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旭
1971年中秋節(jié)前,父親從生產(chǎn)隊借了頭驢,帶著我到內(nèi)蒙古渾善達(dá)克沙漠腹地的敖倫淖去探望伯伯。父親給伯伯準(zhǔn)備了很多蔬菜,還有一桿盤秤,那是伯伯之前特意交代的,因為伯伯原來的秤不能用了。
我家離伯伯家有90多公里,其中要徒步穿越40多公里的沙漠。在沙漠里迷路是常有的事,那天,我和父親就迷了路。不過,總算在天快黑的時候,我們來到了一塊綠地邊上。綠地面積不太大,中間還有兩個小水坑。更讓父親驚喜的是,水坑邊還臥著兩頭牛!父親高興地對我說:“這下有法子了,快把牛攆起來,跟著牛走吧。”父親說,在沙窩子里迷了路,只要碰到?;蝰橊?,跟著走就行了,它一定會把你帶到主人家。
跟著牛走了一個多小時后,我們真的望見了一點燈光。緊接著,就聽到了狗叫聲,看到一戶人家。
上前敲了門后,走出一對夫婦。男主人有50來歲,個頭不高,膚色黝黑。女人看上去比丈夫小不少,留著兩條大辮子,長得像電影《英雄兒女》中的王芳。
男人聽說我們迷路了,趕緊讓家人招待我們。大兒子大柱去喂驢,二兒子二柱給我們準(zhǔn)備住的地方,柱他娘則為我們炒菜做飯,好像他們接待的是兩個久別的親人。不一會兒,飯菜就做好了,有牛肉干、奶豆腐、蠶豆炒羊肉……滿滿一大桌,像過年一樣。
第二天一早,父親把給伯伯的蔬菜留下一半、道過謝后,才離開。趕到伯伯家已是當(dāng)天晚上,收拾東西時才發(fā)現(xiàn),給伯伯的秤落在了沙漠借宿的李叔家……
36年后,我到錫林浩特出差。工作結(jié)束后,朋友說敖倫淖新建了個旅游區(qū),想帶我去看看。聽到“敖倫淖”三個字,一下就勾起了我舊地重游的欲望。
不到四個小時,我們的車就到了敖倫淖。我站在那里,看著這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感到莫名的惆悵。這里曾經(jīng)有伯伯、父親和我留下的足跡,但現(xiàn)在,那足跡在36年間狂風(fēng)暴雪的挾裹下,已與兩位老人一起上了天堂。
離旅游點三四公里的路邊,有個“康保酒家”,我們決定在這里吃飯。一進(jìn)門,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熱情地迎了過來??吹剿谝谎?,我就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dāng)天的客人不多,女人給我們上菜時,我隨便問了句:“這里有個叫李玉山的,你認(rèn)識不?”她忽然詫異地看著我:“你是?”“我也姓李,是康保人?!薄澳阈∶谐匠??”“是呀,你是?”“李玉山是我爹。自我記事起,我娘就總念叨你們?!苯又?,她沖外喊道:“小楊,快去叫娘來,康保的辰辰哥來了?!?/p>
原來這是李叔最小的一個孩子,我去的那年她還沒出生,可她和李嬸長得很像,難怪我看著眼熟。不一會兒,進(jìn)來一位老太太,雖然已頭發(fā)斑白,還有點發(fā)福,但我一眼就認(rèn)出,這就是我記憶中的李嬸。
李嬸仍像當(dāng)年一樣,熱情爽朗。她還記得36年前的那頓飯,她吩咐女兒“做個蠶豆炒羊肉,那是你辰辰哥最愛吃的”。
飯后,我要走時,李嬸拿來一個包袱對我說:“這是那年你和你爹忘在我家的那桿秤,一直在家里保存著。你李叔有一年專程去找過你伯伯,但他已經(jīng)搬了家,你們家也不順路,就一直留下了。30多年了,今天可以物歸原主了?!?/p>
我打開包袱,那桿秤依然嶄新。看著秤,再看看李嬸蒼白的頭發(fā),我叫了一聲“嬸子”,眼淚忍不住流下來……
(李云貴薦自《環(huán)球人物》2015年第6期 ?圖:雷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