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建平 王 靜

(鹽城市檔案館,江蘇鹽城，224002）

瑞士航空表

這是一塊航空表，距今已有百年歷史。外表斑駁、有銹，但走時精準。表盤有多重刻度，外圈刻度BASS/MILE（英里/時速），中圈刻度TELE AETER|MILE（緯度|方位），內圈刻度時分秒，表盤共計5 個 指 針 。 后 蓋 標 識 ：SWISS MADE（瑞士制造）。內芯完好，零件數為正常手表三倍之多。這塊上了年紀的航空表原主人是一名美國飛行員，后經江蘇省大豐市私人門診大夫之手，輾轉成為當地一位普通修表匠的珍愛之物。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讓這塊航空表漂洋過海，并最終留在了這塊土地？

B-25“空中堡壘”墜毀，美國飛行員草棚求生

1944年6月,隨著盟軍在太平洋戰(zhàn)場越島作戰(zhàn)逐漸逼近日本本土,日軍的抵抗越來越頑強,讓美軍付出了慘痛代價。美軍借鑒歐洲戰(zhàn)場對德戰(zhàn)略轟炸的經驗,決定對日本進行大規(guī)模戰(zhàn)略轟炸，承擔轟炸任務的是美國陸軍第20 航空隊。9月20日凌晨，美軍依照既定計劃轟炸日本東京，一架B-25“空中堡壘”轟炸機執(zhí)行任務時被高射炮擊中，勉強飛行一段時間后墜毀于黃海邊，機上5 名飛行員跳傘逃生，失去聯系。

臺北縣（今江蘇省大豐市）的大中集（今大中鎮(zhèn)）位于黃海之濱，北臨蘇北中心縣城鹽城，是日偽重兵把守的戰(zhàn)略要地，日偽活動極為猖獗。日軍得到消息，判斷跳傘飛行員極有可能落于這一帶，立即派大批日偽軍挨家挨戶搜捕美國飛行員，日本兵到處設卡盤查，整個大中集彌漫著恐怖氣息。

大中集有一家松筠私人診所，由唐竹軒醫(yī)師經營。這日天黑后，唐竹軒關門打烊準備做飯，指派小舅子朱紹康去屋后草棚抱草燒灶。朱紹康來到草棚，突然草垛里冒出一蒙面人，蓬頭垢面，滿身是傷。朱紹康當時不過十來歲，頓時嚇得六神無主，尖叫起來。聽到異響，唐竹軒連忙趕來，看見蒙面人，下意識地找根棍子自衛(wèi)。那人見狀更為緊張，扯掉蒙面布，嘰里呱啦手直搖，似乎讓唐竹軒不要聲張。唐竹軒疑竇叢生，走進草棚，仔細一看，此人高鼻子、藍眼睛，分明是個外國人。見唐竹軒一臉疑惑，他用手指指天，又把胳膊伸直在原地轉圈，形似一架飛機。接著他又拿柴草在泥地上畫了個太陽旗，做射擊狀，嘴里發(fā)出“叭，叭，叭”的聲音。這連說帶比劃，讓唐竹軒聯想到白天小鬼子在鎮(zhèn)里搜捕的情形，心中頓時明了：莫非眼前這人就是日本鬼子要搜捕的美國飛行員？想到這，唐竹軒忙把他扶進屋子。

中國醫(yī)生冒險救助，舍生取義護美兵

眼前形勢微妙，但美國飛行員無暇多想。他進了屋，警惕不安地看著唐竹軒。唐竹軒看出他的緊張，連忙安撫，比劃著讓他放松。同時，表明自己是個醫(yī)生，會給他看病，可以給他幫助。唐竹軒一邊幫美國飛行員清理傷口，一邊讓家人趕緊弄些吃的。待他吃飽后，又弄來澡盆讓他洗澡。為了飛行員的安全，唐竹軒仍將他安置在草棚的角落里，整理了地鋪，并用高柴草將地鋪四周遮掩得嚴嚴實實。

美國飛行員暫時安頓下來，但日本鬼子在集鎮(zhèn)大肆搜查，肯定不會輕易放棄，一旦被發(fā)現，全家都要受牽連。唐竹軒的家人迫于情勢，極力要求他快點將人送走。唐竹軒陷入兩難境地。說是“送走”其實就是趕走，這美國飛行員體貌特征明顯，若沒人幫助，孤身一人很難躲過日本兵的眼線，一旦走出這個院子，那就是送死。但如果不“送走”，自己和家人都將承受極大的風險。考慮再三，唐竹軒最終還是冒險將他留下。他勸家人：“我是醫(yī)生，成日治病救人，現在這個人長得這副模樣，又人生地不熟，一出去就得送命，更何況他還幫助我們打鬼子，不保護他那是喪良心，不算人！”

唐竹軒頂住家人壓力，留下美國飛行員。半夜時分，院外傳來急促的敲門聲：“快開門，搜查”。唐竹軒平復了一下心情，看看家人，暗示他們鎮(zhèn)定些，便去開門。門一開，幾個偽軍沖進來，四處亂翻亂搜，幾間屋子被翻了個遍，什么也沒搜到。帶隊的人心有不甘，惡狠狠地問：“你們有沒有發(fā)現一個美國人？”唐竹軒不慌不忙地答道：“沒有，沒有，怎么回事？”“美國飛機落到東面海里，飛行員沒死，逃跑了。要是發(fā)現了，立馬報告。否則小心掉腦袋?！碧浦褴幒图胰诉B連點頭。就這樣，美國飛行員在唐竹軒及其家人的掩護下，在草棚里躲過了一劫。

喬裝改扮助轉移，美兵感激贈手表

敵人不定期上門搜查，加之患者看病人來人往，人多嘴雜，只怕會泄露風聲，唐竹軒意識到草棚非久居之地。為今之計，只有快點聯系地下黨，早日轉移，才能保證美國飛行員的安全。唐竹軒托人找到了中共臺北縣（今江蘇省大豐市）敵工部干部呂少南（西團人，后改名呂錚，解放后任職于中共上海南市區(qū)組織部，上海市作家協會會員。其小說《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經改編，拍攝為電影《保密局的槍聲》）。幾天后呂少南帶著兩個商人假裝到診所看病，其真實身份是蘇中軍區(qū)的工作人員，其中一人是英語翻譯。經過溝通，他們才知道這名美國飛行員跳傘落到大中集東面的海上，靠著腕上航空表的指引，游到海灘，已是精疲力盡。為了躲避日本兵的追蹤，潛伏在集鎮(zhèn)后又一路向西，鉆進莊稼地尋些東西勉強果腹，又趁著天黑藏身于唐家后門的草棚。

為了讓美國飛行員順利通過敵人的卡哨檢查，幾人想了對策。唐竹軒用繃帶將其頭包扎起來，只留下眼睛和嘴，并涂上碘酒、膏藥，如同渾身害瘡的重病號，乍一看極為駭人，躲之猶恐不及。臨行之際，美國飛行員對唐竹軒十分感激，堅持將身上唯一的珍貴物品，帶了20 多年的航空手表送給唐竹軒留作紀念。無法推辭的唐竹軒只好收下，并將跟隨自己多年的一副聽筒作為回禮送給了他。雖語言不通，但中美聯合抗戰(zhàn)的情誼皆凝聚在彼此心中。

粟裕派兵接應，美國飛行員終脫險

在精心籌劃安排下，美國飛行員瞞天過海，通過了敵人的層層封鎖檢查。同時，與其一起逃生的另外4名飛行員也被我地方武裝營救。營救美國飛行員的行動上報到了蘇中軍區(qū)。接到有關匯報后，新四軍蘇中軍區(qū)第二軍分區(qū)司令員梅嘉生急電向正在大運河東岸、塔兒頭一線進行軍事訓練的新四軍第一師師長粟裕請示：“9月20日凌晨1時許，一架美國B-25‘空中堡壘’轟炸日本東京，被高射炮擊傷，飛機墜毀于黃海邊，飛機上共有5人，他們跳傘降落后，落到臺北縣大中集海邊一帶的草田里，餓了一整天，今天夜里，被當地民兵發(fā)現，現飛行員已被帶到集南區(qū)抗日公所。特發(fā)電請示，請師長速予指示！”

粟裕獲悉后，立即指令二分區(qū)地方武裝前往保護美國飛行員，同時讓七團團長彭德清派一名副營長帶一個連趕往大中集營救。但駐守鹽城的日軍少佐黽子一郎已從漢奸那里得知美國飛行員的行蹤，迅速派出100 多名日偽軍加大搜尋力度，誓要尋獲美國飛行員。50 多名接應美國飛行員的二分區(qū)地方武裝人員，途中與日偽軍相遇，發(fā)生激戰(zhàn)，因戰(zhàn)斗力不足，被敵方打散。此時，接到命令的林發(fā)英副營長和庚德信連長經過兩個晝夜的強行軍，在大中集東邊茫茫的蘆葦蕩，遇到了還在堅持戰(zhàn)斗的地方武裝人員。為了讓美國飛行員盡快脫險，林發(fā)英帶領7 班戰(zhàn)士阻擊，牽制敵人，由庚德信帶領5名美國飛行員返回師部。最終林發(fā)英及7 班戰(zhàn)士因實力懸殊，全部犧牲。幾天后，5 名美國飛行員到達師部。次日，粟裕主持召開了歡迎美國飛行員的大會。

40年后，唐竹軒老先生將這塊手表交換給了修表師傅董際德，希望他用專業(yè)知識更好地保管這塊航空表，同時將表背后的故事悉數告訴了他。如今又30春秋，唐老已經作古，董師傅也已古稀，他將這段經歷告訴世人，使這塊見證了中美聯合抗擊日本法西斯的航空表不會因歲月而蒙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