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顯斌

豐城首富王半城，在蓋酒樓之前，搞了個轟轟烈烈的奠基儀式。在奠基儀式上，他專門請人畫了一條龍，貼在墻上，栩栩如生。奇怪的是龍無雙眼，空留兩片白色。他笑著指著龍眼說，有些人為了阻止自己蓋酒樓，竟然不愿搬走?，F(xiàn)在，自己畫了這樣一條龍，就是為了驗證，看自己蓋酒樓是不是符合天意。驗證的辦法，就是請人給龍點睛，隨便什么人上去都可以，三天之內(nèi)，如果點睛不成功，說明上天不許自己在這兒蓋酒樓，那就順應(yīng)天意；如果點睛成功，龍目金光閃閃，自己就不客氣了。

當(dāng)然，點睛成功的人也不會白忙，會得到一顆珍珠的獎賞。

一些貪婪的人一聽，一個個蜂擁而來，紛紛上前準(zhǔn)備一試身手，都想得到那顆珍珠。可惜，每個人走上去，毛筆點下去，都是一團(tuán)漆黑，更別說金光閃閃了。

這些人灰心喪氣之余，紛紛議論，這怎么可能，畫中的龍嘛，咋會雙眼閃光？再說了，就王半城這樣的鐵公雞，能獎賞一顆珍珠嗎？別做夢了。正議論著，一個白衣長衫的人走上來笑著說：“不一定吧，我來試試看?！闭f完，拈起毛筆，蘸飽了濃墨，一步步走上臺去，站定了，一筆下去，大家一聲驚呼，只見一只龍眼金光閃爍。

來人笑笑，又一筆下去，另一只龍眼也變得金光閃亮起來。一時，豐城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來，上天還真同意王半城建酒樓啊。

大家的目光自然而然也集中到來人身上。這人點了龍的雙眼，放下毛筆，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王半城連忙趕上前來，伸手?jǐn)r住他道：“客官請留步，請教尊姓大名，我這廂有話說?！?/p>

那人笑著望望他，告訴他，自己叫曾博文，是從這兒路過的，看到這邊熱鬧，就趕過來了，誰知誤打誤撞，竟點亮了龍的雙眼。王半城忙告訴他，點了龍眼的人，應(yīng)得到一份獎品。說完，讓人遞上一個盒子，當(dāng)眾打開，里面果然是一顆熠熠生輝的大珍珠。

大家又是一聲驚嘆，既驚嘆那人運氣好，又不解王半城這次怎么會如此言而有信，更多的人則是為上天如此眷顧王半城發(fā)出無奈的嘆息：“這天啊，也袒護(hù)有錢人?！?/p>

誰知，那人面對珍珠，卻連連擺手，說為龍點睛乃舉手之勞，這么貴重的獎品，自己實在不敢接受。王半城說出去的話，是潑出去的水，怎能收回？兩人一推一讓，讓整條街的人都大睜雙眼，心想，現(xiàn)在這世界，還真有這樣的人，大家不會是做夢吧？

最終，曾博文推托不過王半城的誠心實意，只得笑著把盒子收下，匆匆拿著走了。

奠基儀式結(jié)束，王半城長長吁了一口氣，高高興興轉(zhuǎn)身回府。

幾天后的一個早晨，他起來后，正坐在太師椅上愜意地喝著茶，管家急急忙忙趕來，附在他的耳邊告訴他，這座占地半條街的酒樓，看樣子是蓋不成了。王半城一聽，微笑的臉僵硬下來。管家說，這條街上的百姓，聽說王半城建造酒樓是上天的旨意，害怕違背天意將會受到懲罰，一個個都乖乖搬走了?？墒怯幸粋€孤老頭子守著個破房子，說什么也不搬。

王半城惡狠狠地問：“誰？他敢逆天？”

管家告訴他，這人就是張白老。張白老這個人，王半城清楚，是個很倔強的老頭兒，平時很少和人來往。有時，見了王半城，竟然理也不理。

他為什么不搬？王半城捋著胡須慢慢想著，突然眼睛一亮。他斷定，張白老不搬，一定是另有隱情。他甚至想到，張白老的那兩間隨風(fēng)倒的破房子那么金貴，里面一定有什么貴重之物。這時，管家把頭伸過來，咬著他的耳朵道：“小人隱約聽說，神偷‘一枝梅好像就隱藏在我們縣，會不會……”

王半城瞪大了眼睛，“哦”了一聲，許久才點了點頭，認(rèn)為他的懷疑也不無道理?！耙恢γ贰笔墙陮覍易靼傅囊粋€神偷，每次作案，都在墻上畫上一枝梅花，久而久之，就有了“一枝梅”的綽號?？墒牵两褚矝]人見到過“一枝梅”長什么樣子，只是隱約聽人說，“一枝梅”好像潛伏在豐城。尤其最近，“一枝梅”更是作了件驚天大案，這家伙竟然只身潛入皇宮，偷盜了皇上的九龍珍珠，那可是外國進(jìn)貢的東西啊。一時間皇上龍顏大怒，發(fā)下八百里文書，嚴(yán)令各地緝拿，捉住有賞。

豐城陶縣令奉了旨，更是廣派巡捕，嚴(yán)加緝拿，可是忙了半個月，至今仍無下落。王半城想，難不成這個張白老就是“一枝梅”，他的房中藏有寶物，才死活不肯搬走？他立馬吩咐下人打轎，出門直奔縣衙，把自己的懷疑上報給了陶縣令。

一天深夜，縣里的一群差役忽然撞開張白老的門，張白老還在睡覺就給抓了起來，被繩子捆了，扯到一邊。一群差役在屋里屋外仔細(xì)搜尋，忽然有人高聲叫道：“找著了。”大家趕緊過去，只見墻角放著一個甕，打開之后，里面竟然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個孤老頭子，怎么會有這么多銀子，一定來路不正。

陶縣令詢問張白老銀子從哪兒來的，張白老搖著頭，說自己也不知道。陶縣令冷冷一笑，難不成銀子是自己飛來的？他吩咐差役認(rèn)真搜尋，看有皇上的九龍珍珠沒有。可是，差役們挖地三尺，也沒找見那物件。陶縣令一揮手，讓把張白老帶回縣衙，仔細(xì)審問。

到了豐城大堂，張白老跪在那兒，任陶縣令怎么問，就是一聲不吭。無奈之下，陶縣令讓用板子打，逼問張白老，究竟把皇帝的九龍珍珠藏在哪兒了。張白老渾身被打得鮮血淋漓，沒有一寸好處?？墒亲允贾两K他都一言不發(fā)，更沒吐出九龍珍珠所藏的地方。

在堂上，他只承認(rèn)了一件事，自己就是“一枝梅”，其余的一概不說。

陶縣令無奈，只有呈文上報，說張白老就是“一枝梅”，偷盜搶劫，無所不為，至于九龍珍珠，他至死也不說出下落，可能已經(jīng)銷贓了。鑒于“一枝梅”手段高超，為了避免發(fā)生越獄事件，陶縣令請求將張白老早早就地處置，若押解京城，可能會半路逃跑。

半個月后，朝廷下了圣旨，將張白老就地處死。九龍珍珠還要想辦法明察暗訪，務(wù)必查到。

因為偵破得力，陶縣令受到皇帝獎賞。王半城也因為舉報有功，得到獎勵，并開始在豐城街上蓋起酒樓來。

王半城的酒樓建成，由于處于四通八達(dá)的地段，生意格外紅火，日進(jìn)斗金。王半城都想要改名字叫作王滿城了，他每天喜氣洋洋地計算著收入。一天，王半城坐在太師椅上，悠閑地聽著管家報賬。

突然，一群差役沖進(jìn)來，二話不說，一索子將他捆了，拉著就走。他急了，結(jié)結(jié)巴巴道：“干……干什么？我是陶縣令的朋友?！边@時，商州知府走進(jìn)來，告訴他，陶縣令不管用啦，也被捆起來了。說著，一揮手，示意將王半城帶走。

這次，王半城沒有被押入縣衙門，而是直接押到商州府衙門。同時被押送來的，還有陶縣令和曾博文。

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待到商州知府升堂，他們才終于知道，有人告發(fā)他們?nèi)撕匣?，私藏了皇帝的九龍珍珠。三人一聽，急忙連連叩頭，大喊冤枉，說自己從來不干偷盜之事，請知府大人明鑒。

知府嘿嘿一笑，讓帶上證人來。不一會兒，隨著腳步聲，一個人走上堂來，三人一看，不是別人，竟是豐城一個叫劉義的叫花子。劉義上堂跪下，當(dāng)場指證王半城，說他在酒樓奠基那天，送給曾博文一顆珍珠，就是九龍珍珠，自己親眼所見，絕無虛假。王半城、曾博文和陶縣令聽了都愣了愣，接著哈哈大笑起來，說那怎么會是九龍珍珠，那不過是一顆很平常的珍珠，當(dāng)時很多人都看見過，如果是九龍珍珠，他們甘愿受刑。

知府冷笑著點點頭，問那顆珍珠何在。三人互相望望，張口結(jié)舌，最后還是陶縣令低下頭承認(rèn)，珍珠放在自己那兒。

原來，王半城送給曾博文珍珠后，不久他就讓曾博文轉(zhuǎn)手送給了陶縣令。知府聽了，派差役來到陶縣令的府上，拿到那個裝珍珠的盒子，呈送上來。

盒子被當(dāng)堂打開，三人登時傻了眼。盒子里的珍珠并不是原先王半城送的那顆。這顆珍珠在陽光下泛著水光，碧瑩瑩的。珍珠里，隱隱有九條小小的龍在盤旋飛舞，髭須俱見，活靈活現(xiàn)。

這就是皇上被盜去的九龍珍珠，知府見了拍案大聲喝道：“私藏圣上的寶珠，該當(dāng)何罪？來啊，拖出去斬了?！?/p>

三人癱軟在地，大喊冤枉，可是毫無用處，如同三只死狗一般被拖了下去，當(dāng)即斬首示眾。

陶縣令他們被斬的當(dāng)天，在張白老的墓前，劉義跪著，淚流滿面，默默地焚燒著紙錢，輕聲道：“張老伯，你安息吧，你的仇我已經(jīng)報了?！敝挥兴馈耙恢γ贰笔钦l，就是他自己。他是個神偷，被官府追拿，無處可去就偷偷躲到這兒來，假扮成叫花子。

來到豐城后，他仍像過去一樣，經(jīng)常夜晚外出，施展空空妙手，偷盜各地富人的金銀救濟(jì)窮人。當(dāng)然，也救濟(jì)過張白老，并多次在張白老家躲藏，逃過官家的追捕。他知道，張白老被抓，之所以甘愿承認(rèn)自己就是“一枝梅”，是為了解救他。當(dāng)時，他還在半路上，聽到這個消息后急忙往回趕，可還是遲了一步。等他趕到豐城，張白老已經(jīng)被押赴刑場，斬首示眾。

他悄悄掩埋了張白老，痛哭一場。

事后，他多方打聽，這才知道張白老的死，是王半城、陶縣令和曾博文合伙陷害的。

王半城一直想獨霸這條街，但是遭到當(dāng)?shù)睾芏嗑用穹磳?，大家都不愿意搬遷。于是，王半城故意畫了一幅畫貼在墻上，說是驗證天意，讓人給龍點睛，如果不成功，自己就撤銷蓋酒樓的計劃；如果點睛成功，自己就順應(yīng)天意，蓋起酒樓。

點睛之前，他已經(jīng)和陶縣令悄悄商定，讓曾博文去點睛：畫貼在墻上，墻后安有機關(guān)，別人毛筆點下，機關(guān)不動，變成一片黑色。曾博文去點，墻內(nèi)掌握機關(guān)的人就按照提前安排好的，悄悄移動機關(guān)，龍眼睛所在的位置就出現(xiàn)兩個金片，龍眼也就金光閃爍了。

如此一來，點睛成功，王半城蓋酒樓的舉動就成了順應(yīng)天意。同時，王半城給陶縣令行賄也取得成功：曾博文是陶縣令的小舅子，得獎的珍珠并不是屬于他的，他點睛成功之后，轉(zhuǎn)手就將珍珠送給了陶縣令。如此一來，誰還會猜到雙方是暗中搗鬼，愚弄百姓，行賄受賄？

拿了王半城的珍珠后，陶縣令明白，無功不受祿，王半城事后一定有求于他。果然，幾天后，王半城找到縣衙請他把張白老抓起來，定成死罪，以儆效尤，否則，自己的酒樓仍會泡湯。至于罪名嘛，就說他是“一枝梅”。陶縣令一聽，大叫有理，這樣一來，既殺了張白老，也很有可能會得到皇上的賞賜，一舉兩得。當(dāng)天晚上他就帶著差役去抓捕張白老。賊贓是王半城提供的，陶縣令悄悄帶上，到了那兒，趁人不注意偷偷放在現(xiàn)場。張白老有口難辯，含冤被殺。

劉義弄清原委后，發(fā)誓一定要替張白老報仇。他在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悄悄潛入陶縣令府上，找到那個裝珍珠的盒子，偷天換日，拿走盒子里的珍珠，悄悄放進(jìn)自己盜走的九龍珍珠。接著翻身去了商州知府衙門，舉報陶縣令三人私藏九龍珍珠。

陶縣令、王半城、曾博文三人被斬，豐城也除掉了三只害蟲。

選自《民間文學(xué)》2014.12

（段明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