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厚永 景美
《小石潭記》是《永州八記》之一,是傳世的名篇,被人教版、蘇教版等不同的教材選入。無論哪位老師在教授此文時,都要涉及到解釋作者心情前后矛盾的問題。人教版教參給的解釋是:“樂是憂的另一種形式。柳宗元參與改革,失敗被貶,心中憤懣難平,因而凄苦是他感情的主調,而寄情山水正是為了擺脫這種抑郁的心情;但這種歡樂畢竟是暫時的,一經(jīng)凄清環(huán)境的觸發(fā),憂傷悲涼的心情又會流露出來?!比欢P者并不完全認同此種說法。
按此說法,是由于景物不同而引發(fā)了作者不同的情感變化。然而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這種說法是不能成立的。
小石潭就是小石潭,并未發(fā)生變化。不管是作者隔竹聽水,近觀潭石游魚,還是潭上獨坐,小潭的客觀之景并不會因作者游玩而有所變化;小潭之竹樹或參差披拂,或四面環(huán)合,也不會因作者游玩而發(fā)生變化。然而作者筆下之景,確實發(fā)生了變化。借用王國維《人間詞話》觀點來說,無我之景是不會變的,然而有我之景因著有我的色彩,卻發(fā)生了變化。文章中也確實如此。那么說是景物發(fā)生了變化引發(fā)了作者情感的變化自然便很難站住腳了。比較客觀的理解應該是作者心情發(fā)生了變化,筆調也發(fā)生了變化,著有作者情感的景物自然也發(fā)生了變化。應該是景由情生,而非情由景生。
那么出來游玩散心,為何作者心情會發(fā)生變化呢?作者在何時心情發(fā)生變化了呢?
改革被貶就一定會凄苦不堪嗎?這也不見得。和柳宗元一起參與改革,一起被貶的劉禹錫卻并未如此悲苦不堪,“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何等的瀟灑自適?!白夏凹t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更是錚錚鐵骨,何曾有絲毫凄苦之色。所以簡單的講柳宗元的凄苦定性為改革失敗導致的,則過于武斷,也容易讓中學生以為只要改革失敗了,就會悲苦不堪。凄苦是柳宗元的主色調這是沒問題的,改革失敗應該是重要原因,也是直接原因。另外,他的凄苦,和他抑郁的性格特征以及強烈的光耀門楣的意愿有很大關系。正如他自己在詩中所說的“海天愁思正茫?!薄A谠膫€人抑郁的性格和強烈的光耀門楣的愿望導致了他始終無法從改革被貶的陰影中走出,始終想要回到中央。他曾給他岳父、宰相以及好友寫信,希望他們能求情幫忙,讓他回到中央,他甚至曾以自己無后為由希望朝廷準予他回到京中。然而這些意愿都一一落空,這些無疑又加劇了柳宗元抑郁性格的形成,導致他始終無法走出凄苦的主色調。文中雖然寫樂,然而也滲透著他的凄苦之色。
“從小丘西行百二十步”,看到作者一步一步的數(shù)著走,內(nèi)心的無聊可見一斑。這一起筆看似無關緊要,卻奠定了全文的基調。這種所謂的“心樂之”,所謂的“似與游者相樂”也只是作者在無聊至極之時強自尋找的樂趣。在這種尋樂的基調下,作者筆下景物呈現(xiàn)出了歡樂的氣息。然而這種樂注定了也只能是短暫的、自欺欺人的樂。那么,是什么讓作者又重新回到了凄苦的心境中來呢?
文中“坐潭上,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以其境過清,不可久居,乃記之而去”,被認為是作者心情轉為凄苦的文字。教參中解讀,也正是基于這段文字,認為是小潭過于凄清的環(huán)境,引發(fā)了作者的愁苦之情。事實上,真正的轉折點應該是在“坐潭上”。此時作者的心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所以筆下之景轉為凄涼之景。柳宗元的永州八記所描寫的山水都是常人所未到之處,都是作者積極探尋而得的山水,這些山水猶如遺世明珠,藏于深山,初見之時,自是驚喜,游玩之時,暫得歡樂。然而坐潭上休息之時,歡樂漸去。潭有自己為知音,而自己又有誰知呢?同行無人,共賞山水,然而山水知音,獨宗元一人而已,蓋心有戚戚焉!千山萬水,千萬種孤獨涌起心頭。這一“坐”,是與同行者的一同休息,卻不見同游者,這讓我們看到柳宗元孤獨一人面對山水,悲從中來。筆下之景,自然著己之色,凄清之景隨之而來。
景由心生,這才是此文的關鍵之處。這是柳宗元內(nèi)心凄苦主調決定的,源于改革,更源于柳宗元的個性和光耀門楣的志愿。
段厚永,景美,教師,現(xiàn)居江蘇蘇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