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

誰都知道芬蘭是諾基亞的故鄉(xiāng)，大概是因為芬蘭人不喜歡面對面溝通，所以才熱烈擁護手機這個發(fā)明吧。芬蘭人沉默是金，能少說決不多說，最好是不說，所以芬蘭所有的公共場所基本上都是靜悄悄的。因此芬蘭總是被世人打上“寒冷”的標簽，不僅是氣候上的寒冷，更是因為他們性格冷漠。

80后男孩張涵曾在多個國家留學生活過，初到芬蘭，他完全不適應，遇到了一樁又一樁讓他倍感尷尬的事情，所以他對冷漠的芬蘭充滿反感?？蓛赡甑娜豚l(xiāng)隨俗后，他卻顛覆了之前的所有觀點……

芬蘭人很“冷漠”

1984年秋天，我出生于湖南省益陽市一個大學教師家庭。家中四壁墨香，父母喜歡伏案讀書，不善交際。與父母苦守書齋相反的是，我姑姑是一個飛遍世界各地的導游，姑姑眼界開闊、見聞廣博，她告訴我的道理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我從小的夢想就是做一個像姑姑這樣的人。

在姑姑的影響和推薦下，我在中國讀完小學后，去澳大利亞讀初中、去美國讀高中、在德國讀了大學，畢業(yè)后應聘到英國一家公司工作，新鮮有趣的環(huán)境經(jīng)常讓我充滿欣喜。2012年底，因為工作變動，我被派遣到圣誕老人的故鄉(xiāng)芬蘭。我興沖沖地背著行囊來到這個白雪皚皚的童話國度。

因為在很多國家生活過，我很容易融入當?shù)匚幕?。可我突然發(fā)現(xiàn)，雖然同處歐洲，芬蘭的氛圍與歐洲各國大不相同。

到芬蘭赫爾辛基的第二天，安頓好住宿后，我一大早冒著大雪上班了。外邊已經(jīng)夠冷了，沒想到辦公室的氛圍更冷。我進辦公室后熱情友好地跟辦公室里的幾個人打招呼，可沒想到，幾個芬蘭人奇怪地望了我一眼，隨后冷冰冰地扭過臉去，甚至兩個同桌，眼睛都沒有從屏幕上離開過，仿佛我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融入集體難，沒想到融入當?shù)厣鐣y。咖啡館和酒吧本就是湊熱鬧的地方，可我來到咖啡館也不覺得溫暖。要是在美國或者澳大利亞，跟服務生們或者陌生人東拉西扯聊會天，一杯咖啡或啤酒就喝完了?？墒沁@里的服務生竟然任何廢話都不說，冷冰冰地收完錢就走。跟陌生人對話就更別說了，每個人之間都相距十萬八千里，身體上的距離就是一種暗示：別接近我，我只想一個人靜靜！

我在美國和澳大利亞，只要與熟人見面，一定會彼此擁抱。如果對方是個美女，就一定會親一親對方的臉頰，可在芬蘭，哪怕認識很久了，他們最親密的關系也僅限于握手。在最初的幾個星期，所有芬蘭人給我的印象幾乎全都是沉默寡言、不茍言笑。

甚至我的房東還這樣警告過我：在芬蘭，千萬不要隨便跟不認識的人講話，不要離別人距離太近，因為大家都喜歡清靜。我不理解，便問他如果干擾到陌生人會怎么樣。房東愣了一下，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個芬蘭人帶著一家人搬到河邊，他以為這里不受人干擾很清靜。可是突然有一天，他在河里發(fā)現(xiàn)了一根被砍伐的浮木，他驚愕萬分：必然有人住在上游。他怒氣沖沖向上游出發(fā)。經(jīng)過一大片原始森林，第一天沒遇到人，第二天也沒遇到人，到了第三天，他走到一塊新開墾的空地，果然見到有人住在這里。他隨即把那個人殺了，再走三天走回家里，這才覺得高枕無憂……

這是個笑話，可我實在是笑不出來。這個又黑又冷的笑話背后，透露著芬蘭人典型的性格特征。看來要想融入芬蘭，我就得變成一個冷漠的人，我外向開朗的性格就得內(nèi)斂，我真的有點發(fā)怵了。

言之有物

跟同事交往后，我又發(fā)現(xiàn)了芬蘭人的另一個特性，他們的嘴巴不愛動，但耳朵和腦子可沒閑著。他們喜歡傾聽，細枝末節(jié)的詞語都不會放過，他們會把你說的每一句話都當真。

比如在歐美國家跟人打招呼寒暄時最常用的語言“How are you（你好嗎？）”，這幾乎沒什么意義?？墒?，芬蘭人會當真，他們會深思熟慮，皺著眉頭思考半天，最后再談及最近過得好還是不好。以致三個月后，我都不好意思問這句話，以免叫別人和自己痛苦。

這中間還發(fā)生了幾件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在赫爾辛基已經(jīng)明顯少言寡語、謹言慎行多了，沒想到還是出了岔子。有三個人先后過來向我“討債”：“涵，上次聊天的時候，你說過下次請我吃中國菜，我等了很久了，你還沒來。所以我過來問那是什么時候？”“涵，你上次說一起逛街，還沒見你約我？”“你說一起去羅瓦涅米村（圣誕老人的故鄉(xiāng)），你什么時候有時間？”

天啊，我都忘記了在聊天過程中說過這些話了，海闊天空地聊出去，誰記得住哪句話?？蛇@些沉默卻善于傾聽的芬蘭人非要讓我把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兌現(xiàn)出來，真是讓人頭痛。所以從此以后，我跟芬蘭人講話也三思而后說了。

因為不會講芬蘭語，工作單位曾派了一位buddy（起幫助作用的搭檔）給我，這樣我有什么問題就可以去問buddy了。這位buddy說，我會教你并督促你，直到你能熟練使用芬蘭語為止。沒想到，這位buddy比我還認真，竟然每天晚上都過來監(jiān)督我學一個小時的芬蘭語。說實話，雖然有點煩，但不感動是假的，我打心眼兒里佩服他一諾千金的品質(zhì)。

我曾經(jīng)跟好幾個朋友發(fā)過牢騷：我沒蒸過芬蘭的桑拿。沒蒸過正宗的芬蘭桑拿就相當于沒來過芬蘭一樣。因為這里全國總?cè)丝?50萬，卻擁有200多萬間桑拿浴室，平均每3個人就有一間桑拿房，據(jù)說芬蘭人長壽就與他們經(jīng)常蒸桑拿有關。這幾乎是芬蘭必不可少的一種生活方式。

話說出去后，幾個朋友先后請我到他們家蒸桑拿。但我沒想到，芬蘭的桑拿竟然是如此的蒸法——我要跟他們家里的每個成員一起，一絲不掛赤裸相見！

最開始尷尬的同時我覺得新鮮有趣，但是事后回想不無感動——云蒸霧蔚的桑拿房里，靦腆的主人們依舊沉默著，但是我分明感受到此時無聲勝有聲的厚重情感。這小小的空間里，男主人不僅自己對我毫無保留，還露出他妻子的贅肉和妊娠紋，還有他寶貝女兒們或美或丑的胴體。這得是多大的信任啊，多么毫無保留的坦誠真摯友情！要知道，這些看起來冷漠或靦腆的芬蘭人從來沒跟人有過擁抱之類的肢體接觸呢！

在赫爾辛基呆上半年之后，我終于知道如何讓靦腆的芬蘭人滔滔不絕了——那就是讓他們喝醉。我發(fā)現(xiàn)，他們一旦發(fā)表言論，哪怕是喝醉時說的話，都充滿了智慧和哲理。我的同事比爾醉醺醺時發(fā)表過這樣一番觀點，讓我受益終生——“沒把握的事，謹慎地說;沒見證的事，不要胡說;做不到的事，別亂說;傷害人的事，不能說;討厭的事，對事不對人地說;開心的事，看場合說;傷心的事，不要見人就說;別人的事，小心地說;自己的事，聽聽自己的心怎么說;現(xiàn)在的事，做了再說;未來的事，未來再說;如果，對我有不滿意的地方，請一定要對我說！”

這番話，會一直在我耳邊縈繞。

沉默，但不冷漠

芬蘭人的靦腆，透露出友善的可愛，他們看似保守的心里有一片遼闊的天，隨時準備伸出援手，在他們嚴肅的外表之下，其實有一顆比誰都溫暖的心。只要我們踏出與他們交流的第一步，他們一定會為你敞開心扉。

我曾經(jīng)追求過一個美麗的芬蘭女生塔莎娜。塔莎娜安靜的時候如一尊冰冷的維納斯雕像，她笑的時候，整個人甚至連頭發(fā)絲都在發(fā)光，比太陽還耀眼。我最喜歡逗她笑了。

我知道我還有幾個競爭對手，但我有理由相信我是最具競爭力的，只有我才費心思不時給塔莎娜制造浪漫和驚喜?？勺詈笏鹊倪x擇卻讓我極為震驚，她竟然選了羅賓漢、這個其貌不揚無一長處的家伙做了男友。

失戀的感覺非常難受，最后實在忍不住，我跑去問塔莎娜，我到底哪里不好。塔莎娜誠實地說：你沒有什么不好，不止幽默風趣還開朗浪漫，但是，一個如此外向愛說愛笑的人總讓我感覺心里不踏實，沒有安全感。

我簡直要吐血了，難道在喜歡的人面前，像孔雀開屏一樣愛說愛笑也有錯？我最后得出這樣的結(jié)論：芬蘭女人的審美觀有很大問題。但事情并未結(jié)束，雖然塔莎娜沒選擇我，但是她卻一個接一個地把女生朋友們介紹給我。

托塔莎娜的福，我的桃花運不斷。接觸芬蘭女孩子多了，我發(fā)現(xiàn)，她們外表上冷酷，審美觀上喜歡沉靜的男士，我總是不符合她們的要求，但是，她們總是想盡辦法不讓我感到失落尷尬，用她們的友情和善良去彌補。

2013年9月那一段時間，我想為自己添置一些家具。但因為工作不安穩(wěn)，所以不打算買新的。朋友們給我介紹了這樣一個地方——舊物回收站。

在芬蘭，“撿廢品”是一件很好也很平常的事情。因為大家都很重視回收再利用這件事。人們都會把家里不用的東西，大到家具小到發(fā)卡拿到回收站里，讓有需要的人拿走或者等待被回收。這里甚至算是個消遣的地方，大家茶余飯后也會進來看看有沒有什么可以用得上的東西搬回家。

在這里，我看到了沉默的芬蘭人內(nèi)心如火的熱情。當他們放一些東西在回收站的時候，總會留下一些讓人會心一笑的便條，如“如果要使用我，請為我換電池”，“不好意思，我不想讓你失望，但是我確實是壞的”等等的友情提示。在冷漠的外表背后，每一個人都懂得為陌生人著想，這已經(jīng)形成了一種生活態(tài)度和習慣，大家沉默地溫暖著。

我在這里揀到了一個沙發(fā)，原主人留下這樣一張便條：“它陪伴我們一家人度過了十年光陰。它的胖實際上是親切，它的笨實際上是可愛，它的硬觸感讓我們安全，它的強壯讓人安心，它的暖色調(diào)很舒暢，還有它的格子粗布其實很樸素。如果你喜歡請一定善待它?！痹诜姨m生活兩年之后，雖然外在環(huán)境寒冷安靜，但我的心卻逐漸變得沉靜而且溫暖。

我一直是個粗心大意丟三落四的人，但我在這里卻從不用擔心丟東西。忘了鎖房門、關車門是常有的事，后來我一問，幾乎所有人都是如此，別人總愛這樣說：你在這里丟不了東西，丟了的東西自己會長腿跑回來。

我剛開始還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是我在先后丟過三次錢包后，終于明白了。每一次，錢包不是被寄回來，就是被送回來，里邊的錢物分文不少。

在芬蘭生活了這么久，我知道這是個外表寒冷實則內(nèi)在溫暖的國度，芬蘭人的臉是一塊冰，內(nèi)心則是一團團熊熊燃燒的火。芬蘭人看似不好交朋友，但是一旦你走進他們的心里，就會是一輩子的朋友！ ? ? ? ? ?編輯/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