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煥龍
江耶是淮南市知名度很高的作家,其詩文作品早已散布于全國各地報紙雜志,洋溢著淮河文化的獨特風韻。多年來,我讀其作品,仰慕其大名,但與他實際交往還是在2011年。那年底,我們淮南師范學院與中共淮南市委宣傳部共同策劃一個地方文化建設項目——文化散文集《文化淮南》的創(chuàng)作。在組織寫作隊伍時,朋友向我推薦了江耶。我立即向他約了稿,他也如期交付。捧讀他發(fā)來的《在焦崗體驗江湖》和《大地深處有蒼穹》,我立即被文中散發(fā)的意趣,被其中的思想情感感染了。前者文中嵌詩,詩文珠聯(lián)璧合,把個焦崗湖描繪得風情萬種,詩情畫意中透露著作者對生活的熱愛。后者寫淮南的煤炭文化,敘寫井下各種常見事故,形象地展現(xiàn)煤礦工人這一高危職業(yè)的真實樣態(tài)。作品感情有些沉郁,題材似乎不夠“主旋律”,但是作者那由衷的人文關懷深深地打動了我。不虛飾,不做作,情真意切,直面人生,這就是江耶其人,其文。
中篇小說《我真的非常感激你》說的是關于人情的故事,作品以大型國有企業(yè)江南能源集團下屬的某煤礦采煤二工區(qū)分管技術的副區(qū)長馬非獲得集團頒發(fā)的“青年科技進步獎”和被提拔為采煤二工區(qū)區(qū)長兩件事為線索展開故事情節(jié),生動地描繪了在官場與人情場共振下的眾生相,對人性的復雜狀況以及社會價值觀念的多維方向,進行完整的呈現(xiàn)。
馬非之所以獲得“青年科技進步獎”,并非由于取得什么具體成就,而是礦上的“皇帝”——礦長“古老板”的意志及其運作的結果。在這一過程中,權力、金錢和人際關系學起著決定性作用;與此相應,獲了獎的馬非在韋艷的指點下決定以全部獎金請客送禮,讓大家知道自己是個“眼里有水的人”。在官場權力與人情場的潛規(guī)則下,“科技獎勵”被完全異化了。
而馬非被提拔為采煤二工區(qū)區(qū)長,則引發(fā)了人情場網(wǎng)絡的全面震蕩。面對馬非的升職,各路“諸侯”,各色面孔,涂脂抹粉,絡繹登場,前來“索債”。老區(qū)長胡子明、組織部部長張一行、分管生產的權副礦長等等,或不顧此前自己對馬非的打壓,厚顏無恥地赤裸裸索要人情,乃至搬弄以淚洗面的拙劣表演;或不動聲色,借談工作為名暗示人情,于玩笑戲語之中讓人心領神會;或以事故責任先聲奪人,然后凸顯人情,在親切的關懷之中顯示權威。乃至背后互相攻擊,不擇手段。“絡繹”之后,作者似乎意猶未盡,又安排他們在韋艷的飯店內“集體亮相”。觥籌交錯之間,酒酣耳熱之際,“情人”們勾肩搭背,情意纏綿,憶不完的故舊,訴不盡的衷腸。“人情”在此達到最高的溫度,最強的烈度,同時也升華到最大程度的“虛度”。此時此刻,“是”與“非”的觀念模糊了,“對”與“錯”的界限消失了,乃至“善”與“惡”的對立不見了。中國極富民族特色的“人情社會”的千般虛偽,萬般做作,就在這經(jīng)典性的藝術舞臺上得到尺幅千里的精彩展現(xiàn)。
大學生出身的馬非還保留著些許書生秉性。在他被提拔為二工區(qū)區(qū)長的第一時間就替代老區(qū)長下礦井檢查工作,而不是及時著手請客送禮,經(jīng)營自己的人情場。在韋艷和老區(qū)長看來,這是一個“吃錯藥”的嚴重錯誤!早已諳熟人情世故、精于各色表演的他,立即展開一系列“補救”措施:拜訪老區(qū)長、宴請張一行、色賄權副礦長,面對不同的“人情”熟練老到地投其所好,而貫穿始終的“主旋律”,就是掛在馬非嘴邊上的祥林嫂式的囈語——“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我一直都非常感激你!”在不斷重復中,我們深切地感到,中國所謂的人情場中,排列著面具,充塞著表演,彌漫著濃重的虛偽霧霾,最缺乏的,恰是來自人性本真狀態(tài)的“真情”!人性,就在這眼花繚亂的面具與表演中被扭曲得面目全非!
虛偽的人情場的背后推手,是官場的權力及其潛規(guī)則。其實,馬非從獲得“青年科技進步獎”到提拔為工區(qū)區(qū)長,完全是那位煤礦皇帝古老板的一時之需或一時興致,與各色“索情”丑類毫無關系。馬非整天捉摸著誰真正地幫助了自己,恰恰沒有看透眼花繚亂的人情場背后那不動聲色而威嚴冷漠的官場力量。他以知識分子的幼稚,沒有真正付諸行動,向古老板表達其特別的感激,這才是他最嚴重的失誤!古老板最終以“沒有出息的東西”表達了對馬非的失望與鄙視:“沒有我老古點頭,不要說你當工區(qū)的區(qū)長,你連當副區(qū)長都當不上!”——這才是問題的關鍵與實質!他雖為當下中國大型煤礦礦長,但更符合其實際身份的,卻是人們口頭上的兩種稱謂:“皇帝”、“老板”。兩者形象地揭示了當代中國官場權位的實質——“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結合下的現(xiàn)代怪胎。古老板煽動官場權力的些許之風,立即激起中層干部人情場上的巨大波瀾。在這“蝴蝶效應”的漩渦激流中,馬非以其長期學來的“變臉術”對形而下的人情場雖也應付自如,然而始終沒有正確“評估”紛亂現(xiàn)象背后古老板這只“蝴蝶”的真實作用,終不免成為“沒有出息”的精明的傻子。
“人情”里面有真情,真情應該是友情、愛情、真正關愛之情,這是作者向往的。作者通過馬非與韋艷的“干夫妻”關系,含蓄地表達著對人間真情的憧憬:韋艷有女人的姿色,有經(jīng)營的能力,有熟練周旋于權力場的經(jīng)驗,因而迎著與古老板曖昧關系的傳聞,付出不菲的代價,承包下礦上的食堂,掙鼓了腰包。她是否以“女色”影響古老板幫助了馬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面對濁世,她在放蕩的外表下,保持了自己內心深處的一份清高,由清高釀成一份精神的獨立與孤獨。這使她與圓滑外衣下仍帶有一份書生氣息的馬非產生了情感上的“共振”;不倫之情下的真誠相待,在虛偽與冷漠人生世態(tài)中顯示著一方人性的本真園地,為作品注入一絲溫馨氣息,也給讀者傳達出最后希望。
責任編輯 張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