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會祥(鄭州)
程志宏,別署一鈁、長風,以蟄堂顏其居。晉人,以書法游于中原。其人沉靜少言,敏感多思,好禪悅,嗜骨董,矜重謙遜,其品清而貴。先后游于河南大學、中國美術(shù)學院,挾以夙慧,遍謁名師,恪勤朝夕,十年如一日,其名漸彰,實至而名歸也。
志宏兄學博而精,五體皆能,且皆不浮泛。年少而書老,同儕鮮可比肩。此中寒暑冷暖,精修覃思,固非外人所知。
當世書家,出于科班,成績卓然者,居多張揚,睥睨同道,渺視先賢者,在在皆是。而志宏兄以青年才俊而醉心舊學,隱然以晚清大家為榜樣。其書初在晚清立腳,于何紹基、趙之謙輩用心甚深。何、趙等公,聰明自不待言,勤奮尤其超人,游學經(jīng)歷復雜,書畫過眼無數(shù),更以樸學后勁,以小學之力濟乎腕底,用是溯源篆分,討流唐宋,其意蓋驅(qū)遺千秋書史于毫端也。志宏兄以此徑入門,筑基甚深,克紹箕裘,遂焉諸體兼擅。然而用心深者,詎甘小就?襲何、趙之形影,不若踐何、趙之道路。志宏兄遂即前行。
繼以楷書馳名,則立足之地在于唐人。志宏兄本不厚薄諸體,然世人尤重其小楷,無如之何,亦多以小楷應世。小楷固以鐘、王為不祧之祖,而鐘、王苦無墨跡傳世;北碑雖饒姿態(tài),筆意奈何泯然,因盡傳晉唐古法者,褚河南宜其為廣大教化主也。河南之書,亦不過八法,然而知之非艱,為之實難,點畫無闕,回圜抱氣,千字萬字,渾勁如一,乃當行書家所必須。此言如老生常談,個中三昧,非臨池有素者不能知耳。此亦志宏兄過于同儕之處。方其臨池作書,不茍且,不急躁,展大如車輪,蹙小如粟米,無不得心應手者,亦在于此。
自得與志宏兄共事,蒙其不棄,每與論書;或三五同好,飲宴劇談,所知漸深。不數(shù)年間,志宏兄又悄然移趨漢魏,將以八分為根本,溯源則追蹤二篆,演繹則草、行、真書。晚清諸巨擘打通諸體之意,初見端倪矣。
因綜覽志宏兄書跡,小楷自清人入而規(guī)步唐人,進逼魏晉。大楷則固擅褚法,稍加雍容,乃仿佛智永;再拓而大之,近帖則近于顏真卿,近碑則近于趙之謙。日前,志宏兄重書《富弼墓志》巨中楷鴻篇巨制,唐法之中,隸意沛然,正所謂隱括前修,而別樹一幟,望之不禁贊嘆!志宏兄行書,原多用碑法,架子開張,筆力沉厚,而略虧流美,近日煥然一新,皈依二王妍潤,羼以碑派奇譎,清而不薄,厚而不滯,堪謂著手成春。余嘗試言,古今以行書鳴者,必并擅楷書,不擅楷書,則行書無根,如為人打工,終究“工字不出頭”。若沈尹默行書根在褚,白蕉行書根在歐,法備于唐,豈非非之謂歟?志宏兄行書所以出手不凡,正在深于三唐也。至于篆、隸、草,亦將得益于其“書寫”的功夫,異乎描眉畫眼者,源頭著手,無往不利。
吾無日不慕志宏兄書藝,亦終日冥想其何以年紀輕而成就大。蓋天資學力之外,志宏兄尤不可及者,為沉靜,為用心。負笈輾轉(zhuǎn),花朝月夕,歷練其定力,激發(fā)其智慧,乃能掃地焚香,皆是參禪,乃能蓄其志,潛其心,日有所得,漸于融會。吾不如遠甚,愿學焉。
然而志宏兄亦非以復制清末巨子為鵠。若何紹基、趙之謙輩,期期然以經(jīng)世致用為第一要務;為經(jīng)世,乃研究經(jīng)學;為研究經(jīng)學,而研究小學;諸學之余,兼及書學。于書學,又以吉金貞石為要,心在三代秦漢之間。吾輩則不得不獨善其身,博覽群書,為鮮活其思致,高尚其精神。于書,則享時代之厚賜,不唯見吉金貞石,亦得見歷代墨跡。當此環(huán)境,何以自立,多了無數(shù)選擇,亦多了無數(shù)惆悵。以志宏兄之遠懷曠度,其志必在高遠,敢望不數(shù)年后,必開新境以啟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