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校長校長校校長，一個腦袋兩肩膀。滿腦才華閃金光，照得太陽直發(fā)慌。雙膀較勁拔苗長，拔得幼苗直叫娘。劍眉緊皺謀發(fā)展，辦學還要傍大款……這個順口溜是一個物理老師在閑聊時順嘴“溜”出來的，沒想到不翼而飛，很快就在一二三中流傳開了。不用提名道姓，大家就知道這首歌“唱”的是祝校長?？纯窗?，他那因用腦過度而大面積謝頂?shù)牧凉夤獾念^頂，特別是看看他發(fā)表的一系列“我快樂，我健康，我向上”的教育大論，確實讓人覺得他滿腦才華閃金光。誠然，想使學校成為品牌校，他要想方設法使辦學思路既實際又超前；想當教育專家，他要絞盡腦汁使所撰寫的文章既源于書本上的理論又要突破這些理論；特別是當名校校長，他要帶領全校教職員工為九年義務教育建功立業(yè)，還要挖空心思多收費，讓學校的“硬件”“軟件”和教職員工的腰包都達到讓人羨慕的程度，更要帶領全校教職員工追求卓越，做豪邁的一二三中人……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一個腦袋兩個肩膀都不夠用了，有的時候他只好“藏”起來撰寫教育論文。昨天晚間，他在一家賓館為《營舶日報》“孩子成才面面觀”專欄撰寫系列文章。今天早晨，他沒回家也沒去學校，直接到六中開會。所以，一二三中出了件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大事。

現(xiàn)在，祝校長正在六中參加“教育高質量，辦學高水平，發(fā)展高速度”現(xiàn)場觀摩會。他很鬧心，心情很糟糕。并不是學校出了鬧心的事他有什么征兆，而是他對區(qū)教育局把這個“三高”觀摩會安排在六中頗有想法。這不是有意識地炫耀六中嗎？在能否繼續(xù)收擇校費的關鍵時刻，如此這般大張旗鼓地炫耀六中，把一二三中拋到一邊，這不是“后浪推前浪，把前浪拍在沙灘上”嗎？一二三中這些年追求卓越就白追求了？祝校長的臉繃得緊緊的，劍眉緊蹙，目光含霜，嘴角還時不時地撇一下。盡管他用微微地點頭表示友好，用輕輕地鼓掌對六中的成功展示表示祝賀， 用“嗯”“哦”“噢”表示對六中校長左天嬌的話正聽著，但是，他內(nèi)心的不滿和積怨還是情不自禁地寫在臉上。

六中校長左天嬌讀初中時是祝校長的學生，對他尊重備至。她讓她的副手們陪著市區(qū)教育系統(tǒng)的領導、各中小學校長、新聞記者，還有外資和民營企業(yè)的代表，她寸步不落地陪著祝校長參觀她打造的品牌學校。紅色塑膠跑道和綠色草坪相間的運動場、寬敞明亮水質清澈的游泳館、三維立體聲像演示室，特別是以金色玻璃為樓頂?shù)闹悄軜?，金光閃閃地反射著太陽的光芒，有一種頂天立地之大氣，與日月爭輝之豪情。每到一個場所，她都向祝校長介紹該場所用了多少錢，容納多少人，先進在什么地方，她還不停地請祝校長給指點指點?！斑€指點什么，都達到國際水平了?！弊ＰｉL表面上隨聲附和，心里卻有一種被淘汰、被冷落而又徒喚奈何的痛楚和凄涼。他覺得這操場、這游泳館、這智能樓、還有那設計別致傲視一切的新教學樓都應該建在一二三中的校園里，都應該是一二三中的。

唉，大道如青天，我步履維艱。

望子成龍是華夏子孫代代相傳永無止境的企盼，在獨生子女占據(jù)眾多家庭核心位置的時代，實施優(yōu)質教育就成了這座城市舉足輕重的話題。

要實施優(yōu)質教育必須要有優(yōu)厚的投入。營舶市政府對教育的投入每年都在遞增，可是學校多，學生多，要建新校舍，要更新教學設備，要交過冬采暖費，還要給教師開工資，所以錢分到各個學校就捉襟見肘。在這種情況下，十幾年前，營舶市一些名校經(jīng)市政府審批便開始收擇校費，美其名曰“公辦民助”。一二三中是名校，連續(xù)多年考入重點高中的人數(shù)總是全區(qū)最多的，吸引了眾多擇校生，年收入六七百萬元，比區(qū)屬的某些企業(yè)年收入還高。滿江區(qū)政府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公辦民助所產(chǎn)生的經(jīng)濟效益。十年前，滿江區(qū)政府實施了一個打造品牌學校的工程，讓名校發(fā)揮品牌效應。當時，祝校長滿有把握地認為一二三中是第一個被打造的?？墒?，他萬萬沒想到，區(qū)政府第一個要打造的不是一二三中，而是一窮二白三無名的六中，原因是六中中考考出了一個區(qū)總分第一名的學生。那年，左天嬌就任六中校長不到十個月，六中就“雞窩里飛出個金鳳凰”。出狀元了，破天荒了，似乎六中的教育水平就是最好的了。憑著這個第一名，六中不僅取得了公辦民助的資格，而且搖身一變成品牌了，這使祝校長很不服氣。他找到主管教育的副區(qū)長據(jù)理力爭：六中憑著一個第一名就被打造？我校出過多少名中考狀元？副區(qū)長說：左天嬌優(yōu)化教學很有成效。再則，六中面臨金融大街，地處市中心，易于造影響，能多招生多收費。你校已經(jīng)是名校了，政府也會扶持的，像你們這樣的學校不是越多越好嗎？為了打造六中，區(qū)政府幫助從銀行貸款1.6億元人民幣，把六中打造得金碧輝煌、光彩奪目。而且人家越肥越添膘，連續(xù)六年中考出現(xiàn)第一名?？纯唇虒W樓、實驗樓、智能樓，看看校園，再看看門前的狀元榜，誰不愿把孩子送到這所學校？市物價局和市教育局給六中定價每生一萬五千元，給一二三中定價每生一萬二千元。似乎越貴教得就越好，許多小學應屆畢業(yè)生及其家長都心急如焚地等待著六中收錢的日子。這幾年，六中生源如潮，財源滾滾。生源是有限的，同在一個區(qū)，去六中的多，來一二三中的就少，一二三中比六中年收入要少一倍還多，據(jù)說六中用不了多少年就能把貸款還上，而且六中教師的獎金和課時費都比一二三中高出二倍，這使祝校長壓力特大?，F(xiàn)在，上級有精神，不準公辦的義務教育階段的學校再收擇校費，只有民辦學校方可收費。于是，區(qū)教育局便舉行這個觀摩會對六中進行“展銷”，請人投資，促使六中轉為民辦，使之收費合理化。關鍵之時再一次把一二三中扔到“沙灘”上，身為一二三中的校長能不忌妒、不悲傷、不多想嗎？

祝校長在左天嬌的陪同下，來到一個多媒體教室。進了多媒體教室，祝校長看到自己和左天嬌的舉手投足都出現(xiàn)在迎面的屏幕上，如同演電視劇一樣。左天嬌說：“老師，我倆正被錄像，你笑笑好嗎？我要刻個光碟送給你?！弊ＰｉL強迫自己笑了笑，可是，他看到自己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笑容只是臉皮兒的微微顫動，沒有絲毫愉快的意味，大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笑比不笑還難看，他只好收起笑容。

“老師，我們每個教室都有攝像鏡頭，能對所有班級的教學情況進行監(jiān)控。”“我校也有，但不如你校的屏幕大?！薄澳阋氚惭b大屏幕，我讓我校的微機老師幫助你……”手機的鈴聲打斷兩人的談話，左天嬌從衣兜里拿出手機，禮貌地對祝校長說：“我接個電話。”說著，她走出多媒體教室。轉眼之間，她又返回來，把手機遞給祝校長：“你手機關機，你的主任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了?！?/p>

祝校長立刻意識到自己手機沒電了，要不怎么能從昨天晚間沉默到現(xiàn)在呢。同時他也意識到打電話的人非常著急，否則不會通過左天嬌的手機找他。他接過手機，快步走出多媒體教室：“哪位？什么事？”

“校長，咱校有名學生昨天晚間離校出走，剛才，她母親打來電話說她的尸體在松花江里漂起來了?，F(xiàn)在我們正乘車奔占江碼頭?！币欢械暮橹魅渭贝俚卣f。

“怎么的？我校學生跳江了？”祝校長腦袋“嗡”地如同被人迎頭打了一棍，“哪個學生？”

“龔超男?！?/p>

“龔超男？”

“龔超男?！?/p>

“不會吧？她怎么能這樣？”聽說是龔超男，祝校長的心猛地像被人摘掉似的疼痛難忍，“你快給120打電話，無論如何都要把龔超男搶救過來。”

“我已經(jīng)打120了，急救中心已經(jīng)派救護車過去了?！?/p>

“這事要保密，一定要注意影響。”祝校長叮囑道。

“除了幾名尋找的教師沒誰知道?！焙橹魅位卮?。

祝校長讓洪主任火速到占江碼頭，他立刻就到。人命關天，祝校長不敢怠慢。他回到多媒體教室，把手機還給左天嬌，并向她告辭：“有節(jié)公開課，我得回校，提前走了?！彼幌胱寗e人知道這個不幸而又不光彩的事情，所以撒了謊。來到操場上，他上了捷達轎車，開車出了六中校園。他車開得很快，他恨不得插翅飛向占江碼頭。

二

能不急嗎？一個如旭日東升霞光四射的生命，怎么能說沒就沒呢？更何況這個龔超男是祝校長花錢“買”來的種子選手，是祝校長為今年中考爭奪第一名煞費苦心培養(yǎng)了三年的撒手锏。

三年前招生的時候，龔超男因為獲得市數(shù)學和作文競賽大獎，引起六中和一二三中的青睞。龔超男不是這兩所學校學區(qū)的學生，到哪所學校都要交擇校費。為了得到龔超男，這兩所學校都對她有特殊的優(yōu)惠政策。六中的條件是如果三年后龔超男考上市實驗高中，全額退還擇校費，如果成為區(qū)中考冠軍，還獎勵三千元。祝校長覺得一二三中太需要制造轟動效應的學生了，他便從基建費里擠出一萬二千元給龔超男交了擇校費。龔超男家窮，自然選擇了給“買單”的學校。龔超男到一二三中后，經(jīng)過老師們的特殊培養(yǎng)，不僅每次年級通考總是第一名，而且?guī)状螀⒓邮小^(qū)的數(shù)學、英語和作文競賽均獲一等獎，為一二三中爭得不少榮譽。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如今學校正處在 “轉軌”的關鍵時期，今年中考就要投擲的撒手锏怎么能說跳江就跳江呢？她活著就為她自己呀，她怎么這樣自私、這樣沒有責任感呢？祝校長感到不僅心被摘掉了，五臟六肺都被切割了。

車飛快地奔馳著。祝校長給手機換了塊電池，不停地跟洪主任通話。他問洪主任龔超男為什么跳江，洪主任說因為中考模擬考試別的同學給她一個錯誤的答案，她便感到世界太冷酷了，不能成為第一名了，沒什么意思了，便離校出走了。車還沒到占江碼頭，洪主任打來電話說江中漂上來的女尸不是龔超男，那女尸也是個中學生，懷有五六個月的身孕。聽到這話，祝校長感到特別壓抑，現(xiàn)在，不少中學生什么事情都敢干，承受能力卻又這么差，教育面臨的難題太多了，《面面觀》也很難面面俱到。通完電話，他趕緊調轉車頭，把車開往一二三中。

回到學校，他直奔政教處。政教處里，洪主任正和龔超男的父親龔家龍、九年十八班的班主任譚美琪商量尋找龔超男的事。見到祝校長，洪主任說：“校長，你可回來了，急死人了?！焙橹魅渭泵Π妖彸谐鲎叩氖虑榧氈碌刂v給祝校長。第三次中考模擬考試，昨天是最后一天，最后一科考的是數(shù)學。龔超男在答數(shù)學卷的時候，被一道題難住了。她不甘心放棄這道12分的大題，如果丟失這12分，第一名的寶座及其所帶來的獎勵和榮譽都將丟失，更重要的是免試進市實驗中學的機會也將化為泡影。見好朋友景舒迪就坐在前桌，她便偷偷地給景舒迪扔過一張紙條，要第九題的答案。很快，景舒迪悄悄地遞給她一個紙條。她接過紙條，見上面寫著這道題的答案，便急忙照葫蘆畫瓢把這個答案寫在卷子上。交卷的時候，她順手翻開講桌上其他同學的試卷核對答案。這一核對，她發(fā)現(xiàn)那道題的做法和幾名種子選手的做法不一樣。翻到景舒迪的試卷，她發(fā)現(xiàn)景舒迪寫在自己試卷上的答案和送給她的答案竟然也不一樣，卻同那幾名種子選手的答案如出一轍?？吹骄笆娴系脑嚲恚腥淮笪?，領悟了這道題的做法。景舒迪和其他幾名種子選手做對了，自己做錯了，景舒迪竟然故意地給了一個錯誤的答案！當時，龔超男心里特別難受，她向同學田園說了這事，她沉痛地說最好的朋友都用錯誤答案落井下石，與她爭名奪利，人與人之間太冷漠、太讓人心寒了。她說第一名肯定是當不成了，還會成為別人的笑柄，丟死人了。當時，她流著淚走出校園，那時已經(jīng)是晚間八點多鐘。全班同學都回教室了，她沒有回教室，同學們都回家了，她也沒有回家，洪主任、譚老師和她的家長找了一夜也沒有找到。

“接到個錯誤答案就出走？會不會還有別的原因呀？”祝校長問譚老師。

“這次模擬考試龔超男壓力特別大。”譚老師說，“前兩天，市實驗的老師找龔超男家長談話，市實驗的老師說連續(xù)三次模擬考試都是第一名，市實驗中學就免試錄取龔超男。龔超男總是第一名，只這次不能第一名了，免試的事還泡湯了，她的心里肯定不好受?！?/p>

“不是還有中考嗎？不用免試她也能考上市實驗的?！弊ＰｉL感到事情嚴峻，他緊鎖劍眉，立刻布置尋找龔超男的工作。他讓洪主任帶幾名體育教師到各個公共場所去尋找。祝校長給區(qū)公安局副局長霍天罡打電話，請公安部門協(xié)助尋找。他讓譚老師做學生的思想工作，有線索立刻向老師講，并讓她向學生公布他和洪主任的手機號碼，便于及時聯(lián)系。他叮囑大家這事要保密，不能讓新聞單位知道，這事要是被曝光，就把學校的名聲搞壞了，影響招生和收費。這時，祝校長腰間的手機震動了——來短信了。他安排就緒，來到校長室，拿出手機，閱讀起剛剛收到的短信：我今晚不去打擾，晚餐服務員會準時送到，多吃多喝多寫，祝好。季雅姣。祝校長想：出了這么大的事，我還能靜心寫作嗎？可是不寫還不行，這是《營舶日報》特約他撰寫的系列文章，也是他為自己評定省級教育專家而準備的文章。再則，他要把這些文章進行豐富、修改，集結成冊。這本《我快樂，我健康，我向上》論文集是和市出版社的季雅姣簽約的，她用五萬元的稿酬買下了這本書的版權，如果兩個月不交稿就得交違約金。為了排除干擾，季雅姣在如意賓館訂了套客房，讓祝校長每天晚間高效創(chuàng)作。

祝校長臥薪嘗膽地寫半個月了，再有一個半月能殺青就算快的。這事，除了他妻子，誰都不知道。上級有令嚴禁教師有償辦班補課，盡管寫書掙錢不違規(guī)不犯法，教師們知道了也影響不好。此時此刻，祝校長覺得頭特別疼，睡眠太少，過午夜了才上床，再加上龔超男出走，辛勞和焦急轉成毒火攻到頭上了。他拿起暖瓶，往臉盆里倒熱水，他要用熱水洗臉洗頭，這樣不僅舒筋活血，還能清神醒目，疼痛便會減輕。聽到“嘩嘩”的倒水聲，祝校長覺得腹內(nèi)的“水”也急著要出來。他放下暖瓶，走出校長室。

來到操場上，見許多學生在玩籃球、踢毽子、散步。他看看手表，確實已經(jīng)午休了。他奔廁所走去?？斓綆耍幻畬W生氣喘噓噓地跑過來，說她去飯店的路上看到龔超男，龔超男進了虎狐網(wǎng)吧。聽了這話，祝校長頓時精神振奮，內(nèi)急也不急了。他立刻給洪主任和值周老師打電話，讓他倆立刻到他的車前集合。

祝校長來到車前，洪主任和值周老師都到了，洪主任嘴里還嚼著飯。祝校長說：“龔超男正在一家網(wǎng)吧，咱們把她找回來?！?/p>

虎狐網(wǎng)吧離學校不遠，幾分鐘，車便停在這家網(wǎng)吧門前。網(wǎng)吧的門上掛著“未成年人禁止進入”的牌子。這是市政府做出的決定，網(wǎng)上魚龍混雜，少兒不宜的東西不少，防止未成年人一失足成千古恨。

下了車，他們?nèi)齻€人推門走了進去。網(wǎng)吧不小，比學校的微機室還大，裝有六七十臺微機，幾盞粉色的燈放射著淡淡的光線，顯得有些陰暗。他們剛走到收銀臺，就聽有人小聲說：“不好，校長、主任來抓咱們了?！痹捯魶]落，就見顯視器前的許多腦袋迅速低下，紋絲不動了。祝校長立刻意識到這里有一二三中的學生。他讓值周老師守著門，他和洪主任一個一個地查看那些被顯視器照成五顏六色的面孔，特別查看低下頭的那些人的臉。果然，凡是低下頭的都是一二三中的學生，有二十多名。有一名一二三中的男學生沒有低頭，他正全神貫注地玩網(wǎng)絡上的脫衣麻將，網(wǎng)上的女子輸?shù)靡路济摴饬耍哪苤雷ＰｉL進網(wǎng)吧了，更想不到校長能站在他的身后。這時，過來兩名光著膀子的小伙兒，其中一名剃著光頭的小伙兒拉住祝校長的衣袖，惡聲惡氣地問：“干什么的？”“我們是學校老師，來這兒找我的學生。”“這兒正在營業(yè)，你別來搗亂，你要這樣別怪我不客氣?！边@時，祝校長已經(jīng)顧不上同他說話了，他內(nèi)急急得快禁不住了。他問光頭：“廁所在哪？”“你還要查廁所？”“我要上廁所，聽沒聽清楚？”祝校長急得大喊起來。光頭見祝校長兩道劍眉立起來，像要“亮劍”，便說：“往右走就是廁所，去完廁所你就得走人?！?/p>

祝校長去了廁所。

祝校長從廁所出來，就聽到吵架聲，他忙順著吵架聲跑過去。原來，洪主任看到有名女孩兒悄悄地溜進一個包房，便尾隨過去。燈光太暗，從身材和發(fā)式上看，那名女孩兒可能是龔超男。他還沒走進包房就被兩個人拽住，左肩還挨了一拳?！罢覍W生？是不是找死？”“為什么打人？我報警?！焙橹魅握f著，從衣兜里拿出手機要撥打110。那兩個人抓住他的手，洪主任用力掙脫，這樣他們就爭吵起來。

“住手，住手，”祝校長大聲喊道：“太野蠻了！”

見祝校長風風火火地跑過來，揚起劍眉要參戰(zhàn)，那兩個人便松了手。洪主任甩開那倆個人的手，徑直往前走，推開那個包房的門闖了進去。包房里空無一人，那個女孩兒不知什么時候溜走了。

祝校長讓龔主任把那二十幾名學生叫到門外，對這些學生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午飯都不吃，這不把身體造壞了？以后上網(wǎng)就到學校的陽光網(wǎng)室，誰也不要再來了?！?/p>

三

龔超男出走，心急如焚四處尋找的不僅僅是祝校長、洪主任，還有她的父母、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焦急地四處尋找著。她的班主任譚美琪也是白天沒心思工作，晚間心煩意亂難入眠，整天滿腦子思考的問題就是一個：怎么樣才能找到龔超男？

這天晚間，譚美琪回到家已經(jīng)是夜間十一點了。下班后，她去了幾家網(wǎng)吧、旅店、電影院都空手而歸。進了家門，她把制服換成睡衣，揉了揉鼓脹的乳房，用奶抽子將乳房里的奶抽出來，裝進奶瓶，放進冰箱進行保鮮，準備明天讓丈夫把奶送到娘家。過去，女兒白天在媽媽家，晚間下班她便接回來，這樣早晚都能讓女兒吃到母乳。為了全力以赴地尋找龔超男，這兩天她沒接女兒回家。她的女兒出生才八個月，就愿吃母乳，現(xiàn)在母女分離，她只好用這樣方式讓女兒吃到母乳了。女兒還小，離開媽媽，夜晚能不能哭鬧找媽媽？能不能上火？想到這些，她的心就酸酸的不是滋味。

為了不驚動熟睡的丈夫，她沒進臥室，她吃了口飯，躺在客廳的沙發(fā)上想睡幾個小時。今天下午，龔超男的母親趙大英來到學校，向譚老師要孩子。她憤恨地說，老師總逼著龔超男考第一，是老師把龔超男逼走的，如果龔超男有個三長兩短的，她就和老師玩命。龔超男母親的話像針一樣剌痛譚美琪的心。過去，龔超男的母親到學校，總是沒完沒了地說感謝的話，說她對龔超男的照顧比當媽的做得都好?，F(xiàn)在龔超男出走了，她的母親立刻變臉來要孩子，她怎么這么絕情呢？祝校長讓她帶快班，把龔超男交給她，她覺得那是學校把中考奪冠的任務交給她了。為了完成任務，她單獨輔導龔超男攻讀《數(shù)學考王》，為了激發(fā)龔超男的學習興趣，每周她都要找出二十分鐘的時間，讓龔超男站在講臺上給同學們講競賽題。如果龔超男遇到不順心的事或者學習累了，她還請龔超男吃“開心飯”……無微不至地關愛龔超男成了譚美琪的一種習慣。興許這種關愛如同家常便飯一樣，沒有不行，有了卻讓人感到平平常常，理所當然。龔超男的父母雙雙下崗，靠政府發(fā)放的“低?！本S持生活。有一次，一家企業(yè)向特困生捐款五千元，學校把這筆錢平均分發(fā)給龔超男和另外九名學生。譚美琪沒想到龔超男竟然向她說這錢應該按學習成績分高中低檔頒發(fā)，鼓勵學習最好的人。這話讓譚美琪感到龔超男太自私了，太唯我獨尊了。只是怕影響龔超男的睿智和銳氣，譚美琪幾次想找龔超男談談如何看待幫助與愛心等問題，卻都欲言又止……

“在這兒受罪呢？”她丈夫打著哈欠從臥室走出來，抱起她進了臥室。他把她放在床上，脫掉她身上的睡衣，貼著她躺下。他在她的耳畔輕輕地勸道：“睡吧，什么都別想，明天再找。龔超男那么聰明，不會有事的?！闭f完，他便在她的身上溫存地愛撫著。丈夫的愛撫是夢的樂園，那雙粗壯溫熱的手在她的身上慢慢地移動，使她感到舒服、安謐、沉醉，給她一種飄飄悠悠漸入夢境的感覺。然而，當那雙大手移到她的乳房上時，她不由得從內(nèi)心發(fā)出一陣寒噤，頓時睡意全無。她想如果龔超男這時躺在一個男人懷里，不管是不是被強迫的，后果都不堪設想。譚美琪把丈夫的手從乳房上移開，誠惶誠恐地說：“太可怕了?！?/p>

她在丈夫的懷抱里度過了一個心煩意亂的不眠之夜。

星期六畢業(yè)班不休息，譚美琪把自己的課都串到上午，講了整整一上午的課。吃過午飯，她覺得頭暈沉沉的，怕開車出事，她便讓丈夫開車拉著她開始了尋找龔超男的行程。車在龔超男家和學校附近慢慢地行駛著，龔超男熟悉的地方可能就是她出沒的地方。譚美琪喝了杯咖啡，強迫自己振作精神，集中精力。她把杏眼瞪得大大的，專注地“攝錄”著路上每一個行人，從千百個面孔中捕捉著那個千呼萬喚不出來的目標。正是夏天，長短不一的服裝，雜亂無章的步履，或喜或憂或驚或沒有表情的表情都在眼前“流動”著。不管路上多少人，不管這些人的面孔“流動”得怎么快，只要龔超男的身影出現(xiàn)，就不會逃出她的目光。

離學校不遠有一家網(wǎng)吧，網(wǎng)吧門前圍著許多人，人群里好像有什么可看的熱鬧，車便朝那個方向駛去。近了，譚美琪才看清楚，原來是洪主任正被三個人毆打，洪主任的鼻子和嘴都被打出了血，T恤衫沾了許多殷紅的鮮血。別看洪主任是管紀律的，處理過學生打仗事件，但是，他卻是君子動口不動手的主兒，現(xiàn)在三個人對他拳腳相加，他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邊攔擋著那三個人的拳腳，邊嘴里噴著血沫子大講道德和法律。譚美琪告訴丈夫被打的那個人是洪主任，她丈夫急忙剎住車，他倆趕緊下了車，高喊：“住手，不準打人。”那三個人見來輛轎車，還從車里下來兩名憤憤不平的人，便沖著他倆惡狠狠地說：“也來找死呀？來吧，正愁沒處撒氣呢?！弊T美琪毫不畏懼，轉身從車里拿出一把修車用的扳子跑過來。譚美琪看上去溫文爾雅，義憤填膺卻不讓須眉。她站在洪主任的前邊，緊握扳子，昂首挺胸，威風凜凜：“來吧，打死你們我是正當防衛(wèi)。”這下，那三個人真就不敢沖向洪主任了。

“快打110?！弊T美琪沖著丈夫喊道。

她的丈夫拿出手機，撥打110。一個小伙兒沖過來搶她丈夫的手機，她丈夫一閃，那個人沒搶到。那人不甘心，返過身來抓住她丈夫的手，直到手機落到地上那人才松手。其實早就有人打110了。這時，一輛警車鳴著警笛迅速趕來。警車停住，從車里下來三個民警。一個打手來到民警面前，惡人先告狀：“他來網(wǎng)吧搗亂，把他抓起來?！焙橹魅芜叢林樕系难呎f：“這兒不是解決問題的地方，把我和他們都送派出所去?！蹦侨齻€人不愿去，民警說都要到派出所接受調查。譚美琪用手帕擦了擦洪主任臉上的血，讓洪主任上她家的車。剛要上車，洪主任轉身就往網(wǎng)吧里跑：“我到里邊看看有沒有龔超男?！弊T美琪跟著他跑進網(wǎng)吧。網(wǎng)吧沒人，都到外面看熱鬧了。

原來，洪主任詢問上次來虎狐網(wǎng)吧的學生，有學生說雖然不能確定那個女生就是龔超男，但是，龔超男上網(wǎng)吧從來不到大廳都是進包房的。洪主任覺得龔超男有可能會出現(xiàn)在這家網(wǎng)吧。周六下午，他便到這兒來尋找。他剛進門就被三個人拉出來動手就打。上次，祝校長和洪主任來找龔超男，對那些到網(wǎng)吧的學生進行了嚴厲的批評。那些學生不來了，影響了網(wǎng)吧的收入，今天“網(wǎng)管”見到洪主任，便把這股怨氣都發(fā)泄到洪主任身上。

到了泰安派出所，譚美琪同祝校長通了電話，把剛才發(fā)生的事情說了一遍。祝校長正在學校指點幾名老師準備全區(qū)的公開課，聽說洪主任被打了，他讓那幾名老師認真?zhèn)湔n，然后開車直奔泰安派出所。

祝校長剛進派出所，有個人攔住他，拱手向他打招呼：“你是校長吧？我下邊的人不懂事把你的主任打了，請你開恩，一切責任由我承擔?！痹瓉碜ＰｉL在車上給區(qū)公安局副局長霍天罡打了電話，把洪主任被打的事講了一遍。在平安校園建設過程中，霍副局長和祝校長接觸多次，關系密切。聽了祝校長的講述他很氣憤，他當即表示此事一定從嚴處理。祝校長還沒到派出所，霍副局長的電話就打到泰安派出所，他命令辦理本案的民警認真調查，嚴肅處理。派出所的梁所長看完雙方的筆錄，表示對打人者要拘留，網(wǎng)吧老板負責洪主任的醫(yī)療費。這些制裁網(wǎng)吧老板都認可，就是對他的網(wǎng)吧要實施查封，禁止營業(yè)使他非?？謶?。

“校長，高抬貴手幫個忙，咱們私了吧，讓我出多少錢都行?！蹦莻€人把祝校長拉到走廊拐彎處，從皮包里掏出厚厚的一疊錢塞進祝校長褲兜。祝校長惱怒地從褲兜里把錢掏出來硬塞給那個人，并投去憤恨而又鄙視的目光，然后轉身直奔所長室。

四

洪主任的鼻梁骨被打骨折了。不幸中的萬幸——骨折的地方?jīng)]有錯位，醫(yī)生說不用動手術，讓它自然愈合。看著洪主任腫得高高的鼻梁，國字形臉都變形了，祝校長十分心疼，他讓洪主任在家休息，等傷好了再上班。

這天晚間，祝校長代替洪主任值班。晚間八點三十分九年級放學，他和值周老師站在學校門前，疏導著成群結隊走出校門的學生。天空黑漆漆的，六個筆式景觀燈交織照射著，使學校門前亮如白晝。學校門前是繁華的天河大街，大街上車輛繁多，往來如穿梭。因放學太晚，有二三百名學生家長站在學校門前接學生，還有近百輛接學生的轎車停在慢車道上，這就使原本寬敞的天河大街變得狹窄了。興許是放學太晚回家心切，興許是繃緊的心弦得到放松，學生們出了校門，便跑著跳著各奔東西。祝校長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讓學生們注意交通安全，但是，他的大聲疾呼和嚴峻的面孔失去了威懾力，時不時地就有學生從行駛的汽車前面跑過，把驚恐扔給他。祝校長邊當“交警”邊想如果沒有中考、招擇校生、收擇校費等方面的壓力，畢業(yè)班也用不著披星戴月地進行“實戰(zhàn)演練”，但是，別的學校上晚課，你不上，你就是快腿的兔子也賽不過晝夜不停步的龜……

在筆式景觀燈的照耀下，譚美琪從門外走來。長長的黑發(fā)用發(fā)卡卡在腦后高傲地翹著，光潔豐潤的臉龐，熠熠生輝的杏眼，亭亭玉立的身材。她走得越近，高雅脫俗的氣質越清晰奪目。她講課學生非常賞識，她課講得層次鮮明，由淺入深，還能拓展學生的思維空間，當然還有一個不能不承認的因素就是學生被她的美貌所吸引。學生們都盼著上她的課，說上官靈鳳講課眼睛都會說話。上官靈鳳是張柏芝在電影《野蠻秘笈》中扮演的一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學生把譚美琪當成電影明星了。祝校長很贊同學生對譚美琪的評價，她不僅僅眼睛會說話，她對學生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是一種美妙的語言。

“校長值班？”譚美琪走到祝校長面前，打著招呼。

“怎么樣？有消息嗎？”

“沒有消息，把人急死了?！苯裉炜煜掳嗟臅r候，一個朋友告訴她，市公安局正偵查一起拐賣婦女兒童案件，不知被拐騙的人中有沒有龔超男。聽到這一消息，她便急匆匆地去了市公安局。結果案件偵察情況公安局保密，她沒得到任何消息。譚美琪皺著眉，鼻尖上頂著汗珠，急匆匆地進了教學樓。數(shù)學練習卷還沒發(fā)給學生就放學了，她為自己沒搶到學生放學前趕回來而感到惋惜。祝校長望著譚美琪快步走進教學樓的背影，心里感到非常壓抑。這幾天，學校調出九名教師到校外專門尋找龔超男。譚美琪帶畢業(yè)班，還有一個八個月的孩子，學校便沒有安排她到校外尋找，但是她還是利用休息時間東奔西跑。龔超男啊龔超男，你快回來吧。三年來，我們把心都要掏給你了，你怎么還會感到人與人之間冷漠呢？他正為龔超男祈禱著，突然，一個人跪在他面前，把他嚇了一跳。

“祝校長，求你幫幫忙找找我的孩子吧。五天沒回家了，她的兜里也就有幾十元錢，這些錢早就花沒了。沒錢吃住，一個女孩子還有好嗎？”龔超男的父親龔家龍雙膝跪地，拉著祝校長的衣襟，眼巴巴地望著祝校長，苦苦地哀求道。

“起來，快起來，這是干什么？”祝校長急忙把龔家龍拉起來。

龔家龍的舉動立刻把周圍的學生、學生家長都吸引過來，把他倆圍在中間。祝校長覺得這種情景讓眾多人圍觀太丟人了，他急忙拉著龔家龍要離開這里：“走，到校長室?！?/p>

“校長啊，求求你了，快幫找找吧，我的孩子可是最好的孩子。”龔家龍扯著灰色襯衫的袖子擦著眼淚，站在人群中間沒有動，“我家過日子就過這個孩子啊，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們就沒法活了?！?/p>

“這是找孩子的？”旁邊的一位家長問。

“聽說一二三中丟了一名學生，是因為沒考成第一名?！庇腥苏f道。

“我家的孩子和別人家的孩子不一樣啊，真的不一樣啊。校長，你把我孩子要來不就是讓她為你們學校爭第一嗎？沒有龔超男，中考誰能給你考第一呀？”龔家龍聲淚俱下，滿臉的凄風苦雨。

“找孩子就說找孩子的，吹噓自己的孩子好，就像我們的孩子不好似的?！庇械募议L不服氣地說：“我孩子參加數(shù)學奧賽還得二等獎呢。”“我家孩子參加市英語競賽也拿過一等獎，吹什么牛?！薄半x校出走就不是好孩子，這孩子說不定干什么壞事去了?！?/p>

“你家孩子才干壞事呢！”龔家龍沖著那名說他家孩子干壞事的家長喊道：“我家孩子最好，誰都比不了，不信，你問問校長?！饼徏引堁郯桶偷赝ＰｉL，想讓祝校長證明龔超男是舉世無雙的。

“別在這說了，到我辦公室。”祝校長拉了幾次龔家龍也沒拉動，龔家龍非要和這些人爭執(zhí)，非要讓這些人認同他的孩子是最好的，可是這些家長對他的話很反感，都說自己的孩子才是最好的，都說龔家龍是自吹自擂。雙方爭執(zhí)得面紅耳赤，口沫橫飛。學生離校出走就夠丟人現(xiàn)眼的，這又有這么多學生家長在校園里“爭風吃醋”，這不是讓一二三中臭名遠揚嗎？

“說這些就能找到龔超男嗎？”祝校長生氣地沖龔家龍說，“到我辦公室吧?！?/p>

“說死你們都不相信呀，我的孩子真是最好的?！饼徏引堅净加蟹谓Y核，起五更爬半夜地尋找了五天五夜，再和這些人聲嘶力竭地進行爭辯，又氣又累，渾身便過電般地難受起來。

祝校長發(fā)現(xiàn)龔家龍四肢顫抖，面頰發(fā)紫，便讓收發(fā)室的人拿來一把椅子請他坐下。癱坐在椅子上的龔家龍還有氣無力地爭辯著：“你們誰家的孩子到這所學校讀書不花錢？我家孩子來這所學校就不花錢，一分錢都不花，不信，你們問問校長?！?/p>

見龔家龍把不能說的秘密往外說，祝校長急了，他忙拉起龔家龍就往教學樓里走。不交擇校費的事是不能往外說的，這就和進飯店一樣，免費的午餐你是從哪兒整的？

五

這天，祝校長來到教務處，他要到班級聽課，有事情想讓教務主任處理一下。他來到教務主任辦公桌前，見教務主任桌面上擺放著一摞第三次中考模擬考試成績冊。這個成績冊是領導和教師的“內(nèi)參”，成績冊把學生從高分往低分依次排列，還標有每名學生前兩次考試的名次。通過成績冊，學校領導和教師就能掌握哪些學生名次往前提了，哪些學生學習退步了?？吹健皟?nèi)參”擺放在桌面上，他有些生氣。已經(jīng)強調多次了，“內(nèi)參”是學校機密，要妥善保管。這要是讓人“順手牽羊”傳到外校，一二三中的教學實底成了人家趕超的一個參數(shù)，這不成了人家的靶子了？再則，這要是被省市教育局的領導看到，肯定是要被批評的，上級早就有文件不讓排榜。當時，他查了一下，總共印了四十六本，現(xiàn)在只有四十五本，還真少了一本。

“哪個老師用完沒送回來？”祝校長問教務主任。

“都送回來了?！苯虅罩魅位卮稹?/p>

祝校長和教務主任又查了一遍還是少一本。祝校長讓教務主任趕緊把丟失的那本找回來。聽課回來，祝校長便急忙來到教務處。教務主任愁眉苦臉地告訴他：沒找到。

“好好想想，不管用什么辦法一定要找回來。”祝校長生氣地說。

當天下午，洪主任來到校長室，他鼻梁紅腫著，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鼻音。早晨祝校長見過洪主任，祝校長說才休六天，傷還沒好，讓他繼續(xù)休息。洪主任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能休息一百天嗎？祝校長當時感動得內(nèi)心涌起一陣熱潮。

“教務主任沒找到成績冊急壞了，她讓我?guī)椭鷮ふ摇！焙橹魅伟岩槐境煽儍苑旁谧ＰｉL的寫字臺上：“我通過監(jiān)控錄相查看，最終看到昨天下班后，一名男子從教務處出來，手里拿著這本成績冊。我便讓教務處的人通過錄相看看這名男子是誰。原來這名男子是九中的一名教師，是咱校教務干事李老師新處的對象。昨天下班他來接教務干事，便順手牽羊拿了一本。剛才，我讓教務干事把成績冊拿回來了?！?/p>

“現(xiàn)在拿回來還有什么意義了，可能人家早就復印了。”祝校長緊皺劍眉，翻閱了一下成績冊，見成績冊沒有折疊的痕跡，不像被復印機壓過，但是，他還是擔心“內(nèi)參”被泄露了，心里特別不舒服。在成績冊的第一頁，祝校長看到這次“中考實戰(zhàn)演練”第一名是景舒迪，第六名是龔超男，這使祝校長感慨萬千——如果從全面發(fā)展的角度來看，這兩個人都不能算優(yōu)秀學生，看來教書育人的提法不準了，應該改成育人教書才是教育之道啊。想到龔超男，祝校長的心就懸起來，她能在哪兒呢？是平安還是……八天過去了，各路人馬四處尋找沒有任何消息，真折磨人啊。唉，現(xiàn)在看來中考奪冠不能只指著龔超男了，還得培養(yǎng)多個“龔超男”，今年中考就是累吐血也要拿到第一名，用事實證明一二三中才是貨真價實的品牌校。

洪主任走后，祝校長拿起內(nèi)線電話，打到八年級物理教研室，讓一名叫苗彤菲的老師到校長室。不一會兒，苗彤菲有節(jié)奏地敲開校長室的門。她，三十多歲，眼睛不大，但卻聚光，看問題很有穿透力。祝校長知道她就是順口溜“校長校長校校長”的作者。年初，祝校長在“面面觀”中闡明過早地超前教育和強化教育是拔苗助長，影響少年兒童智力開發(fā)。那篇文章剛發(fā)表，她便在他的背后說他是雙面人，說他理論上批評拔苗助長，實際上正雙膀較勁地拔苗助長。剛聽到這首“歌”時他很有想法，這不是攻擊領導嗎？不過想法歸想法，他沒有指責她，他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墒牵蠹叶济χ蚊缰L，你不拔苗助長怎么能比別人高出一節(jié)呢？其實，他還是很器重她的：她教學很注意方法，比如她批作業(yè)，從來不打令人難堪的 “×”。如果學生把題做錯了，她就把判分的地方空著，學生什么時候算對了，她什么時候補“√”。這種“肯定式批改”使學生對做物理題充滿信心。前不久，經(jīng)學校推薦、專家考核她成了市級骨干教師。苗彤菲站在祝校長面前，微笑著問：“校長，你找我？”祝校長指指對面的沙發(fā)請她就座：“聽說你愛人是六中的物理教師，出中考題去了？”苗彤菲點點頭?！笆裁磿r候走的？”“走得非常突然。一周前，左校長還有市教育局的人找到他，說是出中考題，當天就走了?！薄白邥r他說沒說哪些章節(jié)是中考重點？”“走那天，他回家拿了幾件衣服，只給我打了個電話，都沒同我照面。從那天起，什么消息都沒有了?！?/p>

“給你一項任務，給你一天假，把你愛人最近出過的題都找來，按章節(jié)整理好，讓我校畢業(yè)班的學生練習一下。你也是教物理的，你愛人平時和你談論教學的時候，他認為哪些題是重點，他喜歡在哪個章節(jié)出題，都寫出來交給我，我讓九年級的物理老師按著這個思路備課，也算是一種考前指導吧。”過去，他沒想從出題人身上挖掘中考信息，中考出題屬于國家絕密范疇，泄題是違法的。但是，六中這幾年都“跟蹤”出題教師，哪所學校有教師去出題，左天嬌就派人到哪所學校去取經(jīng)。這樣不算泄題，還能讓教師和學生了解出題者的知識脈絡，明確復習方向，對考生來說自然捷足先登。祝校長想今年也像左天嬌那樣，挖掘中考信息，走走奪冠的捷徑?？墒?，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當你尋找出題信息時，人家卻有人直接出題了。這樣，出題人可以把六中的教學思路滲透在中考試卷上，甚至把六中練過的題改頭換面放入中考試卷，面對中考試卷，六中的學生自然輕車熟路，誰能考過他們？

苗彤菲說不用休息，明天就能把她愛人出過的卷子送到校長室。祝校長囑咐她：此事必須保密，不能讓別人知道。祝校長送走苗彤菲，來到財會室，讓會計準備三萬元錢。他要派幾名“密使”到幾所有出題教師的學校，找到內(nèi)線，賜以幾千元錢，購買中考信息?！懊苁埂眰兣R行時，他諄諄教導道：“這事不能外傳，這是紀律。都考好了，我們能第一嗎？”

六

越忙越出事。一二三中有兩名市骨干教師在家里收費辦班，本來就是違紀的，但是，人家還選擇“好孩子”參加，用此來彰顯他們的補課成效顯著。這使那些被拒之門外的“壞孩子”覺得老師目中無人，沒瞧得起他們。這些“壞孩子”經(jīng)過秘密偵查，準確無誤地把這兩名教師告到市教育局紀檢組，紀檢組立刻行動，當場抓了個“現(xiàn)行”。市教育局立刻給了這兩名教師記過處分。這件事情使祝校長又氣憤又難堪又難處理——他多次向全校老師們宣講市教育局的有關禁令，并鄭重地表示如果哪位教師校外有償辦班，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不管是誰，立刻停課反省?？墒?，這兩名教師是畢業(yè)班的把關教師，如果把他倆停課了，那就等于臨陣斬大將一樣出師不利?？墒?，全校教職員工都眼睜睜地看著他能否讓這兩名教師停課，這可把祝校長“曬”在焦點上了。

這天早晨，在會議室召開了教師會議。祝校長向全校教師公布了市教育局對這兩名教師的處分決定，并嚴肅地指出這個處分將影響評職定級。他說：為了掙錢，不惜摧毀師德的神圣防線，我們還拿什么去贏得全社會對我們的尊重？雖然沒讓他倆停課，但是這個處分比停課還嚴重。祝校長通報了龔超男出走的事情，他要求老師和學生發(fā)現(xiàn)龔超男的線索，立刻向他和洪主任匯報。他嚴肅地強調：這兩件事都是丟人現(xiàn)眼的事，一二三中人要愛惜一二三中的名聲和榮譽，誰都不能“家丑外揚”。

祝校長感到又上火又窩火，特別郁悶，好像心跑到嗓眼兒亂跳了幾下，跳得他渾身難受?；氐叫ｉL室，他喝了口水，用熱水洗臉洗頭，用十指用勁搓頭，再用手巾把頭擦干，他用這種熱敷療法刺激腦神經(jīng)，保持頭腦清醒。他給霍天罡打電話，問公安局有沒有更好的尋找辦法。霍天罡說他已經(jīng)把龔超男的名字掛在公安網(wǎng)上了，民警們看到龔超男就會把她送回來。祝校長催促霍天罡再想想辦法，霍天罡說你們印些尋人啟示給我送來，我發(fā)給各派出所，讓民警們多多留意。

印發(fā)尋人啟示，祝校長覺得不妥，這不是自我曝光嗎？學校是要出名，但是不能出臭名呀。不過祝校長畢竟是名校校長，他還是有金石之計的——從家長的角度寫，寫家長的期盼，寫龔超男的體貌特征，寫家長的姓名和電話號碼，承諾對提供準確線索者必有重謝。這樣既能保護學校的名聲又能起到尋找龔超男的作用。前幾天，營舶電視臺要播放尋找龔超男的消息，祝校長就讓記者這樣制作的，結果誰都看不出來這事與一二三中有什么聯(lián)系。

祝校長把這項工作交給了洪主任：“認真制作，半個字也別提學校?！?/p>

洪主任拿著龔超男學籍上的照片來到微機室，讓微機老師制作尋人啟示。這是一張“明星照”，雖然龔超男春風滿面，笑容甜美無比，但是，妝化得太濃，睫毛過長，眼睛過圓，像是演員演出的宣傳廣告。通過掃描儀掃描失真更嚴重，印在紙上雖然“星光”奪目，但是不像本人?？吹竭@張照片，洪主任心里特別不是滋味。洪主任覺得龔超男歌唱得特別好，她更應該去圓當歌星的夢。剛上初中時，龔超男參加一個購物中心舉辦的青少年歌舞大賽，她把歌曲《眾人劃槳開大船》的歌詞拿掉，用這首歌的曲譜創(chuàng)作了《乘風破浪開大船》。初賽，她把那頗有穿透力的嗓子亮出來，大家都覺得新奇、美妙，頗有“沖擊波”。復賽時，評委們覺得這首歌的歌詞想象力豐富，頗有百舸爭流的感覺，但是，演唱者在演唱時有的地方?jīng)_出“格”了，所以她沒有進入決賽。不過，那首《乘風破浪開大船》她多次在學校大型演出中演唱，確實給人一種乘風破浪的震撼。

洪主任給龔家龍打電話，向他要龔超男的照片，并說明要照片的用途。龔家龍說了好幾聲“謝謝”，并說立刻送到。等了兩個多小時，龔家龍也沒到校。洪主任有些著急，往龔家龍手機打電話，回答是“無法接通”，往龔超男家里打電話，龔超男的姑姑說龔家龍拿著照片走了好長時間，早就該到了。等到中午，一名交警送來照片。原來龔家龍接到洪主任電話，找了一張龔超男的照片騎著自行車直奔學校。路經(jīng)一個公交車站點，雖然相距較遠，他見有一個上2路公交車的女孩子特別像龔超男，他急忙蹬著自行車奔了過去。2路公交車開走了，他便拼命地追趕。越追公交車開得越遠，越遠追得越急，他顧不上前面是十字路口了，也顧不上看紅綠燈了，結果側面駛來一輛轎車把他撞得飛起來。他當時嚇得慘叫一聲，覺得自己要命喪黃泉了。其實，那輛轎車在沒撞著他時就急剎車了，然而，巨大的慣性還是讓一個車輪子從他的左腿壓過去。他嚇暈了，站不起來了，連爬都爬不動了。他想大聲呼救，可是，連嘴都覺得沒長在自己的腦袋上。但是，他還是把揣在衣兜的龔超男的照片拿出來，用顫抖的手晃動著，希望救他的交警先看到這張照片并把照片送到一二三中。

“龔超男父親怎么樣？”洪主任關切地問。

“已經(jīng)送到市中心醫(yī)院。醫(yī)生說生命無大障，但是，左腿骨折。”

“禍不單行。”洪主任感嘆道。

七

十一天過去了，龔超男仍然沒有消息。祝校長坐臥不寧，滿江區(qū)教育局局長郭蓉芝也坐不住了，親自到一二三中過問此事了。轎車開進校園，郭局長從轎車里下來，都沒同迎接她的祝校長握手，就充滿責備地問道：“怎么整的？教師收費辦班、學生離校出走，太讓人說不過去了。孩子還沒找到？聽說還是名尖子生？”

“是的，我在向局里的匯報材料里都寫了?！弊ＰｉL沮喪地回答。

“這么多天沒找回來是很危險的。”郭局長不進教學樓，她走到校園的一個僻靜地方，說：“學校管理還有很多問題，怎么這么個素質……”

“唉，心理素質太差，很不起眼的小事就惹出這么大的婁子……”

“辦班都被抓住了還是小事？這事要是小事，你們學校就沒有什么是大事了?！惫珠L憤憤地打斷祝校長的話，說：“難怪那兩名教師受處分了你還沒停他們的課，你是不是認為教師在校外辦班能提高你校的中考成績？”

“我的話局長誤解了。我沒說兩名補課的教師，我是說龔超男承受能力太差，就是別人給了個錯誤的答案，這也構不成出走的理由呀?！?/p>

“孩子出走了才說承受能力差，早干什么去了？這是名尖子學生，這樣重要的學生時時刻刻都應該注意觀察，排除一切干擾讓她取得好成績，為咱區(qū)中考爭光。都出走了才發(fā)現(xiàn)問題，晚了。再說，省市教育主管部門要求減輕中小學生的課業(yè)負擔，而你校晚八點才放學，你這不是加重學生的課業(yè)負擔嗎？抓緊是必須的，但是要處理好抓緊和減負的辯證關系?！惫珠L領悟了祝校長剛才那句話的本意，不那么氣憤了。她嚴肅地說：“本來這次評選市素質教育示范校，你校是候選單位。出了這兩件事，你校就沒有參評資格了。六中和五十三中都不錯，這次就讓這兩所學校入選。你呀，還是先想辦法把那名學生找回來，需要局里做工作就直接向我說?！惫珠L又詢問九年級學生的學習狀況。她說：“越到最后越要抓緊，全區(qū)的中考成績就靠你們和六中，咱區(qū)怎么也不能落到其他區(qū)的后面。抓緊，但不能出事?！?/p>

祝校長心想：一會兒說減負，一會兒又要抓緊，抓緊還不能出事，這不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嗎？郭局長詢問今年收擇校費一千萬元的指標達沒達到，祝校長說收了八百多萬。郭局長說：“六中正向民營轉軌，如果有人愿意投資，你校也可以轉軌。這是最后一次機會了，錯過這次機會就永遠不能收費了。”

談了十多分鐘，郭局長的態(tài)度平緩下來。她讓祝校長必須杜絕教師校外有償辦班現(xiàn)象，同時對尋找龔超男的工作提出四點要求：一、在不影響正常教學的情況下，要有計劃地派教師去尋找。二、多同公安機關溝通。三、做好安撫龔超男家長的工作。四、不能被新聞媒體曝光。她說如果被曝光了，一二三中就四面楚歌了。做完指示，她便告辭。

祝校長送郭局長走到學校門前，郭局長停住腳步。她注意到一二三中的透視墻上掛著的一個又長又寬的條幅，藍底白字特別引人注目：去年中考第一是歷史的輝煌，今年我們還要譜寫新的華章。她問祝校長：“去年中考狀元不是六中的嗎？”“我校的升學率是第一呀?！弊ＰｉL心想這些成績，你局長大人應該最清楚。郭局長搖搖頭，進了轎車。車剛要啟動，她把頭從車窗伸出來，沖祝校長說：“這個條幅你還得斟酌，第一名是指總分第一名的學生，再則省里有文件不準公布狀元榜，這條幅面向大街，影響面大，還真得考慮一下影響?！闭f完，郭局長揮揮手表示再見，黑色轎車便駛出校門。

祝校長坐在校園花池旁的一個長椅上，心潮澎湃，如同洶涌的海浪把濃濃的鹽水潑向他那顆滴血的心。心被蜇得抽搐著，難以忍受。那兩名教師有償辦班真是讓人氣憤，可是我強調一百遍了不準有償辦班，這氣怎么能往我身上撒呀。不讓我掛第一的條幅，不就是怕我的名氣超過六中嗎？升學率我就是第一，你郭局長不是還給我頒發(fā)錦旗了嗎？你們領導怎么也不能踩著我校打造六中啊。當局長的不能這樣偏心呀，還有幾所學校也掛了這樣的條幅，你管了嗎？先掛著，你不下死令我就掛著。唉，破屋更遭連夜雨，漏船又遇打頭風。一二三中沒成品牌，素質教育示范校的稱號還夭折了。如果龔超男真要有個三長兩短的，市一類一級校、市精神文明標兵單位、市綜合治理先進單位、市依法治校示范校的牌子都要被摘牌，甚至一二三中的命運都會和這個“第一名”一樣生死未卜……

祝校長凝視著花池里的花草，他想以花為媒，轉移自己內(nèi)心的煩躁、惆悵和悲憤。萬年紅、夜來香、美人嬌、菊花……有含苞欲放的、有爛漫盛開的、有暗吐清香的……花兒香也好，嬌也好，艷也好，都是俯仰之間的事，越風姿絢麗越易于化為花泥。一番桃李花開盡，唯有青青草色齊?？粗ǔ乩锞G茸茸的青草，祝校長觸景生情，前些年流行的歌曲《小草》情不自禁地縈繞在他的腦?！獩]有花香，沒有樹高，我是一棵無人知道的小草，從不寂寞，從不煩惱……小草緊緊地擁抱著大地，不用澆灌和施肥，卻生機盎然，遍地盈野都充滿它們生命的綠色。我、我的教師、我的學生怎么連小草都不如，發(fā)展空間太狹窄了。追求升學率，打造品牌校，絞盡腦汁多收費，師生們都承受太大的壓力。學生成了學習的機器，抹殺了孩子們活潑的天性和蓬勃的銳氣，在題海中學生的智能都被泡遲鈍了，就像龔超男這樣的種子選手也只怕是高分數(shù)低素質……什么素質教育示范校，理論上說得天花亂墜，實際上都是在中考的指揮棒下有加無減地實施著應試教育，都是雙膀較勁拔苗助長，拔得幼苗直叫娘。

祝校長感到胸悶得喘不過氣，他真想大喊一聲，發(fā)泄一下，然而職業(yè)和身份使他只能按捺，越按捺心越痛。

八

六中學生肖曉麗和龔超男是小學同學，倆人家庭條件差不多，都是“低保戶”。到收費學校讀書，龔超男是學校埋單，而她家卻負債擇校，這使她感到不公平，她非常羨慕龔超男過人的聰明才智，更羨慕龔超男獲得的那么多的特殊關愛。龔超男出走的事她聽同學說過，她覺得龔超男太過分了：這么點小事你就受不了，你學習再好還能有什么出息嗎？肖曉麗的大姨辦了個黑馬初中數(shù)語外輔導班，肖曉麗每個周日都到書市批些復習資料到輔導班零售，這樣不僅能把在學校上晚課的費用掙出來，還能免費聽輔導課。這天，她乘坐2路公交車去輔導班，在車上她看到有個女孩兒很像龔超男。三年沒見面，能不能認錯呢？肖曉麗從前門上車，那個女孩兒站在車的后門附近，面朝車門，從肖曉麗的位置只能看到那個女孩兒的側臉，就這側臉也像龔超男。當時，車上人很多，為了辨認清楚，肖曉麗便向車的后門擠。女孩兒身邊站著一個女的，三十多歲。那個女人見她總盯著這個女孩兒，便用身子擋住她的視線，肖曉麗拎著大包復習資料動作緩慢，還沒擠到她倆跟前，到了一個站點，那個女人拉著那個女孩兒下了車。肖曉麗也擠著下了車。她兩腳剛落地，那倆人卻“打的”走了。第二天，肖曉麗把這事向班主任講了，班主任便匯報給左天嬌。左天嬌聽到這則消息，立刻給祝校長打電話：“祝校長，聽說你校的龔超男出走了?！?/p>

“是不是聽郭局長說的？”祝校長心想，好事不出門，壞事臭千里。我的“第一名”出走了，你就偷著樂吧，“正在尋找，估計沒什么事?！?/p>

“我校有名學生昨天在公共汽車上看到龔超男了?！?/p>

“是嗎？在哪路公共汽車上？”祝校長急忙問。

左天嬌把肖曉麗看到的情況進行了詳細的講述。

“謝謝，還是我的學生惦記我。”祝校長很受感動，他覺得左天嬌有種雄襟萬里的氣概，尊重你、幫助你、擠倒你，還感動你。

祝校長把這則消息告訴洪主任。倆人覺得龔家龍在2路公交車站點上看到龔超男，肖曉麗在2路公交車上看到龔超男，這說明龔超男活動的地方和2路公交車可能有什么聯(lián)系。洪主任把這事告訴龔家龍。龔家龍腿骨骨折，躺在醫(yī)院的病床上，聽到這則消息，他高興地坐起來：“謝天謝地，這說明那天我看到的就是我的女兒?！?/p>

當天，洪主任和龔家龍分別幾次來回乘坐2路公交車，結果一無所獲。

第二天晚間，龔家龍“打的”來到六中。他拄著拐杖下了車，站在校園鐵柵欄旁向校園里張望。他要在放學的時候找到肖曉麗，請她細致地講述一下當時的情景，核實一下肖曉麗看到的和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一個人，是不是自己的女兒。他覺得在核實中有可能發(fā)現(xiàn)新的尋找線索。

九年級還有十天就中考了，莘莘學子正不舍晝夜地熬燈苦戰(zhàn)。教室里的燈光雪亮雪亮的，從一樓的窗口就能看到教室里的一些活動。每個教室里都坐著幾十名學生，有的伏案做題，有的聽老師講課，有的趴在桌子上可能睡著了……龔家龍看看手表，已經(jīng)是晚間八點三十九分。來時他就打聽好了，六中九年級放學時間是晚間九點整。還有一段時間，龔家龍站在六中門前等待著。這時，已有上百名接學生的家長站在學校門前翹首等待了。

醫(yī)生囑咐他不準下床走動。但是，來六中非他不可。自從女兒出走之后，媳婦原本急躁的脾氣變得越發(fā)焦躁起來，如果讓媳婦來，肖曉麗對所提出的問題回答得不能讓她滿意，她就會發(fā)脾氣，那樣就亂上加亂了。

“孩子們夠辛苦的，放學晚，回家吃完飯還得寫作業(yè)。我孩子每天都得零點之后才能睡覺?！?/p>

“我的孩子累得沒著沒落的，都吃不下飯，對她媽生病都羨慕得不得了，孩子說我要像媽媽一樣得病該多好，那樣我就能休息一兩天了。”

等候的人們閑聊著，感嘆著，都對孩子們熬心熬血地學習充滿疼愛。

“不過辛苦也不白辛苦，六中連續(xù)六年考出第一名，看看，去年還考出個狀元呢?！庇袀€家長指著校門前擺放的宣傳板說。

這是一張用電腦噴繪制作的宣傳板，上面有六張中考狀元的照片，照片下面寫著狀元的名字和成為狀元的時間，這張狀元榜擺放在學校門前好長時間了，風吹日曬顏色都淺了。

“這個榜不可信，可能是假的?！边@時，有個女人聲調的男人大聲說道：“我的孩子今年要上初中，我考察了滿江區(qū)五所重點中學，這五所學校都宣傳去年中考自己是第一名。大家想想，一年只一次中考，一次考試能考出這么多第一名嗎？”

原來，這個“女聲”想為自己女兒選擇一所最好的學校，擇校費都存在銀行的活期存折上。這幾天吃完晚飯，他便到滿江區(qū)的幾所收費學校進行實地考察。他知道每天晚間各校門前總聚集著許多接學生的家長，和這些家長聊聊，能比較準確地打聽到各個學校的實際水平。他認為選擇學校別人的推薦只能是參考，學校的教學樓、操場、游泳館也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看中考成績，上初中的目的不就是要考個好高中嗎？他把滿江區(qū)五所名校都考察了，然而，這些學校都在最顯耀地方擺放著去年中考第一名的條幅或宣傳板，弄不清誰第一誰第二，這使他感到迷惑和氣憤。

他把自己的所見所想和盤托出，周圍的人都覺得“女聲”說得有道理。一名家長說：“要是新聞單位來一個焦點訪談，肯定能把這事兒調查清楚。”

“我看這事得曝光，學校要是說謊，怎么教育學生？”

“是呀，學校要說謊，那還有不說謊的地方了嗎？”

“假的東西太多了，”有人感嘆道，“娘是真的，爹都可能是假的?！?/p>

“女聲”想想，打開手機，向114查詢臺詢問營舶電視臺的電話號碼。旁邊的幾名家長你一句我一句地推波助瀾，說這位“女聲”實話實說，能得新聞線索獎。龔家龍沒有心思和他們說長道短，他來到這兒就一個心思，那就是找肖曉麗，所以他站的地方離那些人有段距離。這時，“女聲”得到了電視臺的電話號碼，要找個肅靜的地方向新聞熱線投訴，于是，他向龔家龍站著的地方走了十幾步，這樣就和龔家龍零距離了。“女聲”撥通了新聞熱線，對著手機不停地說第一名第一名的，這自然就刺激了第一名之父，龔家龍這才關注起“女聲”對著手機的說話內(nèi)容。龔家龍聽到“女聲”把五個第一名的事說了一遍，還聽到“女聲”說：“這五所學?？隙ㄓ姓f謊的，你們來采訪吧，一抓一個準?！饼徏引堖€把新聞熱線的回話聽得清清楚楚：明天上午，他們到這五所學校采訪，而且暗訪和明訪相結合，請“女聲”不要把采訪的事告訴別人。電話里，記者對“女聲”表示感謝，還邀請他參加明天的采訪。即刻“女聲”欣然答應：“明天八點，我在一二三中門前等你們。”

龔家龍聽到這兒，預感到一二三中將要被“抓”。他想如果一二三中被曝光，不可避免地會干擾尋找龔超男的工作。再說一二三中還算夠意思，送這個免那個，解決不少他這個家庭難以解決的困難。滴水之恩涌泉相報，把這則消息告訴祝校長不僅能報恩，還能增加和一二三中的感情，有利于尋找龔超男。于是，龔家龍拄著拐杖離開“女聲”，和祝校長通了電話，他把這則消息透露給了祝校長。他囑咐祝校長：“我都看到了，你校的墻上也掛著宣傳第一名的條幅，快把它摘下來?！?/p>

聽完他的話，祝校長深深地表示了謝意。

等龔家龍來到學校門前，放學的鈴聲響了，成群結隊的學生從校園里走出來。

“哪個同學是肖曉麗？”龔家龍問了幾名學生，開始都說不認識，后來有幾名學生說放學鈴一響她就出來了，已經(jīng)離開學校。正當他懊喪時，一名男學生告訴他，站在公共汽車站點的一群學生中，有一名梳著短發(fā)的女生就是肖曉麗。

學生們都穿著一樣的校服，路燈也不大亮，龔家龍怕看走了眼，便盯著那個梳短發(fā)的女學生走了過去。肖曉麗站在公共汽車站牌旁，正低頭翻著校服的褲兜。龔家龍拄著拐杖走到她的身邊，說：“肖同學，謝謝你，我是龔超男的父親。”

肖曉麗沒抬頭，焦急地翻著從褲兜里掏出的幾張紙。

“肖同學，你在找什么？”龔家龍增大了問話聲。

龔家龍的問話音量突然增大，把肖曉麗嚇了一跳，她瞪大眼睛看著龔家龍。

“我是龔超男的家長。”

肖曉麗皺著眉，滿臉疑惑地盯著龔家龍。

“孩子，你在找什么？”龔家龍問。

“沒什么，”肖曉麗說：“兜里有幾塊零錢，乘9路車回家用的，錢丟了，我得走著回家了?！?/p>

“家離得遠嗎？”

“還行，五十多分鐘就走到了?！毙喳悓φ业藉X不抱希望了，她急著要往家走。

“孩子，別急?！饼徏引垙囊露道锾统鲆辉X遞給肖曉麗：“給你?！?/p>

“不用，我都走慣了。只是要中考了，媽媽讓我抓緊時間我才乘車的?！?/p>

“讓你收下你就收下，你提供了龔超男的消息我還得感謝你呢。”

“不要，不要?！?/p>

“你快拿著吧，都這么晚了，回家晚了父母會惦記的?！?/p>

一元錢正在倆人之間你推我讓著，9路公交車開了過來，并停在他倆的面前，候車的人們急匆匆地上了車。龔家龍見肖曉麗不要錢，車要開了，他便站在汽車門口，把錢扔到車里，對司機說：“這是這個孩子的車錢。”然后，他催促肖曉麗快上車。肖曉麗感激地說：“我怎么才能找到你，這錢我得還你呀?！?/p>

“不用還了，快回家吧。”龔家龍忙擺手。

一陣飛塵過后，公交車無影無蹤了。

什么都沒問，肖曉麗就坐車走了，龔家龍心里不是滋味。他呆呆地站著，學生和家長都走了，他還站著。他想如果龔超男放學的時候他到校接接，可能她就不會出走?？墒撬蛔尨笕说綄W校，她怕家長的“窮樣”給她丟臉！龔家龍感到腦海里亂七八糟的，雙腿像被什么東西拽著，沉沉的痛痛的難以自拔。他想真要是誰把他拽到地下面就好了，下地獄也比現(xiàn)在好受。

不知站了多長時間，一輛大卡車猛地停在他的面前，卡車司機從駕駛室里伸出頭，喊道：“找死啊?！边@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什么時候站在馬路上了，險些又被車撞了。他拄著拐揚著頭，沖著卡車司機高喊：“你撞吧，撞死我我還得謝謝你！”

九

祝校長受到嚴厲的批評，原因是別人受到批評，他沒受到批評。

這天，《營舶日報》在頭版的下方，用半版的篇幅刊登了記者曲直撰寫的通訊《假象：一年一次的中考考出四個第一名；違紀：一個一個的狀元榜難減學生重負》。通訊寫道：一名學生家長想在滿江區(qū)為孩子選擇一所最好的初中學校，便到該區(qū)五所公辦民助的學校進行考察，結果發(fā)現(xiàn)有四所學校都宣傳自己學校去年考出了中考區(qū)冠軍，這使家長舉棋不定，迷惑不解。昨天，記者隨同這位家長采訪了這幾所學校，親眼看到六中校門前擺放著帶有六名狀元彩照的狀元榜；五十一中和五十三中在學校門前顯耀位置懸掛著去年中考的狀元榜；五中用巨幅條幅寫道：連續(xù)二年出狀元，今年定能三連冠。記者分別尋問這四所學校的校長去年中考狀元究竟出自哪所學校，他們都說出自自己的學校。記者查看了這四所學校去年中考的最高分，結果有高有低，也就是說在這四所學校中有“假李逵”。 通訊指出：省市教育主管部門早就有規(guī)定，不準學校張榜公布中考、高考成績，更不準公布狀元榜，為學生精神加壓的做法是錯誤的。為了發(fā)人深省，編輯還加了鏗鏘有力的編者按：教育是文明、興旺、富強同愚昧、衰弱、貧困爭奪未來的主戰(zhàn)場，用假李逵之術能取得這場爭奪戰(zhàn)的勝利嗎？這就如同爆炸了一顆炸彈，在全市產(chǎn)生了強烈的“地震效應”。首先，主管教育的姜副市長對市教育局局長朱國梁進行嚴厲地批評。接著，朱國梁又把滿江區(qū)教育局局長郭蓉芝叫到市教育局，疾言厲色，諷刺加挖苦：“你知不知道天空為什么這樣黑？那是滿天的老牛在飛，為什么牛在飛？因為你區(qū)有四所學校把牛吹?！惫珠L心如刀絞，卻還得俯首貼耳地聽著，不停地認錯。郭局長又悔又痛，她譴責自己太疏忽大意，更恨那幾所學校校長有眼無珠，只知有一不知有二，沒有全面防御。昨天，來采訪的只有四個人，一名扛著攝像機錄像的，一名拿著話筒提問的，一名端著小本子做記錄的，還有那名“女聲”。郭局長得到這四所學校被采訪的消息，以為來采訪的就營舶電視臺一家，她便通過電視臺的朋友把《假李逵的真面目》的報導從聚焦欄目中撤了下來?？墒?，萬萬沒有想到，那位端著小本子的記者不是電視臺的，是營舶日報社有名的“三只眼”，結果《營舶日報》沒受到任何阻礙就放了一顆“炸彈”。

這顆“炸彈”把郭局長“炸”得渾身都是火藥味。她回到區(qū)教育局，讓辦公室主任通知各校一把手立刻到局里開會，一個不能少。

通知沒說什么事，祝校長把那篇通訊讀了三遍，開什么會便心知肚明了。不過他不急著參加這個會，他不想在會前的閑暇時間里與別的校長談論這件事，他怕言多有失，他要保持一個沒被批評者的低調和淡定。當他步入會議室時，除他之外，三十一名中小學校長早就聚集在會議室里了。大家齊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他，那意思是你還閑庭信步呢，沒中彈還沒聞到火藥味嗎？祝校長咬著牙皺著眉，用兩道劍眉緊緊地鎖著內(nèi)心的愉悅，迫使自己的表情和會議室的氣氛相統(tǒng)一。他快步向會議桌走去，見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的臉上，便有些不自然，一陣熱潮涌到臉上，臉熱熱的。他向各位點點頭，便坐到左天嬌旁邊的椅子上。

“到齊了吧？”郭局長站在會議桌前，氣得語音都變調了，還有些顫抖。

鴉雀無聲，都小心翼翼地于無聲處聽驚雷。郭局長把那份《營舶日報》往會議桌上猛地一摔：“吹、吹、吹，把牛皮都吹爆了。上級三令五申的話不聽，把滿江教育的臉都丟盡了。辦教育的人說慌還怎么辦教育？左校長，你先把那篇‘表揚你們的文章讀一遍，看看你們幾所名校是怎么把牛吹上天的?！闭f著，她從桌上拿起那份報紙扔給左天嬌。這篇通訊，左天嬌讀過幾遍，心情頗為沉重。她見郭局長臉上硝煙彌漫，沾火都能爆炸，覺得這個時候解釋、勸慰甚至自我批評都會成為爆炸的導火線。左天嬌想只有按著她的要求去做，讓她感到滿意，她才能漸漸地平靜下來。左天嬌深沉地把那篇通訊讀了一遍，讀得很痛苦，很沉重，回腸寸斷?！白笮ｉL，讀這篇‘揚美名的報道是不是很有感受?。俊惫珠L冷冷地問。“讓日報通報，對我們幾所重點中學的影響是不可估量的，也給我區(qū)的教育造成很壞的影響，這是我們的錯。不過，去年中考狀元千真萬確地出自六中，這是鐵的事實，我沒有說謊，但是，我不應該公布狀元榜。局長，你批評得對，我已經(jīng)把狀元榜放進倉庫，這樣的事不會在六中出現(xiàn)了?！甭犃俗筇鞁傻脑?，郭局長臉上的硝煙還真少了一些。接著，郭局長又讓五中、五十一中和五十三中的校長讀那篇通訊。這幾位校長讀完批評自己的通訊，都進行了深刻的自我批評，又和左天嬌一樣痛心疾首地表示一定痛改前非，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吹焦珠L和幾位校長肝膽欲裂備受折磨的樣子，祝校長心里也不是滋味，但是，幾年來積存的壓抑感還是到得了釋放，不安之中快感在全身奔跑。

這四所學校的校長發(fā)完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不約而同地看看祝校長，都覺得奇怪，一二三中也掛了這樣的條幅，他怎么漏網(wǎng)了？左天嬌坐在祝校長身邊，悄悄地問：“老師，你校也有這樣的條幅，記者沒去你們學校？你認識那名記者？”祝校長搖搖頭：“不認識，我要認識記者曲直就不讓他批評咱們了。說實話，我確實掛了一個那樣的條幅。前幾天郭局長到我校視察，讓我把那個條幅撤下來，我便讓工友把那個條幅撤了下來，沒想到躲過一劫。”左天嬌的問話只有祝校長能聽到，而祝校長的回答卻讓與會人員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在座各位都對他沒挨批評畫著問號，甚至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想法，他要給這些人一個明確的答復。

“多聽聽郭局長的話就少犯錯誤，還是祝校長聰明?！蔽迨恢械呐ＰｉL說。

“郭局長要到我校就好了，局長太忙了，只能選擇重點學校去指點。這事也怪我們沒有經(jīng)常和祝校長溝通……”五十三中的鞠校長說?！笆茄?，多和祝校長溝通消息就靈了。這事怪我們太閉塞呀?！蔽迨恢信ＰｉL感嘆道。還有幾位校長也說郭局長偏愛祝校長，關鍵時刻為祝校長指點迷津，使得一二三中逢兇化吉。這些校長想用些“頌歌”消除郭局長的憤懣，同時也拐彎抹角地敲打祝校長知情不報，無情無義?！肮珠L偏愛我校不是一天兩天了，郭局長為我校還有更宏偉的設想，大家拭目以待吧?！弊ＰｉL給予不軟不硬的回擊。

“我一碗水端平，不偏向任何學校?！惫珠L還是沒有恢復平和狀態(tài)：“我傳達過省教育廳的有關文件，不準公布狀元榜，你們幾所學校還是公布了，更可氣的是沒有狀元的學校也自吹自擂，誰要是再辦這樣的事就主動辭職?！惫珠L停頓一下，說：“我們是要中考考出好成績，這是硬道理，但是不能弄虛作假……”

散會后，郭局長把祝校長叫到局長室。倆人面對面地坐在沙發(fā)上，她盯著祝校長的眼睛，像要從“心靈的窗口”看出什么秘密：“你是不是認識‘三只眼？”祝校長急忙地說：“局長，不能因為我沒被批評就說我認識‘三只眼，這不冤枉人嗎？”

郭局長不滿地說：“那天，我去你?？吹侥莻€條幅，我是覺得你校的條幅寫得不對，但是我沒有讓你把條幅撤下來。你宣傳一二三中的勁兒比誰都大，你不可能把那個條幅撤下來。今天你卻說是我讓你把條幅撤下來，你在說謊。你總在日報上發(fā)表文章，報社的人你熟，你說你不認識‘三只眼誰能相信？你太狹隘，你事先知道這幾所學校要被采訪就應該向我說，我好讓他們把狀元榜撤掉，家丑不可外揚。從這點來講，你犯的錯誤比他們四個都嚴重。”

“我真的不認識三只眼四只眼的。讓你這么一說，我還不如讓日報批評了?！弊ＰｉL十分冤屈地說。

“我單獨批評你，是不想把問題捅破，讓你們校際之間團結，別各懷心腹事。”

“郭局長，從事教育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過各懷心腹事的現(xiàn)象。”

“沒有？開會前你怎么還笑呢？你的笑比鐵樹開花還難，會議室氣氛那么嚴肅，你卻笑了，他們挨批評你高興呀？”

“我笑了？我沒笑。”

“你笑了你還不承認？你問問到會的所有人，問問你的學生左天嬌。”

祝校長心想我笑了？緊鎖劍眉也沒鎖住自己的表情？內(nèi)心的愉悅情不自禁地“裸奔”了？

十

那四所學校的名聲遭到重創(chuàng)，一二三中便乘此東風進行素質教育成果大展示，祝校長就是要人們看看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祝校長請了電視臺和報社的記者，請他們報道一二三中的學生在陽光網(wǎng)室里“E想天開”，在科技展示室里豐富“奇思妙想”，在少年論壇室里暢談“腹中經(jīng)綸”，在健身室里“運動起來，精彩無限”。他要讓大家看看這就是一二三中的辦學特色——我快樂，我健康，我向上。

這天，祝校長正和潘副校長商量中考考前對學生進行心理輔導的事情，市公安局的民警打來電話，讓祝校長派人到市醫(yī)院把譚美琪接回學校。原來市公安局正偵查一起拐賣婦女案件，讓譚美琪通過照片辨認一下被拐騙的人中有沒有龔超男。民警手里有三張被拐騙人的照片，照片上沒有龔超男。當她得知還有二名被拐騙者沒在照片里時，她便自己開車和民警們一起去抓捕地點，她要看看龔超男在沒在被拐騙的人里。她急著救人，車開得特別快，跑到警車前邊。結果提前暴露了抓捕行動，三名罪犯逃之夭夭。五名女孩兒被救。在營救過程過中，譚美琪和歹徒交手，胸部受到襲擊，很是疼痛。不過，她在一名歹徒的臉上撓出四條血道子，為民警提供了明顯的抓捕線索。民警把她送到市醫(yī)院，檢查證明她的乳房被打傷，需要治療一段時間。民警說抓捕行動是很危險的，絕對不能魯莽行動，這樣太冒失了。祝校長親自到市醫(yī)院接譚美琪，他對市公安局的民警表示感謝，他解釋說，這都是找學生找得急不可待了。

五名被解救的女孩兒中沒有龔超男，又有幾條線索都一一地成了泡影。洪主任、譚美琪還有九名專門尋找“第一名”的老師不停腳地到四面八方去尋找，總是空手而歸。祝校長每天都往區(qū)公安分局打電話，對方總是說有消息會告訴你的。天數(shù)的遞增壓力也在遞增，致使祝校長懷疑龔超男是不是在人間蒸發(fā)了。萬般無奈，祝校長只好來到龔超男的母校育新小學，拓寬尋找范圍。

祝校長同育新小學的趙校長相識多年，找到趙校長，說明了來意，趙校長便派人叫龔超男的小學班主任。趙校長是個終日笑盈盈的溫和女性，她倡導親情化教育，主張微笑是教育工作者的職業(yè)表情?？煳迨畾q了，她的臉上不但看不出皺紋，還紅光滿面。“趙校長越來越年輕了。”祝校長贊嘆道?！拔也幌衲阏斐蠲疾徽沟模质菭幃斨锌紶钤?，又是多掙擇校費，把你的頭發(fā)都累沒了。我就正常辦學，讓教師和學生愉快地發(fā)展和成長?！弊ＰｉL心想遇到龔超男的事能愉快起來嗎？不愁得白發(fā)三千丈就不錯了。

倆人嘮了一會兒，校長室的門被推開，進來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教師。趙校長介紹說：“這位是龔超男的小學班主任單晨雨?！背跻妴纬坑?，祝校長就覺得這是個精明強干的教師，飽滿的前額，濃黑齊頸的短發(fā)，說話也特別爽快：“是為龔超男的事吧？龔超男的父親找過我，讓我?guī)椭艺?。龔超男是相當聰明的，難以相信她會做出這種傻事。”

“給你添麻煩，我是來請你提供尋找線索的?！弊ＰｉL問：“小學的時候，龔超男經(jīng)常到什么地方？常同誰接觸？”

“最常接觸的人是我，最常到的地方是我家。”單晨雨快言快語：“我常把她帶到我家，讓她在我家吃住，這樣便于個別輔導。我沒有孩子，我就把她當成我的孩子。我教書近十年，很難遇到像龔超男這樣聰明的學生。我覺得經(jīng)過特殊培養(yǎng)，她在某些方面是能成為棟梁的?！?/p>

“龔超男確實聰明，可她這事辦得太糊涂了?！弊ＰｉL問：“你推測一下，現(xiàn)在龔超男可能在哪兒？”

“推測不出來，”單晨雨搖搖頭，說，“一年多沒聯(lián)系了?！?/p>

能把學生領回家，管吃管住管教，任勞任怨地培養(yǎng)棟梁，祝校長感覺單晨雨對龔超男的關愛超乎尋常。祝校長想起肖曉麗說龔超男和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一起，心想那個女人是不是無兒無女的單晨雨？祝校長尋問了龔超男小學時的性格特征和行為習慣，也把龔超男出走所存在的隱患加以闡明，他見單晨雨說話流暢自然，還時不時地表示惋惜和同情，沒有絲毫心虛、慌亂、撒謊的跡象，看不出來現(xiàn)在還管吃管住管教的跡象，他想是不是自己得了多疑癥，看誰都像“偷斧子的人”。單晨雨說了幾個和龔超男要好的學生名字，并說她和這些學生還有聯(lián)系，她問問這些學生，有消息給祝校長打電話。她記下祝校長的手機號碼，并說祝校長論述的《我快樂，我健康，我向上》高瞻遠矚，對基礎教育很有指導作用。她讓祝校長在她的筆記本上簽字留念，然后便告辭了。

“正招生，這個時候龔超男出走，對你們學校影響相當不好?！壁w校長把一杯冰紅茶送到祝校長面前，“消消火吧?！?/p>

“還是請趙校長幫忙，讓你們學校的畢業(yè)生，特別是優(yōu)秀學生都選擇我校?！?/p>

“這得你校自己來宣傳，六中派人來我校好多次了?！壁w校長說，“我有一個秘密告訴你，只有你這樣實在的人我才告訴的，你不能向別人講。”趙校長壓低聲音，表現(xiàn)出將要出口的話語相當神秘和重要，“你知不知道，六中的招生團到各個小學找畢業(yè)班的班主任談話，他們承諾，誰向六中推薦一名好學生獎勵二百元錢。所謂的好學生就是區(qū)通考前百名的學生。誰都不嫌錢扎手，小學班主任向優(yōu)秀畢業(yè)生家長推薦初中時，自然首選六中?！?/p>

“這是真的？”祝校長感到意外，他沒想到左天嬌會這么大膽，授受回扣都是違紀的。但是，他相信左天嬌有這個膽量。

“招好學生最受益的是你們中學?！壁w校長說：“中考考好了比什么廣告效力都好。給回扣還是值得的，多招幾名擇校生那幾個錢算什么。”

“給回扣不是違紀嗎？左校長這事辦得有些糊涂?！?/p>

“糊涂的是你?！壁w校長微笑著開導祝校長：“暗箱操作誰能知道？哪個班主任拿了錢還能往外說呀。只要中考考出狀元你就贏。你還沒聽說嗎？左天嬌就要當咱區(qū)教育局的副局長了。好幾個局級后備干部，為什么只有左天嬌當選，不就是因為六中的中考成績突出嗎?！?/p>

“左天嬌是個能人，她會給我區(qū)的教育帶來更多福音的。”祝校長知道左天嬌要當副局長的事，這幾天，他常常為自己的學生將要榮升副局長感到欣慰。同時，他覺得左天嬌當副局長了，打造六中的勢頭會更強，自己的壓力會更大?，F(xiàn)在，左天嬌還沒走馬上任就花錢買“優(yōu)質生”，來勢洶洶，太咄咄逼人了。從實際著眼，六中給回扣，一二三中不給，小學班主任愿意給誰推薦優(yōu)秀畢業(yè)生那是不言而喻的，和左天嬌過招自己又輸了。

“不過，我可不要回扣，”趙校長說，“今年我外甥小學畢業(yè)，市實驗小學的尖子生，我就推薦他到一二三中，我就認為一二三中教育質量好。只是祝校長少收些錢，給打個折，打個五折就可以了?！弊ＰｉL恍然大悟：趙校長不要回扣要打折，這比要回扣還厲害。祝校長說：“把你外甥放到我校讀書是對我的信任，五折就五折。”祝校長問趙校長外甥的姓名，趙校長寫了一個紙條交給祝校長。祝校長看著紙條上的名字心想：在我掌握的市實驗小學應屆畢業(yè)的種子選手名單里沒有你外甥的名字，我可不能輕易地犯經(jīng)濟錯誤。祝校長說：“趙校長，不交全額資金招生辦不給落學籍，落學籍的事得你親自出馬了?！?/p>

“沒問題。”趙校長笑道，“你接收就行?！?/p>

開車往學校返，祝校長想：拉優(yōu)質生源給回扣怎么理解都是行賄，而且，行賄的范圍又這么大，這要是有關部門追究下來，她這不把自己的大好前途葬送了？提不提醒她呢？如果提醒她，她要認為這不是提醒她，而是忌妒她，造成誤會那不枉費心機嗎？不過，前幾天四所學校被《營舶日報》批評，事先沒有告訴左天嬌，祝校長總覺得有些歉疚。試想想，如果左天嬌不打電話告訴自己肖曉麗看到龔超男了，龔超男家長就不會去六中找肖曉麗，這樣一來就得不到記者要采訪“假狀元”的消息，那樣自己肯定也會被通報批評的。相比之下，自己顯得有些狹隘。想到這些，祝校長把車停在路邊，打開手機，和左天嬌通了話。

“左天嬌嗎？”

“祝老師，”左天嬌的聲音純真、熱情、動聽，“你在學校嗎？我正在海上皇宮大酒店招待投資客人。招商的事兒說道兒很多，祝老師，你過來幫我聽聽?！?/p>

“我有事就不過去了?！弊ＰｉL說，“聽說你要當副局長了，先表示祝賀?！?/p>

“我有這樣的成績還不都是老師培養(yǎng)的好呀？”左天嬌謙虛地說，“還沒下令，組織正在考核。”

“你的成績有目共睹，肯定能當選的?！弊ＰｉL鄭重地說，“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說。”

“有事盡管說。”

“我聽說你校有一個政策，哪個小學班主任把好學生推薦到你校，你就給哪個班主任二百元錢，有這事嗎？”

“這是我校招生老師的想法，有反映嗎？”

“我是擔心你犯錯誤。這事涉及到的人多，很難保證消息不外泄，這要是有關部門知道了，肯定會批評你的，就像前幾天被《營舶日報》曝光，那多倒霉。”

“這些問題我都考慮過，不過沒辦法。沒有優(yōu)質生源怎么考出優(yōu)異成績？沒有優(yōu)異成績誰還到你校讀書，沒人來讀書誰還來投資？沒人投資學校怎能發(fā)展？辦學也是一種經(jīng)營，沒錢什么都玩不轉。祝校長，放心吧，誰拿了錢還往外說呀。”

錢、錢、錢，當校長的整天鉆進錢眼里，能集中精力辦教育嗎？不過，沒錢又怎么辦教育？祝校長覺得左天嬌說得對而又不對。

十一

找不到龔超男，祝校長心煩意亂，教育大論寫不下去了，也不能向《營舶日報》如約交稿了。報社追著要稿，季雅姣催促他要奮筆疾書，他只好晚間熬燈苦戰(zhàn)，甚至通宵達旦，但是，思路不是堵就是亂，進展遲緩。這天下午，季雅姣打來電話，說幫他找了一個投資者，晚間到鳳凰樓見面。他覺得這是個好機會，如果談成了，不用“打造、展示、推銷”就能成為民辦校。于是，他滿懷誠意地和投資者見了面。那個投資者是個入外國國籍的中國人，代表外企來中國談生意。祝校長想把這事兒做成，便拿出他少有的熱情，盡管他不勝酒力，但是，他也頻頻地向這個“外國人”敬酒，并說投資教育利在當代功在千秋，肯定能得到豐厚的回報。

這個投資者把自己稱為“故鄉(xiāng)的云”，說他已厭倦飄泊了，回國是給外國老板提供可營利的項目，同時也給自己找一個落腳的地方，便于落葉歸根。投資者問祝校長每年能收多少擇校費，祝校長說七八百萬。投資者說太少了，老板要求年純利達二千萬元以上的項目才能投資。投資者問祝校長有沒有增長空間。祝校長說能增長，但是純利二千萬肯定達不到。祝校長邊敬酒邊說：我是師大畢業(yè)的，那所學校的逸夫樓就是邵逸夫先生投資建造的，我們大學同學都崇拜邵逸夫。你們像邵老先生那樣資助教育是大愛無疆的。借著酒勁兒，祝校長也把《面面觀》中的教育大論講給投資者。他說經(jīng)濟危機、社會危機、生態(tài)危機離不開教育危機，教育危機是這些危機的根源。他把投資教育說成是消除人類危機的宏偉大業(yè)。

祝校長不愧是名校長，沒用多久，就把對方的熱情調動起來。投資者沒想到他的投資和人類危機息息相關，借著酒勁兒，他激情澎湃。他覺得祝校長是最重視他的一個人，他算是遇到知音了。他說他會在老板面前為這個宏偉大業(yè)多多美言的。倆人頻頻舉杯暢飲，季雅姣也頻頻給他倆斟酒。投資者喝多了，說話也無遮無擋。他說他看得出來祝校長和季雅姣關系不一般，超乎尋常。祝校長急忙制止，他說季雅姣和他是合作關系，也是好朋友，可別往別的地方想。投資者說，這事在外國不算什么事，他的老板就是他的情人。如果投資項目談成了，老板把學校買下了，學校的校舍、教職員工、包括祝校長都歸老板了。他讓祝校長放心，他想辦法讓老板收購一二三中，而且在以后的辦學過程中他也會照顧祝校長的。他說只要每年能掙到二千萬，老板就不會解雇祝校長，而且獎勵豐厚。聽了這話，祝校長心里不是滋味。二千萬就是累吐血也達不到，達不到自己就要被解雇。他想真要被人家收購了，學校的一切都歸私人所有，教職員工都有被解雇的可能，這對于他以及和他一樣享受政府開支的人來說就是一個災難。祝校長有一種要把自己賣給人家，還要幫著人家數(shù)錢的痛楚。

“遇到故鄉(xiāng)人就是親，來，喝一杯?！弊ＰｉL敬酒。

“我在營舶曾有個家，媳婦跟著別人過了，還帶著我的孩子。”投資者說，“我想在營舶市安個家，如果收購成了，我就把孩子送到你校讀書?！?/p>

“不用你們收購，只要能交擇校費，你孩子到我校讀書就不是問題?！弊ＰｉL雖然喝得有些醉了，有種駕云般的忽忽悠悠的感覺，但是，他還是覺得“故鄉(xiāng)的云”就是云，而且這片云“不知身是無根物，蔽月遮星作萬端”。

十二

二十二天過去了，龔超男還是沒有找到。

龔家龍雖然腿骨骨折，也很難臥床休息，聽到或想到什么線索他還是拄著拐走出病房，“打的”沿著線索去尋找，尋來尋去，骨折的地方錯位了，而且錯得還很嚴重，把醫(yī)生氣得說，如果他再不配合治療就出院算了。他躺在床上，腦子里總想著龔超男。媳婦說是來護理他，還得他為媳婦操心。媳婦不僅越來越焦躁，而且還得了幻想癥。半夜三更的，她總說醫(yī)院的走廊里有龔超男的腳步聲，時不時地從陪護床上跳下來，光著腳跑出病房……醫(yī)生說幻想癥有幾種，她這種是最可怕的，如果發(fā)展嚴重了，她想到什么幻覺中就會出現(xiàn)什么。

這日子可怎么過呀？龔家龍想來想去，他覺得千難萬難，找到女兒就什么困難都解決了。于是，他給洪主任打電話，說他家的人都要崩潰了，沒有找孩子的能力了，他說學校的老師和學生全體出動，把整個營舶市都翻一遍，興許就能找到孩子。洪主任說部分教師天天都在找著，近三天不是休息日，全校不能停課去找。龔家龍生氣地說：“洪主任，你是沒有品嘗到丟失子女的滋味。你要是定不下來，我就找祝校長。”話還沒說完，他便“啪”地關掉手機。當時，洪主任心里十分不舒服：你憑什么耍脾氣，為了尋找龔超男，我不是也付出血的代價嗎？但是一想到人家孩子出走，二十多天沒見人影，心情肯定不會好的，還是理解萬歲吧。

盡管不高興，對龔家龍有想法，洪主任還是拿起電話把譚美琪叫到政教處，和她商量尋找龔超男的新途徑。倆人正商量著，學生田園慌慌張張地推開政教處的門：“不好了，景舒迪跑出校門了。”洪主任和譚美琪大驚失色：“怎么她又跑了？”

昨天，景舒迪家長和市實驗中學簽訂了降分錄取協(xié)議書。因為她在第三次中考模擬考試中考了第一名，市實驗中學招辦的老師便主動找到她，和她家長商定只要她報考市實驗中學，就降低十分錄取她。九年十八班學生聽到這一消息便議論紛紛，說她是通過給龔超男錯誤答案才第一名的，不仁不義。當時，景舒迪就在跟前，她生氣地說：那張草紙是龔超男自己拿過去的，與我有什么關系？我怎么就不仁不義了？就是她死了，我也要追上她問問她憑什么說我故意給她錯誤答案了。說完，景舒迪跑出教室。洪主任和譚美琪急忙跑出校園，好在景舒迪沒跑多遠，他倆跑過去，拉住景舒迪好言相勸，把景舒迪勸了回來。

剛進校園，洪主任的手機響了。電話是洪主任的一名朋友打來的，這名朋友在滿江區(qū)區(qū)政府工作。這名朋友說了一則讓洪主任難以置信的消息：六中校長左天嬌被市紀檢委隔離審察了。因為要提她當副局長，組織部門對她進行考核，在考核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六中賬目有許多漏洞，左天嬌存在嚴重的經(jīng)濟問題，組織部門只好把有關材料送交到紀檢部門。左天嬌被隔離審察，這使洪主任非常震驚，左天嬌是營舶市教育系統(tǒng)的典型人物，六中從薄弱校發(fā)展到品牌校，誰都得承認這和左天嬌的努力是分不開的。洪主任覺得應該把這事兒告訴祝校長，他知道祝校長和左天嬌不管怎么爭名奪利，但是，那種濃濃的師生情誼還是根深蒂固雷打不動的。

校長室的門鎖著，只要祝校長在校，校長室的門是不上鎖的。洪主任這才感覺到從上班到現(xiàn)在兩個多小時沒看到祝校長了。他給祝校長打電話，手機打通了，沒人接聽。明天就中考了，一二三中是考點，上上下下都忙著布置考場，昨天，祝校長還強調今天他要檢查考場的布置情況，今天沒什么重大事情他是不會不來的。他能去哪兒呢？想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zhàn)——祝校長是不是也出事了？祝校長招收龔超男動用的就是公款，收集中考信息也花了不少公款，這些都是違紀的。洪主任不敢多想，他給祝校長愛人打電話，問知不知道祝校長干什么去了。祝校長愛人問：找祝校長有事嗎？洪主任說：聽說左天嬌被市紀檢委隔離審察了，想把這件事告訴祝校長。祝校長愛人說祝校長早晨就出門了，沒說干什么去。聽了這話，洪主任忐忑不安。他再一次和區(qū)政府的朋友通話，問被隔離審察的還有誰。那位朋友說暫時還不清楚。聽到這話，洪主任坐不住了，他打的直奔市政府，他要到市政府找熟人打探一下被隔離審察的人都有誰。

其實，祝校長愛人說謊了，祝校長在如意賓館寫教育大論昨晚根本沒回家。在賓館創(chuàng)作的事祝校長不讓往外說，所以她說了謊。聽說祝校長今天早晨沒上班，左天嬌被隔離審察了，盡管她堅信自己的丈夫不會犯錯誤，但是，她也忐忑不安了。和洪主任通完話，她乘坐出租車直奔如意賓館。來到如意賓館，從服務員那兒打聽到祝校長住的房間，她便直奔“創(chuàng)作室”。腳還沒站穩(wěn)，她便“砰砰”地敲起門來。敲了好長時間，門也不開。她讓服務員打開房門。她沖進客房，一股酒味撲面而來。經(jīng)過客廳進了臥室，見祝校長躺在床上，醉得一攤泥似的。她來到床前，抱著祝校長的頭，拍著祝校長的臉叫了幾聲“老?！?，祝校長也不言語?！澳阍趺闯删乒砹耍砍龃笫铝?，你知道嗎？左天嬌被隔離審查了?！比螒{她怎么喊他也不醒。他閉著眼睛，呼呼地喘著粗氣。她用勁地搖晃了好一會兒，他才睜開眼睛，吐字很不清楚地說：“搖得我好疼呀，出什么事了？左天嬌被隔離審察了？怎么可能呢？”

十三

中考，備受人們關注的日子終于到來了。

這天清晨，絢麗的朝霞放射著金燦燦的光芒，松花江粼粼碧波跳躍著金色的光環(huán)，整座營舶市都涂上了金色的光彩。沒到上班高峰時間，街上車輛寥寥無幾，許多人還在睡夢中或做早餐的時候，祝校長就開車進了校園。

夜里降了一場大雨，校門右側掛著“營舶市高級中等學校招生考試一二三中學考點”的條幅又寬又長，濕淋淋的，紅底黃字格外新鮮醒目。操場上昨天用白石灰畫的警戒線被雨水沖沒了，洪主任正用畫線車重新畫著警戒線。祝校長對洪主任說：“一定要把好大門，外來人員不佩戴招生辦發(fā)的胸簽，一律不讓進校園?！?/p>

昨天，潘副校長和洪主任對全校各個考場進行了認真的檢查，祝校長還是不放心，他讓洪主任打開廣播，播放英語聽力磁帶，他邊聽各考場的廣播效果，邊檢查各考場的布置情況。他檢查得極其細致，有個教室墻壁上殘留半個“園”字，他都讓監(jiān)考教師立刻除掉。

考務會在會議室準時進行。祝校長走上講臺，老師們立刻肅靜下來。祝校長坐在麥克風前，人們發(fā)現(xiàn)祝校長臉色蒼白，眼睛周圍出現(xiàn)了黑眼圈，頭頂?shù)念^發(fā)更少了，顯得有些憔悴，講話聲音也有些沙啞。他嚴肅地把“人生第一次大考”的意義、上級的要求、鐵的紀律講給監(jiān)考教師。教務干事早就在每張桌子上擺放了裝訂密封卷子用的錐子、膠棒、封條，還擺放了一張《監(jiān)考人員守則》。市、區(qū)巡視員在前排就座，他們的使命是監(jiān)督一二三中執(zhí)行監(jiān)考任務的整個過程。

“中考關系著學生命運，國家、社會、學生、學生家長都非常重視，我們必須嚴格監(jiān)考。我校的學生到六中考試，人家也會嚴格監(jiān)考的。人家監(jiān)得嚴，我們監(jiān)得不嚴，對國家不利，對我校也不利。如果六中的學生在我們考場因為監(jiān)考不嚴而成為狀元，我校的聲譽和利益就葬送在我們自己的手里……”聽著祝校長的講話，老師們覺得祝校長講的不僅僅是監(jiān)考要求和紀律，講的更多是校際之間的競爭，而且把競爭講得很嚴峻，很殘酷，似乎監(jiān)考教師就是爭奪制高點的戰(zhàn)士……

培訓完畢，教師們有的到操場接考生，有的到保密室取試卷。雖然還有三十多分鐘開考，校門外已經(jīng)聚集了兩千多人。其實一二三中設有三十個考場，考生才九百人，可是護考人員卻超千人。這種情景幾乎成了一道感人肺腑的風景線：考生的父母來保駕護航，考生的老師也來督戰(zhàn)。師長們守候在考場周圍，期盼自己的孩子或學生在這千軍萬馬都擠上中考這一獨木橋的時候能夠超群絕倫、獨占鰲頭。這就形成了一支龐大的護考隊伍，這支隊伍往往把交通堵塞，讓所有車輛遠離考場。

廣播響了，潘副校長開始組織考生進考場：“考生們請注意，不要把手機、書包之類的東西帶入考場。請考生拿出準考證，經(jīng)工作人員檢查方可入場?！苯?jīng)過洪主任的檢查，學生進入操場，又經(jīng)過教學樓門前兩名教師的“安檢”，考生們才步入教室，并按照桌角上貼好的考號對號入座。

中考開始了，第一科考的是語文。祝校長以主考官的身份到二樓的一個考場進行巡視。進了考場，他的視線便集中在學生的試卷上，他不是看學生的答題情況，而是要看看教務主任從市教育學院弄來的信息準不準。他把整個試卷瀏覽了一遍，見不僅沒有一道題和弄來的信息相吻合，而且有的還背道而馳，這使他煩躁不安——信息不靈干啥啥不行。他想可能過去左天嬌也沒“偵察”到準確的考題信息。中考從出題、考試直到判卷都是嚴格執(zhí)行絕密程序的，泄題就是觸犯法律的高壓線，左天嬌也沒能耐在“高壓線”上耍雜技的，過去傳說六中中考信息靈通，其實她就是“借電”放光炫耀自己而已……

“姜副市長來了，已經(jīng)進樓了。”祝校長看著試卷，正對信息不靈帶來的郁悶情緒進行自我調解，潘副校長來到他身邊，小聲說道。

祝校長急忙走出考場。剛到樓梯口，姜副市長、朱局長、郭局長等幾位領導已經(jīng)從一樓走上來。姜副市長認識祝校長，在他當市教育局局長時，祝校長為申報公辦民助的事沒少同他打交道。見到祝校長，他高興地快走了幾步，握住祝校長的手：“你好，你好?？紙霾贾玫貌诲e，你們辛苦了?！薄笆虚L親自來巡視，市長辛苦了?！眰z人寒暄幾句，姜副市長等領導便在祝校長的陪同下，在二樓的走廊里邊走邊小聲聊著。他們從每個教室的窗口和敞開的門向里張望，不進考場，姜副市長說不要影響考生答卷。

“當年申報公辦民助，姜市長給了我們大力支持，現(xiàn)在，公辦民助要被取消了，像我們這樣的學校怎么辦？”祝校長向姜副市長探尋學校的未來前景。“確實要取消義務教育階段的公辦民助。”“那我們不就又回到從前的樣子了？”“和過去不一樣?！苯笔虚L說：“政府加大投入，確保學校發(fā)展的需要。當然，如果現(xiàn)在有人愿意往教育投資，那就名校改民校，擇校到民校。”倆人過去都曾為公辦民助而操勞，談起這種改變了不少學校命運的辦學體制將要被取消，都不勝感慨。同時，倆人又都覺得義務教育是不應該收費，這是基礎教育的發(fā)展方向，許多國家早就“義務”了。

祝校長和姜副市長正邊走邊談著，洪主任神情慌亂地跑到祝校長身邊，扯著祝校長的衣袖往旁邊拽。祝校長對洪主任的舉止頗為不滿：洪主任這是怎么了？這么不知眉眼高低呢？什么事不能等市長走了再說。他不滿地擺擺手，示意洪主任走開。洪主任像沒看到他的示意似的，硬把他拉得離那些領導遠遠的：“校長，龔超男的家長來了。”“去安慰一下，我這兒正……”“還有龔超男的爺爺奶奶和其他親屬，他們都跪在學校門前，舉著條幅向咱們要人，還說教師打人，要嚴懲兇手。”“誰打人了？”“剛才聽九年級數(shù)學教研室的人說，昨天譚美琪和龔超男的母親打起來了，龔超男母親的臉被撓出幾條血道子?！?/p>

晴天霹靂，祝校長的腦袋“嗡”地像炸開一樣魂飛魄散——舉世矚目的中考正在進行，門前出現(xiàn)了向學校要孩子的示威者，還讓這些領導和上千名的護考人員趕上了，這不是要一二三中的命嗎？祝校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來到姜副市長跟前，說：“請市長見諒，學校門前有事，各位先到校長室休息一下。”“你有事我們就不打擾了，還有幾個考點沒去呢?！闭f著，姜副市長和其他領導便沿著樓梯往樓下走去。祝校長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保持頭腦清醒，不過，他腦子“嗡嗡”響，全身顫抖，說話的語調也變了，咬著腮都不知道疼了。

校門前出現(xiàn)了令人不堪入目的情景。

龔家龍趴在濕漉漉的地上，腿上打著夾板纏著繃帶，他揚著頭沖著學校大門哭喊著：“逼走我的孩子，又打我的老婆，你們還讓不讓我活了？”他的媳婦趙大英跪在地上，面向學校，揚著帶有四條血道子的臉，大聲叫喊：“看啊，都來看啊，看看他們老師把我打成什么樣子。我的孩子被他們逼得出走了，我又差點被他們打死，我們豁出去了，拼命也要討個說法?！饼彸械臓敔斈棠毯推渌H屬，總共七個人，他們扯著一條六七米長的白布，白布上血淋淋地寫著：“把好孩子逼走天理不容，把家長打傷無法無天”。上千名護考者圍在他們后面，兩名民警維持著秩序，還有三四名記者正用攝像機和照相機對著他們進行拍攝。

看到這種情景，姜副市長生氣地問：“什么事搞到這種程度？”祝校長把龔超男出走的事向姜副市長進行了簡要地匯報。姜副市長對朱局長和郭局長說：“你倆都留下，做好這家人的工作，盡快讓他們離開，絕不能影響中考。盡所有力量，盡快找到孩子，有什么情況及時向我匯報。”姜副市長等領導還有四個區(qū)的考點需要巡視，不能停留。姜副市長上了他的專車，然而車剛開到校門口，龔超男的母親、爺爺和奶奶便沖到車前跪下，擋住車的去路，司機急忙剎住車。祝校長和洪主任上前去拉趙大英，趙大英掙開他倆的手，就地滾到車輪下面，想讓車把她軋死：“我死了就能看到我的孩子了?！敝炀珠L、郭局長、祝校長、洪主任一擁而上，他們又喊又拽，然而無濟于事。趙大英雙手抱著車輪子喊道：“考個屁，都別考，都去找超男，等超男找到了一起考?！?/p>

護考的人們圍觀著議論著，對龔家的不幸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對一二三中表示強烈的不滿：“把學生逼得出走了，還打孩子的母親，還是名校呢，簡直就是坑人學校！”“看把人打成什么樣了，太殘酷了?！苯笔虚L的車開不出去了，他只好下了車。幸虧市招生辦的面包車停在校外，姜副市長等領導乘坐那輛面包車才離開這個考點。

朱局長親自同趙大英對話，問趙大英有什么要求才能離開。趙大英從車下面揚起頭，帶有四條血道子的臉上沾了幾塊車輪上的泥，她憤怒地說：“把孩子還給我，我就離開?！敝炀珠L說：“你消消氣，老師們不都在找孩子嗎？”“找多長時間了？養(yǎng)活孩子時間都夠了?！?/p>

祝校長同龔家龍進行交談。祝校長說：你們的心情我是理解的，但是這樣做就能找到孩子嗎？龔家龍說：“我也不愿這樣，但是，譚老師打人太讓人氣憤。反正孩子也找不到了，活著也沒什么意思。”“我是局長，你說怎么辦你們才能離開？”郭局長和祝校長一起勸龔家龍。龔家龍想了想說答應八個條件他們就離開。郭局長問哪八個條件。龔家龍說：第一學校要擴大尋找范圍，調動全校老師和學生把全市的各種活動場所都找一遍。第二嚴懲兇手，譚老師必須下崗。第三所有的尋找費用都由學校出。第四他住院有些費用肇事方不能給拿的由學校拿……

“說這些條件頂個屁，就一個條件——還我孩子。”趙大英沖著龔家龍喊道：“好貨不便宜，便宜沒好貨，當初我說借錢去六中，就你圖便宜，一二三中不要錢，怎么樣，一二三中把孩子逼跑了吧？”

“龔超男沒花錢？她是怎么招來的？”郭局長質問祝校長。

“不是想招收個種子選手嗎?！弊ＰｉL回答。

“難道你也像左天嬌那樣暗地做手腳？”郭局長指責祝校長。

祝校長看看郭局長，嘴里沒說什么，心里卻說：考不好你說教育質量不好，“買”個第一名還有經(jīng)濟問題，你讓我怎么辦？難道還要讓我做無米之炊嗎？

聽龔家龍說完八個條件，郭局長對龔家龍說：“這些條件我現(xiàn)在就答應，你們立刻撤離?！?/p>

“你說話算數(shù)？”龔家龍問。

“我是局長，我可以簽字?！闭f著，郭局長從皮包里拿出筆和紙，寫了個字據(jù)送到龔家龍的手里。

這時，許多護考人員怕吵鬧聲傳進考場干擾考生答卷，便紛紛勸說。龔家龍的要求局長答應了，他便從地上爬起來，其他親屬攙扶著龔家龍也要離開。然而趙大英卻還抱著車輪不肯站起來，誰勸都不好使，她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撓一把譚美琪的臉：“我的臉是她給撓的，我也要撓她的臉，別讓她臭美?！?/p>

“撓她的臉就能找到龔超男嗎？”洪主任來到趙大英跟前，蹲下身子，焦急地勸道：“地又濕又涼容易受病，你起來吧?！?/p>

“撓她我解氣，我恨死她了。”

“你不要恨譚老師。譚老師對龔超男是多么關心，沒有譚老師的特殊關懷，龔超男能總考第一名嗎？尋找龔超男譚老師都累病了……”洪主任發(fā)自肺腑地勸說著。

“你、你偏向她？撓不著她我撓你?！壁w大英的手松開車輪子，猛地沖向洪主任。

“閃開，快閃開?！敝車娜藗儧_洪主任喊道。

洪主任紋絲沒動，他用極其痛苦的眼神看著趙大英，但是目光犀利，從容不迫，那意思是只要你能離開這里我豁出去了。趙大英左手的手指爪狀張開，狠狠地杵在他的臉上，立刻引起旁觀者驚恐的尖叫。洪主任沒動，趙大英的手也出人意料地停住，她沖著洪主任怒吼道：“你氣死我了?！?/p>

十四

一二三中赫赫有名了。

營舶電視臺聚焦欄目在黃金時間把“學校門前要女兒”的情景來了一個大放送。網(wǎng)絡和《營舶日報》都登著龔家七人呼天喚地地向學校要孩子的照片，照片上寫著醒目的標題：“龔超男，你快回來吧！”不知是誰還把這份《營舶日報》貼在一二三中的門柱上，告訴路人丟失學生的就是這所學校。

這樣大的壞影響，譚美琪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造成的。

昨天下午，趙大英來到九年級數(shù)學教研室找到譚美琪，讓譚美琪找田園，她要問問龔超男出走前都說些什么，看看臨別留言中有什么尋找線索。當時，趙大英很悲傷，如同尋找臨終遺言一樣。譚美琪讓一名學生到教室叫田園。不一會兒，那名學生返回來，小聲對譚美琪說：“田園不敢來。她說龔超男的母親有精神病，怪嚇人的?！北緛磉@名學生怕趙大英聽到他說的話，是壓低聲音說的，可是距離太近，趙大英還是聽到了?！罢f我是精神病？說我嚇人？我今天就讓你嘗嘗精神病的厲害?！闭f著，趙大英伸手就去撓那名學生的臉，譚美琪急忙用手臂攔住趙大英的手，使趙大英沒撓著那名學生。趙大英急了，手腳并用，沖著譚美琪發(fā)起猛烈地進攻。譚美琪感到下身被趙大英踢了幾腳。譚美琪非常清楚趙大英打她是錯誤的，她更清楚她要還手所造成的負面影響遠遠大于趙大英所犯的錯誤，因為趙大英對學校怨恨滿腹，如果趙大英要是再被打，她就會更加失去理智。所以她只好一邊保護著她那張張柏芝般的臉，一邊保護自己的下身。趙大英的進攻越猛她的防衛(wèi)動作也就越快。趙大英的進攻時間不長，亂、快、狠，片刻之間便被教研室里的老師們拉開。當老師們把趙大英拉開，譚美琪才發(fā)現(xiàn)趙大英的臉上出現(xiàn)了四條血道子。當時，她想：你怎么能對我如此窮兇極惡呢？你這不是恩將仇報嗎？同時她也很自責：自己哪個動作過頭了？怎么傷著她的臉了？其實，譚美琪雖然怒火中燒，但是她克制自己沒有還手，所以她是被動挨打的，這就使她傷得比趙大英更嚴重。她大腿內(nèi)側被踢得陣陣疼痛，晚間回家脫下褲子讓丈夫看，大腿根內(nèi)側紅一塊紫一塊的，而且頭發(fā)還被扯掉幾縷，但是這些是沒人看到的。趙大英受傷的地方是在明處，那臉上的四條血道子清清楚楚地擺在人們面前，誰看了都會說她是受害者。

網(wǎng)絡上，譚美琪被許多人說成是教師的敗類，殘害學生和家長的兇手。一二三中的教師和她班的學生挺身而出為她鳴不平，于是乎引發(fā)了一場“譚美琪美不美”的大辯論。譚美琪沒想到會讓她停課待崗。當祝校長把這則區(qū)教育局的決定告訴她時，她痛心疾首地哭了，并說一輩子也不當教師了。

十五

郭局長說話算話，雖然沒讓一二三中全校師生到各處去尋找，她卻把區(qū)教育局各科室的人分派到營舶市的六個區(qū)進行明察暗訪。尋找龔超男的費用和龔家龍的部分醫(yī)藥費學校支出三萬元，這還不算事，時不時地龔超男家長就到學校又哭又嚎地向祝校長要孩子，這使祝校長誠惶誠恐，坐臥不寧。郭局長和祝校長也無法阻止“家丑外揚”了，《營舶日報》窮追不舍地追蹤報道著此事。那位善于諷刺挖苦人的市教育局朱局長怒發(fā)沖冠，臉紅脖子粗地沖郭局長和祝校長“開火”：“把牛吹得滿天飛，牛被吹爆了吧？”

祝校長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得了心臟病。為了尋找投資方，給對方一個健康富有朝氣的印象，不影響豪邁的一二三中人的形象，他隱瞞了病情。他晚間到社區(qū)醫(yī)院打吊瓶，白天照樣工作。

這天下午，洪主任火燒火燎地來到校長室，由于眉頭皺得太狠，已經(jīng)消腫的鼻梁骨似乎又腫起來了，“國”字形臉變型成了“正”字形：“龔超男找到了?！薄罢业搅耍吭谀恼业降?？”祝校長瞪大眼睛，一種恐怖感襲遍全身?！霸诠袒??！薄芭艿饺俟镞h的固化市？”“固化市中心醫(yī)院醫(yī)務科科長周巖往龔超男家打電話，說龔超男在固化市的一家飯店當服務員，今天中午同一名顧客發(fā)生爭執(zhí)，龔超男被那個人拽到外邊給打了，打成顱內(nèi)出血，必須做手術，否則有生命危險。周巖說兇手跑了，從龔超男的背包里找出一個本子，從本子上看到咱們學校和她家的電話號碼。周巖讓她家長給固化市中心醫(yī)院速寄二萬元錢，那邊見錢就給做手術……”

“鈴鈴”電話響了。祝校長拿起電話，電話里傳來趙大英悲慘的哭喊：“超男都要死了，你們還磨蹭什么？你們快把錢寄過去，寄晚了超男就沒命了?！边@個不幸的消息使她五內(nèi)如焚，她給洪主任打了電話，把這事兒告訴洪主任，也把周巖的電話號碼和固化市中心醫(yī)院的賬號告訴洪主任。她怕洪主任辦事力度不夠，便又給祝校長打電話。她發(fā)瘋似地喊道：“你們先寄錢，然后派車送我和我家那個死鬼到固化市。如果超男要是死了，你們校長和班主任都得跟著去陪葬！”

這則消息讓祝校長和洪主任不寒而栗。祝校長的頭暈、痛、沉交織在一起，全身過電般的疼痛。他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到固化市，看看龔超男傷到什么程度。他想腦袋開顱那還有個好？不是死就是殘疾?？磥磉@不僅僅是錢的問題了，也不僅僅是什么影響了，人命關天，自己和兇手就等著上法庭吧?！翱欤瑥呢敃桢X，開我的車去郵政局把錢寄過去，別誤了搶救時間。快去快回，寄完錢我們一起去固化?！?/p>

洪主任寄錢去了。祝校長誠惶誠恐地不知干什么好。要出人命了，事情鬧大了，按著有關要求，這么大的事情他必須第一時間向上級匯報。他幾次拿起電話又都放下。他想給郭局長打電話，但是，他又不敢把這事說出去，他覺得電話打出去就等于發(fā)訃告了……

誠惶誠恐地等了半個多小時，洪主任返回校長室，眉頭比剛才皺得更狠，兩道粗眉像擰在一起似的，鼻梁骨更高了，“正”字臉變成了“工”字臉。祝校長見洪主任臉色不好，神情慌亂，他的心立刻涼半截：壞了，龔超男死了?！拔覔凝彸校祷氐穆飞衔揖徒o周巖打電話，想告訴他錢寄去了，讓醫(yī)院抓緊治療。結果周巖手機關機。”洪主任氣憤地說：“我又通過查詢臺查到固化市中心醫(yī)院的電話，同醫(yī)院取得了聯(lián)系，醫(yī)院的人說今天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患者?！薄爸軒r呢？”“我問了，固化市中心醫(yī)院根本就沒有周巖這個人?！薄澳窃蹅兗娜サ亩f元錢呢？”“我查到固化市郵政局的電話號碼，通知固化市郵政局別讓人把這筆錢領走。固化市郵政局的人說微機剛接到匯款信息，錢就被周巖取走了?！弊ＰｉL氣得把寫字臺敲得“哐哐”響：“我們被騙了。肯定是騙子看到電視或者報紙之后，知道我們急暈了頭就編出了這個詭計，太可惡了。唉，你想想，沒有家屬簽字，醫(yī)院能給患者做手術嗎？我們怎么愚蠢到這種地步了？”

洪主任急忙開車到市公安局報案去了。祝校長咬著牙，又急又氣，心“怦怦”地亂跳，都要從喉嚨蹦出來。

十六

一個多月了，龔超男還是沒有找到。祝校長感到天都要塌下來了，壓抑得似乎空氣缺氧，呼吸都困難了。他的大腦天天高速運轉，“磨”得腦袋上的頭發(fā)更少了，更光亮亮了。他天天派人四處尋找，天天大家都空手而歸。龔家龍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到處尋找。他時不時地往返乘坐2路公交車，他覺得龔超男還會在2路公交車上出現(xiàn)。無論他是在車上，還是在路上，只要看到和龔超男年齡相仿的女孩兒他就情不自禁地凄然淚下。趙大英的病更重了，更深夜靜的時候，她時不時地“聽”到龔超男急促的腳步聲，“看”到龔超男不是流著淚就是帶著血向她走來。她喊著“超男”前去擁抱，龔超男卻忽然消失，蹤影皆無。她堅信女兒會回來的，不過，女兒沒參加中考，怎么樣才能讓女兒進最好的高中呢？想到這些，她來到學校找祝校長談要求。她說她的要求不高，安排龔超男到市實驗中學讀書，同時要保證龔超男必須上清華北大讀大學。她說要不是被你們逼上梁山，我的女兒都能考上全世界最好的大學。無可奈何，祝校長調動各方面人士向趙大英解釋：沒參加中考高中是進不去的。趙大英急了：“當初超男進你們學校一分錢不花，也沒參加什么考試怎么就進來了？你這不是卸磨殺驢嗎？”任憑祝校長怎么解釋，趙大英都說他是在推脫，動不動就要和他拼命，說要和他一起到另外一個世界尋找龔超男……

有人說在長春市一家購物中心門前看商業(yè)宣傳演出，有個叫“紅妹”的女歌手特別像龔超男，祝校長立刻派人到長春尋找。結果，那個團體是臨時搭建的，演出結束就解散了，找到幾個參加那次演出的人，他們說“紅妹”可能是龔超男。根據(jù)他們提供的線索也沒找到龔超男。學生田園說，龔超男曾經(jīng)說憑借她的歌聲出人頭地也是一條捷徑，北漂也是一條通往“羅馬”的道路。于是，祝校長便派洪主任到北京尋找。又過了些日子，一名學生在家上網(wǎng)，在QQ上看到龔超男上線了，只是怎么和她搭訕她都不理睬，再勸她回家，她立刻就下線了。祝校長派一名微機老師專門關注龔超男的QQ頭像，有一天龔超男還上線了，只是怎么呼喚她都沒有回音，當微機老師覺得快沒有希望的時候，她卻發(fā)過來一個抖動的窗口，老師們猜了好長時間，誰都猜測不出來通過QQ發(fā)抖動的窗口說明了什么……

左天嬌還被隔離審查著，誰都不讓見。祝校長惦念著左天嬌，托人打聽她的消息，得知的消息越來越糟糕——左天嬌的經(jīng)濟問題嚴重，觸犯法律，被移交到市法院，將要被判刑。這使祝校長感到極大的遺憾和悲哀。左天嬌爭強好勝，時不時地把他這個老師“拍在沙灘上”，他很有想法。但是，細想想，學生超越老師，長江后浪推前浪，這不也是為師者的一大榮耀嗎？他痛惜一匹奔馳的駿馬懸崖不勒韁繩落入深淵了。他下決心要“一腔熱血獻事業(yè)，兩袖清風辦教育”，但是，上上下下都說收費和腐敗是兩回事，如果不收費了，沒有經(jīng)濟實力了，名校就名存實亡。無奈，他只好接二連三地同各路投資者談投資的事。不過都沒談成，因為投資者都認為祝校長不是讓人家投資掙錢，而是要人家捐錢，最后都握手“再見”了。

物以稀為貴，收費的學校少了，擇校費便漲了。幾所名校穿上“民?！钡鸟R甲收費更多了。六中成了“民?！?，擇校費便由原來的一萬五漲到二萬四。左天嬌的接班人打造六中更是頻頻出招。他花錢買好學生。只要成績特別突出，不僅免收擇校費，進了六中，立刻就贈送一千元。同時，他用高薪作誘餌到處挖掘名師，他用事實告訴大家這所學校才是“用最優(yōu)秀的教師，培養(yǎng)最優(yōu)秀的學生”。祝校長在《面面觀》中大論“教育要均衡發(fā)展”，告訴大家“刺激”出來的優(yōu)秀并非真優(yōu)秀……

這天，祝校長接到法院傳票，龔超男家長請了一名律師，一張狀紙把祝校長告到法院。狀告他加重學生課業(yè)負擔和精神負擔，迫使學生出走，失去了保護學生的作用?？吹絺髌保ＰｉL一聲長嘆：忠心耿耿地辦教育，卻實實在在地成了被告……

這年中考，滿江區(qū)第一名沒有在一二三中和六中出現(xiàn)，而是在一所一窮二白三無名的學校脫穎而出。人家沒用電視報紙進行宣傳，也沒滿街掛條幅，中考成績公布當天，人家從婚慶公司租來一輛紅色敞篷轎車，轎車前掛著一個寫有“中考狀元”幾個字的牌子，讓這名狀元站在車上，手捧鮮花，沿著營舶市的幾條主要街道游街。車前鑼鼓喧天，車后校旗招展，轟轟烈烈特別吸人眼球。這在營舶市、在網(wǎng)絡上立刻引起強烈的褒貶不一的轟動效應。緊接著，人家向滿江區(qū)和鄰近兩個區(qū)的所有小學生發(fā)了一封信，信中說他們學校教育質量優(yōu)異，已經(jīng)達到“三A”標準了，已經(jīng)成為著名的卓識集團成員。他們說由于他們的騰飛，帶動了他們學區(qū)房價的暴漲和提升了商業(yè)圈的知名度，他們把自己說成是騰空而起的太陽。太陽不僅發(fā)光發(fā)熱，還有強烈的吸引力，這所中學不僅把營舶市的多名種子選手學生吸引去了，還把許多名師也吸引去了，一二三中的苗彤菲和六中苗彤菲的丈夫都被這所學校用高薪聘請去了，一二三中有償辦班受處分的那兩名教師也被“太陽”吸去了。太陽太厲害了，你是太陽，我們也不是月亮，于是乎，無論是六中，還是一二三中，還有許多學校都全力以赴地培養(yǎng)著第一名，尋找著第一名……

（責任編輯 侯雅晴）

馮印偉：吉林省長春人。長春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長春市中學高級教師。上世紀80年代開始創(chuàng)作發(fā)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等作品。

在《北京文學》發(fā)表中篇小說《老爸老爸》；《作家》發(fā)表短篇小說《我家沒事兒》；《都市》發(fā)表短篇小說《街吻》；《參花》發(fā)表短篇小說《新聞人物》；《春風文藝》發(fā)表中篇小說《鏡子》、短篇小說《心花怒放》《夫子的臉》《第三只眼》；《短篇小說》發(fā)表小說《情感三記》《主人》等。作品《主人》并榮獲《短篇小說》文學之友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