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笑然

倦兮倦兮釵為證，天子昔年親贈；

別記風(fēng)情，聊報(bào)他，一時恩遇隆；

還釵心事付臨邛，三千弱水東，云霞又紅；

月影兒早已消融，去路重重；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每次念起這段坂東玉三郎唱的《楊貴妃》中的唱詞時，都會感到一種幾欲把人淹沒的悲傷。在這條永遠(yuǎn)只能向前的路上，悲劇太多太多，多如海沙，多如星辰，多如秋天的落葉。

其實(shí)，人類的歷史比起地球的歷史實(shí)在是太短太短。這短短的歷史中，不乏光輝的篇章，可也少不了憂傷的旋律：情殤，西楚霸王與虞姬，唐玄宗與楊貴妃，陸游與唐琬……事殤，屈原與楚，贏政與秦，曹操與魏……

仿佛此刻曹松正站在我的身邊，淡淡地，卻又憂傷地吟出了那一句“一將功成萬骨枯”，那么優(yōu)，那么痛；仿佛此刻又感覺自己和曹孟德并肩船頭，“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是那么的豪邁，那么的堅(jiān)定。歷史，早已五味雜陳，無人再知其本味。

其實(shí)我經(jīng)常在想：我活著嗎？我不知道。也許現(xiàn)在有痕跡可以證明我活著，或者我活過，可一旦那些東西沒有了呢？很多年后，又有誰會知道？如同一尊古物、一件古事、一位古人，毀掉關(guān)于他的一切，他就死了，仿佛從未活過。

歷史如同那脆弱的竹簡、發(fā)黃的脆紙，仿佛用手一碰，就會化為一堆灰塵，從指縫間滑過，隨風(fēng)飄散……一個人被世人遺忘時，他就完全與世長辭了。

葬禮，是死亡的第一步；被社會除名，是死亡的第二步；而遺忘，則是死亡的第三步，也是最后一步。

所以，固然歷史有光輝的一面，卻也有陰暗的一面，脆弱，哀傷。

還記得那個“我們看歷史就如同在山頂俯瞰戰(zhàn)爭”的理論，它完全揭露了歷史的真相，可我忽然又覺得它并不夠貼切。歷史似乎更像是一場電影，我們是觀眾，而勝利者則是導(dǎo)演。

對于觀眾而言，你可以喜歡主角，也可以喜歡配角，你可以討厭任何一個角色，沒人會干涉你；對于導(dǎo)演而言，他是歷史的勝利者，他可以抹去一切對他不好的鏡頭?？蓺v史的演員呢？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他們用血肉拍攝的！你為他們的血、為他們破碎的身體驚呼，為他們的勝利高聲喝彩，為他們的失敗淚如雨下……可演員們?yōu)榇烁冻隽嗣?、利，甚至是命！到最后換來的，不過是一個被潤色過的歷史！

“歷史是由勝利者創(chuàng)造的?！边@絕不是一句空話！那既然如此，苦的可以被描述為甜的，辣的可以被描述為酸的，那“真實(shí)”又可以被什么所取代呢？

也許只能是“虛假”吧。正如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但歷史還在上演，這是人類無法逃脫的詛咒：戰(zhàn)爭——勝利者書寫歷史——和平——戰(zhàn)爭——勝利者書寫歷史——和平……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如同一個圈，我們只是在不斷重蹈覆轍罷了。

如果它有終結(jié)的一天，那大概是人類歷史消失的那一天吧?？晌覀儾荒芊艞墯v史，因?yàn)闆]了它，還有什么能證明曾經(jīng)有一個名叫“人類”的智慧物種存在過？金字塔？敦煌石窟？瑪雅古跡？不，它們都會在時間的長河中消失得一干二凈。

又記起《楊貴妃》的另一段詞：

浮華夢，三生渺渺，因緣無蹤；

雖堪戀，何必重逢；

息壤生生，誰當(dāng)逝水；

東流無蹤。

對啊，“東流無蹤”，我們誰也猜不到自己的結(jié)局啊。只希望自己能成為歷史的勝利者，從而書寫一段“公正的、真實(shí)的”歷史吧，哪怕為此會……

來路失，回首一場空。

（指導(dǎo)老師：譚平）

點(diǎn)評

本文由日本歌舞伎演員坂東玉三郎所演唱的《楊貴妃》中的唱詞發(fā)散開去，深度剖析了“歷史”這一難以言說且頗具爭議的意象。在作者看來，歷史是不斷地“重蹈覆轍”，歷史是一場被潤色過的電影，歷史是人類難以逃脫的詛咒，歷史是勝利者的歷史。全文見解獨(dú)到，言辭鋒利，論述深刻，如此有思想、有深度的文章居然出自一位高中生之手，實(shí)在是讓人感嘆后生可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