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ily
分級制度的真正目的是否應該像法律那樣誘導受支配的人們求得自我的修行?目前整個波爾多共有5個葡萄酒分級,除去1855年列級酒莊分級,不同產(chǎn)區(qū)或組織的規(guī)則和條例各不相同。圍繞著它們的爭論也似乎從未真正停止過。
固若金湯的1855年列級酒莊分級
波爾多1855年的列級酒莊分級和勃艮第的葡萄酒分級完全不同,后者的級別僅限于葡萄園,跟酒莊無關,屬于典型的“園在級在”;而前者卻是直接把級別頒給了酒莊,只要酒莊還沒毀掉,級別就在,也不管酒莊賣給了哪國人,莊主換了幾波,葡萄園又擴張了幾倍,它都可以安然若素地享用酒標上那個閃耀著光環(huán)的級別稱號,正所謂“莊在級在”。波爾多的這種分級制度在注重“風土”概念的法國略顯得格格不入,但它卻在過去160年的歲月里恪盡職守地維護著列級酒莊固若金湯般的秩序,如同一個嚴肅的大家長般默然地捍衛(wèi)著自己孩子的尊嚴。普天之下貌似無人可以撼動它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名譽,這項分級的背后又有著怎樣的故事?
1855年的東方,清王朝的頂戴花翎之下一片狼藉,浩浩蕩蕩的太平天國運動一呼百應,如同燎原之火幾乎點燃了整個華夏大地。而彼時西方的法蘭西也在鬧騰,浪漫主義讓道現(xiàn)實主義風潮后的西方社會更加注重經(jīng)濟的發(fā)展,法國人不再執(zhí)著于用槍支大炮爭霸天下,而是希望用貿(mào)易交流打開世界的大門。巴黎要舉行首屆萬國博覽會的消息不脛相走,國王拿破侖三世誓要讓各國人民都能通過這次博覽會看到法國最光鮮亮麗的一面,法國最好的藝術品、最好的芝士、最好的機器……當然還有這個國家最引以為傲的葡萄酒,但是波爾多有8000多家酒莊,總不能都去參展吧?國王大人邀請波爾多商會從中挑選出最優(yōu)秀的酒莊加以分級,商會的人雖然表面上欣然相許,同意“甄選出我們所有最好的葡萄酒,并分成五個級別”,但轉身就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一個叫“Syndicat of Courtiers”的中介商,要求他們起草一份“確切而完整的加龍河地區(qū)紅葡萄酒的分級名單”。大家都知道,在波爾多酒莊不能直接把酒賣給酒商或客戶,而是需要按照傳統(tǒng)先把酒賣給中介商。所以中介商在整個波爾多葡萄酒行業(yè)內(nèi)至關重要。這個中介商接到任務后,一不做二不休僅花了兩個禮拜就交差了,他們把從過去50年內(nèi)市場上流通過的波爾多酒中挑選出了58家酒莊,由高及低地分成五級,其中包括4家一級酒莊,12家二級酒莊,14家三級酒莊,11家四級和17家五級酒莊。當時絕大多數(shù)的酒莊還未像現(xiàn)在這樣習慣在名字前加上Chateau(城堡,或翻譯成莊園)一詞,被評選出的58家列級酒莊中只有5家名字中帶有前綴。
所以我們今天看到的這份1855分級是在酒莊們不知情的情況下倉促完成的,當時沒有人通知他們要送樣品,也沒有一個專業(yè)的評委團隊進行盲品,僅是依照市場價格和酒莊名望而定的一份名單。簡言之,這不是專業(yè)人士考究的學術出品,只能算得上是一份江湖救急的酒莊名單。正如美國葡萄酒作家杰拉爾德·亞瑟(Gerald Asher)曾在他1982年出版的“On Wine”一書中所言:“波爾多的一級酒莊并不是在一場龐大的品鑒會上被挑選而出的,他們(當時的分級人員)選擇了它們,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只是在正確的時間做了正確的事情?!碑斎?,中介商的人很坦承,他們交差的時候就表示爭議在所難免?!澳銈兏覀円粯忧宄壬鷤?,這類分級制度是件很敏感的活兒,注定會引發(fā)問題,記住,我們并沒有嘗試去做一份官方分級,單單只是就當?shù)刈詈玫钠咸丫铺峁┮环莶輬D?!笨?,連當時分級的人都沒有想到這份名單會被頂禮膜拜到至今,否則,他們很有可能會斟酌良久才敢捅這個馬蜂窩。
有趣的是,中介商所選擇的紅葡萄酒酒莊幾乎全都來自梅多克(Medoc)地區(qū),唯一的例外是格拉夫的侯伯王(Haut-Brion),當然這并非別的產(chǎn)區(qū)不夠優(yōu)秀,事實上,格拉夫產(chǎn)區(qū)葡萄種植歷史源遠流長,圣愛美隆的白馬酒莊和奧松等也都是19世紀初蜚聲遐邇的大腕。只不過18世紀波爾多的葡萄酒革命主要集中在梅多克,這里也是改革最成功的一個產(chǎn)區(qū)。一直到1969年,波爾多出產(chǎn)的白葡萄酒都多過紅葡萄酒,在釀造貴腐甜酒的奧秘被發(fā)現(xiàn)之前,人們普遍認為白葡萄酒就應該是甜美的,所以1855年的中介商特地為蘇玳和巴薩克產(chǎn)區(qū)的甜酒莊制定了一份名單。名單上只有21家酒莊,起初只是簡單地分為一級(Premier Cru)和二級(Second Cru),由于滴金酒莊的風評太高,又特意為它單列了個優(yōu)級一級酒莊(Premier Cru Superieur)的級別,這可是梅多克那些簪纓大莊們都沒有得到過的殊榮。
可想而知,當這份分級名單昭示天下時,整個波爾多是怎么的震驚,“憑什么,憑什么我們家沒有被評上列級酒莊?”“憑什么,他家比我家級別高?”諸如此類的問題如洪水猛獸一般涌向了當局,但是萬國博覽會舉行在即,一切都已板上釘釘,所以只能“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吧”。接著后來的事兒就是博覽會很成功,拿破侖三世臉上很有面子,參展的外國人也都知道了波爾多有個把葡萄酒分為五個級別的列級酒莊分級,莊主們一看這下連外人都知道了,也就不怎么鬧了,乖乖回家繼續(xù)種葡萄去了。
只有兩家酒莊沒那么好擺平,一個是Cantermerle,有人說中介商當時把它家的名字給漏掉了,有的說是迫于壓力后來改的。但次年的1856年,Cantermerle就被悄悄加入了五級酒莊的末尾。再者就是波亞克的木桐酒莊。比起幸運的前者,這家后來的一級酒莊用了100多年的時間才讓自己的名字更上一層樓。大家都知道人類都有排外心理,總覺著“肥水不流外人田”,而長期被沙文主義荼毒的法國人更是這么認為。其實,當時的木桐酒莊跟其他四家一級酒莊的價格和名望都不相上下,但問題是酒莊三年前剛被羅斯柴爾德家族(跟拉菲酒莊一個家族)的英國分支買走,正是因為莊主不是法國人,才會被屈居于二級酒莊位首,用木桐后來的莊主飛利浦男爵的話說就是“赤裸裸的不公平”。木桐酒莊很氣憤,木桐酒莊要反抗,還特地為此發(fā)明了一個有意思的座右銘:一級,我做不成,二級,我不屑于,我是木桐。飛利浦男爵是一個很勤奮也很有手腕的人物,他上下求索,不辭辛勞地游說政府官員和商會,打通層層關節(jié)。最后不知是老天被他的赤誠所感動,還是因為“有錢能使鬼推磨”,波爾多商會最終在1973年6月21日批準了木桐的晉升,一級酒莊才變成了如今我們耳熟能詳?shù)摹拔宕缶魄f”,酒莊的座右銘此后也改為了“一級,我現(xiàn)在是,二級,我曾經(jīng)是,木桐故我”。
嚴格意義上講,木桐酒莊是列級酒莊分級自1855年后的唯一一次修改,英國作家和教士羅·伯頓曾說“任何規(guī)章都有某些例外,絕對通用的規(guī)章是沒有。”而詩人拜倫則表示“例外恰恰證明了規(guī)章的合理性”。木桐酒莊的破格晉升打破了1855列級酒莊的絕對性,更成就了這項分級制度的合理性。在財團富豪盤根錯節(jié)的波爾多,特權階級和后期新貴的關系風起云涌,任何一次改動都很有可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隨著時代的變化,有些酒莊盛名之下難符其實,表現(xiàn)欠佳,而有些酒莊兢兢業(yè)業(yè),質(zhì)量和信譽都超乎本身級別的定位。但或是由于1855分級制度背后強大的政治靠山,或者整個分級已經(jīng)根深蒂固,或是不想重蹈其他分級協(xié)會的波折,總之沒有人真正集合起來要去推翻它或重新分級,倒是有幾位葡萄酒專家們在他們的書中發(fā)表過“非官方”的波爾多分級,這其中包括Alexis Lichene、Clive Coates MW、Robert Parker和David Peppercorn MW等。但都沒有激起太大的浪花,世代以來列級酒莊們也習慣了循規(guī)蹈矩地在酒標上印下自家的級別。
烽煙不斷的中級酒莊分級
先來看一組有意思的數(shù)據(jù),在1997年,英國酒商Farr Vintners一箱1996年份的Les Ormes de Pez的期酒售價為155歐元,同年份的拉菲為950歐元。14年后,同為2010年份的前者售價是240歐元,而后者則為12500歐元,可見Les Ormes de Pez的價格幾乎都趕不上通貨膨脹,拉菲的價錢卻增長了13倍!而這或許正是中級酒莊有別于列級酒莊的魅力所在,一般人認為中級酒莊的級別低于列級酒莊,殊不知當近幾年大多數(shù)的列級酒莊以迪拜高樓的速度漲價時,而剩下的那部分的質(zhì)量卻又良莠不齊時,實在禁不住懷疑現(xiàn)在是否還應該執(zhí)著于波爾多。級別介于列級酒莊和普通AOC之間的中級酒莊實際上“藏龍臥虎”,很多酒莊質(zhì)量不凡,價格實惠,可謂是波爾多性價比的代名詞,唯一令人扼腕嘆息的是近年來它一波三折的分級制度令其整體形象減色不少。
“Cru Bourgeois”一詞最早指12世紀時居住在波爾多“Bourg”鎮(zhèn)的居民,鎮(zhèn)上的人多是富裕的手工藝者和商人。當波爾多還歸屬于英國政權時,他們享有一系列特權和優(yōu)惠,包括無需為出售葡萄酒而交稅。15世紀他們獲權可以在波爾多購買酒莊和葡萄園,這些酒莊被稱為“Crus Bourgeois”,意為“中產(chǎn)階級的酒莊”,所以,現(xiàn)在名字中的“中級”指的只是以前酒莊主人們的身份階級而已,而非指酒款本身的質(zhì)量次居“中級”。不知是出于偏見還是巧合,并沒有一家中級酒莊入選1855年的分級制度,1932年在波爾多工商協(xié)會和農(nóng)業(yè)部的支持下出臺了自己的“中級酒莊分級”,地理范圍囊括8個梅多克法定產(chǎn)區(qū),級別分為普通中級酒莊、Superieur中級酒莊和Exceptionnel中級酒莊三種,起初共有444家酒莊入選。后在1966年、1978年進行了更新,表現(xiàn)良好者或晉級或保持原來的級別,而質(zhì)量下滑者則被降級或踢出局。
可以說這算是一個蠻人性化的等級制度。而正是這種“人性化”使它招致了“殺身之禍”,2003年的改版僅有247家酒莊入選,78家不滿意的酒莊群起發(fā)難,抗議中級酒莊聯(lián)盟(The Cru Bourgeois Alliance)在評選過程中徇私舞弊,因為18個評委中有4個跟名單中的酒莊有商業(yè)上的往來,存在偏袒的可能性。至此律師和法官開始介入到中級酒莊分級的審查之中。官司駁了又打,折騰了好幾年,最后愛較真的波爾多莊主們徹底激怒了當局,任何分級制度都必須服從于法律,上訴法院在2007年宣判2003年的中級酒莊評選無效,后來甚至廢除了最高級別Exceptionnel和第二級別Superieur,并且還取締了“中級酒莊”這個古老的標識。
好在這段荒唐的歷史在2009年得以平息,在中級酒莊聯(lián)盟的努力之下再次恢復中級酒莊分級制度,只是新的分級每年都必須進行一次評審,評委會會在葡萄酒陳釀兩年之后進行品鑒,即2008年份的分級于2010年推出,2019年份的分級則由2011年推出。對此,Sociado-Mallet酒莊的莊主Jean Gautreau曾提出異議:現(xiàn)在每年中級酒莊都要遞送酒款給評委會,這已經(jīng)失去了一個分級制度應有的持續(xù)性。重生后的中級酒莊分級只剩下初級中級酒莊這一個級別,也就是沒有了早前的Exceptionnel和Superieur兩個高等級別。因而之前的9家Exceptionnel中級酒莊紛紛退出了參選,要知道這些酒莊可是中級酒莊分級制度的頂梁柱,其中Chateau Chasse Spleen、Chateau Les Ormes de Pez、Chateau de Pez、Chateau Potensac、Chateau Poujeaux和Chateau Siran還特意成立了一個叫“Les Exceptionnels”的組織,共同進行市場推廣,顯然,這對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中級酒莊分級制度著實打擊不小。但是這個生命力頑強的分級制度最終還是在爭議和批評的漩渦之中支撐了過來。據(jù)悉,中級莊酒莊聯(lián)盟正在計劃恢復早前的三種級別鼎力的等級狀態(tài),“我們已經(jīng)從我們過往的歷史學到了如何避免利益的沖突,溫暖將繼續(xù)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敝屑壘魄f聯(lián)盟的主席Dutheillet de Lamothe說??上攵?,一旦恢復,勢必又會是一場鬧騰。
每十年就“折騰”一次的圣愛美隆
波爾多右岸的圣愛美隆也有一部血淚分級史,這個右岸村莊在1954年首次推出了自家的分級制度,不同于1855分級制度的巍然不動,為了避免已有級別酒莊的懈怠,加強酒莊之間的競爭,由專業(yè)人士組成的評委會依照十年內(nèi)酒莊的酒款價格、品質(zhì)和葡萄園的狀況重新分級,優(yōu)勝劣出,因而,圣愛美隆的酒單每十年就要更新一次。在隨后的1969年、1986年、1996年、2006年和2012年都有過改版。然而2006年的分級卻鬧得不可開交,最終被取消,2006年份和2009年份的圣愛美隆依然沿襲的是1996年的老分級。
如同米其林星是一個廚師畢生追求的最高榮譽,能夠晉升每十年一次的列級酒莊之列則是圣愛美隆莊主們最開心的事情。反之,降級則是最令人惱火的事情。2006年的評選結果出臺后,一石激起千層浪,在5家被降級的酒莊中有四家酒莊(La Tour du Pin Figeac、Cadet Bon、Guadet和Chateau de laMarzelle)無法接受這種幾近恥辱般的安排,他們憤而向商業(yè)法庭控訴評委會的“不公正”,并指出有個別評委屬于特權階級,跟有些酒莊牽扯有利益關系,幾乎跟2003年中級酒莊聯(lián)盟被控告時的理由非常相似。最終使得整個2006年的分級都以悲劇色彩收尾。
流言止于智者
任何分級制度都有它獨特的規(guī)則和級別,而每次分級的公布都會造成幾家歡喜幾家愁的局面,不服者與評委會對薄公堂的事情也是在所難免之事,相信流言止于智者,而各種級別之爭也正反映出波爾多酒莊們對于品質(zhì)的推崇,以及他們渴望得到相應尊重的信心。不過,或許令你想不到的是,在級別之爭如此強烈的波爾多,還有一個永遠對分級制度不屑一顧的異類產(chǎn)區(qū),那就是波爾多右岸的波美侯(Pomerol),這里沒有任何分級制度,但是柏圖斯(Petrus)和里鵬(Le Pin)等酒莊的價位和名望并不比左岸任何一家頂級酒莊遜色,這里被酒評家稱為“波爾多的民主之地”?;蛟S波美侯早就明白“那些強加于人的規(guī)章都不過是以‘合理為外衣”,那又何必去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