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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花月似歡緣

2015-05-14 09:46一世安
飛魔幻A 2015年8期
關鍵詞:姻緣紅線師姐

一世安

楔子

我?guī)煾赣纸o我說了門親事。沒錯,又。

【一】

里帶,對象一直處不好。所以,師父跟我提到這件事情時,我的第一反應不是要將自己梳洗打扮得沉魚落雁,而是直接跑到了鴻禧堂。

我一推門,就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一襲月白長袍,立在院落里那株桃樹之下。他左手托著一只茶盞,右手捏著蓋子拂了拂茶葉沫子,白的膚色襯得釉色更深。袖口文的那一道桃花枝蔓,像是攀藤在他手臂上一般,栩栩如生。

“你又來了?”他掃了我一眼,走了幾步,在藤椅上坐定。

眼前的,便是司掌六界姻緣的月神,人界的人喜歡稱他“月老”。

月老其實一點都不老,他之所以一副發(fā)須盡白的模樣出現在眾人面前。是因為,從前他鮮衣怒馬、英俊瀟灑地現身祝福那些被自己成全的善男信女時,姑娘們立馬就被他傾倒眾生的模樣迷得神魂顛倒,紛紛拋下自己的情郎,投入他的懷抱。這使得他的事業(yè)屢次受到重創(chuàng)。

他時常拿這個說事兒,我來的時候,他就會攤攤手,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道:“長得帥,怪我?”

我跟他梁子結得深,是因為我每次感情失利,處在情緒低谷時,他都會再給我狠狠補上幾刀,讓我痛得更徹底。

早前,跟我攜手并肩看花大半年,好不容易好事將近的昴日星君之子日,只是因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東海的一個小仙,就爽快地甩了我,跟她跑了。

我心有不甘,跑到月神的鴻禧堂跟前鬧事,揚言他就是嫉妒我的花容月貌,假公濟私地來搞我。

鴻禧堂大門打開,月神淡淡抬眼看我,一言不發(fā),只丟了一面銅鏡給我,就又將大門給關上了。

我望著那面銅鏡,哭得淚如雨下,他這是在侮辱我的長相,要我好好照照鏡子的意思嗎?

后來,我小心翼翼同隔壁山頭的山主熬到大婚,他卻在大婚前一夜跟我退了婚,說是夜里夢見自己早逝的母親,哭訴沒福氣高攀我這樣的兒媳。

我一面抹淚,一面站在日月峰的山頂,想著從那里跳下去一了百了。

月神就那樣翩然而至,他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眉頭挑了挑,問我:“尋死?”

我悲憤地點了點頭。他也不說話,只輕松地跨了一步就到了山腳,他望著我,道:“誠然,本尊是個天生的大長腿,但就這么點高?!彼?/b>比畫了一下,我的腳尖正對著他的腰際,他道,“你尋死?你敢不敢再認真一點?”

我張開雙臂,輕輕一躍,還沒有感受到風聲呼嘯,就到平地。我聲淚俱下,道:“我也想認真一點,為什么我這么慘,連死都這么不容易。太高了我跳不了,我高啊!”

月神:“……”

這種事情發(fā)生的次數有點多,以至于現在只要一有親事上門,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月神——他會不會來找我晦氣。

【二】

“月神?!蔽叶自谒埃o他捶了捶腿,他滿意地點了點頭。

自從我明白,我的姻緣是掌控在眼前這個人的手中,我就徹底清醒。以前的自己真的是很傻很天真,所作所為根本就是拿著鵪鶉蛋去碰金剛石。

“月神,這次是北海水君的侄孫子離浩,據說是個少男英雄般的人物。求求您高抬貴手,給我們一個相愛的機會吧!”我懇求道。

墻角里種著的那株桃樹,剛抽了芽,翠綠地冒著尖兒,一片生機。

“嫁不出去又不是病,你干嗎非得那么著急治?”月神撣了撣落在袍裾上的香灰,看了我一眼,皺了皺眉,補充道,“你看,你都長成這樣了,不也沒當一回事兒嗎?”

追求真愛的路上,我已經顧不上尊嚴這種東西了。

我站起來,給月神捏了捏肩,道:“可不是嗎?難得遇上一個瞎子,我不得拼了命地把他捧在手心里嗎?”

月神了眼矮幾上那個茶盞,我會意,乖巧地將茶水滿上,又吹了吹涼,遞到他的手邊。

“本尊姑且陪你走一趟。”月神呷了口茶,“但你倆究竟能不能在一起,還要看離浩他瞎得徹不徹底了?!?/b>

我:“……”

我們到北海時,離浩正站在水里破開的一條幽深道路上靜靜等候,身后是一干蝦兵蟹將,兩旁是翻滾著的白騰騰的海浪。離浩站在當中,衣袍上卻未落上半滴水珠。

我瞪大眼睛瞅了瞅,那長相,嘖嘖,玉樹臨風,俊美無儔。確實同師父說的半點不差,一點都沒有夸張的意味。

他搖淺笑,看向我的方向,眼神卻空洞。他俯首作揖,問:“可是玉山的玉若仙子?”

“正是、正是?!蔽倚Φ媚樕祥_了花,早已忘了矜持為何物。

我跟著離浩往水晶宮里走時,月神在后頭遲遲不肯動身。他眉心蹙了蹙,指了指離浩腰間的一顆避水珠,道:“你這顆珠子長得挺不錯,能不能借本尊耍耍?”

我覺得月神一上來就問人家要東西的行為特別不禮貌、特別不懂事,就拉著他退到一邊。離浩只當他是與我同來的親人,便說道:“不過是顆尋常的水珠子,我這里倒有些別的稀罕物件?!?/b>

離浩隨即掏了一堆珊瑚云釧,琉璃瓔珞,翡翠手鐲出來。

月神看也不看,只死死地盯著他腰間那顆避水珠。

“你是不是水性不好???月神?!蔽覊旱蜕ひ魡査?。

“不,”他否定我,道,“我只是不能和水親密接觸?!?/b>

我:“……”

就因為離浩沒有眼力見兒,月神對他很不看好。我覺得這不公平,你要一個瞎子有眼力見兒,不就是要一個聾子你歌唱得好嗎?

散了筵席,月神跟我表達他的觀點:“本尊很看不慣他,本尊要好好懲罰他?!?/b>

“月神,你不要怪罪離浩?!蔽揖o張得不得了,試圖將離浩身上的那口黑鍋移到自己背上,“他犯了什么錯,我都愿意替他彌補?!?/b>

“本尊決定了,要讓你嫁給他?!?/b>

等等,懲罰浩的方式,就是讓我嫁給他嗎?

離浩待我甚是貼心,事無巨細,無微不至。一日,我同月神聊到他的眼疾。

“月神,你覺得,浩的眼疾,可還有得救?”我不過隨口一問,以拍拍月神的馬屁。讓他知道,我很信任他的能力,我很看重他。

“有兩種可能。”月神頓了一頓,我跟離浩都認真地聽他的解答,“一種可能是能治好,還有一種可能是治不好?!?/b>

我:“……”

離浩:“……”

這不是廢話嗎?

【三】

小師妹玉蔓家的云也曾因一場戰(zhàn)事毀了雙眼,于是我不遠千里又趕回天界,同玉蔓討了治愈眼疾的藥方。

回來的時候,月神正晃晃悠悠了根魚竿在,預備釣魚。他看了我一眼,鄙夷道:“見過缺心眼的,沒見過你這么缺心眼的。浩的眼疾同云斐壓根不是一回事兒,治風寒的藥去給人家治刀傷,能有用嗎?”

誠然,月神這個類比很有道理,但我為了愛情已經失去理智,我抱著藥罐子惡狠狠地對著月神道:“你再叨叨,我就把你身上的避水珠扔出去!”

月神乖乖閉了嘴,看著魚餌慢悠悠地被一只大螃蟹上。

這世間的事情總是難以講清,譬如,我前腳剛用那不對癥的藥將離浩的眼疾給治好,他后腳就跟東海水君家的三公主碧私定了終身。

“阿,你是一個好人。”離浩看都不敢看我一眼。

我?guī)缀蹩煲錅I,我收好人卡已經收出了經驗,我都能預感到他下一句要說什么了。

“阿,對不起?!?/b>

我氣得手直抖,其實,這種事情我不是沒有遇見過。我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看著離浩同碧比肩而站,我還是覺得好心痛。他倆咋就那么呢?!

我在心中默默哀嘆自己的不爭氣。

“怎么著?”月神突然出聲,站起身到我一旁,摟了摟我的肩,道,“你說對不起,是指望著我們家若若還能禮貌地跟你說一句沒關系?”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b>離浩拼命擺手。

“那你的意思,是你覺得你很對得起我們家若若?”月神繼續(xù)耍無賴。

“沒有……其實,我……”離浩辯解。

“夠了!”月神長袖一揮,將腰間的避水珠解了下來,狠狠地摜在地上,怒道,“我們不欠你任何東西!”

,拉著我就往水晶宮外走。我望著月神俊逸的側臉,整個芳心被他剛剛霸氣的樣子給俘虜。突然間,我生出一個可怕的想法來:月神他其實是個挺不錯的男人!

月神扯著我的手,頭也不回地拼命走。一上了陸地,他就拼命拍了拍胸口,藏在袖子里的避水珠順勢就滾落到了地上。月神看了一眼滿地的渣渣,僥幸道:“幸虧我們跑得快,沒讓他看出來我的是個贗品?!?/b>

我:“……”

月神,你真是爆了,好嗎?

【四】

師父來找我,讓我跟大師姐玉一同去人界收服一只兔時,我正在鴻禧堂忙里忙外地給月神準備早飯。

之所以要收服那只兔,是因為作為一只兔子,他不乖乖吃草,偏偏學壞去吃人。這樣違背大自然的法則,不遵循界的規(guī)矩,簡直就是無視天界的威嚴。于是,天君就師父派人去干掉他。

我大師姐早年在華神君下界歷時負責他,且得很好,堪稱我們玉山的扛把子。

跟著大師姐一起,完全沒有任何風險。這種天上掉功勞的好事,我自然不會推辭。

月神聞言,非要同我們一起前去,并一再強調:“本尊是怕你們兩個小丫頭敵不過那兔妖,同你們一道,是為了保護你們?!?/b>

我大師姐朝他莞爾一笑,道:“那我就不去了,勞煩月神帶阿若走一趟?!?/b>

月神收拾好的包袱當即就從他肩膀滑落到地上,他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道:“哎呀,我的包袱臟了,我去不了了……”

月神,你真是夠了!

璋汀林中見到傳聞中的那只兔時,我一度認為,我們的情報是不是錯了?兔兔那么可愛,舉報他的人真是居心叵測極了。

月神拉著我很自然地退到一邊,我于是給他了張桌子,又給他擺了果盤小食。

兔妖陡然壯大幾十倍,身形高大得令我發(fā)。

“長大了真是一點都不可愛了啊,我以后絕對不要養(yǎng)寵物?!蔽腋袊@道。

月神了顆荔枝,點了點頭,道:“你師父把你養(yǎng)這么大,不知道他有沒有后悔過。”

我:“……”

根本不是一回事,好嗎?!

大師姐同兔妖斗法斗得正酣,我身后突然蹦出圓滾滾的一團來。

圓滾滾牙緊咬,怒道:“為什么要傷害我的夫君?”話,便伸出鋒利的爪子朝我攻來。

我平日里唯一費心做的一件事,就是如何把自己嫁出去,法力低微得根本不堪一擊。就在圓滾滾的雙爪就要牢牢勒住我的脖頸時,一道紅線從天而降,套在了她的前爪上。接著,我就看見月神慢悠悠地站起身子,順帶還了粒瓜子。

紅線在他手中不斷收緊,圓滾滾月神拉著一點一點往他跟前。她趴在地上,拼命掙扎,爪子在地上扒出長長痕跡,恨不得自己貼在地上,摳都摳不下來。

我愣愣地看著月神的所為,他平時都拿姻緣紅線做這些喪心病狂的事情嗎?!如果凡人知道月老閣下的姻緣紅線同拴狗的鏈子沒有什么區(qū)別,內心一定很崩潰吧?

彼時我大師姐正在一旁同兔妖打得正酣。他二人足履葉尖,流光齊飛,非常高端大氣上檔次。一線之隔,就成了一道畫風突變的分水嶺。月神將紅線的一端隨手系在一旁的一株千騰樹上,接著,拉著我站在到了以千騰樹為圓心,紅線為半徑的圓圈外,

我們倆就站在那里看著圓滾滾拼命撲騰,這效果簡直來得比結界還要靠。

趁著這會兒工夫,我問月神:“這世間有情人如此看重的姻緣紅線,你就這么……”我在腦海里搜刮了一下用詞,道,“這么靈活運用,會不會不太好?”

月神一副閑云野鶴的模樣,無所謂道:“平日里我也沒少拿紅線干別的啊,上次我還用紅線放風箏呢?”

我:“……”

好,月神,你干得漂亮!

【五】

千騰樹吸日月天地之精華,已修煉成精。姻緣紅線的一端,連著圓滾滾,另一端,連著的則是千騰樹。

事情一發(fā)不可收拾,千騰樹化身人形,與圓滾滾纏纏綿綿。兔妖都驚呆了,被我大師姐暴打也顧不上還手,直愣愣地跪在我跟月神面前,哭得淚如雨下。

“月老,求求你,拯救一下我這個癡情人吧?”

我拉了拉月神的袖子,道:“月神,你想想辦法,人家雖然是,但也是憑本事修煉來的,我們不能搞歧視。你平日里做的都是些成人之美的好事,這次可別破戒了?!?/b>

月神瀟灑地甩了甩頭發(fā),靠著大樹,雙手抱在胸前,道:“拆了他們的姻緣可以,但是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情?!?/b>

兔妖猛然抬頭,問道:“什么事?”

月神慈祥地撫摸了兔妖的頭,溫柔地說道:“答應我,做一只善良的兔子,以后只吃素。”

兔妖:“……”

天君對我們此番兵不血刃地解決了兔妖表示了高度的贊揚,認為我們感化兔妖有功,是一件值得稱道的好事。于是,讓眾神給了我們一些掌聲,又給了我們一些賞賜。我成功地撿漏,混了個杰出新人的稱號。

我歡天喜地去看望月神,卻發(fā)現鴻禧堂大門緊閉。這與月神一向來好大喜功的風格完全不符,我于是就翻了他的墻,進去找他。

進了內堂,一陣清淡的藥香飄來。我愣了一愣,我不在,這孩子是餓瘋了嗎?連都不放過了?

我往月神的臥房里走時,打眼瞧見了攤在桌案上的姻緣簿。

這東西他平日里頗為寶貝,說是行業(yè)機密,是不能給別人看的。

呵呵,上天入地,干他這行的統(tǒng)共就他一個,還機密,我都不稀罕說他。

今次,既然這姻緣簿自己露在我面前了,那我就絕對不能辜負,勢必,是要看它一眼了??晌覐念^翻到尾,除了找到幾個與我同名同姓的凡夫俗子,半點與我相關的信息都沒有。

我呆了一呆,敢情,我真的是天煞孤星的命?

【六】

我迫不及待地沖到月神跟前,彼時,他唇色發(fā)白,斜斜地靠在臥榻上。我沒顧得上問他為什么看起來這么不好,只晃著那本姻緣簿,語無倫次,道:“為什么?為什么這上面會沒有我的名字?為什么我是沒有姻緣的?”

月神疲憊地睜了睜眼,抬手將姻緣簿輕輕握住,從我手中奪下,扔到床內側,道:“你師父有沒有教過你,不要迷信書本上的知識?”

似乎,是有過……咦?怎么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我剛準備就著這件事情繼續(xù)問下去,月神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

“你怎么了?看你平日里健壯的,欺負我的時候更顯英武,現在怎么好像有點虛?”

“沒什么事情。”他輕輕擺了擺手。

“你不要因為我長得單純,就覺得我好。”我質疑月神道。

他沉思了一會兒,方才道:“跟你們去了一趟璋汀林,有些水土不服罷了?!?/b>

他還是覺得我單純、我好。

我也不打算刨根問底兒,拿了天君賞的玉牌,遞給他道:“天君賞的?!蔽覟榱撕逅吲d,特意用了點辭藻形容了一下這塊玉牌,“瞧瞧這玉牌,色澤盈潤,可是天界難得的上品?。 ?/b>

月神長微微一顫,遮住了眼底的神色,他說:“你要是喜歡,就拿去。”

我愣了一愣,月神頭一回跟我這么客氣深沉,讓我久違的良心都不自覺地動了動。要知道,他以往可是連一根狗尾巴草都要跟我爭所有權的人。

他忽然這個樣子,讓我很為難,我將玉牌塞到袖子里收好,關心他道:“你怎么了?一副失戀的臉?我是過來人,我可以幫你做做心理康復。”

“不用了?!痹律駭[手,“你這樣的經歷,本尊怕你給本尊做了康復,本尊會更想不開?!?/b>

我:“……”

之后的一段日子,月神一直病懨懨的。我打著關心他的旗號,守在鴻禧堂照顧他。我的目的很明確:搞明白為何姻緣簿上沒有我的名字。

月華之下,我蹲在鴻禧堂的一角,望著那株開得正艷的桃花出神。月神靜靜地立在我的身后,芝蘭玉樹一般。他的嗓音驟然響起,他問:“就那么想把自己嫁出去嗎?”

我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望著他清瘦的模樣,開口問:“我只是搞不明白,為什么姻緣簿那么大,卻偏偏容不下我的姓名和情愛呢?”

他將手輕輕搭在我的肩膀上,從寬大的袖子中遞出一顆亮閃閃的東西到我手上。他嚴肅又認真地承諾我,只要這桃樹開花,他就為我一段姻緣。我覺得這顆種子就象征了我的愛情,我對它非常在意,成天蹲在它跟前給它澆水施肥,可半點長勢也沒見著。

月神時常坐在藤椅上,出神地望著遠處又大又圓的月亮。

我好奇地問:“你叫月神,為什么不住在月宮?”

月神瞥我一眼,道:“本尊要是叫食神,那本尊還不得住在食盒里頭?”

墻角桃花開得正好,似一團紅霞。我噎了噎,月神色軟了下來,道:“從前,本尊也是住在那月宮里頭的,只是那月宮實在太大了……”

他突然沉默,我以為他會說什么“每日早晨從幾十畝大的床榻上醒來太過憂愁”這種不要臉的話。半晌,卻只聽見他微微嘆氣,道了一句:“太大,也太冷清了……”

【七】

我陪了月神老長一段時間,奴顏婢膝地將他伺候得面色紅潤有光澤。

然而,離浩重病這件事情,是我沒有預料到的。師父教育我,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但是,我并不是很想同自己的前任做朋友??墒菦]有辦法,大多數時候,這并非喜好的問題,而是氣度的問題。我可以沒有度量,但玉山必須有。

我?guī)е鴰煾竾诟牢宜偷奶酵?/b>,到了北海水晶宮,準備了東西就走人。卻沒想到,被離浩一句“阿”給硬生生地叫住了。

他眼眶泛著青,氣若游絲的模樣,他叫我:“阿,你別走,留下來,好不好?”

這人到底哪里來的自信?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現在又要用真愛,把我回來?我本想一口回絕了他,卻猛然被他拽住了角,他說了一個我根本沒有辦法拒絕的理由。

“嫁給我?!?/b>

這三個字,對我來說,比“我愛你”什么的受用多了。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都沒機會從異性口中聽到這句話了。

我當時就蒙了,臉唰地就紅了,害羞地跑得老遠。

我望著成群的游魚,腳邊綠油油的水草,有一瞬間怔忪。

這件事,是不是該找月神商量、商量?

一道陰影了過來,那腳步聲我聽得慣了,是月神無疑。他的聲音從齒縫間漏出,像是猶豫很久的樣子:“若若,你決心要嫁給離浩了?”

我回身看他,眼眸熠熠生輝,可神色卻是說不出的凄涼。我說:“我真的挺不齒他這種‘人之將死、拉人下水的行為的。但是,月神,錯過了這一次,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要再等多少年?!?/b>

他忽然釋然一笑,凝重的神色全無,他說:“若若,你忘了我是誰了?鴻禧堂那株沒能種出的桃樹,權且先當你著?!?/b>

他轉身,留下一個落寞的背影,我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然而,當時的我,沉浸在即將嫁為人婦的喜悅中,沒有任由那種預感擴大,只是淺淺地在了心里。

成婚的那一日,我坐在銅鏡前,貼著花。慢悠悠地等著月神來給我一些金玉良言,譬如,春宵一刻應當有哪些注意事項。

然而,我等來的卻是我的大師姐。

大師姐望著銅鏡里映出的我,雙眉深鎖,道:“有一個人,同你交情不錯,他最后一面,你要不要去見?”

當即,我就覺得自己真是太煞了,成婚當天都能克死自己的夫君。

直到師姐說出“月神”二字,我才心下一慌,失神間,手一抖,花就貼歪了,難看至極。

【八】

我趕到百夜谷時,一場狂風驟雨剛剛停歇。月神就那樣無力地軟在地上,再沒了從前那一副萬事不放在心頭的樣子。月白的衣裳被血紅了,我撲過去,卻被石頭絆住,跌在他跟前。他大約是聽見動靜,眼皮動了動,才緩緩睜開眼,看到我時,仿若灰燼的雙眸中燃出星星點點的明亮。他嗓音喑啞,朝我伸了伸手,問:“你怎么來了?”

來時的路上,大師姐便告訴了我,月神之所以會命懸一線,不過是他不知死活地去了百夜谷,他要取那拘魄燈——為了我。

百夜谷是什么地方,天界最精銳的七十二天煞看守的地方。拘魄燈是萬年才結成一次的寶貝。他去搶拘魄燈,無非是為了讓我的元神真身徹底分離,從此不再受姻緣簿命運的桎梏。

我想,如果月神不說,我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其實是脫胎于他總拿在手邊的那本姻緣簿。所以,我注定了,是沒有姻緣的。我注定了只能是成全別人,讓別人感悟什么是真愛的炮灰。

隨著月神氣息一點一點微弱,被封印的前塵往事一幕一幕在眼前。

昔年,月神任職,是個辦正事都吊兒郎當的少年。他時常抓耳撓腮翻著姻緣簿,抱怨道:“怎么這么麻煩?這么長誰能記得住啊?”

姻緣簿因聽他嘮叨得久了,竟生出了識,那便是我。

我剛成人形時,總愛月神的大腿,跟在他身后東奔西跑。他一開始也嫌棄我是個拖油瓶,有事無事便愛喝令我給他烹茶煮酒,我素來不沾葷腥,就只托著腦袋,望著他一派倜儻風流的模樣出神。

后來,他發(fā)現,他遇到情緣想不起來,需要姻緣簿時,我都可以準確無誤地告訴他。

此后,他便總是慵懶地問我:“沈國公府的那位二小姐是跟哪家公子成的好事來著?”

“是陳家的三公子?!?/b>

“若若,上次那個李家大少爺娶過門的小妾是不是該跟人跑了?”

“得再過幾日呢!”

他大約覺得我便宜好用,便對我越來越好。

他模樣生得好看,我喜歡得緊,那時我們還住在月宮,是很清高的存在。我便在月宮的一角種了一株桃花。

“月神,等這株桃樹長開了,你就娶我過門吧?”我捧著臉頰問他。

“我為什么要娶你???你是姻緣簿,我是月老。我們兩個,不合適。”月神一面拒絕我,一面探手試著水溫預備給我洗頭。

“可是天下間,沒有誰會比我與你更相配了?。俊蔽已鲱^天真無邪地看他。

“你想什么呢?你不過就是一本姻緣簿,不能有七情六欲,那些生死愛恨都是注定了的。要是生死簿也跟你一樣感情用事,天下不就大亂了?”他用皂角在我的頭發(fā)上抹了抹,細細地用發(fā)將我的頭發(fā)梳過。

他總是用這樣一番話來拒絕我,我卻依舊死性不改,整日地追問他。

我平日里都很聽話,可有一次卻執(zhí)拗地惹了禍。我因覺得一個姑娘等了她夫君十八年,卻仍舊被拋棄,著實凄慘,便偷偷篡改了那姑娘的姻緣,讓她同她的心上人雙宿雙棲。月神發(fā)現的時候,已經晚了。偏偏那姑娘的姻緣改了一國命數,惹得尸橫遍野,餓殍遍地。

那個時候的我,就像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明明犯了錯,還死不認賬,總以為自己做的是天下間最正直的事情。我站在那株桃花樹下,望著他,說:“錯是我犯的,你把我交出去就是了?!?/b>

我不知道,姻緣簿生出靈識這種事情早就已是天理不容。早前,地府里的生死簿也曾生出過一次識,最后被鎖魂咒震住,令得元神散。他知,若是我的存在被天界的眾神知曉,那我便必死無疑。他了一切,謹慎小心地維護我的存在。如今我闖下大禍,還一副一切都由我來承擔的愚蠢模樣。

我只記得那一日,他長微顫,眼中頭一回流露出不舍。他抬手,將我的記憶封印,令我忘卻前塵,又托姬玉山的山主也就是我?guī)煾刚疹櫸摇?/b>

他大可以把我交出去,可他沒有,他將所有的罪責都扛在了自己的身上。

無情的業(yè)將他焚燒,天君厲聲責問他,為何會犯這樣的錯。

他沉默不語,額角是大顆大顆的汗珠,火舌卷了他的衣袖,他的模樣狼狽不堪,像是一枝將要枯敗的花朵。我看得出他很痛,若是我在,他一定會不耐煩地道一句:“哎喲,真是痛死了?!笨赡莻€時候,我沒有陪在他的身邊。他咬死了這一切是他的失誤,到最后也沒有供出我來。我本以為,他平日里情,是因為看慣了那些分分合合。原來,他是在害怕。他早預料到有一天,我與他,要別離。

天君罰他搬出月宮,又設若是他再犯錯,一次,便受七次天雷之刑。

他因心疼那桃樹要日夜被吳剛所,便偷偷用了桂花樹去換了,又將那桃樹移到了鴻禧堂。

從此以后,他小心翼翼,處處謹慎,萬不敢再犯一點錯處。

可到底還是為了救我,一時失手,錯亂了兔妖三者的姻緣,害得他被天雷劈中,使得他之后虛弱不堪。

“你就是一個說媒的,肩不能抗手不能提。”我喉嚨一,朝他近幾步,道,“為了我,去學人家戰(zhàn)斗種族搶什么拘魄燈,你是不是?”

他身子微微僵了一僵,嘴硬道:“沒有的事?!彼袷?/b>極,歇了好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只是聽說那拘魄燈生得好看,就想著拿來擺在屋子里頭?!彼麧M是血的手不住顫抖,將拘魄燈鄭重地放在我的手心,道,“你看,是不是真的挺漂亮的?”

淚珠如大雨滂沱,我顧不得伸手去抹淌下的淚,只抱著他的身體拼命搖晃。我對著他大吼:“誰稀罕這破爛東西?院子里那株桃樹還沒有長出來,你就死了,你怎么可以這樣?”我忽然失了氣勢,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只剩無助地嗚咽,“你怎么可以這樣、這樣言而無信……”

我顫抖著手,從月神的身上取出一根紅線。一端系在自己的手指上,另一端牢牢地繞在了他的手指上。我握著他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看,你再也不可能甩掉我了?!彼嫔n白,嘴角微微勾起一個笑來,胸部一陣劇烈的起伏,咯出一大口血來。他的唇動了動,卻再也發(fā)不出一個音節(jié)。

我看著他緩緩合上雙目,安靜地躺在那里,面容一片沉靜。

啪——紅線應聲而斷,天地寂寂,再無人聲。

【尾聲】

世人大約永遠不知,他們所見的那個月老,其實是個女兒身。

玉若踏在云端,看見人一個小少年遞了一顆東西到一個伶俐的丫頭跟前,那丫頭笑嘻嘻地將那東西埋進了土里,小心翼翼地看護著。

“小丫頭,那個人給你的是一顆石子兒,是永遠都不可能種出花來的。”玉落到她跟前,指正她道。

“是啊,我都知道?!毙⊙绢^眨巴著一雙大眼睛,一笑露出兩排好看的牙來,“可是,那又有什么關系呢?”她仰頭,自信滿滿地看著玉:“他說過,花開之前,他會一直陪著我……”

長風灌入衣袖,腳邊駭浪狂濤乍起,天邊的云突然落得很低,似乎她只要一伸手就能觸到。此時此刻,她已脫離桎梏,千世繁華,看萬世花開,永生不滅,再也不必擔心那些輪回的苦難??伤齾s仿若一個溺水之人,漸漸平靜地放棄掙扎,任由徹骨的寒意慢慢將自己浸透,一寸、一寸。

她想要握住的,終究,不是天、不是地、不是六界生死。

她靜默無言、微微合眼,一切,都好似回到了那一年、那一天。

月神將那顆晶石遞到她的手里,眼里是無盡的溫柔,他說:“等你播下種子的這株桃樹開了花,本尊就給你找這天下間最好的一段姻緣。在那之前,你且安心、不要著急。好歹,還有本尊這么英俊的男神在這里陪著你嘛!”

現如今,她什么都明白了。

只是,從此,月升月落,她與他,永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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