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十月,柏林文學雜志Lettre International一年一度的紀實文學獎進行決選,十個評審從世界各地飛到秋葉飛舞的柏林城相聚。評審都是資深作家,而且跟“紀實”有關,分別來自埃及、美國、英國、法國、印度、尼加拉瓜、葡萄牙、保加利亞,還有白俄羅斯的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和來自臺灣的我。
我推薦參加競逐的是《束星北檔案——一個天才物理學家的命運》,但是沒有英文譯本,很難角逐國際的獎項。
紀實文學在文學的類型大譜系里,相對于小說或詩或戲劇,是一個孤獨的孩子,Lettre International創(chuàng)設“尤里西斯紀實文學獎”是希望透過這個有五萬歐元(兩百萬臺幣)獎金的文學獎提醒我們:當出生入死、滿面塵埃的尤里西斯終于回到家、坐下來,把他所看見的、聽見的光明和黑暗用文字記錄下來時,他的“看見真實”的力量不見得是小說或戲劇或詩可以代替的。
每一個評審都要給一張照片,寫一段話,談自己對于紀實文學的看法。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的一段話是:
“我一直在尋找一個寫作類型能夠讓我最貼近真實人生。現(xiàn)實像一個磁鐵吸著我,讓我痛苦又使我著迷。我要把它放在紙上。最后我選擇的類型是讓真人的聲音和懺悔以及目擊者的證詞證物說話。我就是這樣去看、去聽這個世界——眾人聲音的合唱和日常生活的細節(jié)匯聚...我必須同時是作家、記者、社會學者、心理學家兼牧師。”
分手之后,我們通電郵,我問她有沒有興趣來臺灣看一看,剛成立的龍應臺文化基金會很愿意請她來做一趟深入的文化行程。她很開心,希望馬上就來。這些對話的背景是,我很為她擔心,在白俄羅斯,作家和記者的書被禁還是小事,被害是真實的恐懼。結果她沒有來成。而尤里西斯文學獎在2007年宣布停辦,因為沒有經(jīng)費。
斯維特蘭娜·阿列克謝耶維奇在2015得到諾貝爾文學獎,這個獎,除了是對一個作家的勇敢和堅持予以鼓勵之外,比較特別的是,紀實文學的類型——不是小說不是戲劇不是詩歌而作者“同時是記者、社會學者、心理學家兼牧師”——第一次得到這樣高度的認可。
(選自《鳳凰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