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fù)達(dá)
像西川這般的村落,必然是沉靜的。在沉靜中,它漸漸地老去。
這個村落距慶元縣城27公里,海拔860米,因村西的一條山川而得名。據(jù)有關(guān)資料記載,明天順元年(1457年),一姓張的尋訪到此,以為是塊風(fēng)水寶地,于是置田疇,成為肇基之始。隨后,陳姓、吳姓等相繼入住。整個村落就因山勢而布,高低諧和,錯落有致。
我從未見過這么庶幾全是黃泥筑成的民屋,層層疊疊,那么有層次地布排著。黃泥墻厚實(shí),碎小的石子鑲在其間。似乎少有草筋,泥土成為屹立的支柱。依舊平整的泥墻,或者墻壁上已分化出一棱棱的粗獷線條,令人回想起充滿泥漿磁場的《打墻歌》,一堵堵的泥墻就在這般的場景中漸漸豎起,成為一棟棟黃色標(biāo)志的建筑。黑的瓦,黃的墻,一排排,一層層,灑脫而成,蔚為壯觀。像版畫,線條分明,底色清晰;又如油畫,色彩濃郁,意境厚重——土黃,這孤獨(dú)質(zhì)感的顏色,如此沉寂地映襯在山岙間,給人一種強(qiáng)烈的震撼。
石塊鋪就的小路蜿蜒在屋落間,窄逼,狹小,有幾段似乎只可一人穿過。
當(dāng)回過身來,遠(yuǎn)眺整個村落時,會分明地感覺到,村莊的環(huán)境是那么幽靜!我不知道《張氏族譜》中記載張姓始祖張二公所見:“地雖高峻險要而峰回水抱,其景雄偉如鯨鰲之波浪,其來勢突兀如蛟龍之騰躍,其修揚(yáng)如鸞鳳之翱翔,其盤旋如云錦之整暇……”何以是塊風(fēng)水寶地?根據(jù)這般的描述,除了豐富多彩的想象,說明的都是山的雄峻險要,地的貧瘠僻壤,要是幾戶人家居住,過著南山般的生活尚還說得過去,卻怎能集聚而居?看看現(xiàn)實(shí)的景況,不難想象村里人的生活艱辛。地少,僅有山坡上所開墾的一塊塊梯田;水遠(yuǎn),雖有西川的水,卻遠(yuǎn)離著村,得引水而入;交通又不便,僅有五條古道通向村外。
這個深山里的村落,曾經(jīng)居住過八九百人,如今卻只有四五十人居住,以上了年紀(jì)的為主。這些人,要么是戀土,不愿外出,要么年老體弱,無法外出,要么無啥技能,外出也無依無靠吧。他們與土屋相依為伴,日出而起,日暮而息。一位面呈褐黃色的老人皺紋滿面,有點(diǎn)佝著背似的坐在門口的竹椅上,靜靜地看著我們,目光里是那么地淡然。一位老婦人坐在小小的道地上,織著毛衣。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立在她身邊,睜著圓圓的眼珠,呆呆抑或好奇地看著我們。待我們走近,老婦人笑笑,說這里可窮啦,能出去的都出去啦。我問這小孩咋在這里?老婦人邊打毛衣,邊嘆了口氣地說,她上不起幼兒園,就讓我?guī)е?。我默默地拿出一百元錢,塞在小孩的手里。走了一段路,回頭望望,老婦人與小孩依舊在道地上,像一幅剪影定格在那里。
在村子的另一邊,一位近60歲的婦女站在高崗墩的平地上,見我走近,笑笑,問我來游玩呀?我一愣。我是來游玩的嗎?我不知如何作答,也向她笑笑。她倒爽快,說沒啥可看的,也就這么些老舊的房子。頓了頓,又說,你們多來游玩也好,村里也才熱鬧一點(diǎn),人氣一旺,我們也才充實(shí)一些。她是這么說的,卻不知當(dāng)游人都回去后,她的心里會不會失落,還是期待更多的人前去?可能會是一聲嘆息,一種無奈吧。在嘆息與無奈中,村落也更趨沉靜。
黃昏時,看到一群雞聚集在墻腳邊,還排著隊(duì)。墻腳邊上有一個長方形的小洞,一只雞鉆了進(jìn)去,后面的雞緊跟著,一只又一只,十分有序。望著雞們也早出晚歸的情景,是那般純?nèi)?,那般隨著時間的轉(zhuǎn)換而規(guī)律分明地生活,心里的沉靜也越加濃發(fā)起來。
沉靜的還有那一片古樹群。每一株古樹都高大挺拔,粗壯魁偉,最粗大的連三個人都難以合抱。如冠的綠蔭支撐出一片濃濃的綠意,與土黃的泥墻遙遙相對。我不知道這古樹群是否與村莊的落腳同步相栽,虬結(jié)的樹根卻是古樹年齡的見證。就在村莊的興盛、衰落過程中,樹木一面靜悄悄地壯大,一面又默然地關(guān)注著村莊,守護(hù)著村莊。然而,它們卻愛莫能助,只能以濃郁的綠意來陪護(hù)村莊,與村莊一起,站出一種沉靜的姿態(tài)。
古樹群的下面是一小方的平地,像溝壕里平整出來似的,一壟壟排列。一位戴著竹笠的婦女蹲著身子,不知在插種什么作物抑或蔬菜,穿著的淺紅衣裳有點(diǎn)醒目,如一朵淡淡的紅花映襯著恬靜的田地。
平地的下方就是一塊塊細(xì)長的梯田,一層一層地次第延開,綠油油的秧苗清瘦般的映在澄亮的水里,給梯田點(diǎn)綴出一脈清新,一種生機(jī)。令人想象早先的西川人是怎樣揮著鋤頭在貧瘠的山坡上開墾的情景,又是如何在沿山勢筑成的梯田上種植著莊稼,養(yǎng)育一代又一代的西川人,在清苦、艱辛的場景中,栽種出四季景色不同的風(fēng)情??墒侨缃?,梯田多已荒蕪,蘆葦在曾經(jīng)的土地上搖曳。唯有眼前這村尾的梯田依舊陳列似的,寡淡地沉靜,讓人好一陣浮想聯(lián)翩。
西川古道像被遺棄似的,早已少有人問津。當(dāng)水泥路連通到村里的時候,古道的靜默便越來越濃。事實(shí)上,這條西川通往外界——五大堡鄉(xiāng)濛淤——的全程約五公里的古道,自由山上大大小小的石塊壘成以來,它就一直處于幽深之中。兩旁的樹木參天聳立,像是一長排高大的籬笆,圍護(hù)著古道,古老的石階便在林蔭間步步相沿。褐黃的樹葉落滿古道,沙沙作響,回應(yīng)出一種原始的質(zhì)樸。石縫里全是落葉與泥土的混合物,小花細(xì)草相綴其間。淡淡的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斑斑點(diǎn)點(diǎn)。古道上筑有兩座涼亭,若遮陽避雨的大樹,以山石疊加而成。亭內(nèi)兩邊用寬大橫木搭建成長凳,可坐可躺。人歇其中,山風(fēng)穿門而過,想來盛夏甚為涼爽吧。古道就穿亭而過,更顯出一種古樸和自然。上一道坡,轉(zhuǎn)一個彎,沉靜的韻意便沿著古道一路相隨。忽想,年輕的壯年的西川人,是從古道出去還是從新的通村道路上外出,從而離開了家鄉(xiāng)?
西川是一個沉靜的村落,沉靜在山岙間,在古道的路口。那是一種古老的樸拙,是一種耐人回味的韻意,也是一種夢幻般家園的形態(tài)。
責(zé)任編輯:黃艷秋
圖片攝影:子 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