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元英
如果一定要描出母親的形狀,我寧愿相信她就是一個沙漏,她用牽掛把自己緊勒,一頭是兒女,另一頭還是兒女。
自母親生下我們?nèi)忝茫緵]有多少文化的母親卻能精準(zhǔn)的把自己的心等分成三份,女兒,女兒,還是女兒。
長大后,母親是重力之下的細沙,一會兒流向帶娃娃的姐姐家,一會兒流向坐月子的妹妹家,一會兒掛念著一個人在外的我。至于她自己,她更喜歡把自己留在沙漏的狹窄的細頸,甚至傷痕累累。
母親說,只有這樣,不管我們飛得再高再遠,我們都不曾離開她的身體,她的心。
選擇玻璃球的封閉,就注定失去一片沙漠的廣袤。
母親,我無法想象你用了多大的勇氣,拒絕嬌艷的仙人掌以及被風(fēng)吹遠的駝鈴聲,義無反顧將生活過成奶奶的濃茶、韭菜的嫩綠、我的小脾氣。
母親,我可以想象,要是你不在了,我就認每一粒沙子為母親,只要我輕輕地呼喊你,整個沙漠都會替你喚著我的乳名。
離去,是我的溫柔,也是你的
我轉(zhuǎn)身的那一瞬,是否已將我靈魂里閃光的螢火蟲放逐到你的夜?
當(dāng)一些微光義無反顧地泛起,我們謂之為黎明。我來時和離開時,你的表情是那樣的相似,就像日子本身復(fù)制了日子。
別怪我用車輪描繪遠方。離去,是我的溫柔,也是你的。只是我將老屋粘貼到我的詩行時,有些歪斜。
你時常說及玉米接近陽光,說及小侄兒開始開口喊外婆,說及年邁的父親還能背起一袋大米健步如飛,也說及我離開時,風(fēng)吹了一粒沙子在你的眼里。
可你雨天就要疼痛的風(fēng)濕,卻忍著不說。
好久不見
人們常說,走著走著就散了。的確,走著走著就散了,散了就再找不到向心力了;笑著笑著就流淚了,流著流著就忘了,忘了就又開始義無反顧地走著走著……
沒有風(fēng)的時候,我喜歡站在湖邊,看水鳥盤旋,從未停止飛翔,也從未找到走失的自己。如我,從未停止流浪,也從未見過遠方。
湖面泛起漣漪時,我將自己交給風(fēng),隨它起飛,跌落,再起飛。循環(huán)往復(fù)中,我從未停止點亮自己,因為我不想讓你伸出的雙手在夜里失落。
對于愛情,我只想做那個傻傻的農(nóng)夫,背靠著我愿用一生守候的樹樁,等待我一直等待的那只小笨兔撞上我的柔軟,我的心,然后說一句“好久不見”。
等待下一個春天
未曾觸摸春天,我們就已將各自的碼頭交給春風(fēng),為百花騰寬追逐碩果的路。
陣陣花香,我卻不敢回望繁花似錦的場面,如春運的車站,每一朵花都在用生命擠拼,用儲蓄一個冬季的力量,把自己盡情的開成鮮血的紅,錚骨的白,等待生活這只蜜蜂疼痛而又幸運的一箭,救贖一片花瓣過早地凋零。
春天,我不做采花的人,我只要做一個隱者,像蝙蝠懸掛在柱頭,讓黑夜掩藏花瓣盛滿了的遙遠以及我酒杯的虛空。只是我脫口而出的沉默還能在下一個春天喧囂嗎?
花開,是訴說,是靜默
梨花開了,是心碎,灑滿天。
云朵向著太陽飛翔,從未抵達太陽。蜜蜂向著花蕊訴說,從未讓一朵花兒孕育出靜默。
我不敢隨意牽扯一抹風(fēng),我怕飄落的花瓣會成為傷害你的刀具,留下深深淺淺的血紅,成全漫山的桃花。
我不敢輕易招惹一只鳥,怕它的悲鳴讓我接近你的碼頭,從一只破舊的漁船感受到墓碑的冰涼,以及悼詞里抹不掉的悲愴。
你說過通往靈魂墳塋的暗語是白色,正如梨花開時,死去的人期待在這無與倫比的白中醒來,活著的人渴望帶著這份純潔的白睡去。
而我呢,還猜著半夢半醒之間誰會與我對白?
怕黑的人,站在最深的暗里
夜追隨夜,昏黃的路燈與黑對峙,偶有經(jīng)過的車輛或是破碎的酒瓶,才會打破這僵持的局面。
黑,是一塊海綿,柔軟。柔軟成父親的輕咳,母親的呼吸。我喜歡用鄉(xiāng)音這滴水飽滿黑這塊海綿,黑就家鄉(xiāng)一樣沉甸甸了。
夜里,我憎恨蛐蛐兒的假慈悲,一聲兩聲,試圖把村莊搬進月光,讓漂泊的我誤以為還停留在兒時看守過的玉米地。
我是一個怕黑的人,可我始終站在最深的暗里,抱著溫暖或者疼痛的黑,抵擋酒杯中虛擬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