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冰

44歲的石青華有103個孩子，他的北京光愛學校里，收留的全是流浪兒。石青華無疑是天下最累的爸爸，但也是對幸福體驗最深的爸爸。

愛是內心最初的柔軟

若不是1997年那場爆炸，石青華一家三口會在安徽金寨縣過著小富即安的日子。那年春節(jié)前，鄰居家里儲藏大量的煙花爆竹，引發(fā)爆炸，石青華一家嚴重燒傷。彼時，石青華從事外貿工作，妻子開了一家服裝店，兒子小石頭還不滿1歲，日子幸福安康。一場爆炸，讓這些美好灰飛煙滅。妻子和兒子大面積燒傷，石青華也受傷嚴重。石青華負債進京，兩次手術后，分文皆無，只能帶著妻兒流浪。住在北京橋洞的日子里，他第一次接觸流浪兒。

夜里，是橋洞最為熱鬧的時候，乞討了一天的流浪兒們回到“家”?？吹叫∈^的手指頭都燒沒了，他們?yōu)槭嗳A指點迷津——他們將橋洞里最背風處留給了石青華一家，并指點他哪里的垃圾桶可以撿到吃的東西，哪里人流量大……石青華認真地對孩子們說：“謝謝你們?！卑朊靼氚抵?，他看到了他們眼睛中的一抹明亮。那是觸動石青華的最初，他覺得，那是人性的尊嚴、心靈的體面。這些孩子，應該有明亮的生活和未來。

后來，石青華一家在媒體和中華慈善總會的幫助下，在北京安定下來。他與老鄉(xiāng)一起開了所專門接收農民工子女的幼兒園。2004年，幼兒園步入正軌，石青華成立了北京光愛學校，專門收留流浪兒。

讓孩子們有家的概念

小輝是石青華帶回來的第一個孩子，來自河南農村，父親病逝后，母親走了。石青華找到小輝時，小輝已在北京乞討了三年。

有家的生活對小輝并沒有多少吸引力，吃得不好，還受人管束，尤其是課堂四十五分鐘，簡直如坐針氈，因此不辭而別。石青華滿北京城找小輝。有人勸他說：“別找了，他心不在這兒，就算找回來，他還得走?！笨墒嗳A想：如果小輝是我的親生孩子，他離家出走了，我會不去找他嗎？

兩天后，石青華在一家肯德基里找到了小輝，他不肯跟石青華回學校。石青華說：“學校很艱苦，不像流浪，討來的錢能大吃一頓。但小輝，你要永遠做流浪兒嗎？當你十七八歲時，還有人同情你、施舍錢和食物給你嗎？將來娶妻生子，你要讓你的孩子住橋洞、從垃圾堆里撿飯吃、伸手乞討，過毫無尊嚴的生活嗎？”這些話讓小輝第一次去想自己的未來。他跟石青華回到了光華學校?？墒旌螅俅尾晦o而別。在小輝的帶動下，有幾個孩子也蠢蠢欲動。石青華知道，挽留與尋找不是辦法，對這些從小就沒有家庭概念的孩子來說，如何讓他們愛上這個家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次，石青華是求著小輝回來的，他說：“學?，F在很困難，你得幫幫我。”小輝“仗義”地回來了，每天除了上課，還幫石青華維持秩序，陪石青華去早市、夜市，撿白菜給孩子們加菜。于是，原本只有粥的早餐便多了一道菜，孩子們吃得津津有味。連續(xù)吃了半個月的白菜后，孩子們吃膩了，石青華的眼圈又紅了，孩子們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這個營養(yǎng)怎么夠？

這一切，都落在小輝的眼里。晚上，石青華查宿走了之后，他把孩子們叫了起來，對他們說：“明天早晨誰也不許剩菜，把白菜都吃了。”孩子們說：“為啥？”小輝說：“石叔叔去夜市撿白菜回來不容易，咱們不吃，他心里很難過，但他沒錢給咱們買肉吃。”

第二天早上，孩子們吃得比平時都要香。一個叫皮皮的孩子吃完飯，走到石青華面前，說：“以后，我就叫你白菜爸爸吧?！彼氖畮讉€孩子哄堂大笑，從此，他們都叫石青華白菜爸爸。

從此，小輝再沒有離開。在他幼小的心靈里，第一次有了家的概念——你離家出走，爸爸會找你;你生病了，爸爸會帶你去醫(yī)院;你餓了，爸爸會準時做好飯菜;你不開心了，爸爸會陪你說話。

撫觸更能傳遞溫暖

長期流浪讓孩子們養(yǎng)成了無數陋習，更可怕的，是他們幼小心靈的冷漠、戒備，甚至是殘忍。

石青華每天親自給孩子們洗澡，雖然工程浩大，但他要教孩子們講衛(wèi)生，重要的是想通過這種身體的觸摸，敲碎他們心靈的銅墻鐵壁。石青華記得第一次給牛牛洗澡，當他的手碰到牛牛的身體時，他像遭受電擊一般回縮。石青華輕輕攬住他，給他洗頭，為他搓后背，漸漸地，孩子變得安靜了。等到他拿著浴花把牛牛涂得像小雪人一樣時，他看到孩子的肩膀在抖動。其他孩子靜靜看著這一幕。石青華第一次在他們的眼中看到了柔情。那天，他給每個男孩都搓了澡，耐心細致地，洗去他們身體上的污垢，也洗去他們情感上的累累灰塵。沒有什么比這種撫觸更能傳遞溫暖了，此后不管多忙，石青華和另外一個女老師，每周都為孩子們進行這種“洗禮”儀式。

漸漸地，越來越多的流浪兒慕名來到光愛學校，最多時，有108個孩子。很多人知道石青華的事跡后，紛紛捐錢捐物。有了大家的幫助，石青華租了一個四合院做學校。房東得知石青華的善舉后，每年只收5萬元的租金?？珊髞硪粋€物流公司的老板看上了這間四合院，石青華只得帶著孩子們搬家。有一年搬了三次家，石青華內心疲憊不堪，可每次搬家，他都帶著孩子們放鞭炮，和他們一起裝飾教室，打掃操場，開墾菜地。他還買來各種樂器，請來專業(yè)的音樂老師，不僅讓孩子們學習音樂知識，還經常組織演出，給他們在公眾面前表現自我的機會。

每一次，看著孩子們唱歌、跳舞，健康而自信的樣子，石青華都無法控制自己的眼淚。

被愛的心靈才能產生愛

光愛學校成立十一年來，石青華先后給五百多個孩子做過爸爸。有些孩子要上小學了，可很多正規(guī)的小學要么以戶口為名，要么以需交借讀費為借口，拒收這些孩子。

石青華能做的，就是托關系求人。在他的低聲下氣里，孩子們開始進入正規(guī)的小學讀書?？蓪⑺麄兎湃肫渌⒆又虚g，他們辛苦累積的自信，很快就被打垮了，不出幾天，又回到石青華的身邊——只有在爸爸這里，他們才是平等自信幸福的。

石青華每天接送孩子，像一個普通家庭的爸爸那樣，偶爾往孩子兜里塞些零花錢。而這些錢，都是從妻子那里要來的。這些年來，妻子幼兒園的收入幾乎全部貼補了石青華的光愛學校。石青華總是對孩子們說：“不要跟別的同學比父母，爸爸對你們的愛絲毫不比他們的父母差;也不要跟他們比吃穿，比兜里有多少零花錢，人生是個長跑，你們要攢足了勁，跑下半場。你們一定是最有耐力的那一個，爸爸在終點等著你們?！?/p>

有的孩子雖然找到了自己的家，但因跟父母無法溝通，又重新回到石青華這里。石青華不會強行把孩子送回家，而是把他們的父母請到學校，讓他們看孩子在校的這一天。很多父母看了之后，都落下了慚愧的淚水。

劉巖是其中一個被父母領回家的孩子，可回家后跟父母相處得并不好，最讓父母無法忍受的是，他居然偷父母的錢。而那段時間，石青華總是收到匿名匯款，有時是100元，有時是50元。接到劉巖父母的電話后，石青華明白了。他去了劉巖的學校，把那些錢放到劉巖的手上，說：“白菜爸爸需要你的幫助，但不是現在，你現在好好學習，將來賺錢了，再幫爸爸一起照顧弟弟妹妹們。你盡管是拿爸爸媽媽的錢，這也丟白菜爸爸的臉，會讓人覺得咱們光愛學校沒有家教?！眲r哭了，說：“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每天為弟弟妹妹吃飯發(fā)愁?！笔嗳A鼻子一酸，他想，孩子們一天天長大，他們會如愛心接龍一般，互相幫助，情同手足。

現在，石青華每天都會收到孩子打來的電話，天南海北，喜怒哀樂。他清楚地記得每個孩子的名字，樂呵呵地分享他們的快樂與煩惱。每次電話即將結束時，他都問一句：“想爸爸沒？爸爸也想你?！彼胗眠@種方式提醒孩子們，你們永遠是爸爸的孩子，只要爸爸還在，這個世界上就還有人牽掛你，你要好好活。石青華堅信，一個被愛的心靈才能產生愛，才不會自棄，才不會殘暴。

很多人說，他是世界上最累的爸爸。石青華說，有些責任，一旦擔起了，就再也放不下。

“在世界歷史上，對于文明的真正考驗是看人們怎樣對待社會上最弱勢和無助的群體?！笔嗳A很喜歡這句話，他從書上摘錄下來，貼在自己的臥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