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清華

一

鄭百科是個開出租車的司機(jī)。最近，他遇上難事了，媳婦葉樂患了腦瘤，醫(yī)生說要盡快做手術(shù)，手術(shù)及治療費(fèi)需十萬元左右，可他賬戶上只有兩萬元，雙方父母都不寬裕，僅僅湊出了三萬元，目前還有五萬元的缺口。

鄭百科是個愛面子的人，自尊心很強(qiáng)，想找人借錢一時還真開不了這個口。

這天晌午，鄭百科正在家里給媳婦熬中藥，門鈴響了，開門一看，原來是自己的高中班主任劉老師。

劉老師笑呵呵地進(jìn)了屋，說：“一屋子中藥味，又在給媳婦熬中藥？”

鄭百科忙不迭地招呼劉老師坐下，又是泡茶，又是遞煙。劉老師和鄭百科父母住在一棟單元樓里，是上下樓的鄰居。鄭百科結(jié)婚前和父母住在一起，劉老師經(jīng)常來串門，結(jié)婚后，鄭百科搬到現(xiàn)在的家，劉老師偶爾也上門坐一坐，聊聊家常。

兩人在客廳里聊了一會兒，劉老師突然說：“你上次給我看的那兩枚文玩核桃還在不在？拿來我再瞧瞧，上次還沒仔細(xì)看呢！”

鄭百科連連點頭，走進(jìn)臥室去拿核桃。核桃是上次有客人包出租車去長春時他從夜市花一千元錢淘來的。有一次劉老師來家里串門，他拿出這對核桃給劉老師看。劉老師搞收藏，對這類玩意感興趣。不過上次劉老師臨時有事，匆匆看幾眼也沒說什么就走了。

核桃拿來，有牛眼那么大，紋理清晰，前尖后圓，跟桃子的形狀有點相似。劉老師戴上老花鏡，仔細(xì)端詳著兩枚核桃，說：“提起文玩核桃，在中國也有上千年的歷史了。它流行于唐宋，盛行于明清。遙想唐宋盛世，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平民百姓，無不為有一對玲瓏剔透、光亮如鑒的核桃而自豪。到了明清兩朝，玩核桃達(dá)到鼎盛，天啟皇帝朱由校更是玩核桃玩到了癡迷的地步，曾經(jīng)親自操刀雕刻核桃。據(jù)說清代的乾隆爺就經(jīng)常把玩核桃，并留下‘掌上旋日月，時光欲倒流。周身氣血涌，何年是白頭的詩句，詩中的‘日月就是指文玩核桃?！?/p>

劉老師知識淵博，對文玩核桃的來歷侃侃而談，說得鄭百科連連點頭。

末了，劉老師說：“百科呀，你運(yùn)氣不錯，我今天可看清楚了，這是有些年頭的老核桃了。顏色紅中透紫，潤澤如玉，應(yīng)該是文玩核桃里的極品，看包漿至少是明代晚期的?！?/p>

鄭百科有些驚喜，沒想到自己還真的撿了一次漏。當(dāng)初買這對文玩核桃就是看它品相不錯，覺得是個老物件，賣核桃的要三千元，他一番討價還價，最終以一千元成交的。

鄭百科問：“劉老師，您確定嗎？”

“當(dāng)然?！眲⒗蠋熆隙ǖ攸c點頭，“這種小東西我還從沒看走過眼。你看這樣行嗎？十萬元賣給老師，怎么樣？”

鄭百科沒想到劉老師提出這么個要求，他一時有些發(fā)愣。

劉老師看了他一眼，說：“舍不得？是不是我奪人所愛了？還是你不想出手？”

一連三個問題問得鄭百科漲紅了臉，他急忙解釋說：“不是。老師如果喜歡，拿去就是了，還提什么錢！”

劉老師正色道：“這就是你不對了。你這對核桃是花錢淘來的，撿漏撿來的，我怎么可以憑空拿走？你要是嫌錢少，我再加點?！?/p>

“不！不！”鄭百科想了想，囁嚅道：“我、我真的不是嫌錢少，老師如果真的要買，也不用給十萬，就、就五萬吧！”

劉老師看了看鄭百科，重重地點了點頭，說：“成交。我立馬上銀行取五萬元給你……”

二

鄭百科沒想到自己淘的這對不起眼的文玩核桃，會被劉老師以五萬元錢的高價買走，一時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妻子的手術(shù)費(fèi)湊齊了，鄭百科當(dāng)即把她送進(jìn)醫(yī)院，順利進(jìn)行了手術(shù)。術(shù)后，妻子恢復(fù)得很好。

很快，春節(jié)到了，鄭百科偕妻子到父母家拜年，順便來到樓上給劉老師拜年。正巧劉老師出門了，劉老師的老伴帶著小孫子在家，一見鄭百科上門拜年，非常高興，連忙讓到客廳坐下。

兩人聊了幾句，忽然，鄭百科的眼睛直了，他看到客廳地板上放著一堆兒童玩具，里面有兩枚核桃，那核桃非常眼熟。他不由走過去，拿起核桃一看，正是自己賣給劉老師的那兩枚文玩核桃！

劉老師老伴見了，笑著說：“這是老劉買給小孫子玩的。這小東西一開始高興著呢，現(xiàn)在玩膩了，就扔一邊了……”

鄭百科有些結(jié)巴地問道：“這、這么貴重的東西怎么可以給小孩子玩？”

“貴重？”劉老師老伴說，“不貴，就十元錢。老劉說花了十元錢買回來的，那個玩具小汽車還一百多元呢！”

鄭百科擦擦眼睛，把兩枚核桃又仔細(xì)看了看。沒錯，就是當(dāng)初五萬元賣給劉老師的文玩核桃，怎么到了劉老師老伴嘴里卻只花了十元錢？

為了不讓劉老師老伴看出自己的疑惑，他當(dāng)即放下核桃坐回到沙發(fā)上，又聊了一會兒，然后借口還要給幾個長輩拜年，回了家。

當(dāng)天晚上，鄭百科把這件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妻子葉樂。葉樂聽了，也是不解，說：“怎么會這樣，劉老師花五萬元買一對核桃給他孫子玩？這不可能呀！他又不是大款。”

鄭百科也是絞盡腦汁想不出原因。葉樂突然說：“莫不是你那對文玩核桃是贗品……”

這句話提醒了鄭百科，是不是劉老師花五萬元錢買回核桃后，發(fā)現(xiàn)是贗品，打了眼，又不好退給他，只好認(rèn)栽了，于是把它給了孫子玩。如果是這樣，還真是坑了劉老師。

這一晚上，鄭百科輾轉(zhuǎn)反側(cè)，沒有睡好。

三

大年初三，劉老師家里來了一個客人，是他曾經(jīng)的學(xué)生林小軍。林小軍如今是個大老板，在深圳搞建筑業(yè)，據(jù)說身家上千萬了。

劉老師對林小軍的到來格外高興。當(dāng)初林小軍在班上成績平平，讀書不用功，沒少挨劉老師的批評。不過，人家現(xiàn)在到底是出息了，也算是劉老師教導(dǎo)有方。

林小軍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進(jìn)了屋，劉老師嗔怪道：“來給老師拜年也不用這么破費(fèi)呀！”

林小軍嘿嘿笑道：“學(xué)生這幾年賺了錢，人稱土豪，俗話說打土豪分田地，這點東西您別嫌少就行?！币痪湓挵褎⒗蠋煻旱霉笮?。

兩人在客廳沙發(fā)上坐下，開始聊了起來。突然，林小軍的眼睛直了，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旁邊玩具堆里的那兩枚核桃，核桃在一堆玩具里顯得格格不入。

劉老師奇怪地問道：“小軍，你看啥呢？”林小軍站起身，走過去，把那兩枚核桃撿起來，仔細(xì)端詳著。良久，才回過頭來說：“劉老師，您這是兩枚文玩核桃呀！這可是老物件了，有收藏價值，您賣給我吧！”

劉老師看看林小軍，又看看核桃，沒說話。

林小軍繼續(xù)說：“劉老師，學(xué)生我這幾年賺夠了錢，也沒啥愛好，就喜歡搞收藏，家里淘了不少寶貝。您這兩枚核桃我一看就是老物件，我要了，您開個價。千萬別小看學(xué)生我，我除了有錢就沒別的了。”

劉老師點點頭，說：“我知道你有錢，可你那錢也是自己辛苦賺的，又不是偷的搶的，你怎么就不珍惜呢！”林小軍說：“劉老師，不瞞您說，只要我看上的東西，再貴我也買，絕不還價的。您開個價吧！”

劉老師說：“你坐下，我告訴你，你打眼了。這核桃根本不是什么老物件，它是新物件?！绷中≤娛掷锇淹嬷颂易缴嘲l(fā)上，說：“不可能，我這幾年也學(xué)了些文物知識，老的新的我還是分辨得出的?！?/p>

“你呀你！還是當(dāng)年老樣子，不愛看書，不懂裝懂?！眲⒗蠋焽@口氣，“我告訴你，這對核桃也就是前年八九月份摘下來的。你看，最上面的小尖已經(jīng)掉了，這就證明是七八成熟的時候摘下來的。摘下來以后，稍微晾干，然后放在熱油鍋里炸，炸出紫紅色的色彩之后，撈出來再晾干。把核桃上面的油擦凈后，就拿到古玩市場上去賣，不明就里的還以為是有些年頭的老核桃呢?！?/p>

林小軍聽呆了，說：“您是說這對文玩核桃是贗品，老師您也打眼了？”

劉老師搖搖頭，說：“我沒有打眼。實話告訴你，這對核桃是我年前從我的一個學(xué)生那里故意買來的。當(dāng)初他一買回來我就看過，可不敢確定真?zhèn)巍；丶液笪艺伊艘恍┵Y料查閱，才確定他買的是贗品。就在這個時候，他老婆患了重病要動手術(shù)，還差五萬元手術(shù)費(fèi)。我聽他父母說了以后就知道他面皮薄，不好意思出去借。明著給他，即使他接受了，臉面上也掛不住呀！于是就想了個辦法，說這對核桃是明朝的物件，花五萬元錢買了回來，也算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原來是這樣！”林小軍恍然大悟。劉老師指指他正在把玩核桃的手，說：“你看看你手上是不是有油？”

林小軍低頭一看，把玩核桃的手果然油光光的，好像剛剛用手拿了油條沒洗手似的。真讓老師說中了，這對文玩核桃是贗品。劉老師說：“你現(xiàn)在相信了吧！它就是油鍋里炸出來的?！?/p>

林小軍喃喃道：“這對文玩核桃還真是贗品，那您不白白損失了五萬元錢？”

劉老師一拍他的手，說：“我那是救急，救人性命，五萬元錢能救一個人的性命，值！怎么會是損失呢？咱有錢就幫他一把，幫別人就是幫自己，你們念書的時候我一直是這么教你們的，你沒忘吧！”

林小軍眼圈紅了，低下了頭。很快，他抬起頭，說：“你們都是好人。實話告訴您吧！是賣給您核桃的鄭百科叫我來的，還帶來了五萬元錢。他已經(jīng)猜出老師您故意花五萬元錢買回了一對贗品核桃，不然也不會扔在客廳給孫子玩。他讓我這個土豪無論如何幫他贖回去，不能讓老師您受損失。”

“??！”劉老師聽了有些驚訝。

林小軍從隨身帶的包里掏出錢放到茶幾上，說：“劉老師，贗品文玩核桃我無論如何都得贖回去，還給鄭百科。不然，他會罵死我的。您知道，他是個要臉面的人?！?/p>

“可他這么短時間里又哪來的五萬元錢？”劉老師聽懂了，卻又疑惑地問道。

林小軍說：“他向我借的。這錢您一定要收下，我會想辦法幫他渡過難關(guān)的，因為我是土豪……”

從劉老師家里出來，林小軍徑直來到鄭百科家。他拿出核桃遞給鄭百科，說：“兩枚文玩核桃我贖回來了，五萬元錢劉老師也收下了。”

鄭百科接過核桃，問：“劉老師怎么說？”

林小軍說：“劉老師說核桃是真的，之所以跟老伴說是花十元錢買來的，是怕老伴罵他糟蹋錢，因此讓孫子玩一玩遮掩一下。劉老師還說這對文玩核桃如果拿到深圳去拍賣，絕不止五萬?！?/p>

鄭百科半信半疑地看看林小軍又看看核桃，林小軍擺擺手，說：“我很忙，馬上有個合同要簽，我該走了。這樣吧！我?guī)湍惆押颂夷玫缴钲诖杭九馁u會上去拍賣，看看到底能拍多少錢，到時候我一并把錢匯給你。”說完，林小軍不由分說從鄭百科手里拿過核桃放進(jìn)包里，推開門，走了。

一個月后，林小軍打來電話告訴鄭百科：兩枚文玩核桃在深圳春季拍賣會上拍了十萬元，扣掉拍賣費(fèi)用，實得八萬元，再扣掉借給他的五萬元，還余三萬元。

當(dāng)天，鄭百科的銀行賬戶上就收到了三萬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