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軼珽
今晚的我精神分外爽快,才知道以前的二十多年全是發(fā)麻。強忍的那顆常年受家族影響、受管束壓制的心,應該可以有任憑放縱的時候。向來順從主子意愿的保姆姚阿姨,在我每次跨出門前,都會膽怯地問我,“去哪兒?”她似乎怕我,似乎想害我,用疑心極深的眼光注視著我,讓我無法邁出那個家門。然而今天是個例外。也許是電視劇的情節(jié)完全迷住了她吧,我竟有獨自出去散步的時候了。白天里的虛偽之語、嘈雜之事,現(xiàn)在都可一拋而空,唯獨這一刻能做個真正的自己。
跨出門的一剎那,廣闊的天地似乎在召喚我,涼風吹拂過我清瘦的臉龐。邁出那個熟悉的小區(qū),穿過一條滿是禁衛(wèi)軍似的路燈包圍著的軒敞之路,進入了一條幽僻的小道。整條小道悄愴幽邃,道旁的路燈分不同顏色,黃的、白的,璀璨的燈光鋪灑在地上,使路面融合成了一條黃白相間的條紋地毯。慢慢踱步在路上的我暗暗想:即使此刻擁有了安逸的心情,又能維持多久呢?這條道平時少有人走,夜晚更加寂寥。
一聲吠叫猛地打破了我此時的平靜。前方突然冒出一條灰白色的大狗,呲牙咧嘴地瞪著我,我有些震驚,怕它會下手。
它多像我遇到的那些人??!自我踏進那個家門,所有親戚都斜視我。他們主子特意給這伙人下了道命令,見到我必須笑著說聲“你好!”。他們無從反抗,或許是怕他主子傳來什么噩耗,于是全部哆嗦起來,怕有禍祟。但心里全部裝著一個“貪”字。
他們——有被主子打過嘴的,有為主子干過活兒的,也有減薪而退居在家,靠主子供養(yǎng)的。你看,昨晚聚餐的那伙人,他們誠惶誠恐的神情,心里大概想著:“主子呀,我要割你幾片肉才肯出氣!”我是主子的寵兒,將近月底,主子都會賞賜他們“幾片鮮肉”,一伙人瘋了似的在飯桌上搶,全為了自己成為大戶。但他們?nèi)圆粷M足,認為我是主子之子會多拿幾片,心里很不爽快,就都串通好了,布滿羅網(wǎng),逼我自供;他們還學會了一招,無時無刻不在抓我的軟肋,仿佛一個個探長的后裔,然后沖我笑笑說,“我們很關(guān)心你”??梢晦D(zhuǎn)身,我的那些致傷就被火上澆油地吹到主子的耳邊。我早已看穿他們的把戲。他們的話中全是虛,笑里全是冷的暗號。否則,這條野狗何以看我兩眼呢?我怕得有理。
桑蠶的吞噬,兔子的怯懦,狐貍的狡猾……他們都是狼的親眷。狼是狗的本家。
夜空中布滿了星星的眼,冷眼。那條沖我示威的狗消失在暗夜中,月亮也暗暗躲到東邊去了。路燈俯照著小道,也俯照著小道右旁的樹。我不知道那些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有一株樹,叫做松柏,只見她筆直的枝干聳立在空中,默默地鐵似的直刺著漆黑的天空,她也許忘記了疲勞,猶如一個勤勞的野婦日日夜夜在剝繭抽絲。而攀附在枝桿周圍的那些枝葉呢?應該說是寄生葉,直愣愣地迎合枝干,枝干似乎是寄生葉的主子,所有的寄生葉萎縮起來,有些是害怕枝干,有些是為了向枝干乞討什么,就像那伙兒親戚每年向他們的主子索取幾片肉一樣。路燈如一個堅守崗位的戰(zhàn)士,依然靠光芒籠罩著小道,還有兩旁的樹。它的光圈范圍極大,又如一雙如來佛的手掌,手心向下,照亮了小道兩旁停放的車輛。
這些車輛,一定是那些闊佬用的奢侈品,車主們大概都在家里閑談一些他們自認為是的頭等大事,實際上盡是無聊的瑣屑之事罷。路燈繼續(xù)釋放它的亮度,唯獨沒有照亮那只躲在喧嘩與騷動之處的知了。
它不緊不慢地在我耳邊響起,用嘶啞的喉嚨訴苦,它想要超脫,但又被困住了,我看到它拼命掙脫的樣子,依然不能飛出自己的巢,甚至飛出這條小道?又怎能燃起新的火焰?新的希望又在哪里呢?知了的沙啞聲久久地在街角徘徊。
我趕緊離開了小道,本以為今晚,只留下片刻時光能完全裸露自己的身影??晌沂冀K邁不出那個家門,依舊在尋找明日的太陽。
一條若隱若無的路,似乎看到前方有盞燈,照亮我奔向自由安樂的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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