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子 建劉敏

4月11日22時，朝陽區(qū)大屯路隧道內(nèi)一輛綠色蘭博基尼與一輛紅色法拉利迎頭相撞，這則“超跑”相撞的新聞雖然原因尚未明朗，但“地下飆車”等詞卻再次登上網(wǎng)絡(luò)熱搜榜。

實際上，“地下飆車”現(xiàn)象由來己久，早在2013年8月25日，北京東壩地區(qū)深夜街頭飆車的視頻便被媒體曝光，深入觀察東壩飆車者中占多數(shù)的改裝車車友群體，我們發(fā)現(xiàn)“飆車”的屢禁不絕背后有著多重現(xiàn)實原因。

東壩故事

田安安第一次知道有車友在東壩玩“04”大概是2012年，當時他剛著迷于改裝車不過半年時間。“原先開父親的北京吉普，到報廢期后家里就說給買輛新的，也挺幸運，搖號就搖中了?！碧锛沂潜本┮粦羝胀üば郊彝?，現(xiàn)年24歲的田安安畢業(yè)后曾在機場做地勤，買一輛六七萬元的日系小轎車用來代步對他來說是綜合性價比后的考慮。迷上改裝車純粹是意外?！叭?S店試駕，沒想到試的就是一輛4S店改裝的車，排氣管發(fā)出很大的轟鳴聲，我覺得實在是太好聽了?！?/p>

田安安于是著迷，和很多喜歡上改裝的年輕人一樣，他先是改車體顏色、改車燈、加裝尾翼、換可以增大轟鳴聲的排氣管，到后來更換制動時間更短的剎車系統(tǒng)。不過每個月幾千塊的工資，他還得算計著花?！氨热缫窍霌Q個2000塊左右的東西，就這個月省500，下個月省500，這么著湊出來?！焙蚊手罇|壩玩“04”比田安安還要早半年。所謂“04”，是車友們對汽車0—400米直線加速賽的簡稱。馭寶行的主理人安巖告訴記者，這是賽車運動中源于美國公路文化的一種?！懊绹穬蓚€紅綠燈之間的距離一般為1/4英里，兩個人在等紅燈時相互示意，就可以在變燈瞬間起步，看誰先到達下一個紅綠燈?！钡沁@項運動在美國已經(jīng)成為在專業(yè)賽道中進行的正規(guī)比賽?！?4”直線加速賽是對車手瞬時提速能力的考驗，正規(guī)比賽中的用車為手動擋， “比的是車手的油離配合，能否在即將到達斷油臨界點的轉(zhuǎn)速時換擋，以挖掘出車子的最大功率。賽車比賽中，通常車子與車手的重要性各占一半”。

東壩“04”的玩法和正規(guī)比賽并不相同，包括何檬在內(nèi)，很多人開的都是自動擋?！鞍逊€(wěn)方向盤、油門踩到底往前沖，誰都行。車的重要性占到百分之八九十。”可是對何檬這樣的改裝車愛好者來說這就夠了，他們就是想通過這個比賽來測試車改裝后的提速能力?！拔覀兺娴氖堑能嚰夹g(shù)，不是人的技術(shù)?！?/p>

第二機場高速在通過東壩時由原來的東西向向北扭成了南北方向，也把東壩分割成西側(cè)的居民聚集區(qū)和東側(cè)的工業(yè)區(qū)。誰最先發(fā)現(xiàn)了這條位于機場第二高速東側(cè)的無名小馬路已經(jīng)無從考證。小馬路雙向三車道，南北延伸有1.2公里長，一側(cè)是工廠的全封閉圍墻，另一側(cè)則只有一家門口朝向馬路的小鋼材城?！拔覄?cè)サ念^半年那里連路燈都沒有，兩輛車都得開遠光燈，跑出去就消失在黑暗里了?！碧锇舶舱f。車友們把每周一聚的時間定在周六晚上，一般晚上22點開始，不到凌晨1點就會各自散去?！爸苓厸]有居民，唯一可能從這里經(jīng)過的去鋼材城的大貨車，一般不會超過10輛。” 東壩的名氣來自車友們的口耳相傳，參與者都從好奇圍觀開始。

“這里沒什么組織，認識不認識的，彼此聊幾句，感覺車況差不多的就可以約著跑一趟?！币驗闆]有組織，所以兩輛車并排停好，隨便招呼誰給發(fā)個令就行?！敖K點沒有人，有時候跑個200米也就分出勝負，勝負消息都是車子開回起點后再通報大家。”十幾秒時間，何檬說他的最高車速在130公里/小時到180公里/小時之間。這個比賽的興奮點出現(xiàn)在大家普遍認為更貴、更好的車被較之便宜的車“逆襲”的時候。何檬認為，“小車跑贏豪車”對改裝車愛好者來說是一場“改裝理論的勝利”，是成就感的滿足。

何檬覺得這里更像一個改裝車友們的大派對。但是隨著名氣越來越大，來東壩的人也變得復雜起來?！霸b車過來玩，超跑也來，一些消夏的、看熱鬧的人也多了?！比硕嗔?，現(xiàn)場的情況就復雜起來。有純粹來賽車、不分車況和誰都想跑一趟的人。“不同級別的車也并非不能比?！碧锇舶簿驮米约号帕?.6的小轎車和別人2. 5T的越野車一較高下，他說這要講求挑選對手的“策略”?！拔业能嚤人妮p，跑短途未必會輸他?！苯肽?，小馬路上偶爾也會有“超跑”現(xiàn)身，在路口玩漂移“炫技”。這又加劇了圍觀人群的騷動?！捌綍r哪有機會近距離看，4S店都不敢進去瞧，現(xiàn)在可以湊很近去看看人家的操控是什么樣的?！?/p>

2013年夏天東壩人氣最旺的時候有百十號人圍觀，這讓何檬開始感到焦慮：“我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東壩‘04的事?！边@種低調(diào)一是何檬知道他們所做在事實上是違法的，一是圍觀者開始讓他們感到安全風險的不可控。安巖告訴記者，后輪驅(qū)動的車在重踩油門的時候后輪會空轉(zhuǎn)，這時前輪的方向感就會失靈，“如果向著一個方向沖出去，人員傷亡就很大”。何檬也深知這種危險，但他沒想到幾個朋友在微博上就此事的“吐槽”被人給了一個“大V”?！啊骎轉(zhuǎn)發(fā)后，東壩‘04的事就被曝光了。雖然我們之前也交流說人多遲早要換地方，但沒想到來得這么快?！?/p>

“性價比”的權(quán)衡

何檬家住在京西，跑一趟東壩要六七十公里，但只要車子有了新的改動，他就一定會去。“只有實踐才能檢驗改裝想法對不對。”對他來說，改裝的樂趣是一個由想法到實踐、再到和其他人分享溝通的循環(huán)過程。

何檬承認，去F1專業(yè)賽道上跑更能測試車輛整體改裝的性能，但是駕駛技術(shù)和車輛損耗是普通車友望而卻步的門檻。賽車愛好者“柏松benson”說：“我的駕駛培訓老師告訴我，每個男人在下賽道之前都以為自己是車神?！睅缀趺總€初下賽道的人都會沖出賽道，這大大增加了車輛受損的風險。金港賽車場一天一輛車的收費是1200元，田安安承受不起，他覺得這價格遠不如多加三箱油劃算。“車的損害更大，輪胎跑七八圈就廢了，4個就是l萬塊。車撞壞了也要自己去修，普通人肯定舍不得?！焙蚊收J為“04”的群眾基礎(chǔ)廣泛就在于它的門檻低、車主開支小，而發(fā)動機怒吼、輪胎卷起飛塵的場面也可以帶給觀眾更大的視覺刺激。

目前北京唯一能進行“04”比賽的專業(yè)場地在延慶的八達嶺機場。去年10月，何檬也曾參加了一次在延慶由中汽聯(lián)官方舉辦的中國汽車直線公開賽，但是比賽組織讓他很失望?！皣舛际窃谄瘘c和終點各有一條激光線來計時，我們卻還是兩個工作人員各自給兩輛車掐秒表計時。大家本來拼的都是秒數(shù)后面的數(shù)字，但是人工誤差就可以有1秒。最后居然有后到的車用時比先到的車短的事。”

一年去專業(yè)賽道試一次車的改裝性能，這是何檬忍受不了的，于是，找一條市郊的公路來玩“04”似乎成了性價比最合適的選擇。何檬在國外的視頻節(jié)目里看過專業(yè)賽道?！坝^眾都坐在旁邊的坡形看臺上，不會有任何危險?！钡诂F(xiàn)實“性價比”的權(quán)衡下，安全風險就顯得不那么重要了，至少他們覺得這是可以控制在低風險狀態(tài)。2011年5月1日起施行的《刑法》修正案（八）中，特別增加對飆車的處罰。其中明確，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情節(jié)惡劣的，處拘役，并處罰金。同時構(gòu)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田安安沒想到問題會這么嚴重：“誰沒有闖過紅燈？誰沒有在沒攝像頭的路段一腳油門超速過？”他沒有意識到“在道路上駕駛機動車追逐競駛”已經(jīng)構(gòu)成了“飆車”。

改裝與賽車

改裝與賽車是兩個很難厘清關(guān)系的領(lǐng)域，一般認為玩賽車的人大多會去改裝，而玩改裝的人不一定會去賽車。這種關(guān)系使得街頭玩“04”的車友群體變得復雜，但至少背后有一個相當規(guī)模的改裝愛好者群體。

劉濤是一家日系車改裝店的店主，他認為公眾對改裝車一邊倒的負面看法是片面的。“其實改裝也可以提高安全系數(shù)。比如把圈胎換成實心的薄款，平時更美觀。因為車胎本身的地面高度就小，一旦行駛中爆胎，不會像普通車那樣受到劇烈的影響。還有人花幾萬塊錢把剎車盤從1個增加到6個，在200公里的時速下，剎車距離可以從500米縮短到300米?！?/p>

劉濤說，車輛年檢成了一道關(guān)，幾乎每個改裝車車主都經(jīng)歷著年檢前改回來，檢后再改裝的過程。而改裝車上路也處于事實上的默許狀態(tài)?！叭绻l(fā)生了惡性事故，警察就會查得嚴一陣子，平時也不怎么管。”劉濤說。對比則是改裝店的經(jīng)營、改裝配件的進口并沒被限制，而改裝車群體的規(guī)模這些年也一直在擴大。

由于沒有改裝的法定標準，國內(nèi)改裝車只能比照國外的經(jīng)驗來摸索，客戶需求是否合理、改得是否得當很多時候只能由改裝店來拿捏?！拔覀冇形婚_蘭博基尼的客戶，他為了聲音好聽換了排氣管，感覺自己的車好像變成了超跑中的超跑。結(jié)果有一次他在路上堵了三個小時，之后就要求把排氣管改回來。那個排氣管每次起步的聲浪都非常大，聽了三個小時之后，人都要崩潰了?！卑矌r說，有些對動力系統(tǒng)的改裝是否合理的評估還要結(jié)合駕駛者的水平， “有些車主只要求我們動力要加強、要提升，但也許這會對車整體的操控性、穩(wěn)定性有影響，他自己未必能操控這輛車”。

兩種態(tài)度

何檬說，這些松散的小圈子里，大多數(shù)人關(guān)心的是改裝本身，這就像彼此拿出心愛的機械玩具總要比比優(yōu)劣。

玩改裝車的群體里有一個相對較小的圈子，他們改裝是為了服務(wù)于駕駛本身。張崇把自己稱為“賽道派”。1985年出生的張崇是名民航飛行員，2006年拿到駕照，這個年齡在車友群體里不算早。因為喜歡寶馬M3，他曾把自己的寶馬325在外觀上改得和M3-模一樣。當上飛行員后，他干脆買了一輛M3，并花了近40萬元對發(fā)動機、進氣排氣、避震、剎車、底盤做改裝。張崇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車更適應(yīng)賽道。

“我的一些賽車手朋友告訴我‘要想改車，先得改人。就像攝影一樣，買多少好鏡頭，自己只會玩自動擋還是沒用?！睆埑绲鸟{照是在美國學飛行時考的，“美國賽道普及率很高，郊區(qū)的一些民用小機場在沒有航班時就會把場地租給車主舉辦‘04直線加速賽?！?張崇平均每個月會去跑一次賽道，下賽道必須戴上頭盔、手套，穿防火服。他把跑賽道當作一種解壓方式?！拔覀兪歉邏毫π袠I(yè)，每天機上載著那么多客人。每個客人，包括我自己后面都有一個家庭，我肩負著多少家庭的責任？我要去釋放壓力。在賽道高速行駛時不允許你有任何私心雜念?！厮蒪enson”說賽車競速其實和跑馬拉松有些相似，更多時候是一次次自己與自己的對抗。

張崇認為“豁街”對車輛本身傷害更大。“一個賽道能被注冊成專業(yè)場地，一個必備的條件就是每一個容易出風險的彎道都會有保護措施，比如路邊鋪著直徑l～3厘米的中空陶瓷小球。這些小球跟沙子差不多，車一旦沖進去，能立刻幫你減速，而且這種減速粒徒手就能捏碎，對車的傷害非常小?！睆埑绲囊粋€朋友也曾到東壩玩過，結(jié)果起步發(fā)生側(cè)滑，車一下子磕到了馬路牙子，兩個輪圈當場報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