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是因為雨果而著名?還是因為它的建筑本身?
一定是因為這座建筑本身,因為它在西方建筑史上,是哥特式建筑的經(jīng)典,也是哥特時期第一座追求高聳向上的動感的教堂,后來成為歐洲很多教堂的范本。
而我卻是從雨果那里,知道了這座悲傷的圣母院。那是一個關(guān)于宗教、愛情,以及善與惡的故事。雨果把它創(chuàng)造了出來,便成為文學中的永恒。所以我寧可認為是雨果創(chuàng)造了巴黎圣母院。是雨果給了我們他心目中的那個教堂的樣子。還有敲鐘人。
書上說,哥特式建筑是11世紀下半葉起源于法國、12到15世紀流行于歐洲的一種建筑風格。它的特點是,無論建筑的外觀還是內(nèi)部空間都追求一種輕盈、飛升的強烈動感。
記得第一次讀到“宿命”這個詞匯,就是在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中。我被這兩個字深深震撼。但是卻不懂宿命的真正含義是什么。宿命究竟意味了什么?命運是可以掙脫的嗎?或者,命運是自己能掌握的嗎?
書上說,12世紀以后歐洲宗教發(fā)展到最鼎盛的時期,于是,被籠罩在濃郁的宗教氣氛中的人們,虔誠地祈禱,并迫切希望著能與天上的神靈更接近。于是那些善解人意的法國建筑師們,便適時地也是媚俗地,找到了那種符合宗教精神的建筑方式。那就是在古羅馬建筑風格的基礎(chǔ)上,創(chuàng)造出一種更加高聳入云的結(jié)構(gòu),以滿足人們縮短與上帝距離的需求。
雨果在《巴黎圣母院》這部小說開始的部分說,許多年前,當本書的作者造訪——或者說得恰當一點,當他研究圣母院的時候,他在兩座塔樓之一的暗角上,發(fā)現(xiàn)了這個用手刻到墻上的字:
‘ANAГKN(希臘文,意為命運或者定命、命數(shù))。
哥特式建筑體現(xiàn)了技術(shù)與神學以及美學的最完美結(jié)合。整座建筑幾乎不用墻壁,骨架立面之間是一個個又高又大的窗子,眾多帶有密肋的拱頂、尖券、飛扶壁和巨大的窗孔構(gòu)成一個龐大而輕捷的有機體,形成教堂的輕捷與高聳。這是建筑學中的一種怎樣的人文學的探索。
雨果說,這個因剝蝕而變黑了的、深深刻在石頭上的大寫的希臘字,那么粗率的形式和姿態(tài),我們不知道是代表什么,好像是為了叫人明白那是一個中世紀的人寫在那兒的,特別是這些字所封鎖著的悲哀與不幸的意義,很快地激動了作者。
哥特式建筑的內(nèi)部空間高曠而明亮,窗戶的玻璃全用貴重的彩色顏料裝飾而成。這種彩色不僅僅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追求陽光透過彩色玻璃射進來的那種奇光異彩的效果,讓虔誠的教徒們由此而產(chǎn)生出一種對天國無限向往的宗教心理。
雨果接著說,人要在怎樣的時刻,才會去乞求命運?才非要把這罪惡或不幸的印記留在古老教堂的塔樓之后,才肯離開人世?
巴黎圣母院始建于1163年,在經(jīng)歷了差不多兩百年的續(xù)建之后,才最終全部完工。圣母院不僅古老神圣,而且還是英雄拿破侖登基加冕的場所。這座教堂曾歷經(jīng)磨難,多次險些被夷為平地或被大火焚毀,但卻最終都化險為夷,巴黎人說那是圣母的庇護。
雨果在他的前言中反復提到不幸,而那些不幸又總是和罪惡連在一起。這個不幸和罪惡的所指,應當就是那個克羅德副主教。這個主教該是在中世紀宗教嚴酷統(tǒng)治下煎熬著的一個男人。他身為神職人員,將靈魂和肉體都供奉于神圣的祭壇;而作為有著人類物質(zhì)欲望的男人,又對美麗的吉普賽姑娘愛斯梅拉達滿懷了愛情。于是他身處兩難,既不能違背宗教,又不愿拋棄愛情。如此扭曲的人生剛好被雨果所洞察,于是他寫下了不朽的《巴黎圣母院》,以作為對中世紀宗教非人性的深刻批判。雨果說,人不能為自己而生存,該是多大的痛苦。
巴黎圣母院坐落在美麗的西岱島上。這是塞納河上最大的一個島嶼。自公元3世紀開始,這里就已經(jīng)形成了一個公共生活的中心。這里也是法國最早的宗教活動的中心,人們在此修建教堂和法院。后來的眾多橋梁又將西岱島和塞納河兩岸連接起來,然后是一條條道路沿著河岸伸展開去。
在《巴黎圣母院》中,無疑是克羅德副主教代表了“宿命”的全部含義,這是我們在小說中所朦朧看到的。只是我們沒有可能也像當年的雨果那樣爬上圣母院的塔樓,去尋找刻寫在塔樓暗角上的那個大寫的希臘字。但是雨果還是讓我懂得了什么是命運,而命運之于一個人的生存又意味了什么。我曾在我的長篇小說《我們家族的女人》中也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家族女人的命運讓人不能不相信“宿命”。那是像哥特式教堂一樣神秘的一種上帝的安排。
想著那個不幸的教堂中的男人,為他悲哀。但又想,那么你呢?你自己?或者你們這些陷在“宿命”之中卻又毫無知覺的蕓蕓眾生?盡管你能夠遠離中世紀的蒙昧,但是你就可以為自己而生存嗎?你以為你主宰了你自己,主宰了你的愛和你的恨,但你為什么還是不能夠成為你真正想成為的那個人呢?
或者深夜中的巴黎圣母院更讓人迷戀。因為很冷,便渴望著某種宗教的光芒。我一直覺得人可以沒有宗教,但是不能夠沒有宗教感。宗教感是人類的一種非常重要的品質(zhì),那會讓你永不放棄自己,讓你有懺悔之心,甚至有罪惡感,有一種神圣的精神需求。
也是雨果讓我終于認識到,其實人是很難成為他自己的。即或是,即或你的心是屬于你的,但你的靈魂、你的血脈也不是你能支配的。你以為是你自己走出的人生的每一個腳步,其實都是別人事先為你安排的。所以你只能茫然前行,哪怕前邊是陷阱,你也終是要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跟著那命運,直到,生命最后的那一刻。
第二天清晨下起了雨,而到巴黎圣母院的行程就被安排在了陰冷的雨中。不知道為什么自從來到歐洲,凡是我們要去參觀教堂的時候,都會在這種凄迷的氣候中。那大概也是上天的安排,是那種所謂的“宿命”吧。陰雨會讓人陡生憂郁,在慕尼黑參觀圣母院的時候黑云壓境;在科隆參觀大教堂的時候更是頃刻之間的大雨傾盆;而巴黎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就下起了雨,雨雖然不大,但卻綿綿密密,足以讓人沒了心情。而更令人驚奇的是,每一次離開教堂那樣的地方之后,又會陡然地陽光燦爛。難道教堂就是讓人憂郁悲傷的地方嗎?
當你真的來到了圣母院前,當你終于得以那么近地觀望著她,你會在不知不覺中發(fā)現(xiàn)沒有了神圣感,甚至也沒有了雨果所給予你的那種令人震撼的暗示。以至于連夜游塞納河的那種期望值都無影無蹤,也沒有了此前幾次遠遠看到圣母院時的那種由衷的感動。
而這就是巴黎圣母院。你就站在她的正前方,看著她的塔樓,她的尖頂,她的雕塑,和她的那么美麗的花窗。這就是你很多年來一直想來的地方,你夢中的地方,這就是你心中那真實的神圣,你不敢接近的,你認為那是個祭壇的地方……
但這確實就是巴黎圣母院。
很多人站在教堂前的一塊銅牌前,據(jù)說這里就是那個法國古老王朝時期所有公路的起點。后來不知道什么人又將這塊牌子賦予了更為美好的含義,說你只要繞著銅牌轉(zhuǎn)上一圈,就能有機會盡快回到巴黎來。
我們在不同的方位觀看著這座建筑。這時候我覺得我已經(jīng)忘記了雨果,甚至忘記了宗教,而只把這座教堂當作了真正的哥特式建筑來欣賞了。
很多的游人。這是最可悲的。在雨水中擠來擠去,擁擠著走向虔誠。
我在巴黎圣母院拍下的照片依次是——左岸的圣母院;零公里前;教堂對面那些棕黃色的樹葉,依然是夏天,而夏天的凋落令人感傷;教堂正面的塔樓和花窗,因為太近所以拍不到圣母院的全景;遠景是那種縱深的灰暗;教堂門楣上的雕塑,因光線晦澀而十分模糊;教堂內(nèi)最著名的花窗,那彩色的玻璃;教堂中央的那座主題雕塑,圣母的雙手無奈地攤開著,她懷中躺倒的是死去的基督,而帶著翅膀的天使在哭泣;然后是用于懺悔的木制小屋,懺悔者和神父誰也看不見誰;教堂后寂靜的小街,唯有這里是安靜的;無數(shù)繁復的尖頂;圣母抱著嬰兒基督的石雕,那時候母親臉上的神情是幸福的;幸福中的女人怎么會預測到兒子被釘在十字架上的那一刻呢;教堂背后的約翰二十三世的小花園,花園中心紀念碑式的尖塔;那是一個新哥特式的美麗噴泉,從這里可以看到整個圣母院……
離開圣母院之后我們急于要做的事情,就是跑進圣母院側(cè)面的那些禮品店,購買各種各樣的紀念品、書籍和明信片。這是我一直認為非常必要的一個旅游的程序,因為任何一個地方,你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里窮盡它。你可以聽導游的介紹,可以拍攝下各種照片,但是你卻不可能真正了解它的歷史和文化。所以我們特別需要書籍。而就是這一類導游書籍事實上也還是很不夠的,因為要寫下我現(xiàn)在所寫的這些文字,身邊就不僅要有我自己拍下的那些照片,那些當時購買的書籍和明信片,還要有歐洲史,歐洲建筑史,世界通史,世界地圖和我每天記下的筆記,以及我回來后所做的那些詳細的追憶……
離開圣母院后天空果然就明朗了起來。濃濃的烏云正一絲一縷地慢慢散去,而藍天也一片一片地頑強掙扎了出來。最后終于漫天的碧藍,只有幾抹翻卷的白云,像羽毛一樣輕輕地飄著,飄向巴黎的盡頭。
在圣母院,我們每人買了一支蠟燭,用最虔誠的心靈祈禱……
沒有被雕刻在鐘樓上的“宿命”,我就不會知道巴黎圣母院。
不知道世間有一座叫圣母院的教堂,我也不會愿望著有一天能來巴黎。
所以最終還是要感謝雨果,因為是雨果為我們講述了巴黎圣母院的故事,也是雨果讓她真正永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