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鋒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那副肩膀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僅此而已……
星期天早上,父親說要將客廳窗臺上的一大盆花搬到樓下去種,站在他身后,望著他略顯消瘦的肩膀,我說:“我來吧?!薄安挥?,我自己可以,你幫我開下門就行。”也許是惰性使然,我并沒有堅持替父親搬花。然而接下來我問出的這個愚蠢的問題卻讓我對自己的未來有了更清晰的目標。“為什么要搬這盆花?不是挺好看的嗎?”父親想都沒想就說:“它長得太大了,我晚上都看不到你回來?!边@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在我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
從我家客廳望出去便是公路,自從上了高中后我每天都必須騎自行車上下學經過那條路,父親常常在我到家前便守在窗口,看著我由遠及近直至消失,直到我開門進去他還在那,笑著“警告”我自行車別騎太快要注意安全,又會問我在學校過得如何。一次他還拍著我的肩膀說:“小子努力,還有一年半就解放了!”我也學著他的模樣拍著他的肩膀:“老子也要努力,還有一年半你也解放了!”于是父親佯怒道:“臭小子還會學你老爹說話啦?還有你輕點,拍得我這把老骨頭都受不了了!”這時我們望著對方大笑起來。
以“老骨頭”一詞稱呼自己的父親老了,那副我從小依靠的肩膀也漸漸老去。
在我的眼中,父親是一位對外不茍言笑對內卻嬉皮笑臉的人,從小他就以捉弄我作為他的樂趣。聽母親說,當我還是嬰兒時他就喜歡將我拋起來然后又接住,短時間內這會讓我很興奮,可是時間一長我就開始恐懼,掙扎著想從父親手里逃走,到最后竟然大哭起來,為此害得母親差點與父親發(fā)生爭吵。在我的幼年時期,父親的肩膀就是我的“地盤”,我看著父親醬油色的肩膀問:“爸爸,為什么你的肩膀是這個顏色的呢?”“因為爸爸小時候沒讀到書,只能給別人打工,這都是太陽公公曬的哦,所以你一定要好好讀書,不要像爸爸這樣哦?!薄霸瓉硖柟@么可怕,我以后不出去玩了?!备赣H對我完全沒抓到重點的一句話沒有表現太多不滿,只是笑著看了看我然后又開始陪我玩。還有一次,我竟然坐在父親的肩膀上小便!當感覺到溫熱的細流掠過他的脖子時,他對于新衣服的愉悅之情煙消云散,但他沒有責罵我,只是把我抱下讓我自己去玩他去洗了個澡。
我一直認為對父母來說我是個累贅,看著母親不再美麗,父親曾經厚實的肩膀也漸漸變小,我很無力,我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才能讓他們快樂,也不懂怎樣控制自己的情緒不讓他們傷心,就像家鄉(xiāng)的一句古話,大概是這么說的:只有父親養(yǎng)子女,沒有子女養(yǎng)父親。要是真的有一天讓我淪落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時候,我該怎么辦?不過我依舊慶幸生在這個家庭,即便它不富裕,略顯冷清,但至少它可以包容我的無知,包容我的叛逆,包容我的一切,它讓我感受到十足的溫暖,就像一顆永不下落的冬陽,溫暖卻不燥熱,時刻讓我充滿活力。我也很慶幸,在我最叛逆的時候父親再一次用他早已不再堅實的肩膀承擔起管教我的責任,以他的人格品質和世界觀不斷地感染著我。我們總是親昵地叫著父母“老爸老媽”,殊不知卻將他們越叫越老!有句調侃父母的話是這么說的:“子女降生有兩種目的,一種是前世父母欠他們太多今生來討債的,還有一種則是前世欠父母太多今生來還債的?!蹦且淮卧陔娨暽峡吹街鞒秩苏f這句話的時候父親笑著問我:“你是來討債的還是來還債的啊?”我呲著牙對他說:“當然是來還債的咯,要是討債我還不去投個大富豪家做個敗家子?我還有五十年的債要還呢,好慘咯,你這個債主可不能跑了哦?!苯Y果惹得父親一陣大笑。正如歌曲《父親》所唱:“總是向你索取,卻不曾說謝謝你?!蔽也⒉皇遣辉f過謝謝,只是父親從來不需要這聲謝謝,他要的是身為兒子的我能夠幸??鞓?。我懂父親,懂得他的堅毅,懂得他的忍讓,懂得他的冷眼觀世;我又不懂父親,不懂他的處事,不懂他的孤獨,不懂他的委曲求全。也許正如父親所說:“等你當上父親,你就能懂我了。”
轉念之間,突然感覺父親是如此高大,雨后初晴的陽光將父親籠罩,父親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光,青筋突起的雙手仍顯得那樣強勁。那一瞬間我走神了,以至于父親大汗淋漓地抱著大花盆朝我喊“開門”我才反應過來。走在樓道中我又問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一個我早已知道答案的問題:“每天站在那里看我回家不累嗎?”“不會啊。”“為什么要站在那?”“看到你安全回來我不就安心了嘛!”依舊是不假思索的一句話。沉默,眼眶一瞬間就濕潤了,我低著頭給父親開了樓下的門,看著父親有些吃力地走向前方,我轉身擦了擦眼睛,然后小跑著去追趕父親……
現在回想起來,我真是無比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知,痛恨自己的壞脾氣,痛恨自己沒有堅持幫父親搬花。
這堅強的肩膀,支撐起這個家,支持著我讓我有足夠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我多么希望能在當時對父親說:“爸,我會做你的肩膀,一輩子的肩膀!”可惜錯過了便沒有機會,但是只要我有這個心,我想也就足夠了,不是嗎?
我依靠了十七年的肩膀已經老了,即便再不愿意,它還是老了。但是無論生活有多難,我都會守護這副肩膀,用我的肩膀作為它的依靠,沒有“我希望”,沒有“如果”。
(指導教師:陳香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