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克萊門斯

泰德·哈蒙德氣喘吁吁地蹬著自行車。每天早上，他都要騎車趕到2號公路和7號縣際公路的交叉口，去取一捆《奧馬哈世界論壇報》。無論晴雨，不分寒暑，泰德都要在七點半到八點半之間，給鎮(zhèn)上的人送去報紙。

帆布背包里的報紙約有45公斤重，因為今天是星期二，他還要額外多加一捆縣報《每周觀察》。

送報紙掙的錢并不多，但這里是內(nèi)布拉斯加州的普拉茲福德鎮(zhèn)，年復(fù)一年，鎮(zhèn)上的人口持續(xù)減少，有工作就很棒了。

泰德并沒有因此而煩惱。他喜歡那些留下來的人，那些還待在周圍的人。他喜歡每天送完報紙后去克拉拉餐廳，柜臺末端總有一個自制甜甜圈和一杯牛奶等著他。

泰德猛蹬幾下自行車，車子爬上山頂，接著滑下另一側(cè)山坡，清晨的陽光照亮了他的臉龐。藍色知更鳥沿著樹籬邊飛邊唱，隨風起伏的草地也開始轉(zhuǎn)綠了，安德森家糧倉上的紅漆褪了色——泰德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聽在耳里，記在心里。他愛這個地方，這個世上獨屬于他的寧靜角落。

這時，泰德突然看到安德森家樓上的窗口出現(xiàn)了一張臉。奇怪！安德森一家已經(jīng)搬走快兩年了，那幢舊農(nóng)舍早已空空蕩蕩，用木板封得嚴嚴實實了。

泰德九點鐘到達學校，這時他的一天已經(jīng)開始將近三個小時了。他先是送了報紙，接著在克拉拉餐廳吃了甜甜圈，因此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經(jīng)過安德森家農(nóng)舍時看見的情景。

泰德甚至懷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出現(xiàn)了幻覺。但并非如此，他確信自己看見了一張臉，一張女孩的臉。她的棕色頭發(fā)蓋住了半邊臉頰，幾乎垂到下巴了。泰德騎車經(jīng)過時瞥了女孩一眼，她于是就退回到陰影中。她不想被人看見。

泰德雖然充滿好奇，但他什么也沒法做，除非等到放學之后。他預(yù)感今天又將是漫長的一天。天氣好的時候，待在學校的時間像是永遠都不會結(jié)束似的，尤其是在一號教室。

鎮(zhèn)上所有的人都知道，如果不算上浴室和前面的小辦公室，紅草原學習中心就是一座只有一間教室的學校，這唯一的一間教室就是一號教室。

學校大樓里實際上有七間教室，但是年復(fù)一年，當?shù)氐霓r(nóng)場和商業(yè)經(jīng)營日益艱難，搬走的人家越來越多，學生人數(shù)也越來越少。有些教室便關(guān)起來不再使用，最后，還開著的只有前排辦公室附近的那間大教室了，那個之前用來集合和吃午飯的房間——一號教室。

一號教室很大，這倒是件好事。閱讀角里有足夠的空間，放得下八個長書架，因此就成了學校圖書館。此外，還有地方能容納三張電腦桌，雖然現(xiàn)在只剩兩臺電腦能運行，撥號上網(wǎng)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痛?？拷淌抑虚g的位置甚至有足夠的空間設(shè)置兩塊方形球場，室內(nèi)休息的時候可是能派上大用場的。

到了今年，一號教室里只剩九個學生了。最小的是四名四年級學生：利茲、漢娜、凱文和金斯。最大的是四名八年級學生：喬什、艾迪、卡拉和瓊安。正好在中間的六年級只有一名學生：泰德·哈蒙德。

紅草原學習中心包括老師在內(nèi)一共有十人。雖然學生人數(shù)很少，但米切爾夫人還是有許多工作需要同時兼顧。米切爾夫人需要幫助八年級學生備考高中，必須輔導(dǎo)四年級學生進行閱讀和學習基礎(chǔ)數(shù)學，還要關(guān)心唯一的一名六年級學生泰德，以免他一整天都窩在角落里看書。

如果老師沒能將泰德的注意力集中在數(shù)學、社會研究、語言藝術(shù)和科學課程上，他就會一直待在角落里。甚至在下課休息時，泰德也會找個借口溜回教室，一個人蜷在閱讀角，捧著《血鞋子之謎》《空棺懸案》《偵探日記》之類的書。

在三年級的時候，泰德迷上了神秘小說。讀完學校的這類圖書之后，他開始到鎮(zhèn)上圖書館去找。那里的書也讀完之后，泰德找到管理員庫格林夫人，希望能得到更多。

于是，庫格林夫人就教會泰德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聯(lián)系館際合作項目。這下子，泰德就可以看到比大街圖書館多一百倍的書了。每隔十天都會有一批新書寄到，庫格林夫人就把書留在辦公桌后的一張書架上，上面標著“為泰德·哈蒙德預(yù)留”。

泰德一周能讀完兩三本神秘小說，不過他可不只是光讀而已，他還會參與解謎——至少他會嘗試。

泰德還形成了自己的解謎方法。每當讀到小說正中間那一頁時，他就會放下書，拿起鉛筆。首先，寫下書中所有角色的名字。然后，仔細列出目前為止得到的所有線索。接著，嘗試著想出解決案子所有的可能。最后，通過自己的思考破解疑案之時，他就迅速瀏覽后半部分，看看作者的方法。泰德的命中率為百分之八十。對于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偵探來說，這個成績已經(jīng)不壞啦。

現(xiàn)在，有一個大謎團：明年八年級所有的學生都升學之后，紅草原學習中心還怎么運轉(zhuǎn)下去？這可是個大問題，鎮(zhèn)上的人無一不想解決，因為此事事關(guān)生死。西部大平原上的人們都明白：學校辦不下去，鎮(zhèn)子也就死了。

但在五月這個周二的早晨，吸引了泰德全部注意力的卻是那張臉，在安德森家看到的那張臉。

到上午休息的時候，泰德為窗口的那張臉想出了三個可能解釋。到午餐時，清單上的可能解釋增加到了七個。但到下午兩點半時，又刪掉三條，其中有一條是說他看到的可能是鬼。泰德是個講求事實的嚴肅型偵探，當然不會相信鬼神之說。他看到的的確是個女孩，因此一定要有合理的解釋。

放學的時候，泰德想著要不要告訴米切爾夫人，接著又想騎上自行車去鎮(zhèn)政府，將這件事匯報給副警長林伍德，那樣可能是最明智也最安全的做法。

但是泰德已經(jīng)讀過那么多本神秘小說了。警察和蠻橫的大人，他們似乎總會妨礙神探辦案。泰德絕不要一堆不相干的人破壞自己的調(diào)查計劃，但他也絕不會犯傻。如果可能有危險，哪怕是絲毫跡象，他也會立即告訴所有人。

但現(xiàn)在，這是他一個人的秘密，泰德想要靠自己的力量來解決。

泰德決定放學后去安德森家的農(nóng)場查探一番。趁路上的時間，泰德想了想自己的計劃。

在中西部的大平原上，是不可能偷偷靠近某個人的。這里的地勢較為平坦，雖然有些小山丘，但沒有什么東西能將騎自行車的小孩遮擋一兩分鐘。平原上，偶爾也會立著幾棵小樹，多數(shù)是長在小溪邊上，要么就是農(nóng)民們種植的防風林。所以泰德必須想個辦法，在接近安德森家時不被人發(fā)現(xiàn)。假設(shè)那里有人在，泰德就準備采取行動去監(jiān)視，直到證明結(jié)果相反。

他沿著縣際公路騎行，能看到農(nóng)場屋頂了，于是停下來把車子藏進草叢。泰德走進高高的草叢中，直到看見安德森家的老房子正好位于自己和農(nóng)場之間。接著，他沿直線向那座房子前進，這時糧倉就是他的掩護，除非有人在房子里窺探。

走過去花了三分鐘時間，中途為了防止被開小卡車路過的人看見，他還在草叢中趴了一會兒。因為那些人很有可能認識他，偵探最不想看到自己的行動被眾人知道。

泰德到了糧倉北邊，用力拉了拉大門上的把手，但門是從里面用鏈條鎖住的。他環(huán)顧四周，有兩塊寬木板因為風吹日曬而收縮了，這樣他就可以把手指從裂縫中伸進去。他拉拉門，上面的釘子松動了，他撬開一塊木板，剛好可以鉆進去。

泰德走到糧倉最南部。他仔細觀察了那座房屋，二樓的干草棚大門上有個很大的缺口。有幾級梯子的橫檔用釘子釘起來，可以通往那里，于是30秒鐘之后，泰德就爬上了二樓，瞇著一只眼從裂縫中查看是否有人活動。

這個高位讓他能清楚地看到后院、廚房門和房屋的整個北面部分。他看到有些高草有被踩過的痕跡，但也可能是鹿，或者是兔子。走廊門看上去還用木板圍得嚴嚴實實，目力所及的一樓的所有窗戶也都是如此。

似乎沒有被破壞的痕跡，也看不出哪里不正常。沒有明顯的疑點，也沒有最近有人來訪的跡象。

泰德不著急，高明的偵探總是很有耐心。下午四點之前，他必須趕回家干活兒，但現(xiàn)在離回家還有將近30分鐘呢。他拖出半捆干草放到觀察的位置，好讓自己舒服點兒。再度仔細觀察過房屋之后，泰德從褲子后面的口袋里拿出一本黑色的小筆記本和一根又短又禿的鉛筆，看了看表，記下一條日志——

5月18日

下午3：19

在糧倉二樓找到一個監(jiān)視位，能清楚地觀察房屋。沒有情況。

十分鐘過去了。這時，泰德似乎聽到房屋那邊傳來“撲通”一聲響。但有可能是從下面的糧倉發(fā)出的，也有可能是那塊松動的木板被下午的風吹得撞響了。

又過了五分鐘，泰德想悄悄溜到房屋那邊去。他想到處轉(zhuǎn)轉(zhuǎn)，檢查每一扇窗戶，查看草叢里的腳印，把耳朵貼到墻上聽聽里面的動靜……這都是偵探該做的工作。但他只能待著不動，片刻之后，他又寫下一條日志——

下午3：41

沒有觀察到可疑情況，聽到一聲可疑聲音。沒有明確線索。

泰德把筆記本放回口袋，心想不管早上看到的是誰，那人可能早就走了。事實是，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那人是誰了。他甚至重新設(shè)想了一下，那張臉可能只是幻覺。

他站起來伸個懶腰，走到干草棚邊緣，然后小心地順著梯子返回糧倉的一樓地面。該回家了。

泰德退回到安德森家糧倉北門，在那里發(fā)現(xiàn)一截短短的鐵管，在出去之前，他用鐵管將松掉的那塊木板上生銹的鐵釘敲平整。他可不想從裂口鉆出去時被戳到或是刮傷，而且這樣下次進來也方便多了。

也許周六可以再來，帶上食物和水壺，還有望遠鏡。到時就可以開始真正的監(jiān)視了，時間更長，可以好好觀察周圍，弄清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對勁兒。

泰德把木板向外推，然后鉆了出去，突然接觸到下午的陽光，他的眼前不由得一黑，但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個女孩。她就站在那里，背靠著糧倉墻壁，在等他。

女孩個頭不高，也沒有拿著槍啊、刀啊、斧子啊之類的東西，但泰德的心還是狂跳不止。他眨眨眼，想要表現(xiàn)得勇敢一些，但女孩打量他的樣子就像是一只貓在打量一只靠得太近的狗。

女孩鼻音很重，她說：“你會告發(fā)我們嗎？”

泰德突然怔住了，一時說不出話來。女孩從糧倉那邊走過來，肩膀呈直角抵住泰德，她的拳頭捏得緊緊的，乜斜著眼睛：“怎么樣啊，你會嗎？你會去告密？”

他無法思考，女孩看上去像是要出拳打他的樣子，泰德此刻只能挑有用的說：“告……告密？不……不，我不會告密的?！?/p>

“發(fā)誓？”

泰德點點頭：“我發(fā)誓?！?/p>

心臟怦怦直跳，嘴巴干得像是曬干的麥稈，泰德一定是嚇壞了。他也搞不清楚，怎么突然間就和一個怒氣沖沖的女孩爆發(fā)了正面沖突呢。

雖然是以偵探身份活動，但泰德還是嚇得夠嗆。

（女孩究竟是誰？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精彩請看下期。）

（《一號教室》由中國華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