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靜

紅學大家周昌曾有詩贊楊柳青年畫：“楊柳青青似畫中，家家繡女競衣紅；丹青百幅千般景，都在新年壁上逢?！泵麚P四海的楊柳青年畫可謂家喻戶曉，它不但構思巧妙別致，線條流暢清新，敷彩古樸曲雅，而且富于濃郁的生活氣息。像“連年有余”等喜慶的年畫，蘊含著濃濃的年味兒，一直是中國傳統(tǒng)春節(jié)最具民間藝術特色與傳統(tǒng)文化氣息的標識物，是中國傳統(tǒng)節(jié)慶文化特別是年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年畫中那些體態(tài)豐腴、活潑可愛的娃娃憨態(tài)可掬，他們或手持蓮花，或懷抱鯉魚，象征吉祥美好的寓意。

歷史起源：楊柳青青

年畫作為獨特的藝術門類，在中國歷史上源遠流長。史料記載，年畫最早可以追溯到黃帝，黃帝在門戶上畫神荼、郁壘防鬼。唐朝黃帝唐太宗命畫圣吳道子畫鐘馗像以辟鬼。

明初洪武、永樂年間，先后18次自山西向外移民，其中部分移民落戶楊柳青，隨著移民的不斷遷入，逐漸形成村落。楊柳青村的先民主要來自永樂二年和永樂三年山西平陽及周邊地區(qū)的移民，在楊柳青定居后，具有雕版印刷術的山西移民為了謀生和沿襲固有的民俗，也為迎合人民大眾祈福禳災的共同心理便延續(xù)就業(yè)。當時山西平陽移民在楊柳青印制的門神、灶君、紙馬可以說是楊柳青木版年畫的雛形，但只是雕版印刷術的或墨或朱的單色印刷，并未形成真正的楊柳青年畫風格。

明永樂十三年，京杭大運河貫通，使楊柳青村日漸繁榮，楊柳青年畫藝術逐漸發(fā)展起來?，F(xiàn)能見到的明代楊柳青印制的年畫為王樹村先生收藏的“四十八藝神像”“金仙菩薩”“金闕帝君圣眾”及條屏“孝行圖”。此幾種物品，疑為進貢明宮大內特制，線條細柔、流暢，足見當時刻工治藝之道。從王樹村先生收藏的繪本堆金瀝粉“金瓜舞門神”“萬事如意”“四季平安”“受天百祿”看，楊柳青年畫的繪制技藝彼時已經十分精湛。

明天啟年間，安徽胡正言印成歷史上第一部木版彩色套印本《十竹齋畫譜》。此后，木版彩色套印大興。楊柳青年畫的套色印刷也興盛起來。明嘉靖元年，楊柳青村成為仕宦踵游、商賈重聚之重鎮(zhèn)。經濟的發(fā)展，人們欣賞品味的提高，都對楊柳青年畫技藝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為了滿足人們的審美情趣，年畫藝人在套印后，又逐漸增加了著色、潤筆、開臉、加花、描金等手繪工藝，楊柳青年畫也廣獲盛譽。明崇禎年間，楊柳青年畫不僅繼承了宋、元繪畫的傳統(tǒng)，采用木版套印和手工彩繪相結合的制作方法，且吸收了明代木刻版畫、工藝美術、戲劇舞臺的形式，創(chuàng)立了鮮明活潑、喜氣吉祥、富有感人題材的獨特風格，與蘇州桃花塢年畫并稱“南桃北柳”。

到了清代中期，由于地近京畿，楊柳青市井更加繁榮，楊柳青年畫進入全盛時期，成為宮廷御用年畫。清乾隆、嘉慶年間，年畫技法上有了創(chuàng)新，出現(xiàn)了多人物的繁復場面，并有背景、道具烘托主題。到了清光緒年間，全鎮(zhèn)連同附近的32個村子，“家家會點染，戶戶善丹青”，畫店鱗次櫛比，店中畫樣高懸，各地商客絡繹不絕，是名副其實的繪畫之鄉(xiāng)。楊柳青年畫在清代出現(xiàn)了兩大派：以表現(xiàn)歷史故事為主的齊家、以表現(xiàn)小說戲曲為主的戴家。到了清末，又出現(xiàn)了集兩者之長的霍家。至此，楊柳青年畫三大派形成鼎足之勢。

清末洋務運動興起，民眾思想開始啟蒙，西方科學民主的新鮮事物也相繼被搬上年畫，比如“飛艇圖”“新刻天津紫竹林自行洋車圖”“戲子等科”“萬國橋”“天津地道火輪車”等，都是當時流行的年畫。而這種民間藝術也被外國人帶到西方，在全球范圍產生了影響。俄國漢學家阿克列謝耶夫在《1907年中國紀行》中專門寫到楊柳青年畫：“我不知道世界上哪一個民族能像中國人民一樣，用樸實無華的圖畫充分地表現(xiàn)自己。這里描繪了他們多彩的生活、神奇的世界，有講述傳說、寓言、神話的；有進行道德教育、針砭時事的；有漫畫、桃符、畫謎；還有張燈結彩和披紅掛綠的年畫?！卑⒖肆兄x耶夫在中國之行中購買了上千幅年畫，如今大部分被俄羅斯東宮博物館收藏。

經典工藝：五大工序

在天津地區(qū)勾、刻、刷、繪、裱“五項全能”的楊柳青年畫藝人，霍慶有是獨一份。勾、刻、刷、畫、裱是制作一幅楊柳青木版年畫的五大流程。在木板上勾勒輪廓，是為“勾”；將勾成的輪廓刻成版樣，是為“刻”；將版樣刷墨印在紙上，是為“刷”；依紙上的輪廓處填色涂彩，是為“繪”；將成形的圖畫裝裱起來，是為“裱”。這些步驟概括起來簡單，實際上每個步驟的學問都很精深，在楊柳青年畫鼎盛的時期，各個作坊里的畫工大多數(shù)一輩子不過是專攻其中一兩個步驟，幾位畫工合作才能完成一幅年畫。

楊柳青年畫的制作方法為‘半印半畫，即先用木版雕出畫面線紋，然后用墨印在紙上，套過兩三次單色版后，再以彩筆填繪。讓楊柳青年畫獨樹一幟的是其后期的手工彩繪工序，把版畫的刀法版味與工筆畫的筆鋒色調，巧妙地融為一體，使兩種藝術相得益彰。人工彩繪，有填有染。粗活色彩粗獷簡潔，類似寫意中國畫對比強烈。細活色調勻稱中和，如工筆重彩畫繪工精細，楊柳青年畫在傳承我國古老雕版印刷技術的同時，采用手工彩繪相結合的技法，即在套色印刷后，再由畫師進行抹粉、點花、開臉、染色等，使楊柳青年畫作品更具魅力。楊柳青年畫繪畫部分，畫好臉部是關鍵。畫人物臉部大約需要20多道程序，幾乎現(xiàn)代人化妝時所涂畫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包容在這20多道程序中。只有這樣，年畫上的人物才非常傳神。一幅年畫要先后上幾十種顏色，僅僅臉部就要上六七種，這也是楊柳青年畫活潑清新的原因。這樣的年畫既有版畫的沖擊力，又有手繪的色彩斑斕，民間藝術的韻味濃郁，富于中國氣派。

從內容來講，楊柳青年畫大體分為五大類，每一類都有上百種作品：娃娃類，比如眾所周知的“連年有余”；民俗類，內容多是與老百姓生活有關，如過新年等；仕女類，比如“仕女游春”；民間故事類，這一類作品又分兩小類，后邊帶背景的是一些民間故事，還有不帶背景的是舞臺上的戲出兒；神像類，諸如門神、財神等。此外，還有佛像類，此類作品種類不多，目前僅有的也只是“南海觀音”等少數(shù)作品?？偟膩碚f，楊柳青年畫取材廣泛，畫面喜慶，富有夸張表現(xiàn)力，以濃烈的地方生活氣息獨樹一幟。在畫面上，娃娃嬉樂自在，活潑多姿；戲劇舞臺人物表情和神態(tài)，絢麗中不失細膩，熱烈中不乏溫婉；儀態(tài)端莊的仕女淡施娥眉、顧盼生姿。著名的傳統(tǒng)年畫“連年有余”更是聞名全國，畫面上體態(tài)豐腴、神采奕奕的娃娃，手持蓮花，緊抱著通紅的大鯉魚，象征著人丁興旺，豐盛有余，成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符號之一?！案佐~”也是楊柳青年畫的一種，當?shù)孛袼字v究過年時將“缸魚”年畫貼在自家水缸上邊的墻壁上，畫中的魚就倒映在了水缸中。

“植根于農耕文明中的楊柳青年畫，是‘活化石，是中國文化的沉淀物，又是反映民俗生活的一面鏡子?！蹦暧馄哐闹袼讓＜?、天津文史研究館館員張仲對楊柳青年畫內容給予了高度評價。

傳承發(fā)展：任重道遠

由于歷史原因，楊柳青木版年畫曾一度衰落，抗日戰(zhàn)爭時期全部停業(yè)，損失最為慘重。新中國成立以后，搶救楊柳青年畫的工作隨即展開。1958年，天津榮寶齋、德裕公畫店歸并，成立“天津楊柳青畫店”，后更名為天津楊柳青畫社。它的成立，使楊柳青木版年畫成為中國最早被國家以成立專業(yè)性經營單位方式予以保護的藝術種類。但是在20世紀60年代，木版手繪年畫基本被機制膠印年畫擠出了市場。而90年代以后，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們家居環(huán)境的變化，傳統(tǒng)木版手繪年畫作為藝術品重獲青睞。2004年，天津市西青區(qū)政府開始關注年畫的保護，展開的木版年畫普查工作已征集了300多塊古舊畫版、20多件繪制工具，挖掘整理了1500多種畫樣。楊柳青民俗文化街建成，楊柳青木版年畫節(jié)應時而生，年畫作坊數(shù)量日漸壯大、文化衍生品日漸豐富。2006年5月20日，楊柳青年畫經國務院批準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2007年6月5日，經國家文化部批準，霍家傳人霍慶順和霍慶有，楊柳青畫社的馮慶矩和王文達，被確定為該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談到傳承，霍慶順說：“現(xiàn)在傳承的確是一個課題。在家庭的熏染和我們的身教之下，現(xiàn)在我的孩子也在做年畫，還有好多人慕名來學。我一般教給他們基本方法后就讓他們自己做，做完了我再指導，不能完全讓學生依賴老師，應該讓他們有自己的想法，因為我們既要傳承，也要發(fā)展。”霍慶順的技藝完全開放，沒有保密，也不限于家族范圍，但就算這樣，推廣發(fā)揚過程依舊存在很多問題。據(jù)說，一些冠以教授年畫的培訓很多，但講師的身份就頗值得商榷?；魬c順認為，一名講師至少應該有長期從事制作的親身經歷；比如他的兩位姐姐，10來歲就開始參與彩繪工序，一干就50多年，其間總結創(chuàng)新了很多繪制技巧，可就這樣的背景也沒有機會從事教學培訓。

盡管年畫的未來連霍慶有、霍慶順兄弟倆自己都說不清，但老輩的手藝一定不能斷在自己這代，卻一直是他們共同的一塊心病。為了這，霍慶有硬是將自己的兒子霍樹林從鐵飯碗的公職勸回了家，跟著他一起繼承和經營“玉成號”。如今霍樹林勾、刻、刷、畫、裱五門手藝已經有三門過關了，有的甚至做得比父親還好。兒子繪底稿，兒媳做銷售，老伴兒當后勤……就連剛滿六歲的小孫女都知道“年畫好！”盡管全家齊上陣，談到楊柳青年畫的傳承，霍慶有仍搖頭嘆了口氣。原來，兒子霍樹林雖然子承父業(yè)，致力于年畫，但收的徒弟卻大都不理想?！爱嬁雌饋砗每矗憧次疫@么一演示可能也會覺得有意思，但其實天天都重復這些動作，是件非?？菰镉中量嗟氖聝骸＿^去老百姓家里窮，讓孩子學年畫就是希望孩子能學一門手藝生存。因此生活所迫，還有不少人家把孩子送到年畫作坊當學徒。但是大家生活都好起來了，自然舍不得讓孩子來學年畫了?！?/p>

天津西青區(qū)人民政府這些年也在思考著楊柳青年畫后繼人才的培養(yǎng)問題。很多老藝人從小時候記事起就圍著制作年畫的案板轉，他們對于楊柳青年畫的感情體現(xiàn)在一點一點的鑿刻之中、一筆一劃的勾勒之中，他們的堅持如“刷完要晾半年”“出畫最快也要一個半月”“即使干了幾十年也要不斷鉆研”，賦予了楊柳青年畫時間和文化的分量。

反觀年輕的學徒們，在古柳祥畫莊干了3年的小陳只是在從事簡單的上色工作，1個月2000元的工資是她選擇這份工作的原因，她可能無法理解勾線的靈動感是怎樣的一種感覺，她也不了解各種木版的吃墨程度和不同種類宣紙的吃墨程度。

解決人才的問題需要政府搭臺與高校合作。楊柳青年畫發(fā)源地天津西青區(qū)在南開大學成人中專設立大專班，專門培養(yǎng)30多名高層次年畫學歷人才。

同時，西青區(qū)的部分小學也開設了年畫課程，讓有興趣的孩子們從小就接觸年畫藝術。為此，西青區(qū)專門啟動了楊柳青年畫復興工程，2003年建立了楊柳青年畫館，2005年成立了楊柳青年畫業(yè)協(xié)會，并把楊柳青年畫列入九年義務教育美術課程。2004年，西青區(qū)文化局、教育局聯(lián)合西青電大，開辦了“楊柳青年畫大專班”，對20名學生進行了為期兩年的專業(yè)化培訓。這些學生中的很多人在從事楊柳青年畫的生產制作，有些學生還有了自己獨立的工作室，這都為楊柳青年畫未來的發(fā)展提供了可靠的人才保證。

2009年，天津市西青區(qū)政府加大了對楊柳青年畫的扶持力度，征集楊柳青年畫衍生品設計方案；舉行新年畫創(chuàng)作比賽；推進“年畫進大學”；積極搭建年畫產業(yè)化市場推廣平臺，創(chuàng)辦了楊柳青年畫電子商務平臺，目前已經與浙江、河南、河北、安徽、山東、臺灣等市場達成合作意向；正在打造“楊柳青年畫系列舞蹈專場”、以楊柳青年畫為主線的白派評戲劇目、楊柳青年畫體裁的動漫系列劇《大頭娃娃》等，力圖使年畫形成一個整體的產業(yè)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