟然被一個從沒見過的女人推進水里差點淹死。那姓宋的以為我傻了吧唧什么都不知道,得了吧,要不是那女的跟宋渣渣有個什么,哪閑得要把我弄得如此狼狽?我又不是嫁給皇上了,落水這種戲碼怎么會降臨在我頭上啊?!?/p>

上官想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你能理解我這種心情嗎?”

“理解。但至少被救了上來,一看就是開了光環(huán)的主角,而不是被炮灰的醬油黨?!毕挠尾灰詾橐獾貙⒈娙四抗庾⒁曄碌纳瞎傧胗职椿亓俗?,“好啦,在大哥面前牢騷也罷,過段時間你習慣了就好了。”

個人私事,夏游的確幫不上忙,除了聽上官想發(fā)發(fā)牢騷訴訴苦,也不能幫著上官想火上澆油。

讓人家新婚第二日離離離?那也太缺德了。況且皇帝賜婚,也不是說離就離的事兒,那不是打皇帝的臉打得啪啪啪嗎?

上官想一臉自暴自棄道:“不想見他?!?/p>

“哥是過來人,告訴你啊,感情不就是一見鐘臉,日久生情嗎?萬一你跟他處著處著,就處出了感情,處出了依依不舍,處出了白頭偕老,處出了兒孫滿堂呢?別那么極端,你多給個機會觀察他嘛,浪子回頭金不換嘛?!毕挠慰嗫谄判模耙贿@樣,給自己半年時間,萬一半年后還是過不下去,大哥幫你搞定,讓你做新婦還是寡婦不就是大哥一劍的事兒嗎。”

上官想終于被哄開心了,也有了胃口,不再覺得食難下咽,那羊羹瑩潤光澤散發(fā)陣陣清香,十分勾人食欲。

她三下五除二便將桌上點心一掃而光。

夏游不跟她爭搶,只溫柔地看著她吃,叼著茶杯的嘴角微微一揚。他深黑的眼讓人有一種踏入陷阱的錯覺,眼角淡淡的笑意也像是會吸魂一樣。

在茶室吃過東西又喝了過多的水,上官想覺得自己晚上完全不用再吃東西。夏游送上官想回上官府。

“我還要去店里打一些我爹最愛喝的酒,還有要去切鹵味?!?/p>

不管哪個年齡階段的女人買買買起來都沒完,對此夏游倒不是不解風情,一句怨言也沒有。

買完了東西,夏游在路上邊走邊對上官想說:“對了,上官小妹,我在帝京待不了多久,過幾日就走?!?/p>

“你這次又要去哪里?”

“益州?!?/p>

“夏大哥去益州有要事?”上官想沒想到他這次走得這么急,疑問脫口而出。

夏游意味深長地抱著雙臂閉眼點頭,真是難得正經(jīng):“算得上一樁江湖盛事,沒個準兒,說不定夏大哥我回來時就給你帶回一大嫂?!?/p>

上官想的好奇心被他勾了起來,靜默地盯著他。他們最后在一個大宅的門前停下,夏游眨了下眼睛,笑瞇瞇地朝她招手:“乖乖,就算不是大嫂,我也一定給你帶雪山神女親筆簽名限量版《國舅秘史之燕兒翩翩飛》,作為你的新婚禮物,我這個做大哥的夠義氣吧?”

“我……”

上官想正想問大嫂是怎么回事,兩人的對話卻被前方高能預警打斷。原本一覽無余且空無一物的大街,不知什么時候在路中央有了棵櫻花樹,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漫天櫻花讓這絲絲薄涼也溢滿幸福的芬芳。

數(shù)位環(huán)肥燕瘦的少女圍繞著一清俊佳郎,雙手捧著臉,兩頰緋紅。

“今天真是超開心呢,能夠見到國舅爺本尊?!鄙倥畟儩皲蹁醯难劬Τ錆M愛慕地望著宋意天說。

上官想不僅視覺變清晰,聽力也無限放大。宋意天并未發(fā)現(xiàn)上官想就在遠處。夏游看了一眼上官想,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美男子,單手扶下巴,若有所思。

“謝謝?!彼我馓鞗]有主動迎合,也沒有拒絕,臉上依舊帶著誰看了都覺得很親切的笑。

“人家覺得你好帥啊,能不能給我們簽個名呢?”少女們集體委屈地梗著脖子,動作整齊一致,就像受過專門訓練一樣,“就簽在我們?nèi)棺由??!?/p>

“嗯。”宋意天莞爾。他接過少女們遞過的筆,就在人家五彩繽紛的裙上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一堆璧人像畫兒似的靠在一起,讓人無法忍心去打破這種美。這場景雖說不上哪里不對,但絕對不能說是正常。夏游似乎有點明白,傳聞中宋小國舅有染的女性很多的緣由,因為東羽國的國情,在姑娘裙上留名這種行為,跟定情沒啥區(qū)別。

目睹這一切的夏游,揉了一下鼻子,用胳膊撞了撞僵尸臉狀的上官想:“你是不是該做點什么?”

“做什么?”上官想抬起死魚眼望他一眼,雙手用托腮兩眼冒著小星星,“沖上去說相公公,賤內(nèi)也覺得你好帥啊,你也給我簽個名好不好啊?!?/p>

夏游差點給跪了。

“走吧?!鄙瞎傧氤读顺断挠蔚囊滦洌D(zhuǎn)身悄悄走了,“看,這就是嫁錯了人,天天清明節(jié) ?!?/p>

第六章

回到上官府后,兩人就跟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在外人跟前,繼續(xù)心照不宣地扮演恩愛夫妻。

上官敘本來對新女婿很擔心,估計是假夫妻演技高,竟能瞞天過海。上官敘見宋意天對上官想好,自然放下心來。吃過飯后,上官敘支開上官想,又把宋意天單獨叫到書房。

這兩人對上官敘會單獨召見宋意天感意外,宋意天進門后,上官想便擔憂地站在門外等候。結(jié)果上官敘并不是對宋意天發(fā)難或是問一些刁鉆的問題,而是告訴了他上官想的娘死得很早,以及上官想小時候的遭遇。

“想想和她娘,是被我的自私給害了,當初要不是我一心撲在工作上,開罪了人又不懂得變通,她們娘倆就不會被人綁票。她娘就不會命喪搶匪刀下,想想也不會失蹤長達一年?!鄙瞎贁⒄f到陳年舊傷,全然沒了力氣,背緊貼著椅背,閉上了雙眼,“那失蹤的一年里,想想定然是吃了許多苦頭,性情自然也變得激烈了些?!?/p>

宋意天見他睜開眼時,眼里全是紅的。

上官敘提起衣袖,揉了揉眼角,語氣輕快地道:“丫頭有些小性子,絕大部分是被我寵出來的,但心是好的,你就多擔待一點兒,若有什么不妥,暫且忍忍,再私下告訴我,我來處理?!?/p>

若真有什么,宋意天怎么可能來找岳父呢?

“上官丞相,你快別這么說,想想她很好,她若不好,我也不會鬧得全天下人盡知我喜歡她?!彼犙壅f瞎話說得連個結(jié)巴都不打。

上官敘聽他這么夸自己女兒,歷經(jīng)滄桑的臉上露出欣慰的笑。

“唉,我看時間也不早了,我還想給你個東西,你等等啊。”他已無須再叮嚀,轉(zhuǎn)身去翻了柜子找東西,片刻后宋意天見他從一個帶鎖盒子里拿出一個東西,東西用被絲絨里三層外三層地包裹。

最后躺在里面的寶貝,是一塊玉佩。

“這是我跟她親娘當年定情之物,本來是一塊整玉。當年我考科舉時,她娘怕路上盤纏不夠,硬要我拿去當了,我心里自然舍不得,只騙她是當了,其實是拿去做了一對鴛鴦佩,后來高中,我又把其中一塊送還給她,她娘直到死都不知道這玉佩就是當年那整玉取的?!鄙瞎贁延衽褰唤o女婿,“另一塊在想想那里,就是她娘那塊?!?/p>

“上官丞相,您這是把女兒,托付給我了?”宋意天不能抑制情緒,忽地站了起來,握在手中的玉竟熱得發(fā)燙。

“不托付給你,托付給誰呢?”上官敘微笑著拍拍宋意天的肩,宋意天感到了承諾的力量。

出了房門,宋意天有些后悔。自己年少輕狂,卻似乎是破壞了別人一個家。他倒是不怕對不住上官想,只是想到日后,若上官丞相知道自己與上官想只是兒戲,又該何等悲哀?何等失望?

唉,也只能過些日子再另作打算吧。宋意天如此安慰自己。

途經(jīng)長廊時,一個人從一旁撲了出來,宋意天正失神,倏然被這么一駭,嚇得夠嗆。

“我爹他剛才跟你說什么了,說了這么久?”上官想也不是故意想嚇唬姓宋的,只是心里惴惴不安。等他剛一出來,她便追上來問。

宋意天定了定神,靜默地看著上官想:“沒說什么,不過就問問我們怎么相識的?”

月亮又升高了一些,高高懸在黑夜中,烏云已經(jīng)擋不住它迸射出的光彩,裸露在空氣中的萬物被覆上一片銀白。

上官想見柔和的月光投向他的頭發(fā),那碾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光粉末落于他的睫毛末端。微風吹過,這人飄逸如風,軒昂如竹,真是過目難忘。

她不自覺地半垂下頭,手指轉(zhuǎn)著搭在胸前的小辮子:“我爹他……我爹他的確是會這么問,多問幾句是職業(yè)病。那,那你怎么說的?”

“照實了說?!彼我馓煺Z氣肯定道。

“既然是照實說,那便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p>

上官想說完,轉(zhuǎn)身回自己房間。

他看著她在黑暗中逐漸隱去的背影,眸色一沉,從身后叫住她:“上官想?!?/p>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

“上官想,等有時間,我跟你去姑蘇見見你娘?!彼我馓毂吃谏砗蟮氖郑罅四竽前雺K鴛鴦佩。

上官想像看怪物般盯了他一會兒。

隨后,她眼睛一瞇,一臉正直坦蕩地唾棄他:“我才不要帶你去,找了這么個萬人睡大炕去見我娘,想把我娘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嗎?”

清晨旭日朗照,入夏以后,帝京的天就亮得格外早。傍晚早早安靜下來的市井早早恢復了喧囂,沿街粥粉面飯的香氣,剛煮開的豆汁的熱氣,以及油條放進油鍋中刺刺的響聲,叫醒了即將迎來一天忙碌的人們。

那天早晨,宋意天出門很早。沒有宋意天在,她更不想和宋家大大小小親戚若干一起用早膳,所以上官想決定出去吃飯。

位于市井中心的老客棧,上官想最喜歡這里的咸豆?jié){,所以明知道會打擠搶座,她還是沒改變主意。

這天跟上官想拼桌用早點的人,是嶺南來的商人。這兩人一大清早就在嘰嘰喳喳地妄評國事,老板三番五次走過來敲著小木板上的“勿談國事”幾個字后,那兩個商人吹了吹胡子,才閉上了嘴。

上官想好不容易耳根子清凈了些,誰知那兩奸商低頭喝了口熱豆汁兒后,話鋒一轉(zhuǎn),不談皇帝的國事卻談起了江湖事。

“陸兄可知近日江湖出了一位德才兼?zhèn)涿赖酶煜梢粯拥拿琅??見過她的人都把她吹神了,說她有不差于武林第一美女千手觀音的美貌,文采更在無雙才女上官想之上?!?/p>

啪的一聲,上官想筷子上的灌湯小籠包滾落在桌上,這桌子年久失修,有些傾斜,那小籠包又十分渾圓,咕嚕咕嚕,朝著商人的方位滾,從兩人中間一路滾落到地上。

商人甲、商人乙:“……”

上官想怪笑了一下,趕緊岔開他們目光,揮手道:“老板,再來一碗炸醬面?!?/p>

商人甲、商人乙繼續(xù)旁若無人地聊天,面端上來后,上官想一個勁兒地低頭,幾乎沒把臉塞進碗里。

“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一定是流鏡派那位玉女掌門風涵秀。最近她風頭正盛呢,說要比武招親。”

“哎,大約是條件太好挑花了眼,干脆有能者得咯?!?/p>

上官想夾了兩筷子面,覺得味道咸了,擱了筷子叼著油條。

“既然是美人招贅,那群武林人士豈不是心急火燎渾身發(fā)熱了?”

商人甲呵呵呵一陣怪笑:“又豈止武林人士,風姑娘這一次比武招親波及范圍廣,震感強,前期宣傳持續(xù)時間長,就連不是武林人士也被煽動得蠢蠢欲動啊,據(jù)我所知,這次比武招親,萬人睡小國舅也會去。"

“哪個萬人睡?”

“還有哪個?自然是一品國舅爺宋意天了?!?/p>

同一時間,飛云閣,雅間。

飛云閣花魁娘子蕓娘、司星齋的神算子綠袖、八珍酒樓掌廚顧小勺齊聚一堂。宋意天在門人引領(lǐng)下掀簾入室,一道白光嗖的一聲朝他臉上飛來。

宋意天側(cè)頭抬手,食指和中指穩(wěn)穩(wěn)夾住白光,方才發(fā)現(xiàn)是一封信。宋意天展顏,搖了搖信,朝三人中間走去。

“哎喲,公子自從成了親,都不來見我們了,要不是這封信,公子怕是再也不出現(xiàn)了?!笔|娘把著煙槍,吞云吐霧,煙霧繚繞中眉目襯得極其嫵媚,攝人魂魄。

“怎么會呢?”宋意天笑嘻嘻走過來,摸了一把她的下巴,“我只是擔心時常來你這里走動,讓蕓姐姐心上人誤會,那就不好了?!?/p>

動作原本是曖昧的,宋意天卻表現(xiàn)出了開玩笑的意思。

顧小勺笑得臉上開花,招呼宋意天趕緊入座。宋意天坐在凳子上,拆了信,仔細讀了起來,顧小勺上半身完全趴在桌上,從她的方向只能看到相反的字。

“好哥哥,公子在信里說什么了?有沒有提到我?”

“師父在信里說,流鏡派不日前遭歹人血洗,掌門徐顏月亦被奸人所害,流鏡派傷亡慘重。繼任新掌門為流鏡派大弟子風涵秀,風涵秀為報殺師之仇,特在六月初九舉辦比武招親,希望能選出一位有武有德的夫婿,繼承大統(tǒng),為師報仇,為民除害。”

宋意天沉吟片刻,斜睨了顧小勺一眼。

“沒提到你,都是寫給我的。”

顧小勺從激動瞬間變?yōu)槭?,梗著脖子拿著鐵勺,委屈地嗷嗷嗷叫。蕓娘涂著血紅丹蔻的手指敲了敲桌子,吹了口氣:“小勺子,里面不是還有封信嗎?”

宋意天抽出白紙下的另一封紅帖,在眾人眼前晃了晃,顧小勺眼睛發(fā)亮。

“還是給我的,讓我去參加比武招親?!?/p>

顧小勺再次從滿懷希望跌到谷底,慘叫一聲,拿著鐵勺突突突沖出了房間。把顧小勺氣走以后,宋意天和蕓娘臉上,露出年長者逗鬧小朋友后不懷好意的表情。

房間里重新又剩下三人。一向不言茍笑的綠袖,迅速掃了一眼四周。

“你們兩個,別老是逗小勺子。我聽說最近魔教中人在中原形跡可疑,出現(xiàn)頻繁,不知師父讓你去參加那比武招親,會不會跟此事有關(guān)?”那個人要傳信息給宋意天,通常是把信發(fā)給綠袖,再由綠袖傳達。而那個人,對今天在場的四個人都有恩,所以大家提到那個人時,神情不由得變得尊敬嚴肅起來。

“誰知道呢?師父只叫我去益州一趟,這次沒有給你們安排任務,只讓你們?nèi)齻€在帝京繼續(xù)本職工作?!?/p>

蕓娘見這件事沒自己的份兒了,只得打趣宋意天:“難道那個人不知道你已經(jīng)成親?哎喲,萬一你拔了頭籌咋辦?。窟@算不算重婚罪?”

綠袖道:“益州歸后蜀管轄,后蜀跟南蠻又隔得近,說不定實行大理那邊的風俗,一個男人可以娶幾個老婆呢?這樣小意子就不算重婚罪了?!?/p>

“錯錯錯!”蕓娘在綠袖眼前搖了搖食指,“大理那邊明明實行的是一妻多夫制,也就是說如果公子拔得頭籌,還是犯了重婚罪。而風姑娘倒是可以憑著比武招親,一口氣選拔一個蹴鞠隊來?!?/p>

綠袖的一本正經(jīng),蕓娘的胡言亂語,針對這個問題兩人溝通竟然零障礙。

只是當事人宋意天聽得微醺至極。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打斷兩人的繼續(xù)交流:“你們兩個夠了啊。”

綠袖和蕓娘閉了嘴。宋意天走到架子旁,借著焚香的火,將信原件燒了。獨留下了招親請?zhí)?/p>

啪!上官想叼在嘴里的油條掉在地上。因為這一打岔,兩個商人瞬間全都掉頭望向了她,上官想尷尬地揮了揮手。

“你們繼續(xù)聊,你們繼續(xù)。”然后彎下腰鉆進桌子下去撿油條。

頭頂上的聲音繼續(xù)響起:“咦?我聽說宋意天不是娶了媳婦嗎?”

“哦,你說的是無雙才女上官想嗎?前兩天《綠黃瓜小報》不是說她患重病死了嗎?”

嘣!桌子猛地一顫,兩個商人被嚇了一跳,上官想一手捂著頭,面露尷尬地從桌底抬臉抱歉道:“手滑,你們繼續(xù),你們繼續(xù)?!?/p>

兩個商人繼而回到話題:“你確定你說的是上官想,但是據(jù)我所知,上官想不是因為對宋意天心灰意冷,然后才搬到寺廟去帶發(fā)修行不問世事嗎?”

“這就不清楚了,現(xiàn)在外面的小道消息竟是捕風捉影,所敘之事真真假假,難以區(qū)分,不過管她是死了還是出家了,對宋意天來說都無關(guān)緊要吧,因為她對于他就像是家中一張桌子一個板凳,只是占了他家的一些空間而已,宋意天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停止他追逐美人的腳步了?!?/p>

……板凳……

上知朝堂下知江湖,街坊吐槽閨中八卦,兩位大哥你們還真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啊!被談論的女主人公在桌子下狂扯油條。

“誰知道呢?也許這位風姑娘會成為這位毀滅女人永不倦怠的風流公子情場上的終結(jié)者呢?哈哈哈哈哈哈!”

最好是他生命的終結(jié)者!上官想在心里補充道。

兩個商人吃得喝得差不多了,談得也差不多了,末了還低下頭來詢問桌下的上官想在下面吃飽了沒有。

上官想呵呵兩聲,從桌下鉆出來。

上官想回到家后,果然看到宋意天在命人收拾東西。上官想站在門外,背后陣陣寒涼:“你收拾東西要出遠門?。俊?/p>

宋意天頭都沒抬:“是的,要出一趟遠門。”

“去益州?”

宋意天聞聲望去,挑著眼角瞟了她一眼:“是啊,是去益州,你怎么知道的?”

果然是真的!他要去益州果然是為了那個什么沒人的比武招親,上官想眼睛陡然瞪大!“你知不知道這是重婚罪”這句話差點脫口而出!

“出遠門啊……要去多久?。俊?/p>

宋意天覺得上官想語氣怪怪的,卻見她走到了一邊。像是在清點他收拾的東西有沒有遺漏,手指在包袱上輕輕拂過。

他還未開口,就見上官想拿起架子上的黑陶罐子,在手中把玩。上官想知道這些小東西比宋意天兒子還寶貝,他有收集瓶瓶罐罐的習慣,現(xiàn)在那些看上去平平無奇的罐子,大多出自名家之手,外人根本不知道是有市無價,極其珍貴!

但是她知道!

上官想抬手一揮,一排架子上的茶罐紛紛摔落,乒乒乓乓,聲音清脆好聽。

“少爺最喜歡的茶罐!”排骨大呼一聲,茶罐的凄慘下場已是慘不忍睹。宋意天原本貓兒似的慵懶眼睛,登時瞪得滾圓,保持著半鞠躬去搶的姿勢,但終究是撈了個空。

“哎呀,手滑,”上官想冷靜地掃了一眼地面,踮著腳做一臉純潔白蓮花狀,裝傻充愣道,“哎呀,寶貝他喜歡我。摔一個茶罐算什么啊,對吧阿伯?”

說罷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一臉深藏功與名地退下。

等宋意天回過神來,上官想早就跑得沒影了。此時,宋意天臉上表情簡直無法形容,直接表達了什么叫作萬箭穿心。不,哪里只是穿心,簡直是連心肝脾胃腎一起給穿了。

他揪住排骨的衣領(lǐng),強按捺下即將噴發(fā)的怒火:“剛才那個喜怒無常的小妖精跑去哪兒了?”

排骨被他嚇到,指了指東邊:“小妖精是說夫人嗎?夫人好像往那邊去了。”

姓宋的扔下貼身小廝排骨,挽起衣袖,按照他說的方向追了過去。追過去的時候他一路追問上官想的下落,在府里人的指引下,宋意天最后來到了……雞舍。

宋意天站在雞舍門口,覺得自己一定是找錯了地方,轉(zhuǎn)身剛走,雞舍中傳來母雞有規(guī)律的慘叫聲,讓他腳步一滯。

這雞的叫聲如此凄慘,一聽就是有問題!宋意天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上官想正蹲在地上拔雞毛拔得起勁兒。

“呀!劈腿都快劈成蜈蚣了,以后還能不能好好做夫妻?”上官想在母雞身上一陣亂抓,一邊對著母雞委屈碎碎念。

雞窩的雞被這突如其來的入侵者嚇得嗷嗷嗷嗷的打鳴,黑豆小眼里既倒映著敵人的身影,也裝滿了弱小者對強大者的恐懼。

而在漫天雞毛飛揚中,宋意天帶著“這特么是個啥”的表情,嘴角抽得都快抽到腦后去了。

宋意天:“……”

附《國舅秘史之風云再起》:

《浪子回頭那才怪》:“魔教圣姑與神教圣女,是江湖上一對正邪雙葩。近段時日,這一對雙葩在江湖上突然出現(xiàn),引起正邪兩道紛爭不斷。小國舅與才女二人過了段短暫神仙眷侶的日子,但聽聞這兩位美人盛名后,小國舅毛病又犯了。其色心不死,竟騙妻子拋家,再度出山。才女從一江湖游俠口中聽聞此事后,怒火中燒,當即化身醋缸綻放完美光彩,夫渣婦擾,追去益州……”

“古人云:刀不磨要生銹,人不學要落后,紈绔子弟不修理,不成器。遇國舅這等渣,吾為作者,也無從下口抨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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