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廣

家有“熊”孩子，是一件讓父母又愛又恨，也萬分頭疼的事情。然而，2015年1月，四川南充的一位年輕媽媽為了教育12歲的“熊”兒子，先是自己不惜以死相逼，而后竟失手將其活活勒死。

正所謂，虎毒不食子。親手殺死親生兒子，這位媽媽究竟是太恨鐵不成鋼，還是另有隱情？2015年5月，本刊特約記者采訪了案件當(dāng)事人、當(dāng)?shù)卮迕窈娃k案民警后，發(fā)現(xiàn)這起殺子慘案中竟藏有驚天秘密……

12歲兒子又闖禍！500元賠償壓垮年輕媽媽？

2015年1月17日晚上7時許，四川南充營山縣的一個偏遠(yuǎn)村子里，平靜如昨。這時，一個“不速之客”的闖入，打破了村民陳雙美家中的寧靜。

“萬曉明是你家娃吧？你跟我去看看！”據(jù)31歲的陳雙美事后向警方交代，附近一家攪拌廠的女老板姜麗突然駕到，讓她心里一緊——12歲的大兒子萬曉明從早上7點出門就一直未歸，莫非又闖禍了？

很快，陳雙美來到攪拌廠，只見兒子萬曉明一副吊兒郎當(dāng)?shù)哪优c兩個小伙伴站在那兒?！斑@三個娃把我廠房的鐵門撬壞了，還把汽車的柴油放光了！”男老板周松氣沖沖地讓陳雙美和另兩個家長查看了現(xiàn)場。

“看到損失了吧？現(xiàn)在天也不早了，你們先把娃領(lǐng)走，下周一咱們討論怎么賠償吧！”周松說道。

陳雙美抓過兒子的手，黑著臉就往外走。沒想到，萬曉明邊走還邊回頭沖兩個小伙伴扮了個鬼臉。陳雙美氣得甩了他一巴掌：“我上輩子造的什么孽，生了你這么個不爭氣的東西！看我回家不打死你……”

陳雙美是個命運多舛的女人。1984年，她出生在四川巴中的農(nóng)村，少時因父親去世而早早輟學(xué)。2001年，17歲的她來到縣城一家飯店打雜。1個多月后，這個俊俏的女孩隨老鄉(xiāng)前往廣州“賺大錢”，卻被賣到一家“理發(fā)店”賣淫，受盡凌辱。2002年4月，她被人解救出來，在一家工廠找到工作。緊接著，她與工友趙建國相戀同居，可她很快發(fā)現(xiàn)男友賭博成性。這期間，陳雙美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同在廣州打工的老鄉(xiāng)萬新軍。萬新軍來自四川南充營山縣農(nóng)村，比她大11歲，因家貧一直未婚。熟識后，他凡事都照顧她，讓陳雙美倍感溫暖。在一次與男友的爭吵中，趙建國竟出手打了她，她憤而提出分手。那幾天，萬新軍一直陪在她身邊安慰她，漸漸撫平了她心中的悲痛。不久，陳雙美接受了萬新軍的表白，兩人戀愛同居。2003年1月，兒子萬曉明出生。兩人回到營山小住，之后領(lǐng)證結(jié)婚。后來，兩人把萬曉明交給萬新軍母親劉愛華照顧，同赴廣州打工。2006年，女兒萬曉靜在廣州出生。不久，兩人又把女兒丟回了老家。

萬曉明與萬曉靜雖為親兄妹，但性格迥異。萬曉明活潑好動，上梁揭瓦無所不能；萬曉靜乖巧文靜，喜歡黏在大人身邊，所以深得奶奶劉愛華的喜愛。由于父母常年在外，疏于管教的萬曉明變得十分頑劣。兄妹倆基本是由劉愛華帶大，直到2013年下半年，陳雙美才回到營山，與兩個孩子生活在一起。

“他家曉明實在太調(diào)皮了！”走訪中，一位鄰居告訴記者，這些年，隔三差五就會有村民來萬家告狀，控訴萬曉明闖下的禍，包括他自己家也是“重災(zāi)戶”。奶奶劉愛華只好拉下面子，不停地給人鞠躬道歉。

2015年1月19日星期一，是雙方約定處理問題的時間。上午九點半，陳雙美等三名家長和攪拌廠老板來到萬曉明等人就讀的村小學(xué)。據(jù)一位老師回憶，雙方就賠償事宜展開了“拉鋸戰(zhàn)”，他和同事一直在旁調(diào)停。其間，陳雙美情緒起伏特別大。直到下午，雙方才達成共識：三名家長各賠500元錢給攪拌廠。

回到家，陳雙美給遠(yuǎn)在廣州工地上干活的丈夫打電話：“我快要瘋了，又賠了500元錢！這樣的日子啥時候是個頭兒??！”萬新軍告訴記者，他兩天前聽說兒子闖下的禍端時也很生氣，還責(zé)怪妻子沒有看好孩子，但事已至此，他還是安慰了妻子幾句。不過，他心里也很是煩悶，所以沒說幾句就掛斷了電話?！白髂醢?！你的‘野孩子就快把我們?nèi)f家給敗光啦！”這時，婆婆劉愛華沒好氣地說，她正好路過房間聽到了陳雙美打電話。

一瞬間，“野孩子”三個字如重錘般捶打在陳雙美心間，深深刺痛著她的心……

“野孩子”的秘密：拿什么回報“接盤俠”丈夫

平日里擺龍門陣，劉愛華也總愛抱怨，說家中有個管不住的“野孩子”。據(jù)一位村民透露，起初，大家以為她是形容萬曉明的性子“野”，并沒當(dāng)回事；可漸漸的，村里不知從哪兒傳出來風(fēng)聲，說萬曉明并不是萬家的親孫子，鐵證是他長得一點不像萬家人！

偶爾回鄉(xiāng)的陳雙美也逐漸感覺到背后的指指點點，卻無力辯解，因為這恰恰戳中了她心底的最痛處——萬曉明確實不是丈夫萬新軍的親生兒子！她向警方交代稱，早在她和前男友趙建國同居時，她就發(fā)現(xiàn)自己意外懷孕。悲哀的是，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孩子究竟是趙建國的，還是之前某位嫖客的孽種。

與趙建國分手后，陳雙美幾次想打掉孩子，但出于害怕和對寶寶的留戀，她始終沒去醫(yī)院。直到那一天，萬新軍向她表白，陳雙美鼓足勇氣告訴他肚中孩子的存在，說不想拖累他。沒想到，萬新軍說道：“小美，只要你不嫌棄我，我不介意你肚中的孩子！”

“我，我還是應(yīng)該去打掉孩子！”陳雙美喃喃道。“不要，那畢竟是一條生命??！我喜歡你，也喜歡孩子，我保證會好好照顧你們！”萬新軍信誓旦旦道。那一刻，從小苦到大的陳雙美終于覺得生命中露出了一線曙光。她發(fā)誓要好好珍惜這份遲來的幸福！

陳雙美在廣州生下萬曉明后，萬新軍帶著她和孩子回到營山老家。劉愛華在兒子的苦苦哀求下，接受了萬曉明，只是心中始終橫著一根刺。

那幾年，小兩口一直在廣州辛苦打工掙錢。每次，陳雙美看著丈夫在高高的腳手架上揮汗如雨，都會心疼不已。她對警方說，她慶幸自己遇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男人，卻不幸有個全天下最不聽話的兒子。本來她就因為兒子是私生子而覺得愧對丈夫，婆婆面前也抬不起頭，結(jié)果兒子還那么不懂事，那么讓她失望。

那些晚上，疲憊的小兩口正要休息，劉愛華總是一個電話打來，歷數(shù)起孫子的斑斑劣跡，末了沖兒媳甩出一句：“你快把你的‘野孩子弄走！我管不了了！”陳雙美無地自容。一回老家，婆媳倆又會為萬曉明爭吵。劉愛華總說，就因為萬曉明的存在，萬家連個親孫子都要不了。陳雙美自知理虧，只好罵兒子出氣?！拔抑荒茉谥虚g‘和稀泥！”萬新軍告訴記者。

2012年，夫婦倆曾把萬曉明帶到廣州，本想好好管教，但忙于干活的他們實際上也顧及不到。轉(zhuǎn)入新學(xué)校的萬曉明天天遲到早退，陳雙美氣得打了他好幾頓。一次，他挨過揍后竟離家出走，第四天才回來。陳雙美怕他再跑，也不敢再打，只好獨自生悶氣。

2013年7月，萬曉明到外婆家過暑假。8月初的一天，母親打電話給陳雙美：說“曉明偷了我500塊錢，人不見啦！”夫婦倆立刻趕回巴中，終于趕在開學(xué)前把兒子找了回來?！靶∶?，你留在老家照顧兩個娃吧！”萬新軍說道。見丈夫執(zhí)意挑起全家的負(fù)擔(dān)，陳雙美向他承諾，一定會把兒子女兒都教育好。

第二天，萬新軍將妻子孩子送回營山后，自己返回廣州打工。夫妻倆每天晚上通電話，萬新軍經(jīng)常說著說著就沒聲了，陳雙美知道丈夫是累得睡著了。她每次通話多想給丈夫報個喜，告訴他兒子變得很聽話，可現(xiàn)實中的事實卻是如此讓她失望和難堪！

回到老家后，在陳雙美的嚴(yán)加看管下，升入五年級的萬曉明老實了好幾天。可一周后，一個家長就跑來找她，說萬曉明把她孩子打了，陳雙美連連道歉，并賠了300元錢醫(yī)藥費。半個月后，老師又來告狀，說萬曉明總是跟老師作對，建議給他轉(zhuǎn)班。陳雙美央求了老師半天，才勉強讓兒子在班上呆了下來。

2014年初，為讓妻兒住得更好，萬新軍舉債回到老家蓋樓房，陳雙美既高興又心焦。高興的是，一家人又可以團聚；心焦的是，兒子依然頑劣不堪。

5月的一天，萬曉明跑到后院廚房玩火，不慎引燃了柴禾。幸好萬新軍及時發(fā)現(xiàn)，一把拽出他，并奮力撲滅明火。陳雙美氣得拉過萬曉明就打?！斑@野孩子，哪天真要把咱家都燒掉?。　眲廴A火上澆油道。“算了，小孩子啥都不懂！”萬新軍將萬曉明擋在身后，對妻子說。轉(zhuǎn)頭，他皺著眉頭對萬曉明說：“你也是太皮了！啥時候能長進點？唉——”萬新軍長嘆了一口氣。陳雙美將丈夫的失望看在眼里，心中百般滋味。

之后的日子，萬曉明仍時常闖禍。常有告狀者當(dāng)面訓(xùn)斥夫妻倆：“你們會不會教孩子?。俊标愲p美注意到，丈夫的臉色一次比一次難看。她告訴警方，在她內(nèi)心深處，兒子萬曉明本就是她當(dāng)年那段飽受屈辱的經(jīng)歷的鐵證。一想起兒子的“來歷不明”，她就會感嘆自己命太苦，更覺愧對丈夫——自己這個“熊”兒子，不僅給丈夫臉上抹黑，也讓萬家人“絕了后”！

2014年11月的一天，村里小賣部的女店主來萬家告狀，說萬曉明在店里偷吃被抓后，還把吃的潑了她一身?！澳氵@孩子太過分了，我要告訴全村人，他是小偷！”女店主生氣道。萬新軍臉色驟變，吼兒子道：“萬家從沒在村里丟過這樣的人，你真是萬家的禍害！”陳雙美氣得大罵兒子，最后賠了500元錢了事。

12月，新房終于蓋好，萬新軍返回廣州打工。這一年里，為給兒子闖的禍“擦屁股”，家里陸續(xù)賠了七八千元錢。而為蓋新房，家里已欠下12萬元債務(wù)。面對婆婆天天怨聲載道，陳雙美感到不堪重負(fù)的同時，更越來越覺得，親生骨肉仿佛一枚可怕的定時炸彈，隨時可能毀了她來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熊”孩子之死：親愛的媽媽再愛我一次

2015年1月19日下午放學(xué)后，萬曉靜和萬曉明先后回到家中，開始做作業(yè)。陳雙美心事重重地做著飯。飯后，陳雙美讓兒子上樓睡覺，自己和女兒在樓下睡覺。沒人想到，一場暴風(fēng)雨正在臨近……

據(jù)陳雙美向警方供述，當(dāng)晚，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往事一幕幕涌到了她心間。她絕望地認(rèn)為兒子實在無可救藥，也感到自己沒臉再面對丈夫。晚11時許，她起身給萬新軍寫了一封信，說自己如果死了，讓他好好生活。之后，她轉(zhuǎn)身到廚房拿碗，用開水兌了一碗家里新買的農(nóng)藥“敵殺死”?？戳搜鄞采鲜焖呐畠海酥幫氤亲呷?，叫醒了熟睡中的兒子。

“曉明，媽要不在了，你以后會不會變得聽話點？”陳雙美對睡眼惺忪的兒子說道。萬曉明揉了揉眼睛，怔怔地看著她?！昂冒?，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帶你妹妹，聽你爸爸的話?！彼龥]等兒子說話，又自顧自地說道?！皨?，要得。”萬曉明下意識地應(yīng)了一句。

“好，那媽走了就沒遺憾了?！标愲p美端起藥碗，準(zhǔn)備一氣喝下。一瞬間，她突然眷戀起丈夫來。她怕死，更不想離開深愛的丈夫，于是，她放下了藥碗。

隨后，陳雙美上到三樓，從儲存雜物的小屋里取出一根六七十厘米長的編織袋繩子，并用手打了一個越拉越緊的結(jié)，又返回兒子的房間。此時，萬曉明仍不明就里地坐在床上，陳雙美面對著他坐下，默默地將打好結(jié)的繩子套在他的脖子上。

“曉明，媽求你，你能懂事點嗎？”陳雙美央求道。“媽，我怎么就不懂事啦？”萬曉明說道。陳雙美生氣地威脅他道：“你再不聽話，再跟我頂嘴，我就當(dāng)沒愛過你，沒生過你這個兒子！”沒想到，萬曉明冷冷一笑道：“媽，你真的愛過我嗎？大家都說我是‘野孩子，你不也一直把我當(dāng)‘野孩子看嗎？”

陳雙美的心，再次被“野孩子”三個字刺痛。她告訴警方，當(dāng)時她只是想嚇唬下兒子，讓他認(rèn)識到錯誤，沒想到他竟跟自己接連頂嘴。想到兒子連死都不怕，怎會改正缺點，又怎會讓這個家安生？她開始用力拉動兒子脖子上的繩子。眼見著那個結(jié)越來越緊，兒子臉上的表情從若無其事變成了驚恐不安，臉色也變了。

“媽，媽……給我一次機會，我，我以后會改……”萬曉明嚎叫著，雙手拉著繩子，使勁掙扎起來。陳雙美沉默不語。突然間，她仿佛意識到了什么，立刻松開了繩子，萬曉明整個人立刻從床上倒在了地上。

陳雙美愣了一會后，趴下身試探了下兒子的呼吸，感覺到鼻子處還有一絲熱氣。她心中一陣慌亂，各種滋味涌上心頭。呆呆地坐了一會，她低頭再查看時，發(fā)現(xiàn)兒子已經(jīng)身體冰冷，沒了呼吸。那一瞬間，心中雖然疼痛，她卻莫名地有一種解脫的快感。

“終于結(jié)束了，結(jié)束了……”陳雙美輕輕撫摸著兒子的臉頰，碎碎念叨著。她鼓起勇氣，背著兒子的尸體來到屋后的沼氣池邊，挪開上面的青石板，心一橫奮力扔了下去，再默默地將青石板蓋好?；氐揭粯牵畠喝匀辉谔鹛鸬睾ㄋ?。她拿出枕頭下一張全家福的照片，默默地看著，淚水不自覺中打濕了照片。

1月20日一大早，目送女兒背著書包走出家門后，陳雙美分別給哥哥陳治軍和丈夫的姐姐萬新琴打電話，拜托他們今后照顧丈夫和女兒，隨后即關(guān)機。

上午9時許，陳雙美打算去學(xué)校再看一眼女兒，就去派出所自首。結(jié)果，她出門剛花3元錢買了瓶農(nóng)藥，準(zhǔn)備自首前服下，就遇上了村主任。村主任見她神色慌張，多問了她幾句，她告訴了他自己勒死兒子的事情。村主任驚呆了，當(dāng)即撥打了110報警。之后，營山警方趕到現(xiàn)場，將陳雙美帶上警車，并很快在陳雙美家中的沼氣池里找到了萬曉明的尸體。

獲悉妻子竟將兒子勒死的噩耗后，萬新軍匆忙從廣州趕回營山老家。“她真是太傻了！我從沒介意過曉明的出身，更沒因為曉明的事情而想過要跟她怎樣！早知道我應(yīng)該多跟她溝通一下，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悲劇了！”面對記者，萬新軍既難過又懊悔。

2015年4月，陳雙美因涉嫌故意殺人罪，已由營山縣檢察院移送起訴。等待她的，必將是法律的嚴(yán)懲。

（因涉及隱私，文中人物為化名。） □ 編輯/魯 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