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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刑罰與身份

2015-06-07 10:53:53呂利
關鍵詞:肉刑刑罰身份

呂利

(上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200433)

上古刑罰與身份

呂利

(上海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上海200433)

刑罰,通常被理解為通過剝奪權(quán)益或者造成身體上的損害而給犯罪者施加一定精神、肉體上的痛苦的制裁措施。然而,在人類社會早期的刑罰史上,比財產(chǎn)的損失、肉體的痛苦更深刻的是人格的貶損。犯罪者往往被逐出社會,喪失社會人格,從而改變身份,并喪失附著于身份上的宗教的、家族的、政治的、財產(chǎn)的等各項權(quán)益?!靶塘P”與“身份”密切相關,構(gòu)成古代“身份社會與倫理法律”中的重要一環(huán)。身份是理解中國上古直至秦漢帝國初期刑罰體制的關鍵起點。

上古;秦漢;刑罰體系;身份;肉刑

“身份社會與倫理法律”,是梁治平讀了瞿同祖先生的《中國法律與中國社會》之后,對中國古代社會與法的關系的再一次提煉和概括。然而怎樣的身份?何種倫理?在社會歷史演進的不同階段則各有差異。上古不同于中世,中世又異于近代,非籠統(tǒng)的官民、良賤、君臣、父子、兄弟、夫婦及相應的綱常名教所能概括。

刑罰是通過剝奪權(quán)益或者造成身體上的損傷而給犯罪者施加一定精神、肉體上的痛苦的制裁措施。在人類社會早期的刑罰史上,除了支付贖金、同態(tài)復仇等比較常見的處罰措施以外,這種剝奪往往表現(xiàn)為將犯罪者驅(qū)逐出社會,從而使其喪失社會人格,改變身份,并喪失附著于身份上的宗教的、家族的、政治的、財產(chǎn)的等各項權(quán)益。在中國古代刑罰制度中,截止到秦漢帝國初期,透過國家制定法,在中央集權(quán)的君主官僚制國家的刑罰體制中,我們?nèi)匀荒軌蚩吹竭@種身份要素的存在。然其形成與原理,只能從更古時代的追溯中獲得。

一、上古刑罰體系

(一)傳世文獻中的上古刑罰體系

傳世文獻關于中國古代刑罰制度的記載,最早見于《尚書》。《尚書·呂刑》有“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以穆王訓示的形式追述了“五刑”的起源:

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賊鴟義,奸宄奪攘矯虔。苗民弗用靈,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殺戮無辜,爰始淫為劓、刵、椓、黥。越茲麗刑并制,罔差有辭。①[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收入[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這就是囊括了肉刑和死刑的、傳統(tǒng)上被稱作奴隸制“五刑”或“前五刑”的上古刑罰制度。它源于苗民社會,包括割耳或鼻、毀壞生殖器官、以墨刺面及殺戮。其他文獻表述略有差異,有稱作“墨、劓、剕、宮、大辟”者,亦有以“刖”或“髕”代“剕”者。綿延至于秦漢帝國初期,于國家制定法所記載的刑罰體系中被規(guī)定為黥、劓、斬左右止(趾)、腐以及棄市、腰斬、磔、梟首等死刑。

《尚書·虞書·舜典》記載的舜帝時期的刑罰制度及其實施,似乎已經(jīng)頗成體系,五刑之外猶有流刑、官刑、教刑、贖刑。曰: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①[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收入[清]阮元校勘:《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由此有“象形”之說,《尚書大傳》釋作:“唐虞之象刑,上刑赭衣不純,中刑雜屢,下刑墨幪,以居州里而民恥之?!薄渡髯印穭t與五刑聯(lián)系起來解釋:“有虞之誅,以幪巾當墨,以草纓當劓,以菲屢當刖,以艾畢當宮,布衣無領以當大辟,此有虞之誅也。斬人肢體,鑿人肌膚,謂之刑;畫衣冠,異章服,謂之戮。上世用戮而民不犯也,當世用刑而民不從?!避髯臃磳?,譏為是世俗謬說。[1](P5-6)

又,舜帝命皋陶作司法官,其訓詞中亦提及“五刑”“五流”,曰:

皋陶!蠻夷猾夏,寇賊奸宄,汝作士。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②[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收入[清]阮元校勘:《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皋陶作“士”,此處“士”實為主“刑”的官,包括“五刑”“五流”。

如此整齊劃一的、體系化的刑罰制度,又見于《呂刑》關于贖刑的記述中,等而下之有“五刑”“五罰”“五過”諸種處罰措施。曰:

呂命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

兩造具備,師聽五辭。五辭簡孚,正于五刑。五刑不簡,正于五罰。五罰不服,正于五過?!逍讨捎猩?,五罰之疑有赦,其審克之?!僖缮?,其罰百鍰,閱實其罪;劓辟疑赦,其罰惟倍,閱實其罪;剕辟疑赦,其罰倍差,閱實其罪;宮辟疑赦,其罰六百鍰,閱實其罪;大辟疑赦,其罰千鍰,閱實其罪。③[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等正義:《尚書正義》,收入[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五刑”即前文之“肉刑”和大辟;“五罰”即所謂“贖刑”,由五刑衍生;“五過”或?qū)p微的處罰措施。

又《國語·周語上》“內(nèi)史過論晉惠公無后”,內(nèi)史過亦述及古代刑制,曰:

古者,先王既有天下,又崇立上帝、明神而敬事之,于是乎有朝日、夕月以教民事君。……猶有散、遷、懈慢,而著在刑辟,流在裔土,于是乎有蠻夷之國,有斧鉞刀墨之民,而況可以淫縱其身乎?[2](P34)刑辟所對為“斧鉞刀墨之民”——刑余之人;被流放至邊遠荒僻地帶的族群則繁衍生息聚為蠻夷之國。

另外,在對商代甲骨文的考訂中,有學者認為殷商甲古文中已有對應黥、劓、刖、宮、大辟等五刑的文字。[3](P28-30)

上述引文絕大多數(shù)出自《尚書》。《尚書》相傳為孔子編定,孔子有所斧削、擇其雅馴之類不必懷疑,其后輾轉(zhuǎn)流傳又有今古文之爭,更增加了其不確定性,致使人們在使用的過程中不得不采取謙抑的態(tài)度。然而在這種必要的謹慎中,從事法制史研究的學者尚居優(yōu)勢。因為法律制度在發(fā)展演變中有其內(nèi)在邏輯,法律的連續(xù)性、統(tǒng)一性、確定性、實踐性;法律術語與日常用語、學術語言的差別等,為我們提供了諸多線索,慎思明辨之后,可以尋得更多的確定性內(nèi)容。《周禮》也是如此。睡虎地秦墓竹簡和張家山247號漢墓竹簡的問世,也為我們提供了更明確、更可靠的參照系。

(二)“刑”辨

以秦漢以前的中國法制史為背景談論“刑”,應作廣義、狹義之分。廣義上的“刑”,與“德”對稱,泛指一切對違法犯罪行為的處罰措施,即刑罰,為敘述性語言,《尚書》《周禮》行文中常見,如前文中“鞭作官刑,撲作教刑,金作贖刑”。狹義的“刑”,則是“斬人肢體、鑿其肌膚”之刑,專指黥、劓、斬、腐等殘損肢體的肉刑,見于法律文本,也見于《周禮》《尚書》的記述性文字中。睡虎地秦簡和張家山漢簡中使用的“刑”字,皆指肉刑或毀傷肢體的行為(比如睡虎地秦簡中有“父擅殺、刑、髡后子”)。甚至某些“概念”,如“贖刑”,出現(xiàn)于《呂刑》的敘述性語句中(記載贖刑具體內(nèi)容的正文部分并沒有出現(xiàn)),在睡虎地秦簡中也有出現(xiàn),只是其內(nèi)涵,與《呂刑》及一般法制史教科書中作分析性概念使用的“贖刑”大相徑庭。律簡中的“贖刑”二字,是“贖黥、劓”和“贖斬、宮”的統(tǒng)稱,它甚至不包括“贖死”。這說明在官方正式的法律文本中,直到秦漢帝國初期,“刑”字仍然是在狹義上使用。至于“刑”字何時被賦予了更廣泛的含義,把肉刑以外的制裁措施也包含進來,不可確知。在閱讀《周禮》的時候,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其混亂,《尚書》也是如此。但透過《周禮》的某些記載,我們又隱約可以看到,“刑”和其他一般性處罰措施之間存在的質(zhì)的區(qū)別。根據(jù)《周禮》的記載,負責教民的地官司徒之下有掌管“民之衺惡過失”的“司救”,以及維持市場秩序的“司市”,二者都有權(quán)對一些頑劣之徒或者有違規(guī)行為的人進行處罰。其中司市所施叫做“市刑”,曰:

市刑,小刑憲罰,中刑徇罰,大刑撲罰。其附于刑者,歸于士。①[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收入[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可見,所謂“市刑”不是真正的“刑”,與其說是“刑”,不如說是“罰”,是類似于今天的“行政處罰”。最輕的處罰是以書面的形式公示、宣布其過惡;稍重的則及于人身,即被強制進行游街示眾;最重的“市刑”是對違法者進行鞭撻。有嚴重的過犯,以致依法規(guī)定當處“刑”的,則須提交給專門的司法官(刑官)——“士”來糾治。此處“刑”當屬肉刑一類的處罰措施。

《周禮》關于地官大司徒自身的職掌中也有類似的記載,只有按上述思路才能理清。曰:

以鄉(xiāng)八刑糾萬民:一曰不孝之刑;二曰不睦之刑;三曰不婣之刑;四曰不弟之刑;五曰不任之刑;六曰不恤之刑;七曰造言之刑;八曰亂民之刑?!踩f民之不服教,而有獄訟者,與有地治者聽而斷之。其附于刑者歸于士。②[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收入[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八刑”應和“市刑”相類,屬于“罰”,不在“刑”的范疇。

綜上所述,可以明確,但凡涉及到“刑”的適用,無論在立法還是司法上,皆自成體系。從皋陶作士開始,至《周禮》之秋官大司寇,到其屬官中的小司寇和各級的“士”,皆為刑官。由大司寇“帥其屬而掌邦禁,以佐王刑邦國”。當然,從行文來看,至少在《周禮》成書時代,“刑”在日常行文當中,已經(jīng)是廣義的了,涵蓋了眾多的以公權(quán)名義施加的處罰措施,而不是專指“肉刑”。這就是所謂“歷史語言”問題。有學者試圖通過對甲骨文、金文的檢索來弄清“刑”字的來歷。結(jié)果確認甲骨文、金文中最早只有“井”字,其原始意義應當是“型”,即澆鑄器物的模、范。使用中,多作人名、地名,也有作“遵循、以為楷?!苯狻N髦軙r期,少數(shù)金文中出現(xiàn)了作“法律規(guī)范”或“刑罰”解的“井”。而“刑”字,則僅見于東周器,應為“井”的派生字,因從“刀”而更能表達刑罰殺戮之意。[4](P12-13)也許恰恰是這種貌似合理的分野,加之假借等書寫習慣,導致上述混亂及對古代刑制理解上的困境。

具備以上識辨能力,反觀前述諸引文,不管歷來解釋上有多少分歧,關于上古時代的刑罰體系,可以確信是:刑罰體系的核心是“五刑”,(即肉刑、大辟)和“流”。至于鞭、撲,所謂“官刑”“教刑”,或許如“市刑”,為一般負責教民的行政官員或家長、族長所用的輕微的處罰措施。至于“贖刑”,從立法技術的角度來看,不過是“刑”的派生物,其基本原則是“刑疑從赦”。即在堅持“以刑統(tǒng)罪”的立法傳統(tǒng)的同時,開始區(qū)分不同的犯罪情節(jié),對那些情節(jié)較輕,倘施以“肉刑”明顯有違“罰當其罪”的樸素的正義觀的行為,則赦免之,改處強制繳納一定數(shù)量的財產(chǎn)。[5]《呂刑》并未嚴格區(qū)分“罰”和“贖”,甚至所謂“贖刑”,實際上就是“五罰”。“贖”是從“刑”中派生出來的,或許仍屬于狹義的“刑”的范疇,有別于秦漢時期的“貲”和“罰金”。

二、上古刑罰與身份

(一)刑罰的原始機能及身份后果

身份是個關系的概念,它存在于主體與共同體及共同體其他成員之間的關系中,用來表明個人之社會屬性。羅馬法研究者把它定義為:每個人所處的由權(quán)力、權(quán)利和義務構(gòu)成的情勢,與主體所屬的一個更廣泛的單位有關。[6]就社會身份而言,在古代,這個與之相關聯(lián)的更廣泛的單位可能是邦國、城邑、氏族或者氏族的聯(lián)合體。為了公共的利益,這些共同體本能地賦予自身一種權(quán)力,就是“誰擾亂了公共安寧,誰不遵守法律,即不遵守人們借以互相忍讓和保護的條件,誰就應該受到社會的排斥,也就是說受到驅(qū)逐”[7](P66)。這就是滋賀秀三先生所說的,“刑罰的原始意義和機能”,“在于把惡人逐出社會”[8]。被自己所屬的共同體開除,對主體而言,其直接后果是社會人格的喪失。

驅(qū)逐的最直接的表現(xiàn)是“流放”,對古代社會中的人來說,不僅僅是離開故土,更是社會關系的隔絕。

在詩人的口內(nèi),曾述及放逐的可怕字樣:“命令說:他去吧,他永遠不準再進廟內(nèi)。任何公民皆不準與他談話和招待他。任何人皆不得準他參加禱祭,或給他洗水。”……法律說:“與同飲食者,近之者,皆須祓除?!保?]

古郎士這樣描述被放逐者所失去的東西:

被放逐者的宗教被褫奪了。民權(quán)與政權(quán)皆出自宗教。被放逐者于失掉宗教時,同時也失其一切權(quán)利。被放逐于邦宗教之外,他同時失掉其家族宗教,而熄滅其家火。他再無產(chǎn)業(yè)權(quán),其田地與財產(chǎn)皆充公以奉神,或以歸國家。既無宗祀,則亦無家族。他亦失去其夫或父的資格,其子不歸其管理;其妻亦不再是其妻……[9]

放逐導致被放逐者在該共同體法律人格的喪失,因為古希臘人相信“城邦之外,非神即獸”。換成中國語境,是“名”與“分”的盡失。

就喪失法律人格而言,死刑和放逐的效果是一致的,但相對來說,作為對本共同體成員的處分措施,放逐顯得更仁慈一些。因此,在古代羅馬的司法審判中,流放和極刑(pena capitetle死刑)就有著直接的關聯(lián)?!霸缭诿癖姇h訴訟中,人們就允許在判刑前通過流放來避免極刑,這意味著宣布aqua et igni interdictio(流放),其后果是喪失市民籍和沒收財產(chǎn)(publicatio),而且流放者不得返回自己的祖國,否則可能遇到生命危險。有些法律還明確規(guī)定被判處極刑的人有權(quán)以上述方式自我流放。”因此,“在實踐中,這種流放是判處極刑的一般后果”。[10](P275)上古中國也是如此。前文引《尚書·舜典》曰:“流共工于幽洲,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庇袑W者認為,“流”“放”“竄”“殛”都是流放。[8]所謂“流四兇族,投諸四裔以御魑魅”,舜流放的“四兇”是四個家族,其被逐,是被聯(lián)盟所拋棄。這也是內(nèi)史過所言“蠻夷之國”的來歷。另,止國人謗的周厲王也被流放,是為國人和貴族集團所驅(qū)逐。滋賀秀三以盟誓為線索對中國上古刑罰制度進行考察,認為上古的流、放,與后世所謂“流刑”是不同的。前者是依據(jù)絕交之盟,把受到眾人一致非難的為惡者驅(qū)逐到共同體之外;而后者則是統(tǒng)治天下的專制君主把版圖內(nèi)人民中的犯罪者強制遣送遷移到同一版圖的另一個指定地點居住。[8]

從文獻記載來看,除了放逐,中國上古刑罰體系的核心是死刑和肉刑。滋賀秀三先生認為可以也應當從“逐出社會”的角度,一元化地領會死刑、肉刑和放逐刑。死刑、放逐所包含的排斥、棄絕意義是顯而易見的,關鍵是肉刑。滋賀秀三的“一元化”是針對“中國刑罰起源的二元論”來說的。二元論說在國內(nèi)外都頗有影響。有日本學者認為:“五刑(即死刑與肉刑)原來是作為對異族人適用的刑罰而產(chǎn)生的,對同族人的制裁,另有一個由放逐與贖刑構(gòu)成的刑罰系統(tǒng)。”[8]在國內(nèi),梁啟超先生的解釋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梁啟超把中國上古時代的國家稱作氏族國家、半部落式國家。氏族國家由兩部分人組成,即族人和隸民?!白迦耸窍碛型耆珯?quán)利的國家共同體成員,隸民是與族人沒有血緣關系的被統(tǒng)治者,前者是大夫,后者就是庶人?!倍安柯鋾r代之刑律”原是苗民所自創(chuàng),我族襲用之,專為所謂“庶人”之一階級而設,而庶人大率皆異族也。而對于貴族中被認為妨害本社會秩序的,則摒諸社會之外,即類似于希臘的貝殼投票制下的放逐。[11]可見二元論與一元論并不完全對立,關鍵是肉刑問題。

關于肉刑的一元化理解,至少要面對兩個問題:第一,古書所載的“刑不上大夫”問題;第二,肉刑的意義,驅(qū)逐還是報應、殘害?首先根據(jù)《二年律令·具律》的規(guī)定,除非法律有特別規(guī)定,公士以上的有爵者的確不適用肉刑。由此可推知,在上古時代至少貴族確是不適用肉刑的。秦漢時期有爵者的特權(quán)只是古代社會某個階段的真實狀況的縮影。原本屬于整個統(tǒng)治者氏族的特權(quán),隨著血緣共同體的瓦解,地域國家的形成,最終演變成新體制下爵位貴族所專有。所以,“刑不上大夫”,確有其事?!拔迮爸獭奔绕鹪从诿缑裆鐣?,此后,即使社會結(jié)構(gòu)演進,共同體的范圍不斷擴張,但社會分層仍然存在,肉刑始終只是用來對付被統(tǒng)治者氏族或平民。其次,肉刑的本意仍只能從“逐出社會”中獲得合理解釋。中國上古社會,“刑”與“逐出社會”的關系,在《禮記·王制》的記載中也得到完整的闡釋:

爵人于朝,與士共之;刑人于市,與眾棄之。是故公家不畜刑人,大夫弗養(yǎng),士遇之塗,弗與言也。屏之四方,唯其所之,不及以政,亦弗故生也。

頒賞賜爵在朝堂(早期往往是宗廟)舉行,爵命之施,意味著受爵者被接納為以君主為核心的士大夫共同體的一員。而行刑則在“市”進行。古代的“市”,是貨物集散、權(quán)屬交割轉(zhuǎn)移之處,也是百族交匯之所。根據(jù)《周禮·地官·司市》的記載:“凡萬民之期于市者,辟布者、度量者、刑戮者,各于其地之敘。”買賣者、行刑者各安其位,有序進行。在這樣的場所行刑,應帶有儀式性,有摒棄之意。對于死刑而言,處死、陳尸示眾,一次的棄絕已經(jīng)結(jié)束;而對于一般刑余之人,則是被逐出社會的開始,由此割斷與其原有宗族社會的關聯(lián)。王、公之家不會收留他,大夫之家也不予接納,士在路上遇到他,也不與之說話。任其四處流離,不享受政治權(quán)利或承擔義務(賦役不與,不受田宅),不有意創(chuàng)造條件讓他活著。顯然,受刑者不一定被逐出國境,但確為社會所隔絕?!安患耙哉币馕吨辉偈菄夜餐w的成員。

另外,從字源意義上分析,滋賀秀三回溯到了“刑”的本字——“型”上。認為“毀傷肉體在上面留下特定的‘刑’(型)”,這就是“刑”字的由來。將“為惡者”逐出社會是普遍公理,“刑”只是被驅(qū)逐的標志而已。

傳說中的“象形”似乎與此異曲而同工。另,從王制的記載來看,不只是驅(qū)逐,確有不問其死活的意思。因此,滋賀氏又認為,肉刑無非是以緩和的方式部分地實現(xiàn)死刑的目的。

與“公家不畜刑人”相矛盾的是《周禮·秋官·掌戮》中的記載:

墨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宮者使守內(nèi),刖者使守囿,髡者使守積。①[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周禮注疏》,收入[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

從文獻記載顯示,與“刑人”的身份相伴的是終生的賤役及人身自主權(quán)的喪失。對此,滋賀秀三先生的觀點是:《禮記·王制》所反映的是流傳下來的更古時代的社會實況,在那里,受刑者已經(jīng)不再被看作社會的一員,任憑他們是死是活,與原始的放逐形態(tài)一模一樣。讓刑人充任賤役,最初可能是一種恩惠性的權(quán)宜措施,它能使因被肉刑而為社會所拋棄的人生存下來。后來人們認識到了其勞動力價值,才逐漸制度化。[8]《禮記·祭統(tǒng)》確也有“古者,不使刑人守門”的記載。

綜上所述,我們可以設想,古代曾經(jīng)有這樣一個階段:為惡之人,根據(jù)其惡性程度,或者被直接處死,或者被施刑以后逐出社會共同體(包括自己的家族),或者直接被驅(qū)逐。被驅(qū)逐的人,不再與社會中任何一個階層發(fā)生關系,剝奪一切權(quán)利,不再是一個“社會人”,社會也不會有意制造條件,使他們活下去。起初,這種放逐既是政治上的,也是空間上的。后來,隨著社會關系的不斷復雜化,公共領域不斷延伸,需要投入更多的人力、物力,而傳統(tǒng)信念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公共領域,對于享有公民權(quán)的人來說,除打仗、祭祀以及在廟堂議政或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國家提供軍賦以外,其他事項均非必須。類似情況也發(fā)生在古羅馬,那里的警察一度是由奴隸擔任的,羅馬的公民寧肯被全副武裝的奴隸帶走,也不肯降低身份從事此類工作。

由此產(chǎn)生的空缺,正好為這些被社會所摒棄的人提供了生存機會。他們在官府從事一些賤役,并獲取衣食。但政治上的隔絕仍然存在,他們被視為賤民,穿特殊的衣服,另立賤籍,無資格立戶受田,亦不承擔徭役、兵役。這就是早期的刑徒,他們所從事的工作是他們存在的依據(jù),也構(gòu)成了其身份內(nèi)涵。進而形成定制,刑徒均喪失公民身份,被官府強制分配到各處從事勞役,除非有赦或者贖、免,終身不能改變。這種情況至少始于西周,目前已經(jīng)出土的西周青銅器中有名為“刖足奴隸鬲”的,被刖者扶拐杖負責守門,類似器物還有多件。

(二)于秦漢律中的傳襲

秦漢去古未遠,漢承秦制,以睡虎地秦簡和張家山247號漢墓竹簡為代表的秦漢律簡顯示,文帝改制以前的秦漢刑罰體系保留了諸多古代因素。表1即為《二年律令》所反映的西漢初期的刑罰體系。

日本學者冨谷至曾對秦漢刑罰體系及各刑種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進行系統(tǒng)研究。他認為先秦肉刑中只有“黥”是正刑,劓、斬左右止、腐乃至“具五刑”,并非一味地追求刑罰的殘酷與威嚇效果,而是有其內(nèi)在原理和機制——根據(jù)犯罪情節(jié)或因?qū)掖畏缸锒啻问┘尤庑潭鸺壐郊拥慕Y(jié)果。[12](P49)這在晚出的《二年律令·具律》中得到證實。

有罪當黥,故黥者劓之,故劓者斬左止,斬左止者斬右止,斬右止者腐之。[13](P20)

黥即以利器刻刺面部,再填以墨,以留下永久的標志。倘以黥來解釋肉刑之全體,則作為區(qū)分標志的意義的確更重于施加肉體上的痛苦。聯(lián)系表1,乃以上諸刑皆旨在施加某種從發(fā)膚到顏面、肢體的標志性毀損,并伴以終身的勞役。與此相應的是逐級上升的法律人格的減損,從比平民減半受田宅,到人身為公家所有,到城旦舂、鬼薪白粲以上的不得擁有婚姻、子女、財產(chǎn)。

表1 西漢初期的刑罰體系

司寇、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不僅僅是刑罰中的勞役刑名稱,也是表達刑徒身份的概念,其中隸臣妾、城旦舂、鬼薪白粲在秦漢律簡中又被統(tǒng)稱為“徒隸”。其存在,說明刑罰的原始機制仍然在發(fā)揮作用,他們是因犯罪而被施以特殊標記排斥在公民社會之外的人,在官府服賤役是其生存方式。

三、小結(jié)

古代社會,刑罰可能導致身份的改變。刑罰與身份的這一關聯(lián),源自刑罰的原始意義和機能——將為惡者驅(qū)逐出社會。被驅(qū)逐者因喪失共同體成員資格而失去原有的身份。對被驅(qū)逐者,起初是空間隔絕與政治隔絕并存,后來空間隔絕消失,強制勞役成為定制,在勞役的基礎上也構(gòu)筑其新的身份。身份是刑罰的一個要素,甚至是解釋上古直至秦漢初期刑罰體制的關鍵。刑罰中“身份“要素的正式剝離始于漢文帝的刑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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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東霞

K22;D929

A

1671-3842(2015)03-0020-06

10.3969/j.issn.1671-3842.2015.03.04

2014-11-04

呂利(1971—),女,山東滕州人,副教授,法學博士,研究方向為中國法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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