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快跑

從我家出門右轉(zhuǎn)，直走500米，再右轉(zhuǎn)，再直走大約1 000米，有一家書影音出租店。店門口立著一塊鐵牌，上面寫著兩個字——租賃。小時候我還不認識“賃”這個字，總是讀成“憑”，每次我姐用單車載著我路過那家店時，我就纏著姐姐問：“租憑是什么意思??？”姐姐是個近視眼，看不見鐵牌上的字，就說：“大概是出租的意思啦?！蔽揖忘c點頭，腦子里想，出租偏偏寫成“租憑”這個沒聽過的詞，老板真是一個有深度的人呢。

后來我知道，老板其實是一個有深度近視的人。那年我三年級，有了自己的第一輛折疊單車，周末的時候，我便自己騎車到租賃店里看《老夫子》。老板可能不太喜歡別人在他店里免費看書，于是他對我說：“只要10塊錢押金，你就可以把書帶回家看哦，而且借一次只要從押金里扣5毛錢！”我看著老板鼻梁上那副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點了點頭?？墒俏覜]有10塊錢，我只好把書插回去，騎我的折疊車回家。

回到家后，我便說服姐姐給我10塊錢。姐姐當時應(yīng)該是讀初中，10塊錢對她來說也不是小數(shù)目，而且她對《老夫子》不感興趣，所以她給了我10塊錢說：“借一部好看的電影回來我們一起看，不要動畫片哦?！蔽医舆^錢歡快地答應(yīng)了，因為可以交押金租東西的喜悅遠遠超過了想要看電影的喜悅。后來我在老板的推薦下借回了一部《侏羅紀公園》，姐姐和我都對這部電影很滿意，現(xiàn)在想起來，《侏羅紀公園》大概是我小時候看過的最好看的電影了。

接著我又借回了《侏羅紀公園》電影的剩余兩部和老板推薦的其他電影碟片，最令我得意的是，有一次我狠下心借了老板推薦的一部動畫片——《超人總動員》，因為花的是姐姐的錢所以她也不想浪費，便陪我一起看，想不到看完后姐姐竟然說好看，這讓我高興得不得了，喜歡的動畫片被認同的喜悅遠遠超過了看到好看的動畫片的喜悅。

后來，姐姐因為要給同學送生日賀卡要回了押金，當時押金只剩下了5塊錢。于是我不得不向媽媽要錢了，媽媽比姐姐爽快，而且沒有規(guī)定我要租電影碟片。于是我開始看《老夫子》，小小的一冊一冊排列在書架上，整套足有一百本之多，我想我把租的《老夫子》帶回家的時候一定高興得快要哭出來了。因為我家里只有一本小小的沒有封皮的《老夫子》，它已經(jīng)被我翻得每一頁都折了起來，并且紙張發(fā)黃。那時正是暑假，我如饑似渴地看了一本又一本，速度飛快，于是我每天都要在我家和租賃店之間來回四五趟。我媽見我騎著單車不斷地跑來跑去，替我嫌麻煩，就親自帶我去了租賃店，對老板說：“一次租5本吧。”老板說不行，除非交5倍押金。媽媽說：“你看他看書那么快，一天就能看5本，你也不會虧。如果把書弄丟了我會賠你。”老板不知怎么回答，媽媽幫我在老板的記錄本上簽了書號和日期，拿起5本《老夫子》就帶我走了。當時我覺得，媽媽真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女人。

后來我真的第二天就把5本《老夫子》都看完還了回去，老板夸我看書有效率，但這次我租書卻不像以往一樣直接拿起一本《老夫子》了。我在書架前走了好幾個來回，不知道接下來要租什么書好。老板問我：“怎么，不看《老夫子》了嗎？”我有點羞愧地點點頭：“嗯……我……想看看別的……”盡管當時我覺得《老夫子》是我看到的最難得有趣的一部漫畫，但連續(xù)看了60幾本后我還是感到了乏味。我在一些書脊都是藍底，名字都很玄奧的書前一一瀏覽，正想伸手抽出一本，老板卻打斷我：“喂喂喂，那些書可能不太適合你看哦，小伙計?！蔽沂栈厥?，問：“這些書……是什么書？”老板推了推厚厚的眼鏡，說：“武俠啦，玄幻啦，什么亂七八糟的都有。反正應(yīng)該不是很適合小學生看啦，據(jù)說會影響學業(yè)哦。”“據(jù)說？”我疑問。老板卻笑了：“嘿嘿，是啊。我老爸老媽都說是這些書害得我沒讀好書，所以現(xiàn)在才在這里開租書店啊……吶，有沒有看到對面那家雜貨店的老板？他可是我弟弟，但是我老爸老媽都說他比我聰明多了，因為他會做生意，會賺錢啊……嘿嘿?！薄斑馈丁蔽也恢绾螒?yīng)答，最后只好又選了下一冊《老夫子》，騎車回家。

然而那本《老夫子》我用了3天都沒看完，只好在快到限期的時候還了。還書后我要回了押金，便沒有再去那間租賃店。后來，不知不覺間我上了六年級，變得沒有那么愛看《老夫子》了，而電視里的動畫片越來越少，有時幾個頻道甚至可以輪流著把同一集《貓和老鼠》放兩三個小時。我覺得太沒有意思，就跟姐姐一起看偶像劇，但偶像劇里除了男主角打架和耍流氓的場面沒什么吸引我的，我只得離開電視機，一個人晃來晃去到處找樂子。

后來有一次，讀一年級的表弟來我家玩，我閑著沒事干就教他畫畫。表弟突然問我：“你知不知道那邊大街有一間書店？我進去過，里面有整整一百本《老夫子》呢！”我說：“你想不想借回家看？”表弟眼睛放光：“想！你能帶我去嗎？”我點點頭，放下畫筆拉起他就走。那時我不再騎折疊車了，而是騎一輛輪子大得多的自行車，我讓表弟坐在后座，我載著他出門右轉(zhuǎn)，用風一樣的速度沖向目的地。

離租賃店還有幾十米，表弟就迫不及待地指著店門口的鐵牌大喊：“哥哥，到了！就是那里！租憑店！”我聽了“噗”一聲笑出來，給他糾正：“是‘租賃店啦?！蓖＼嚭?，表弟立即興奮不已地向那一排滿滿的《老夫子》撲去。老板還是戴著那副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他竟然還認得出我：“喲，都長這么高了呢?！蔽也缓靡馑嫉匦πΓ缓笤跁芮磅獠?。我發(fā)現(xiàn)書架和書脊上都落滿了灰塵，書還是以前那些書，只是不知道有沒有被翻舊了些許。

“老板，買東西！”這時店門口有喊聲。老板應(yīng)聲跑出去，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店門口有一個小貨架和一個冰箱。老板接待完客人后回到店里，對我說：“現(xiàn)在沒人租書租碟看啦。這家店能開下去，完全是靠那個冰箱呢。嘿嘿……”老板的笑聲像幾年前一樣沒有變過，而我卻還是無言以對。

“哥哥，”這時表弟拿著一本《老夫子》來到我面前，問我，“你有沒有10塊錢？”我點了點頭，轉(zhuǎn)向老板：“老板，我租這本書?！薄鞍?？哦……”老板愣了一下，從抽屜里翻出記錄本，抄下書號和日期，說：“10塊錢押金，一次只要扣5毛錢就可以帶回家看了?！薄斑€是10塊和5毛？”我驚訝。老板點了點頭。這時表弟又拿來幾本《老夫子》，說：“我能不能一次借5本呢？”老板笑了：“當然可以啊，嘿嘿……”我卻把他手里的4本拿了回去，告訴他：“一次只能看一本哦?！北淼鼙饬吮庾?，卻不得不服從地點點頭。在一旁的老板又“嘿嘿”地笑起來。

現(xiàn)在表弟也許不懂我的用意，但是我想讓他明白，他手里僅僅一本的《老夫子》，是他，也是我的，最珍貴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