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燕峰
前幾天回家,爸喜滋滋地拿出一些禮物給我看:一頂時髦的圓形老年帽,一件柔軟的格子棉布襯衫,一雙舒適的棉拖鞋,一副結(jié)實的拐杖,還有一架精致的玳瑁老花鏡。
看著爸歡喜的神情,媽在一旁嗔怪道:“歲數(shù)越大,越愛顯擺,這都多少次了?!眿尩脑捥嵝蚜宋?,我意識到這些禮物一定是爸資助的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寄來的。
爸用蒼老的手反復(fù)摩挲著每一件禮物,邊絮絮叨叨地告訴我這些孩子的情況,誰被學(xué)校保送讀研了,誰獲得了國家級獎學(xué)金,誰在工廠被評為生產(chǎn)先進(jìn),誰正準(zhǔn)備出國……
這時,夕陽余暉透過玻璃窗,照進(jìn)屋里,爸白發(fā)蕭然,在陽光下閃著一片耀眼的銀光,爸的眸子里眼波流轉(zhuǎn),閃動著明亮的光彩,臉上皺紋密布,每一道褶皺都盡情舒展,像一朵迎春花在怒放,艷艷地開在早春的季節(jié)里。
這動人的一幕,以一種神奇的不可思議的力量攫住了我的心。
爸是上世紀(jì)六十年代的大學(xué)生,師長欣賞他的才華,力薦他留校任教,但他還是放棄了別人夢寐以求的機遇,回到貧窮的家鄉(xiāng),做起了鄉(xiāng)村教師。后來爸改做行政工作。
爸退休后,我們擔(dān)心他忙慣了,突然閑下來不適應(yīng),所以鼓勵爸帶著媽四處走走,可是爸拒絕了我們的好意,一個人跑到鎮(zhèn)上租了大房子,把那些留守兒童集合起來,輔導(dǎo)這些孩子們功課。爸特別疼這些孩子,這個想爸媽了,爸馬上撥通手機讓跟外地打工的父母通話。那個需要本和筆了,爸二話不說就給買上。爸還動員我們從網(wǎng)上給他買適合孩子們看的圖書,他還自掏腰包買來乒乓球案,教孩子們打球。
早在十年前,我連著幾次回家,看到飯桌上擺的都是些最廉價的土豆和白菜。我疑惑不解:爸爸有退休金,老兩口的生活何以如此清苦?爸笑而不語,媽抬頭瞥了爸一眼,不無委屈地說,你爸資助了幾個西部的孩子……
我生氣了,瞪著眼睛,大聲說,爸,我們知道您心腸好,您做善事我們并不反對,但是您得量力而行,不能這樣太苦自己,也讓媽跟著您受苦。爸收斂了笑意,嚴(yán)肅地說,那些在困境中苦苦掙扎的孩子,如果因我們的關(guān)愛而走出命運的沼澤,受再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我找不到反駁爸的理由,以后回家,只好把蔬菜和肉以及水果大包大包地買回家去。
而今,看著爸滿是欣慰和自豪的笑容,我豁然頓悟:從放棄在大學(xué)任教的那天起,爸一定在他的心中播下了善和美的種子,那些生命中所有令人怦然心動的美好,都是美和善在他的心上萌動,發(fā)芽,生長。
在幾十年的播愛行善生涯中,他自己早已長成了一朵花,一朵芬芳的花,把美麗送給每一個有緣與他相逢相識的人,把或清芬或濃郁的香氣送給每一個處于卑濕之地的人。而他自己,一路走著,笑著,愛著,成了一片風(fēng)景,一片深深植根于蒼茫大地上的風(fēng)景,美麗而充滿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