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是領(lǐng)導(dǎo)的辦公室，這邊是員工的辦公格子間。那個格子間是我的，這個是你的。這是你的座機。電話你不用接，語音信箱系統(tǒng)會自動接聽。這是語音信箱系統(tǒng)的操作指南。如非緊急情況，嚴(yán)禁電話私用。如需撥打緊急電話，先向你的主管申請。如果主管不在，就向坐在那兒的菲利普？斯皮爾斯申請。他會和坐在那兒的克拉麗莎？尼克斯商量。如果你未經(jīng)申請擅自撥打緊急電話，你就有可能被解雇。

這些是你的收發(fā)信箱。收件箱里的所有表單都必須按要求填寫：在左上角寫上日期，在右上角簽上你姓名的第一個字母，在左下角寫上工作處理分析員姓名的數(shù)字編碼并派發(fā)給該分析員。右下角你不用填。這些是你的處理分析員數(shù)字編碼的索引和表單處理程序手冊。

你必須調(diào)整好你的工作節(jié)奏。我這話什么意思？我很高興你問到這個問題。我們按照每天八小時工作時間來調(diào)整工作節(jié)奏。舉個例子吧，如果你的工作需要花十二個小時完成，你就得想辦法把工作時間壓縮到八小時。如果你的工作只需花一個小時，你就得慢下來將工作時間延長至八小時。剛才這個問題問得好。你隨時可以提問，但是如果提問太多你有可能被解雇。

那位是我們的前臺接待員。她是臨時雇員。我們這兒有過很多這樣的接待員。她們辭職的頻率高得驚人。你對這些臨時雇員要有禮貌。要了解她們的名字，偶爾邀請她們一起吃吃飯。但也別和她們走得太近，這樣當(dāng)她們離開時，你就不至于感到太難過。她們隨時會離開的。這點你不用懷疑。

男洗手間在那邊，女洗手間在那邊。坐在那兒的叫約翰？拉方丹，他偶爾會借用一下女洗手間。他說那樣做純屬偶然。可我們更清楚他是怎么一回事兒，只是不去說破罷了。約翰？拉方丹那么做并沒有惡意，他進入女洗手間這樣的禁地僅僅是想在他平淡無奇的生命中蕩起一絲漣漪而已。

坐在你左邊格子間的是拉塞爾？納什，他喜歡坐在你右邊格子間的阿曼達？皮爾斯。他們一起坐公交車下班。對阿曼達？皮爾斯來說，下班之路是一段沉悶的行程，拉塞爾？納什與她的閑聊倒是讓她覺得這行程的沉悶稍稍得以緩解。但是對于拉塞爾？納什來說，這可是他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光，簡直可以說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光。在公司，每當(dāng)拉塞爾？納什抬起眼睛越過隔板憂郁地偷看阿曼達？皮爾斯時，他嘴里總是嚼著薯條和曲奇餅?；丶液笏氉砸贿吙粗娨暽系某扇穗娪耙贿叧灾淞说谋人_和冰淇淋。他的體重增加了40磅，事實上他的體重每月遞增。

阿曼達？皮爾斯有一個六歲的兒子，名叫杰米，患有自閉癥。她的格子間從上到下貼滿了兒子杰米的蠟筆畫——那些杰米精確勾畫的黑色、黃色的同心圓和橢圓。每隔一周，她會在周五重新轉(zhuǎn)動貼在格子間里的這些畫，并一定會記住對這些畫重新評價一番。阿曼達？皮爾斯的丈夫是一位律師。他越來越頻繁地強迫她參與那些令她痛苦令她倍感羞辱的性游戲。阿曼達不得不勉強屈服于這種痛苦的游戲。第二天早上，來上班時，她總是顯得精疲力竭，面露痛楚之色，身上帶著新傷：胸部的擦傷、腹部的青腫以及大腿后側(cè)的二度燒傷。

但其實我們是不應(yīng)該知道這些事兒的。你一定要保密，否則你有可能被解雇。

阿曼達？皮爾斯容忍著拉塞爾？納什表達的愛意，心里卻喜歡那邊辦公室里的阿爾伯特？博施。但阿爾伯特對阿曼達有點兒視而不見，卻對坐在那邊的埃莉？塔柏情有獨鐘?？砂＠蚝苡憛挵柌?，卻愿意為柯蒂斯？蘭斯赴湯蹈火。但是，柯蒂斯又討厭埃莉。這世界難道不奇怪嗎？當(dāng)然不，如果從幽默的角度來看。

阿妮卡？布魯姆坐在那個格子間里。去年，她和巴里？哈克在開會審核季度報告過程中，左手掌不知道為何開始流血。她一度陷入恍惚之中，一邊盯著自己的手，一邊告訴巴里他的老婆什么時候會死掉，將如何死掉。我們對此事只是一笑而過，畢竟她只不過是個新來的員工。可后來，巴里的老婆竟真的死了。所以，除非你想知道你什么時候會死，怎么死，否則絕不要和阿妮卡說話。

科林？希維坐在那個格子間里。他和你一樣也是個新人。我們也曾告誡他關(guān)于阿妮卡的事。可是在去年公司舉辦的圣誕聚餐上，當(dāng)他看到?jīng)]人和阿妮卡說話時，他為她感到遺憾，所以給她敬了一杯酒。從那以后，他就迷失了自我?？屏滞炅耍褵o法逃脫厄運，我們也無力幫助他逃脫厄運。你要和科林保持距離，千萬別把你的工作交給他做。如果他要求幫你做什么，你就告訴他你需要向我請示。他若再問，你就說我還沒給你回話。

這里是消防通道。這一層有好幾個這樣的消防通道，都有相應(yīng)的標(biāo)識。每隔三個月我們都要進行一次樓層疏散講座，每月一次逃生路線測試，此外一年進行兩次消防演習(xí)和一次防震演練。這些都僅僅是預(yù)防措施。實際上這些情況從來沒有真正發(fā)生過。

我們?yōu)槟愫湍愕募胰速徺I了全面的醫(yī)療保險，保險涵蓋了所有重大疾病和無法預(yù)料的事故。坐在那的拉里？巴格迪基安有六個女兒。如果她們中有人出了什么事，或者她們六個人同時得病或受傷——比如患有嚴(yán)重的退化性肌肉疾病，或者一些罕見的血液中毒癥，或者在班級實地考察旅行中中彈受傷，或者在晚上睡覺時被閑逛的瘋子襲擊——如果發(fā)生上述任何一件事，拉里的女兒都會被悉心照顧。拉里？巴格迪基安不必為此支付一分錢，他沒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我們也有具有人性化的假期和病假政策、良好的傷殘保險計劃和穩(wěn)定有益的養(yǎng)老金。我們聽交響樂能享受團體優(yōu)惠，看棒球能買到團體座位。我們有過橋通勤本票，享受直接存款業(yè)務(wù)，我們都是好市多大賣場的會員。

這是我們的小廚房。這個是我們的“咖啡先生”牌咖啡機。我們每人每周出兩美元集資買咖啡、過濾器、糖和咖啡伴侶。如果比起咖啡伴侶你更喜歡格里摩那（一種無脂奶粉的品牌）或兩者各來一半，你每周就得出三美元。如果你要低脂糖，你每周要出二點五美元。我們不做脫因咖啡。你可以根據(jù)自己的需要加入我們，一起集資，但你不能碰這臺咖啡機。

這是微波爐。你可以用它來加熱食物，但是你不能用它來做飯。

我們中午有一個小時的午餐時間，上午和下午各有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抓住你的休息時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休息時間是給你的特權(quán)，不是權(quán)利。如果你違反休息規(guī)定，我們有權(quán)收回你休息的特權(quán)。但是午餐是你的權(quán)利，不是特權(quán)。如果你濫用午餐時間，我們無權(quán)管你，只能視而不見。但是我們不喜歡你那樣做。

這是冰箱。你可以把自帶的午餐放進去。坐在那邊的巴里？哈克愛從冰箱里偷吃東西。他小偷小摸是為發(fā)泄他的悲痛。去年新年前夜，正當(dāng)他和妻子甜蜜接吻的時候，他妻子突發(fā)腦溢血。當(dāng)時她尚懷有兩個月的身孕。她昏迷了半年之后就去世了。失去妻子是對巴里的沉重打擊，自此以后，巴里便一蹶不振。巴里？哈克的妻子長得很漂亮。她的醫(yī)療也完全在醫(yī)療保險的范圍內(nèi)，巴里不用花一分錢。只是他亡妻的靈魂常常出現(xiàn)在他身邊，也出現(xiàn)在我們所有人身邊。我們曾看到她出現(xiàn)在電腦顯示器上，看到她從我們的辦公格子間飄過，也曾看到她模糊的臉影出現(xiàn)在我們的復(fù)印件中。她把自己寫進了前臺接待員的預(yù)約記事本里，寫著“要見巴里”。她在接待員的語音信箱里留言，留言與電話里的吱吱聲和嗡嗡聲混合在一起。她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與周圍的嗡嗡聲夾雜在一起。但這聲音的確是她的聲音。在這聲音下面，在這時高時低的嘶嘶聲后面，你能聽到嬰兒的咯咯聲和哭聲。

任何時候，如果你帶了午餐，就請放一點在塑料袋里留給巴里？哈克。這個辦公區(qū)域有四個人叫巴里。這事兒有點巧吧？

這是馬修？佩恩的辦公室。他是我們的部門經(jīng)理，不過他辦公室的門總是關(guān)著的。我們從未見過他，你以后也永遠不會見到他，但是他就在那里。你不用懷疑這點，他無時不在我們身邊。

這是監(jiān)管員的壁櫥。這個壁櫥和你沒任何關(guān)系。

這個嘛，這是我們的辦公用品柜。如果你需要辦公用品，就去找柯蒂斯？蘭斯。他會將你的名字記入辦公用品柜授權(quán)日志里，然后給你一個辦公用品授權(quán)單。你將粉紅色授權(quán)單的復(fù)寫件交給埃莉？塔柏。她會將你的名字記入辦公用品柜鑰匙使用日志里，然后把鑰匙給你。因為辦公用品柜在部門經(jīng)理辦公室外面，所以你必須要保持安靜。辦公用品柜里有四個分區(qū)，第一分區(qū)有印有信頭的信紙、白紙、信封、便箋和記事本等。第二分區(qū)有鋼筆、鉛筆、打字機和打印機色帶等。第三分區(qū)有橡皮、修正液、透明膠帶和固體膠等。第四分區(qū)有回形針、圖釘、剪刀和刀片等。這些是多余的碎紙機刀片。不要碰那臺碎紙機，碎紙機不關(guān)你的事。

格溫多林？斯蒂克的辦公室在那邊。她是個企鵝迷，總是瘋狂地收集與企鵝相關(guān)的小玩意兒：企鵝海報、企鵝咖啡杯、企鵝文具、企鵝毛絨玩具、企鵝毛衣、企鵝T恤和企鵝襪子等。她有一雙絨毛企鵝拖鞋，每當(dāng)在辦公室加班時，她便會穿上它們。她有一盤錄著企鵝叫聲的磁帶，想要放松的時候便會拿出來播放。她最喜歡黑色和白色。她有一個極具個性化的汽車牌照，上面寫著PEN GWEN（企鵝）。每天早上，她都會在各個辦公格子間徘徊，給我們每個人說一聲“早上好”。每逢周三，她會為“駝峰日”上午的休息時間準(zhǔn)備好丹麥酥皮餅；每到周五，她又會準(zhǔn)備好甜甜圈面包來慶祝周末的到來。她負責(zé)組織年度圣誕聚餐并掌管員工生日表。格溫多林？斯蒂克辦公室的門隨時向我們所有人開著。她總會傾聽你說話，替你說好話；她總會向你伸出援手，盡力幫助你，在你想哭的時候給你依靠的肩膀。因為她辦公室的門總是開著的，所以她想哭的時候只有躲在洗手間的隔間里哭泣。約翰？拉方丹曾聽到她在里面嘔吐。聽到有女人走進衛(wèi)生間的聲音，他會被吸引住，他會靜靜地坐在隔間里，胸部貼著膝蓋。我們也曾看見格溫多林？斯蒂克身體靠在樓梯間扶手上，雙手抱著膝蓋。天井里的風(fēng)很大，她在風(fēng)中顫抖著，嘴里啜著無糖的“皮伯先生”飲料。她不想讓任何事影響她的工作，一旦工作被影響到，她就可能被辭退。

凱文？霍華德坐在那邊的辦公格子間里。他是個連環(huán)殺手，大家叫他地毯切割機，這里全鎮(zhèn)肢解殺人的案件都是他干的。我們本不應(yīng)該知道這些的，所以也千萬別讓他人知道。你別擔(dān)心。他沖動后只會襲擊陌生人，并且作案方式是精心設(shè)計的，不會輕易動搖。受害者都是年齡不超過三十歲的成年白人男子，身材魁梧，深色頭發(fā)，深色眼睛。他一般是在日落之前從公共場所隨機選擇受害人；然后跟蹤受害人到其家中，在那里與受害人展開激烈搏斗。其殘害手段十分細致，包括切口的角度和方向、皮膚和肌肉組織的分剝、內(nèi)臟器官的重組。凱文？霍華德不讓這些事影響他的工作。實際上，他是我們當(dāng)中打字最快的，快得像自己屁股著了火似的。他暗暗愛戀著格溫多林？斯蒂克，每天下午都會在她的辦公桌上放一塊紅箔片包著的好時巧克力。但他討厭阿妮卡？布魯姆，和她保持著距離。在他面前，她總會不受控制地渾身發(fā)抖，左手掌還不停地流著血。

如果得知凱文？霍華德被抓，你無論如何也要裝出一副大吃一驚的樣子。說他看起來真是個大好人，雖然有點不合群，但一直為人平和，彬彬有禮。

這里是文印室。當(dāng)然，這里也是我們看風(fēng)景的地方。它面朝西南，往右一點正對著大海的是西邊。后面是北邊。因為我們在17層，所以能欣賞到很棒的風(fēng)景。眼前的一切漂亮吧？從這兒可以俯瞰到公園，就是那片樹木繁茂的地方。你可以看到那邊兩棟樓之間的一片海灣以及落日。你還能看到我們這棟樓在馬路對面那棟樓玻璃幕墻上的倒影。就在那兒，看到?jīng)]有？那就是你，揮揮手。再看那兒，阿妮卡？布魯姆在小廚房里向我們揮手回應(yīng)呢。

你可以一邊復(fù)印東西一邊欣賞風(fēng)景。如果復(fù)印機使用上有什么問題，你可以找拉塞爾？納什。其他還有什么疑問就去找你的主管。如果找不到你的主管，就去問菲利普？斯皮爾斯。他坐在那邊。他會和克拉麗莎？尼克斯商量。她坐那兒。如果找不到他們，你可以來問我。那是我的格子間，我就坐那兒。

（李萍：成都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教授，郵編：610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