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望水
簡介:她喜歡他,這個她此生最寶貝的徒弟章慎,不是那種師傅對徒弟的寵溺,而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只是她有什么資格和他在一起呢?
楔子
本市的地下拳場設在一個極為隱蔽的地方,偌大的場館里擠滿了人。
饒是蔣小渝已經是這拳擊臺上的???,可她還是不習慣頭頂那幾盞明晃、刺眼的燈光。震耳欲聾的高呼聲混雜在刺鼻的煙酒味里此起彼伏,讓過慣了鳥語花香的日子的蔣小渝不免有些頭暈。
就在她恍惚的間隙,比賽的哨聲已經吹響。她還來不及熱身,來自對方拳手的一記黑拳就已經重重地砸在她的面門上。對手是個來自非洲的女人,論身形遠遠高了她兩個頭,打起拳來又重又猛,完全是想要把她打死的架勢。
蔣小渝使出了祖?zhèn)鞯墓Ψ?,和黑妹見招拆招,你來我往十幾個回合,才把對方擊倒。裁判宣布蔣小渝獲勝的時候,歡呼聲四起,為黑市拳場上的常勝將軍蔣小渝吶喊。
然而,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的蔣小渝氣喘吁吁地平復著呼吸,腿一軟便跪趴在地上。這樣狼狽的姿態(tài)惹來臺下眾人的哄笑,蔣小渝想反駁,可卻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面前的人群被分開,讓出一條路來。穿著剪裁得當?shù)奈餮b的章慎還是那么風度翩翩,他談笑風生地引著他的生意伙伴朝她的方向走來。他像個永遠不能被企及的奢望,讓蔣小渝只能仰起頭來,注視著他。
“章慎……”蔣小渝朝他的方向伸了伸手,然而,她的聲音太小,很快就被歡呼聲淹沒。
那是她此生最最寶貝的徒弟章慎。
他就這樣從她的身邊路過,連一眼都沒有看她。
1
蔣小渝像往常一樣從拳場的后門離開,章慎的車果然等在那里。
她拉開后座的門,飛快地坐了上去,順便沖一言不發(fā)的章慎仰著臉笑了笑,多少有幾分討好。
章慎藏在金框眼鏡下的一雙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掃了她一眼,將懷中厚厚的牛皮袋遞給她。
“辛苦了?!敝贿@簡單的三個字,就已經讓蔣小渝心滿意足了。
“不辛苦不辛苦?!笔Y小渝說著,把那個牛皮袋推了回去。她知道那里面裝著她這場拳賽的報酬——一筆為數(shù)不菲的傭金。“這錢,你就幫我拿著,我在這里吃你的、住你的,我不能再要你的錢了。”
章慎也沒推辭,將牛皮袋收起來以后,就吩咐秘書陶橙開車。
車子像往常一樣,載著蔣小渝回到了章慎位于郊區(qū)的一棟別墅前。章慎大方地將這里借給她獨住,每次送她回來再自行離去,一直以來都讓蔣小渝覺得很不好意思。
蔣小渝下車的時候不小心牽動了臉上的傷,輕輕地吸了一口冷氣,她忍著傷痛,沖章慎呲牙咧嘴地笑道:“好了,我到了,你回去吧?!?/p>
沒想到,章慎竟然開口:“今天太晚,我就不回市區(qū)了?!?/p>
蔣小渝一愣,腦海中涌出各種“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更有助于干柴烈火”這樣不太好的念頭,一時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擺。好在夜里光線極差,章慎應該看不見她一張比猴子的屁股還要紅的臉。
時值深秋,夜里的溫度有些涼,尤其是在大得可怕的別墅里。章慎來回掃視了一圈,即使蔣小渝在這里住了有一段時間了,可依然沒有為這間房子帶來點“人氣”。灶臺上放著幾個饅頭,廚房除了蒸籠以外,沒有被使用過的痕跡,甚至連電視機的遙控器,都原封不動地放在架子上,上面還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如今,漲紅著一張臉的蔣小渝正局促地站在他的身后,像在等他發(fā)落似的,一點不見昔日的神采飛揚。
“我不是和你說了,這里的一切都讓你隨便用嗎?”
蔣小渝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有啊,我每天都有隨便開水洗澡,在大床上隨便翻滾睡覺。其他的那些,我都用不上?!?/p>
章慎張了張嘴,話到嘴邊變成了一聲嘆息,聽在蔣小渝的耳朵里,像一根又輕又柔的羽毛,搔得她心里也跟著癢癢的。
她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章慎坐在沙發(fā)上,手邊是藥箱。
“過來?!闭律黝D了一下,又輕輕吐出兩個字,“師父?!?/p>
這一聲“師父”叫得蔣小渝心都要化了,便屁顛屁顛地跑了過去,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還穿著一條俗到家的大紅牡丹睡裙。在外面的時候,章慎從來不喊她師父,也不讓她喊他徒弟,可是私下里,章慎不經意間對她表示出來的親昵,又會讓蔣小渝老懷安慰,尤其是他喊她“師父”,真能讓她為他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章慎捏著蘸滿消毒水的棉簽,替她的鼻梁消毒,蔣小渝好像不覺得疼似的,笑瞇瞇地瞅著章慎,一臉的滿足與享受。
“抱歉?!闭律鞯吐暤?,“我不該讓師父做這些危險的事,害你受傷了。”
章慎體貼得差點讓蔣小渝感動地哭出來,趕忙說道:“不會不會!大徒弟,你千萬別這么想。我們說好了嘛,你還要花好大一筆錢幫我買回瀾滄派呢,我打幾場拳也沒什么,反正,我每天也都要練功,就當活動活動手腳。”
蔣小渝原本白皙的肌膚被棕黃色的消毒水沾染上幾分污濁,章慎低頭凝望了她一會兒,柔聲說道:“下次小心一點,相比較比賽的結果,我更在乎你的安危。”
“我真的沒事,你看,我現(xiàn)在精神得再給你打套拳都行?!?/p>
蔣小渝說著就要跳起來,卻忽然被章慎按下。他寬厚的手掌停留在她的頭頂上,細細地摩挲著那些尚未完全干的頭發(fā)。章慎笑了笑,好不細膩溫柔:“別折騰了,快去睡吧。我就在客廳,有什么事,就叫我?!?/p>
蔣小渝半張著嘴巴,怔了半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有……有你這樣對師父的嗎?沒……沒大沒小?!?/p>
她回房睡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過頭,偷偷從門縫里瞄了一眼章慎。
他正戴著他的眼鏡,安靜地看著手中的文件,領口的扣子也解開了,露出精致的鎖骨。
蔣小渝偷偷地笑了笑,因章慎的存在而無比安心起來。
2
章慎之所以會成為蔣小渝的徒弟,還要從一年前說起。
彼時,章慎剛剛接管公司,身體不好,私人醫(yī)生告訴他,想要完全康復,光靠藥物是沒有用的,一定要勤加練武,強身健體。于是,章慎給自己放了幾個月的假,千里迢迢趕到了瀾滄派,想拜個師父,學幾套拳。
瀾滄派的現(xiàn)任掌門吳勁風正是蔣小渝的師兄,奈何,他早就不收徒弟,又不好抹了章慎的面子,便將他托付給了蔣小渝。蔣小渝本來就是門派中年紀最小的,平日里,那些徒子徒孫雖然喊她師叔,卻沒一個真的怕她。如今,天上掉下個寶貝徒弟章慎,可把她樂壞了。
章慎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蔣小渝時的情景,她因為去廚房偷吃而不小心燒壞了一口鍋,正被吳勁風責罰。
她的腦袋上頂著一爐香,稍微不小心就得燒了眉毛、辮子;她雙手舉著盛滿水的水桶,在院子里金雞獨立。可她一雙大眼睛偏生不肯安分,見到章慎,便骨碌碌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扯出一個燦爛又狡黠的笑容來。
“大徒弟是吧?等師父下來了,就過去抱抱你?!?/p>
蔣小渝對她唯一的徒弟是真的掏心掏肺的好。她先是擔心章慎在山上住不慣,非要給他彈棉花做棉被,結果弄得整個瀾滄派好像下雪似的棉絮亂飛;跟著,她又要給他換蕎麥枕芯,跑下山卻被黑心商販騙了,扛了一大袋發(fā)了霉的大米回來,吃得整個瀾滄派的人叫苦連天。至于去廚房偷吃、燒掌門吳勁風的胡子,更是每日章慎都要重復的日常任務,對此,蔣小渝還美其名曰是在鍛煉他的敏捷度。她帶著章慎到處惹是生非,氣得吳勁風差點把他們師徒倆趕下山。
后來,章慎的身體好些了,就下了山。他離開瀾滄派的那一天,蔣小渝頂著一雙腫得像核桃似的紅眼睛,咬著牙,默默送他上了回去的車,后來又不由自主地跟著車,跑了十幾里的路。
蔣小渝是真的以為她和章慎從此不會再見面了,直到意欲強征瀾滄派地皮,在大山深處改建旅游度假村的地產商依舊對他們咬著不放。蔣小渝不想師門不保,想來想去,覺得能幫忙的大概就只有她那個看起來還算有錢的徒弟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章慎,懷揣著委屈,將一切說與他聽,章慎卻沉思了一會兒,平靜地說道:“我是個生意人,不是開善堂的。瀾滄派于我,只是個學過幾個月功夫的地方。老實說,我待它的感情不如你?!?/p>
他的話條理分明,卻生生撇清了與門派的關系。蔣小渝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狗叛徒,氣沖沖地說:“我知道了。你不愿意幫忙,我也不求你,就當我今天沒有來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那么江湖再見?!?/p>
“師父——”
趕在她出門之前,章慎叫住了她。他故意將尾音拖得很長,這樣聽起來就像含著糖似的,聽起來軟軟糯糯的。以前在瀾滄派時,每次他只要這么溫言軟語地叫她兩聲,她就心花怒放得立刻漫山遍野地給他打野兔吃。
果然,蔣小渝扭過頭來時,眼眶泛紅,眼底隱約有波光閃爍。章慎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低頭看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我沒說不幫你,只是,我現(xiàn)在被生意對手壓制著,流動資金都被套住,拿不出來?!?/p>
蔣小渝一聽急了,完全忘了自己剛才還在生氣:“是有人欺負你嗎?徒弟別怕,師父幫你教訓他!”
章慎彎了彎嘴角,臉頰邊竟浮現(xiàn)出兩個酒窩來。他說:“也不是被人欺負,是我的確遇到了一些麻煩。”他忽然抬起手,用力地抓住蔣小渝的肩膀,放軟了語氣,低聲道:“師父,你愿意幫我嗎?”
他的聲音像極了一種蠱惑,這讓蔣小渝想也沒想,就把頭點得像一只啄米的雞。
就這樣,蔣小渝在章慎這里暫時住下,代替他旗下的拳手去參加地下拳賽,通過一次又一次地贏得比賽,讓他的公司名聲鵲起,解決他在生意場上遇到的問題。
雖然,蔣小渝始終認為將武術和金錢掛鉤有違她一貫的原則和宗旨,可是她既要麻煩章慎幫忙,又不忍心看他遇上麻煩,到底還是悶著頭做了下來。
只是,蔣小渝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想起,自己下山的時候還被那群徒子徒孫好一陣取笑,說章師弟一走,師叔的魂也跟著沒了,師叔早就該下山去找章師弟了。連她師兄吳勁風也在一個勁地長吁短嘆,說:“章慎雖是我們的同門,但讓他砸鍋賣鐵地幫咱們也說不過去,要不,師妹你干脆湊合湊合以身相許算了,免得咱們還欠他一個人情?!?/p>
蔣小渝不敢將這些話當真。她害怕,她怕在山上的時光,只是于自己而言的念念不忘;她怕在章慎心里,他下了山,就什么都不作數(shù)了。
但是還好,從目前看來,章慎待她還是和從前一樣的。雖然她總是琢磨不透他偶爾流露出來的疏離和冷漠,但至少,他是在她身邊的。
3
蔣小渝一連在床上睡了好幾天,才算是滿血復活。
家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仿佛沒有一點章慎存在過的痕跡,這樣的空曠讓蔣小渝不由得情緒低落起來。
除了幫章慎打拳以外,其他的時間,蔣小渝基本上也沒什么事。章慎的家太大了,大到讓她覺得心慌,可是,從這里到市區(qū)的路她又不怎么熟,所以,每天的時光除了打幾套拳練練身體之外,還真的沒什么其他事可以做了。
就在這時,章慎的電話來了,說他親自開車回來了,要帶她出去吃飯。
蔣小渝高興得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連忙簡單地收拾了一下自己,馬不停蹄地跑向門外,可沒想到會看到幾個壯漢正圍著章慎揍。章慎雖然學了武,但到底雙拳難敵四手,漸漸便落了下風。他剛一個停滯,英俊的臉上就挨了一記重拳。
等蔣小渝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揪著其中一個人的領子,把他甩飛出老遠了。她氣得手腳都在發(fā)抖,連帶著下手時的力道都無法控制了。他們竟然敢打章慎?那個她這輩子唯一的徒弟,她大氣都舍不得對他喘一聲的人。她雙目充血,狠辣而又暴戾,像瘋了一樣打那些傷害章慎的人。
那些人哪里見過這么不要命的打法,留下一句“別再管收購案的閑事”便落荒而逃。
蔣小渝連忙扶起章慎:“徒弟你沒事吧?他們是誰?”
章慎萬分狼狽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拂去嘴角的灰塵:“沒什么,競爭對手派來的打手而已,你不必太過在意?!?/p>
他的口氣里平淡得就像是在說些無關痛癢的事,蔣小渝當然不相信,明明最近他只在管他們?yōu)憸媾蛇@一件閑事。
她的心里就像被堵了一塊石頭似的,怎么也舒服不起來。早知道,她就不該來麻煩他。如果他因此陷入永無止境的麻煩和危險中怎么辦?她一定會恨死自己的。
章慎掛了彩,出去吃飯的計劃只得作罷??伤朗Y小渝愛吃火鍋,便叫了“海底撈”的外送來家里。新鮮的食材擺了滿滿一桌,琳瑯滿目的食物讓人食指大動,可顯然,這不包括因巨大的心理壓力而神色懨懨的蔣小渝。
章慎涮好牛肉,夾到她的碗里。蔣小渝眉頭緊鎖地戳了戳,怎么也吃不下。
章慎想了一會兒,忽然捂著唇角,輕輕地“咝”了一聲。
果不其然,蔣小渝一臉緊張地撲了過來,輕觸他的嘴巴,眼底滿是對他的擔憂。
“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扯到傷口了?”
章慎一本正經:“是啊,好疼。師父再不好好吃東西,我就更疼了。”
蔣小渝一怔,嘟囔一聲“油嘴滑舌”,倒是真的聽他的話,吃了起來。
章慎把襯衫的袖子卷了起來,露出骨節(jié)分明的手腕。他起開一瓶紅酒,倒在蔣小渝面前的杯子里。
“其實,今天我本來是想帶你出去慶祝的?!?/p>
“慶祝什么?”
“公司的生意已經周轉過來了,我已經可以調出資金幫瀾滄派了?!?/p>
蔣小渝瞪大眼睛:“真的?”
章慎因她的歡喜而跟著笑了起來:“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可蔣小渝馬上猶豫起來:“可是,你幫了我,那些人就會來找你麻煩的,對不對?”
“我不怕麻煩,我只怕自己不能幫到你?!?/p>
他舒展的眉眼在柔和的燈光下顯得那么情真意切。蔣小渝癡癡地看著這樣的章慎,真好,現(xiàn)在的他眼里只有她一個人。那她是不是可以奢望一下,在他的心里也只有她一個人呢?
章慎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拿出一份文件放在蔣小渝的面前,解釋道:“我知道掌門已經將瀾滄派的事委托你全權處理,我要幫你走一些法定上的程序,這份文件,你簽個字吧?!?/p>
蔣小渝點點頭,小學生似的認認真真簽上自己的大名。
做完這一切之后,章慎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舉起了復又倒?jié)M的酒杯:“干杯,師父?!?/p>
他英俊的臉在杯光中搖曳,讓蔣小渝的心也跟著蕩漾起來。她不太會喝這些洋酒,但這個時候,也只好陪著他大口大口地喝起來。
紅酒的后勁大,幾杯下肚,蔣小渝的頭已經有些昏沉,她眼中章慎的臉也跟著迷蒙起來。
蔣小渝笑了笑,卻忽然有些哀傷:“大徒弟,這次你幫完我,我也該走了吧?!?/p>
章慎不說話。蔣小渝繼續(xù)說道:“打擾你這么長時間,我也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可是,怎么……怎么到我要走的時候,我就舍不得了呢?”
迷迷糊糊中,她看見章慎好像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把她扶正,甚至捧起了她的臉。
“師父,你喝醉了?!?/p>
“我沒有醉。你忘了嗎?以前在山上的時候,我把師兄泡的那一大壇子藥酒喝了都沒事,這幾杯酒,怎么就能讓我醉呢?可是,可是章慎,不知道為什么,我有點舍不得,我舍不得走,我舍不得離開你?!?/p>
蔣小渝絮絮叨叨地說完這些,才意識到自己今晚的話大概真的有些多??伤龥]法控制自己,對章慎的情緒就這樣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來。
她喜歡他啊,這個她寶貝極了的徒弟。不是那種師父對徒弟的寵溺,而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只是,她有什么資格和他在一起呢?她來自窮鄉(xiāng)僻壤,也沒有什么文化,章慎卻那么高高在上,和她像是兩個世界里的人。
渾渾噩噩中,蔣小渝好像聽到一聲嘆息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章慎,你是不是不開心?你為什么要嘆氣呢?
蔣小渝想問,可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這個問題,章慎沒有再給她機會讓她問出口。
4
蔣小渝收拾好了行李,雖然于她而言,所謂的行李也不過只有幾件簡單的衣服而已。章慎倒是經常有提到要帶她去逛街,都被她以衣服花哨又昂貴為由拒絕了。
瀾滄派的事情解決了,她覺得自己也差不多應該走了,再這么住下去的話,她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到時,不但破壞了與章慎間的師徒關系,還會讓章慎看低了她。
蔣小渝思前想后,決定還是給章慎打個電話。章慎到底細心,連給她準備的電話都是能直接撥到他那里的直線。等待電話被接起的時間漫長又煎熬,她雙手捧著話筒,緊緊地咬著下唇,想聽到又怕聽到章慎的聲音。
“喂?”
蔣小渝有點慌:“大……大徒弟,是我?!?/p>
“哦。有事兒?”
章慎那邊聽起來有些吵,也不知他是在哪里。
“那個,我……我就是想和你說一聲,我打算回瀾滄派了。”
電話那頭忽然安靜了,也許是章慎聽到她要走重視了起來,特意找了個沒人的地方和她說話吧。想到這一點,蔣小渝不免有些開心,偷偷地笑了。
“你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闭律鲾蒯斀罔F地說道。
蔣小渝一愣,下意識地問道:“為什么?”
章慎頓了一下,放柔了語氣:“我是說,我還舍不得你回去?!?/p>
只這簡單的幾個字,聽在蔣小渝的耳中,就讓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章慎說舍不得她,她喜歡的章慎,對她說,他舍不得她。
“可是,可是瀾滄派的事情已經解決了,我要回去和師兄他們說一聲。”
“這個我會幫你和他們說的?!闭律鞔驍嗔怂脑?,長長地嘆了口氣,有些哀怨地說,“你就這么想離開我嗎,師父?”
蔣小渝把頭搖成了撥浪鼓,半天才反應過來此刻的章慎并不能看見拼命搖頭的她,便連忙說:“不是不是!怎么會呢?”
“那,師父再幫我打一場拳吧。”章慎說道,“我知道師父不喜歡將武術變成競技,也不喜歡通過這種方式來牟取利益。是我不好,強迫師父在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但是我向你保證,這一場是最后一場。”
蔣小渝感動得不知道說什么好,她從沒和章慎說過這些想法,她以為這些他都不知道??墒?,他遠比她想的還要細心、妥帖,他知道她的心思,甚至這么為她著想。
“好,我答應你?!?/p>
章慎這才笑了,輕輕的笑聲順著電波,一直爬進了蔣小渝的心里。
“我就知道,全世界只有師父最好了?!?/p>
掛了電話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里,蔣小渝都抱著話筒,傻傻地笑著。
她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得到章慎的愛,僅僅是像現(xiàn)在這樣被他需要著,能為他做些什么,她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幾天后,章慎的助理陶橙給她送來了下一場拳賽對手的資料,讓她先熟悉一下。蔣小渝忍不住拉住陶橙,小心翼翼地問她章慎最近是不是很忙,不然怎么這幾天都沒看見他。
陶橙盯著蔣小渝,陰陽怪氣地說:“老板的確是很忙,你沒什么事就別給他打電話了?!?/p>
“那,比賽那天,他會來吧?”
陶橙古怪地笑了笑:“那是當然,老板不去,這場拳賽還有什么意思?”
蔣小渝像得到了什么保證似的,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這是章慎拜托她打的最后一場拳賽,無論如何,她都不能輸。
5
比賽如期而至,蔣小渝被送到地下拳場的時候,門口竟意外地圍了許多自稱是她粉絲的人。他們紛紛向蔣小渝表示自己押了很重的籌碼在蔣小渝的身上,相信她這次也一定能贏。
蔣小渝有些不好意思,笑著剛想和他們打個招呼,就被陶橙拉進了休息室。
章慎坐在休息室的沙發(fā)里,闊別幾日,他的臉上帶了幾分憔悴。蔣小渝趕忙走過去,關切地問他最近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是有些累。”章慎朝蔣小渝寬慰地笑笑,又朝陶橙擺了擺手,示意她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蔣小渝忽然說不出話來,只能近乎貪婪地望著章慎,用眼睛描摹著他的模樣——畢竟,她有好幾天沒見到他了。
章慎就這樣任由她看著,眼波瀲滟,眸光如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溫柔。
“你……”蔣小渝覺得今天的章慎有點怪怪的,又說不出哪里奇怪。他這樣深情地注視著她,讓她忍不住開始期待,下一秒他會不會就向她告白了。
“你怎么樣?緊不緊張?”章慎抬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
蔣小渝的臉憋得通紅,用力地搖了搖頭:“不緊張不緊張,就和以前一樣,你讓我贏,我就一定會贏?!?/p>
章慎微微一怔,似乎有些失神。過了一會他才笑了笑,拿起一旁的水杯遞給蔣小渝:“喝點水吧?!?/p>
水還是溫的,不用想都知道這是章慎特意讓人準備的。蔣小渝大口大口地喝著,覺得那水雖微澀,喝進心里卻很甜。她把杯子放下,正準備說兩句鼓舞士氣的話,卻忽然被章慎抱住了。
蔣小渝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她的臉緊緊地貼著章慎的胸膛,聽著從他的心口傳來的心跳聲,竟不知羞恥地口干舌燥起來。
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擁抱,也是章慎第一次不顧禮節(jié),大膽地抱住她。
“大……大徒弟……”
“蔣小渝。”章慎忽然喊出了她的名字,“謝謝你?!?/p>
他喊她名字的聲音都快要讓她的心醉了,她用小得像蚊子一樣的聲音問道:“謝我什么?”
章慎貼近她的耳朵,近乎呢喃:“其實,你不用對我這么好的?!?/p>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謝我什么,但是我是你的師父,對你好是我應該做的。”蔣小渝停頓了一下,斟酌再三才鼓起勇氣問道,“只是,章慎,我能不能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你說。”
“等你不忙的時候,能不能和我回瀾滄派住一段時間?你別誤會,我不是想耽誤你的時間。我只是覺得,回來城里以后,你每天看起來都好辛苦、好累,我覺得你沒有在瀾滄派的時候開心了,所以……所以我就想,就當是你給自己放個假,和我回去休息一段時間也好。那里也算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時候回去,想什么時候走,都可以?!?/p>
回答她的是章慎長時間的沉默,蔣小渝有些難堪,心想自己的要求到底是太過分了些吧。然而,章慎的懷抱卻在慢慢收緊,直到抱得蔣小渝快要連氣都喘不上來了。
“好?!闭律髡f話的聲音像在嘆息,“如果有機會,我就和你回去?!?/p>
蔣小渝一下子歡喜起來。
章慎要提前去閣樓上觀戰(zhàn),不能親自陪同蔣小渝上臺。她一邊做最后的準備,一邊催促章慎快去陪他的那些生意伙伴。
已經走到門口的章慎不知怎么的,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望著她。
蔣小渝笑:“怎么了?這么大的人了,還舍不得師父嗎?”
章慎因她這一句玩笑話而跟著笑了笑,似乎放松了所有緊繃的情緒。
“我好像還真有點舍不得你了?!?/p>
蔣小渝一愣,章慎已經關上了房門,徑直離開了。
剛才那句話,她可以理解成是章慎對她的表白嗎?蔣小渝回味了半天,才捂著臉,不好意思地尖叫了一聲。
等這場比賽贏了,蔣小渝想,她就鼓起勇氣去和章慎告白。
緊張的比賽很快開始了,蔣小渝被推上臺。這次的對手據資料所說,和她一樣也是個練家子。她看著那個比她還要矮小、瘦弱的女孩,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第一次站上拳臺的自己。
那是她幫章慎打的第一場拳,她緊張得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將拳腳套路都忘得一干二凈,輸?shù)霉?jié)節(jié)敗退。而章慎就站在臺下,周正的西裝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去了,他卷著襯衫的袖子,大聲地幫她喊加油。
蔣小渝還真就那樣從地上爬了起來,干趴了那個擂主,上演了一出驚天逆轉的勝利。
她一戰(zhàn)成名,成為地下拳市里最有名的拳手。不少人慕名前來,有些想看黑馬逆襲而沒有押注在她身上的,無一不是鎩羽而歸。
只有蔣小渝知道,她打出的每一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章慎。
哨聲響起,對手踩著哨音剛落的瞬間,一記掃堂腿就攻擊她的下盤。蔣小渝想要去擋,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的雙腿竟在此刻發(fā)軟了。不但如此,連她的拳頭也使不出力氣來了。她每天都有在鍛煉,身體也一直很健康,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這么大的問題。
就在這一瞬間,她的腦袋已經連遭重襲,疼得她胸口發(fā)甜,幾乎要嘔出血來。對手招招都是要奪命的殺招,絲毫沒有給她留回旋的余地。
黑市拳賽上早有生死在天這樣不成文的規(guī)定,根本無力反抗的蔣小渝只能抱著頭,匍匐在地上,盡量將對自己的傷害降到最低。
拳腳光影間,她看見了章慎。
冷冷地注視著她,眼底沒有一絲一毫動容的章慎。
章慎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草芥、螻蟻。蔣小渝不敢相信,仍是朝他的方向伸出了手,可那好不容易展開的手指被對手看見了,對手一把將她的手指用力地向后掰。
“??!”手指被折斷了,蔣小渝發(fā)出凄厲的痛呼聲。
她不死心地望著章慎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他連看都懶得再看,轉身離開了。
她只捕捉到他的背影,一如既往的絕情。
仿佛一盆冷水被兜頭潑下,蔣小渝忽然想起了那杯章慎賽前讓她喝下的水。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會是章慎呢?可現(xiàn)實沒有給她找借口的機會,她身負重傷,動彈不得,裁判宣布對手勝利的時候,來自四面八方的怒吼聲仿佛要將她吞噬。不少群情激動的觀眾不顧阻攔,沖上了臺,對害他們輸了大錢的蔣小渝拳腳相向。
蔣小渝趴在地上,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拳、多少腳。
章慎一定不是離開了,他一定是走在來救自己的路上,對不對?他始終都是她心中的大英雄,會撥開人群朝她款款走來的,對不對?可是,蔣小渝等了好久好久,等到因窒息而失去意識,她都沒有等到章慎。
6
蔣小渝醒過來的時候,窗外一片漆黑。
她只覺得渾身都疼,稍微動了動,便牽動了插在身上的各種各樣的管子,連帶著那些金屬儀器都跟著“嘀嘀嘀”地叫了起來。
蔣小渝費了好大的勁才想起來,她輸了,因為那一場失利的拳賽,她一無所有了。
章慎呢?蔣小渝的腦海中猛然跳過章慎的臉,她掙扎起來,想找章慎問清楚,為什么要給她喝下有問題的水?為什么看見她身陷囹圄都不肯救她?
然而這一動,蔣小渝才絕望地發(fā)現(xiàn),她的腿一點知覺都沒有了。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蔣小渝莫名地覺得恐懼,趕忙將眼睛閉上,一顆心緊張地跳動起來。
來的人會不會是章慎呢?他還是關心自己,所以來探望自己?
然而,讓蔣小渝失望的是,聽來人說話的聲音,是陶橙和醫(yī)生。
“張醫(yī)生,她什么時候會醒?”
“這個不好說。她喝了大量肌肉硬化劑,頭部嚴重的腦震蕩,內臟也有出血的現(xiàn)象。還有她的腿,被打斷的時候,骨組織就已經壞死了。老實說,就算她醒了,和廢人也沒什么區(qū)別?!?/p>
陶橙“嘖”了一聲:“老板的意思是能救就救,救不了就把她送走,讓她自生自滅去吧?!?/p>
“這樣不太好吧,她不是老板的師父嗎?”
“什么師父!不過就是個被利用的工具而已。老板想通過她拿下瀾滄派這個釘子戶,現(xiàn)在目的都達到了,留著她也沒什么用了。”
蔣小渝感覺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變冷了,直到最后一絲溫度也從她的體內抽離。
她很想和陶橙對質,她口中的那個冷血狠心的老板并不是她的徒弟章慎。怎么會是章慎呢?那個她用所有真心去愛著的徒弟?。∧莻€總是會對她溫言軟語微笑的徒弟?。≡趺磿钦律髂??
他怎么會騙她?怎么會處心積慮地奪走她的瀾滄派?又怎么會把她害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呢?
可是,饒是她再怎么不愿意接受現(xiàn)實,也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她終于明白了章慎待她的疏離是因為什么。偏僻的別墅,來往的專人接送,只能撥到章慎那里的電話……一切的一切,不是章慎的細心體貼,只是一場刻意安排好的軟禁而已。
章慎從來都沒有喜歡過她,甚至從來都沒有把她當成過師父。
她一下子想起很多很多曾被她牢牢記在心里的章慎的表情——
溫聲細語喊她師父的,扶住她的肩膀說服她讓她幫忙的,萬分愧疚對她說抱歉的,眼底流露出對她的關懷的……好多好多的章慎??伤谷环植磺宄?,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她不該忘記的,或者說,她不該刻意忽略,每次她上臺打拳的時候,無論受了多重的傷,章慎的表情從來沒動容過。
他若是真的關心她,怎么會讓她陷入危險?他若是真的關心她,怎么可能在她處于兇險之時還對她不聞不問,甚至連眼中都不曾有過她?
假的!從一開始,章慎待她就是假的。這世上只有她才這么傻,捧著他的虛情假意當了真。
可笑她還想著去向他表白,不知道她的這一句“我愛你”在他看來,是不是天底下最最廉價的笑話?
7
接到醫(yī)院打來的電話說蔣小渝醒了的時候,章慎還有些恍惚。
最近太忙,他都快忘了這么個人了。
蔣小渝,這個他名義上的師父。
其實,從上山學藝開始,就是章慎老早布下的局。他的公司意欲收購瀾滄派的那塊地皮,無奈吳勁風說什么也不肯賣,久而久之就成了釘子戶。故而,章慎決定親自出馬。
他暫時停下對瀾滄派的步步緊逼,轉而上山做了瀾滄派的弟子,騙取了蔣小渝的信任。他挑了一個合適的時候離開,讓手下繼續(xù)催收。果然如他所料,走投無路的蔣小渝來尋求他的幫助。章慎怕引起她的懷疑,不敢讓她直接簽下合同,便借口讓她幫忙打拳,一是把她留在身邊,讓她放松警惕;二是他看她身手那么好,不用白不用,就想靠她幫公司賺些外快。他甚至制造了那場遇襲,讓蔣小渝心軟,結果她真的上了當,簽下了買賣合同。
本來,事情到了這里就該終結,偏偏蔣小渝提出要回瀾滄派。她給他打電話告別的時候,章慎正指揮著工人把瀾滄派的牌匾拆下來。他怕她聽見吳勁風他們的聲音會穿幫,便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和她說話。
章慎不想節(jié)外生枝,更何況,蔣小渝還是他地下拳場的搖錢樹,就算她真的要走,也要讓他有時間安排好一切才行。他物色好蔣小渝的接班人,故意讓她喝下會使她肌肉僵化的水,還在比賽之前押了重注買她的對手贏。
那天是他下的命令,對蔣小渝無須留情。只是,當蔣小渝真的被打到奄奄一息時,章慎忽然看不下去了。他找了一個借口趕緊離開,直到離開拳場很遠,那種沉悶、窒息的感覺才稍微好了一些。
他認為一定是他最近太累了才會這樣,還打算抽空去看看醫(yī)生。
章慎趕到醫(yī)院時,蔣小渝正躺在床上,雙目無神地看著天花板,像個活死人。
醫(yī)生沖他搖了搖頭,表示蔣小渝雖然醒了,但恐怕以后會變成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植物人。
“送她走吧”這句話在章慎的嘴邊徘徊,可到底沒有說出口。章慎皺了皺眉頭,目光始終沒有從蔣小渝蒼白的臉上移開。曾幾何時,他以為虛弱無力這樣的形容詞永遠不可能出現(xiàn)在蔣小渝的身上。她總是沒心沒肺地笑,好像被打了雞血似的,對這個世界充滿著熱情與活力。
他忽然有點生氣,在趕跑醫(yī)生之前下了命令:“去給我請最好的醫(yī)生來,無論如何都要治好她?!?/p>
偌大的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風從敞開的窗戶灌入,吹動潔白的窗簾,帶著濃重的消毒水的氣味。
章慎拉過一張凳子,坐在蔣小渝的床前。他凝視著這個女人,再一次因為她的愚蠢而感到奇怪。
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坦率、直白,他怎么會不知道她喜歡他?可惜,對于商人章慎來說,這世上最廉價、無用又最值得被利用的,恰好是感情。
“蔣小渝,你知不知道,從一開始,我就在騙你。我自認自己的演技沒有出神入化,可你怎么就能什么都相信,一點都不懷疑我呢?”
蔣小渝沒有說話,當然,她也不會說話。
“蔣小渝,我和你不同。你只憑感情就能橫沖直撞,而我做所有事之前都會權衡利弊。所有的事情都是假的。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我很遺憾,但是,害了你自己的是你的天真?!?/p>
和癡心錯付。章慎到底沒將這句話說出來。
這時,躺在床上的蔣小渝的嘴巴忽然動了動,章慎以為他醒了,便連忙湊到她的身前,俯下身子,想聽清她說的話。
“章慎……章慎……”
他聽見蔣小渝氣若游絲地喊著他的名字,忽然覺得有些心酸。
“我在,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怎么還不去死呢?”
蔣小渝噴灑在他耳邊的熱氣還沒散去,章慎的脖子就被她緊緊攥住。針管和床板撞擊而碎裂的聲音傳了出來,混合著血腥味,尖利的玻璃峰貼到了他的頸間。
蔣小渝的床在窗邊,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坐了起來,扯著被她桎梏住的章慎,貼近窗邊。
章慎的余光只能看見喘著粗氣的蔣小渝,玻璃刺破了他的皮膚,有溫熱的液體正順著傷口汩汩流下。
“蔣小渝,你沒事?!闭律鼽c了點頭,這個動作讓他的傷口更深,“你沒事,我心里倒是好過了些?!?/p>
連章慎自己都不知道他這句話里到底有幾分真假。也許,對蔣小渝說謊已經成為一個再自然不過的習慣。他在賭,賭蔣小渝聽見這句話后會松開他。
果然,蔣小渝的力道松了些,緊接著,章慎聽見蔣小渝在自己耳邊近乎崩潰的哭聲。
“章慎,你告訴我,我怎么才能繼續(xù)相信你?”
她是真的想向他報復的。她裝傻充愣,養(yǎng)精蓄銳,就是為了等章慎來,再和他同歸于盡。
可是在章慎面前,她還是沒用地“丟盔卸甲”。她明明恨透了他,卻因為他區(qū)區(qū)一句話又心軟了。
他們本就靠在窗邊,蔣小渝情緒失控,廢掉的雙腿再不能支撐兩個人的重量,竟齊齊從敞開的窗戶摔了下去。
“章慎!”蔣小渝下意識地,用盡全身最后一絲力氣推了他一把。章慎順勢抓住了窗沿,可等他再回過頭想去拉住蔣小渝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他根本來不及抓住她的手。
一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想著的都是救他。
她從空中墜落,臉上掛著他看不清的笑容,仿佛回到與世無爭的瀾滄派,回到沒有陰謀的時候。
章慎忽然想起蔣小渝來找他幫忙時的模樣。
灰頭土臉的蔣小渝穿著一套破舊的運動服,在自己公司的大廳里朝氣蓬勃地打了一套螳螂拳。盡管她的臉上有兩坨土了吧唧的高原紅,可一條麻花辮卻隨著干練利落的動作上下翻飛,特別好看。
“我連鋪蓋都帶來了!見不到章慎,我就住這里了!”
章慎清了清嗓子,喊道:“蔣小渝?!?/p>
蔣小渝朝他看了過來,眼睛里綻放出他從沒見過的璀璨如星辰的光芒。
那時,他還站在樓梯上,等著他的師父向他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