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秦川
賞析
老舍是一位“北京味兒”很濃的作家。他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但是要他寫北京的好,卻突然犯難了。就像“我愛我的母親。怎樣愛?我說不出”。老舍特別愛自己的母親,是文壇佳話,他將北京喻為自己的母親,這其中的分量,要超出常人幾分。但他終究有自己的寫法,羅列出倫敦、巴黎、羅馬與堪司坦丁堡這歐洲四大“歷史的都城”,一比較,立即凸顯出北京的特點來了:“北平的好處不在處處設備得完全,而在它處處有空兒,可以使人自由地喘氣;不在有好些美麗的建筑,而在建筑的四周都有空閑的地方,使它們成為美景”“好學的,愛古物的,人們自然喜歡北平”“北平是個都城,而能有好多自己產生的花、菜、水果,這就使人更接近了自然”。當然,北京早已今非昔比了。高樓聳立的北京早已替換了田園風情的北京??畤@歷史的變遷,我們也依稀看到他那個曾經的北平。
離小滿還有好幾天的時間,母親就鄭重其事地對我說,她打算過兩天回趟老家。我知道母親心里在惦記什么。家里現(xiàn)在還種著一畝多地的麥子,而再過幾天,就該到了麥收時節(jié)。對于自己親手播撒的種子,母親有理由惦記和牽掛。
住在我這里大半年的時間里,每天早上,母親都會到附近的菜市場買點當天的蔬菜。對于買回來的那幾樣菜,母親總會評點一番。比如:西紅柿因缺少磷肥所以個頭不大,黃瓜則因為澆水太少才顯得不夠粗壯。母親經驗老到地說,黃瓜喜水,最好隔兩三天就澆一次水,那樣才會長得粗壯。說到最后,母親總不免嘆息一聲,喃喃自語道,買回來的蔬菜就是沒有自己親手種的好吃,以后種菜的機會越來越少了。說這話時,母親的眼睛望著窗外,滿眼的期盼和希冀。
我分明能感覺出,母親的目光仿佛已經穿越了被鋼筋水泥封鎖的城市,再越過被現(xiàn)代人污染得不像樣的灰暗的樹木和大地,最后,輕輕地飄落在故鄉(xiāng)那片無比珍貴的麥地里,與那片即將成熟的麥田共舞。
有幾天,我發(fā)現(xiàn)母親買菜回家的時間比平時晚了許多。待回到家里的時候,母親顯得很開心,快樂地在廚房里忙活。我問及母親晚回來的原因,母親只親昵地用眼睛剜了我一下,笑而不答。有一天,我決定尾隨母親身后看個究竟。走在母親的身后,我像一個偵察“敵情”的地下黨,緊張而興奮。
看到母親所走的方向,我多少有些明白了怎么回事。在那條土路的盡頭有一個村子,村子的外圍還有幾塊麥田沒有被文明的現(xiàn)代化占據(jù)。不過,麥子在城市的污染中,長勢顯得缺少誠意,灰頭土臉。半個月前我經過那里,發(fā)現(xiàn)了那片麥田,無意中說給母親,想不到母親竟記在了心里。我看到,母親站在那片麥田的旁邊,佝僂著身子,微風將她的白發(fā)輕輕吹拂,母親的神情在那一刻顯得安詳而滿足。
站在母親的身后,我內心百感交集。母親勞累了一輩子,本該到了享清福的時候,卻還要離開家鄉(xiāng)照顧我剛上幼兒園的女兒。就在去年,父親又突然離我們而去,對母親的打擊可想而知?,F(xiàn)在,母親遠離了她的故鄉(xiāng),遠離了她的麥田,遠離了長眠在家門前的父親,來到這座生硬的城市中,母親的心情一定裝滿了鄉(xiāng)愁,鄉(xiāng)愁如糾纏不清的藤蔓,密密麻麻,難分難舍。
這時,我也仿佛感覺自己正佇立在家鄉(xiāng)的麥田邊,我抬頭仰望田頭那棵苦楝樹,枝繁葉茂。在我印象中,那棵苦楝樹是母親親手種的,多少年過去了,它早已長成參天大樹。曾記得,有個蒙蒙細雨的黃昏,我和母親躲在樹下避雨,我看著碧綠的枝葉,夾雜著淡紫色的串串花絮,一股無名的憂傷不知為什么,涌上了我年輕的心頭。那天,風住了,雨停了,馱著夕陽的老牛,踏著隱約的雞鳴犬吠朝村里的茅屋走去。而我卻愣愣地立在楝樹下,任憑母親怎樣勸說,我也久久不愿離開。對了,楝樹下有口水井,可如今已經干涸。想當年,那口井是全村人飲水的唯一源泉,也曾滋潤過這塊麥田。那清凌凌的井水,曾攝取父母親的愁容;那圓圓的井臺上,曾刻印著歲月的沉重;還有那兩只曾磨破我幼嫩雙肩的木桶,又一次在我的內心深處停留。
(選自《青島日報》,2014年6月17日)
賞析
年輕的我們總主觀地認為,城里的生活比農村好。然而讀了《麥子的深處是故鄉(xiāng)》之后,我們發(fā)現(xiàn)這種判斷是不科學的,比如說對于母親,那一畝畝麥子才是最醉人的風景,相比于“鋼筋水泥封鎖的城市”,故鄉(xiāng)才是血脈相連的牽掛,無法割舍也不愿割舍。其實,又何止是母親?“我和母親躲在樹下避雨,我看著碧綠的枝葉,夾雜著淡紫色的串串花絮,一股無名的憂傷不知為什么,涌上了我年輕的心頭?!睍窃鯓拥膽n傷呢?又會感傷一些什么呢?走進文中,走進那一田麥子,定能有所領悟。
本欄責任編輯 陳土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