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
獻給曾經(jīng)的日子,有清貧,更多是美好。留住記憶,傳承樸實與善良,老咸菜,一生情。
我出生在魯南微山湖畔一個叫韓莊的小鎮(zhèn)上,這兒鄉(xiāng)風淳樸,人勤水好,經(jīng)年傳承著關(guān)于“吃”的人與事。以“霸王別姬”聞名的全魚宴常會讓食客流連忘返,而家鄉(xiāng)的老咸菜、醬豆子更是讓游子難以忘懷。
過去日子苦,幾乎家家都做老咸菜,于是老咸菜成了餐桌上的“常客”。老咸菜學(xué)名芥菜,將芥葉連莖腌漬便是“雪里紅”,“雪里紅”因霜打之后易變紅色而得名。老家人把粗壯的根叫辣菜疙瘩,墨綠的葉子稱辣菜櫻子。
葉與根天生是一對兒。它們在地里連體成長,根壯葉茂后分家,然后在瓷缸里重新相聚。女主人以粗鹽粒子為媒介,巧手料理,加之日光、深井水等天然資源,便成就了老咸菜的老味道。
老咸菜選料看似簡單,可里面卻有“竅門”。不能選細長條的“母子”,這是撒種長成的,生澀發(fā)苦而不脆。要挑選插苗長成的果實,這種疙瘩又粗又大,有的底部還分了小叉,這是大自然造化使然。
記憶深處,每年冬季一來臨,母親便買來大筐的辣菜讓我去洗。風嗖嗖的,水涼涼的,而母親的眼神里透著威嚴。我手里拿著一把鞋刷,坐在井臺旁洗呀洗、摘呀摘,小伙伴們則在一旁的空地上彈玻璃球、推鋼圈,還不時沖我直擠眼睛。
辣菜疙瘩從這筐轉(zhuǎn)到那筐,漸漸堆成了小山,而我的小手已變得通紅。刷完疙瘩便是洗櫻子。櫻子在大鐵盆里蕩來蕩去,我的心卻早已隨伙伴們?nèi)チ?。一下午的光景,我才洗好了辣菜。母親仔細檢查,沒刷干凈的再返工,之后才讓我出去玩,而小伙伴們早已不見了蹤影。
母親把洗好晾干的辣菜放入早就備好的大瓷缸,按順序碼放,底層放疙瘩,上面是櫻子,一層菜一層鹽,比例是1比10,然后向缸內(nèi)注入深井水。
十多天之后,缸里便生成了鹽水。這時鹽水不能見雨水和油星,否則辣菜會長白毛易腐爛。家人要時常觀察,每隔半個月倒騰倒騰缸,讓鹽充分融解到辣菜里。母親說這叫“倒缸”,除味兒。
一個月以后,母親便會把腌后的櫻子和疙瘩放在陽光下曝曬,鹽水倒出來澄清,除鹽泥去渣滓。幾天后,將它們重新放回缸里。短暫的分離后,鹽水變得清澈干凈,而疙瘩和櫻子則浸透了鹽的光澤。用雪菜炒豆子、燉肉醬,這時人們可以享用“雪里紅”的美味了。
在鎮(zhèn)上讀高中時,炒咸菜是我的最愛。那時住校,兩周回一次家。返校前,娘把咸菜疙瘩切成絲,配上紅紅的辣椒和細細的肉丁翻炒,然后放入玻璃瓶里,并帶上一大包煎餅卷子。學(xué)校里有食堂,可大家都舍不得買菜,只是要上一碗稀飯,煎餅卷著咸菜吃。有時實在嘴饞了,我就買上一份一角錢的豬肉燉大白菜,并與要好的同學(xué)一起分享。
老人們常說:“桃花開,杏花敗,李子開花炸咸菜。”腌后的咸菜只有經(jīng)過高汁“炸”這一道工序,才可以稱為老咸菜。
如今,年近八旬的老母親道出了其中的“秘密”:“炸”咸菜前,一定要把腌好的辣菜在陽光下曬干,蒸發(fā)掉鹽水;“炸”咸菜時,要小火煮熟“炸”透,高汁入肉里。簡單不變的流程,不變的味道和習(xí)慣,這是歲月的浸泡和積淀,更需要火候與工夫。今年春分這一天,姥姥安然離去,她給后輩留下了美好的回憶和無盡的思念。
現(xiàn)在生活好了,母親的身體也大不如前了,可她年年都“炸”老咸菜。每年清明前,母親就會把做好的老咸菜捎來濟南讓我嘗嘗鮮,老咸菜久放不壞,是我餐桌必不可少的下飯菜。
經(jīng)年不改的習(xí)慣,亙久不變的醇香,老咸菜傳遞著親情,散發(fā)著家鄉(xiāng)泥土的味道和芳香。如娘一樣的祖輩,用勤勞的雙手經(jīng)營生活,不向困難低頭。老咸菜是親情的寄托,而關(guān)于“吃”的故事正一輩輩傳承著,樸實和善良,永遠值得人們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