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琴
蘇教版語文必修一教材中選錄了蘇軾《赤壁賦》一文,其中有一句“客喜而笑,洗盞更酌”,教材中對“更酌”的解釋是“重新斟酒”,而對于這個“更”的讀音并沒有作注釋。根據(jù)傳統(tǒng)的說法,一般我們都將這個字讀成“gēng”,然而如根據(jù)教材注釋,“更”譯為“重新”,作副詞用,那么這個“更”字的讀音應(yīng)為“gèng”。而《古漢語常用字字典》中以這句話為例,將“更”字解釋成“改正;改變;更換”之意,音為“gēng”。對此,筆者一直存有疑惑:“更”到底怎么讀?釋義是什么?
筆者認(rèn)為,要確定這個“更”字的讀音和釋義,首先必需弄清“洗盞”的含義。
“盞”,指淺而小的杯子?!跋幢K”即“洗杯”。蘇軾詩中有“洗盞酌鵝黃”(《歧亭五首》)的詩句,“鵝黃”是酒名。至于為什么要洗盞,這要說到古人喝的酒,古人喝的酒都是米酒,比較渾濁,喝的時間長了,杯中不免有沉淀物,所以要洗盞。再如杜甫詩云“鳴鞭走送憐漁父,洗盞開嘗對馬軍?!保ā吨x嚴(yán)中丞送青城山道士乳酒一瓶》)杜甫在馬軍前迫不及待地洗杯開嘗了。因為多年在貧困線上掙扎的他可能已經(jīng)好久沒有喝過酒了,酒盞也好久不用了,就必需先洗。所以“洗盞”有“洗杯”之意。如果取“洗杯”之意,“更酌”不太可能解釋成“更換酒杯”,既已把杯子洗干凈又何需再換杯呢?所以教材中將“更酌”解釋為“重新斟酒”,似乎是有道理的。只是如此一來,“更”就不可能讀成“gēng”,而應(yīng)讀“gèng”。照此看來似乎是《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出了錯。
為此,筆者特意翻閱了《漢語大辭典》?!稘h語大辭典》中對“洗盞”的解釋是“洗杯,指飲酒?!边@也就是說“洗盞”可以直接作“飲酒”理解。筆者查閱到清朝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北京旗人富察敦崇在《燕京歲時記》里有這樣一段記載:“京師之日八月節(jié)者,即中秋也。每屆中秋,府第朱門皆以月餅果品相饋贈,至十五月圓時,陳瓜果于庭以供月,并祝以毛豆雞冠花。是時也,皓魄當(dāng)空,彩云初散,傳杯洗盞,兒女喧嘩,真所謂佳節(jié)也。惟供月時,男子多不叩拜,故京師諺日,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睋?jù)文章理解,此處“洗盞”即“飲酒”之意。又如蘇軾在《罷徐州往南京馬上走筆寄子由》中寫道:“洗盞拜馬前,請壽使君公?!边@里的“洗盞”很明顯不能作“洗杯”解,而是“飲酒”之意,引申為敬酒。如按此解,則“更酌”不可能解釋成“更換酒杯”,只有解釋成“重新斟酒”之意,就“洗盞更酌”一句單獨來看方為通順。但如果聯(lián)系上下文“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眲t又不免牽強:客人高興得喝干了酒,再給酒杯重新斟滿酒。這里斟酒之人不論是主人還是客人都有于理不合之處,若發(fā)出斟酒動作的是主人,那便是“客人高興地笑了,大飲一杯酒,主人又替他斟滿了酒”豈不變成主人一味勸酒斟酒?這于中國古代的飲酒禮儀相悖。古人飲酒講究“警罵座、警苛令、警趨附、警喧談和警煞風(fēng)景”(程洪毅《酒警》)的飲酒禮節(jié)。這樣做的主要意思是倡導(dǎo)人們喝酒要適可而止,喝的盡興就好了,不要苦勸別人喝酒,也不要爭著勸別人喝酒,那樣不僅有煞風(fēng)景,而且顯得沒有禮儀,從而反映出你這個人不懂規(guī)矩。蘇子雖豪邁應(yīng)該還不至于完全拋卻酒間應(yīng)該遵從的規(guī)矩,畢竟宋朝是個講究禮法的朝代。若斟酒動作的發(fā)出者是客人,那就成了“客人高興地笑了,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又重新給自己斟滿了酒”這于禮也不合。哪有客人自斟自酌不顧主人之禮呢?事實上就文章來看主客經(jīng)過一番人生探討后都有了新的感悟,客喜,主亦喜??腿烁吲d之余向蘇子敬酒并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以蘇子之豪情又豈會坐看客飲酒,想必也是“舉酒屬客”一飲而盡,這才符合蘇軾的豪邁個性和當(dāng)時的情境。才會有后文的“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庇纱宋覀兛梢哉f“更酌”應(yīng)該是“輪流敬酒”之意,“更”應(yīng)做副詞“輪流”解,音“gēng”。而非作“重新”解,更不讀“gèng”。
事實上,“更酌”一詞在鄭玄注《論語·八佾》里就有提到“人君若與鄰國君為好會,其獻(xiàn)酢之禮:更酌,酌畢,則各反爵于坫上?!贝颂帯案谩本褪恰拜喠鲃窬啤敝狻eX謙益《后秋興》里也有“濁醪更酌鄰雞下,掛壁龍身夜吐花?!币痪洌渲小案谩本陀小熬淳啤敝?,“更”也取“輪流”之意。所以筆者認(rèn)為,在《赤壁賦》中,“洗盞更酌”的“更”字也應(yīng)該作“輪流”解,音“gēng”。也唯有此,才能符合主客彼時之情,才能像文中寫得那樣賓主盡興而醉,醉枕舟中而不知。
作者單位:江蘇蘇州工業(yè)園區(qū)西安交大蘇州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