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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神知化

2015-06-19 15:05:10孫青瑜
山花 2015年10期
關(guān)鍵詞:土地爺冥幣土地廟

孫青瑜

一晃兩年了,當初孔憲英一個月一千塊錢的許諾,至今沒有兌現(xiàn)一分。先前想起這事,六十八歲的許桂蘭還略為不滿,后來再想,也就兀自一笑了。

七十三歲的孔憲英腦子充過血,好是好了,可半拉腦子畢竟壞掉了,行動一直利索不起來。本來她想去老年公寓,可就是找不到那個簽字人。其實也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愿意去找罷了。用孔憲英的話說閨女畢竟不是親生的,骨頭還沒打斷呢,筋就斷了。每每想到這個繼女,孔憲英就忍不住在許桂蘭面前落淚:“妹子,從一歲呀!就這么長一點,我把她一點一點地拖大……沒法說,壞良心!”

孔憲英和繼女鬧僵,是因為孔憲英眼下住的這套兩居室。這套房本來是老伴留下的,按說該給女兒,可是孔憲英不想給,為防節(jié)外生枝,她早早立下了遺囑,將房子給了娘家侄子。不想這一來,算是徹底得罪了女兒,幾經(jīng)大鬧無果,便放言斷絕母女關(guān)系,從此母女斷不往來了。雖然口頭上斷絕了母女關(guān)系,可孔憲英的法定監(jiān)護人還是繼女,繼女不簽字,老年公寓不收人。一拖再拖,孔憲英去老年公寓的念想便斷了。

而侄子呢?并不是孔憲英所愿望的那般孝順,簡直是鐵毛老公雞一毛難拔。可這只鐵毛老公雞的嘴巴倒是甜得讓人心醉,整天姑這姑那的許諾,哄得孔憲英心花怒放。直到孔憲英中風進了醫(yī)院,才真正見識了侄子的為人。醫(yī)療費侄子死活不肯掏一分,逢到護士催著讓交錢的當兒,皆是一口一個姑夫地喊老秦:“姑夫,人家讓交錢了,你咋還不去?”“姑夫,趕快去交錢!”每回聽到這話,躺在病床上的孔憲英都氣得面色發(fā)青。老秦是孔憲英的半路夫妻,也近八十歲的人了,東一頭西一頭地在醫(yī)院侍候了孔憲英近一個月。因為沒有領(lǐng)結(jié)婚證,一場腦溢血的花費將那老家伙嚇跑了,孔憲英人還沒有出院,老秦就從她家里搬走了,草草結(jié)束了十多年的同居生活。再往后除了隔三差五地像走親戚一般來看看她,再也沒有了更深的交情。

老秦嚇跑了,侄子又靠不住,孔憲英本想回頭籠絡(luò)繼女,可惜為時已晚。繼女開罪罷了,若再拐回頭去重寫遺囑,但心里畢竟有了溝壑,也不見得會比侄子好。

這樣一來,孔憲英算是八面難靠了。

從醫(yī)院回來,孔憲英一連找了幾個保姆,皆因拖欠工資,逼著人家一個個拂袖而去。有一個性情暴戾的,臨走時一把將孔憲英脖頸上的金項鏈奪走,因為用勁兒太猛,金項鏈斷了幾截,痛得孔憲英眼淚直掉,可也沒說什么,撫著脖子揉了又揉,算是了了工錢。另幾個倒是空手走的,找到了新主家,還不忘三天兩頭跑回來纏那幾個工資錢。有兩個心軟的,來了幾次,便不來了??讘椨⒚總€月靠那幾百塊錢的低保度日,吃喝都顧不住,何來進項還人家工資?明知無望,便索性來個不跑那個空腿了??梢灿幸粋€難纏的主兒,硬是裝看不見這窘迫狀,一根筋地鉆進了死胡同,大喊著孔憲英是個騙子,明知道自己掏不起工錢,為什么當初要騙她?話說得實在難聽,一來二去,兩個人便吵了起來。來一次,吵一次,直到來串門的老秦看不下去,替她結(jié)了工錢,才算罷休。討債的保姆走后,孔憲英趴在床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大哭了一場,又大罵老秦心狠,罵老秦是個陳世美。老秦越聽越煩,心想我心眼兒夠好了,幫了你這幫你那,你還這般指責我。小老頭一生氣,走了。再后來,常來看看的老秦也不常來了。

老秦走后,一個空蕩蕩的屋子里,只??讘椨⒁粋€人,三天一大哭,半天一小哭,說來皆是“凄”字繞心,排解不了。一連哭了幾天,家里連一點米面都沒有了。這才想起了先前因花結(jié)緣的一個好姊妹許桂蘭。

許桂蘭先前開了個花店,愛花的孔憲英常去光顧,一來二去,二人越聊越投機。后來年歲大了,許桂蘭將花店交給了兒媳掌管,自已當了甩手掌柜。老朋友多年不見,竟?jié)u漸淡出了記憶。直到有一天,孔憲英打來電話讓她過去,許桂蘭才想起因花結(jié)緣的這個老姐妹。

本來孔憲英也是試問一下她愿不愿意過來,沒想到許桂蘭還真來了。

開始許諾給許桂蘭包吃包住,一個月一千塊錢。許桂蘭一甩手說:“好姐妹嘞,講什么錢!”誰想到本來的一句客氣話,那孔憲英還真當了真,連干兩個月,許桂蘭還真一分錢也沒拿到。其實孔憲英也不是真的當了真,因為每逢到月底,她心里比誰都內(nèi)疚和著急,但也不愿直說,看到許桂蘭干點啥,她都像是受了神仙的恩惠一般,一副誠惶誠恐承受不了的樣子,說這怎么使得?那怎么使得?許桂蘭早就看出來了,孔憲英就是死要面子,窮在心里,富在嘴上,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呀,但也不能直說,怕傷了孔憲英的自尊:“沒啥使不得的,趕明你好了,你做飯,我吃,讓我再享受回來不就得了!”

不想這一句客套話,竟勾起了孔憲英心底的大限隨時都有可能到來的悲涼:“就我這個樣子,還怎么好得了呀——!怕是我這一輩子都還不了了呀!”

許桂蘭看著泣不成聲的孔憲英,又是一個心痛得不行,但又不知道如何再勸。先前兩人雖好,可不在一起生活,彼此的性格都隱藏著呢,看到皆是好的一面。這一次,許桂蘭搬過來兩個多月了,和孔憲英生活在一起,才算摸清了她的一些脾氣,不勸她還好,越勸勁兒越大,越勸哭得越歡,好像她心里有著可多可多的大悲大凄和大仇大恨,無心的一句話就能惹得她哭幾個小時。有一次,許桂蘭見孔憲英哭得實在是凄楚,也跟著哭了。誰想許桂蘭一哭,孔憲英戛然不哭了,還反過來大勸許桂蘭。許桂蘭知道了孔憲英的脾氣,逢到她哭,許桂蘭也跟著哭。許桂蘭的淚水,回回都能讓孔憲英破泣為笑,漸漸成了治她悲涼的一副良藥。

許桂蘭一連干了兩個月,還倒貼進去幾百塊錢的生活費。她兒子得知情況后,死活不愿意讓母親再干。許桂蘭無奈,只得離開了孔憲英。

人離開了,心卻掛念得很,先前滑一天滑一天的日子,突然像墜了一塊大石頭,過得要多慢有多慢,心里七上八下,坐臥不安。不知道這兩天連路都走不好的孔憲英是咋過的?第三天實在忍不住了,去了。不想許桂蘭人剛走到樓下,孔憲英的哭聲就從三樓飄下來,聽得許桂蘭內(nèi)疚兩行淚。鑰匙還在許桂蘭手里,她上得樓來,抹了眼淚開開門一看,孔憲英正趴在沙發(fā)上哭天嚎地,一問兩天沒吃沒喝了,要絕食自殺嘞。許桂蘭一聽,又是一個心痛襲胸,忍不住上前勸了兩句。不想這一次勸,孔憲英不但沒止哭,還沖她發(fā)起了大脾氣:“你們都不要我了,讓我死了吧!讓我這個累贅死了吧!”

許桂蘭一聽,也像是來了氣,沖孔憲英吼道:“就是死,我也陪著你,好了吧!”

許桂蘭說話還真是一言九鼎,這不,一晃都義務照顧孔憲英快一年了。家里也不敢再住,搬到了閨女家里,白天來,晚上走。閨女心眼也好,幫她這個當娘的瞞著哥哥,偶爾家里有了好吃的,還讓母親給孔大姨拿些。

又一個中秋節(jié)到了,許桂蘭的女兒頭天晚上將月餅早早地給母親備好,讓第二天給孔憲英拿去,還安排說晚上別回來了,陪孔大姨過個花好月圓的中秋佳節(jié)。

孔憲英是出了名的花癡,陽臺上擺滿了各種花草,一陽臺的春天。她常說,她可以不吃不喝,但不能沒有花。每每許桂蘭看著一陽臺的的花花草草,都禁不住替孔憲英黯然神傷,心想孔憲英愛了一輩子的花,也看了一輩子春意盎然,誰想日子卻過得竟是這般的秋風瑟瑟,老了老了,落得個老來無靠,說來真是可憐。

許桂蘭拿著女兒備好的月餅,像往常一樣坐上78路公交車,不想走到半道,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拐到花店里,找兒媳婦要了一束包好的玫瑰花,這才去了。

因為是晴天,晚上,月亮像照片一般如愿地出現(xiàn)在陽臺上。

許桂蘭將孔憲英扶到陽臺上,坐下,又端上幾盤小菜。隨后將月餅切好,擺在盤里,也算是一盤小菜,這菜帶著團圓祝福,卻如何也盼不來孔憲英期盼的團圓了。今天與孔憲英來團圓的是她,一個多年前因花結(jié)緣的舊友,想到這兒,許桂蘭又是一陣心酸,但又不敢讓孔憲英看到,指著月亮說:“老孔姐,今天晚上可真是花好月又圓呀!……這束花是我專門給你挑的最鮮的,你聞聞,還香著呢!”說著,將花從地上拾起來,遞給孔憲英。不想,花還沒到孔憲英鼻邊,感嘆聲就傳來了:“香,真香!”

孔憲英接過那束鮮花,放在臉前聞了又聞,不知道什么時候,竟被花香熏出了兩行淚。

許桂蘭見狀,裝著很生氣的樣子,板起臉,命令道:“不許哭,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咱們只許想高興的事!”

“好好好,不哭,不哭,光想高興事!”孔憲英騰出一只手,蘸了蘸淚,目光伸向飯桌:“這么多菜,又是你掏錢買的吧?”

“兩人一塊生活,哪能論那么真切,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許桂蘭滿不在乎地說,說著便將孔憲英手里的花接過,“別聞了,開飯!”

孔憲英家的樓房面朝大路,月亮皎潔地掛在天上,卻是沒光的,也不是沒光,是城市的燈光把它反照成一張“照片”。孔憲英提議說,把燈全關(guān)掉,幾十年沒享受過月光了,今天好好享受享受。許桂蘭一聽也真是,城市的燈光將城市的夜擠沒了,大街小巷里白天黑夜地都是一樣的亮,月亮月亮,卻在城市里難得亮起來了,將“花前月下”都照成了一個遙遠的傳說。想到這兒,許桂蘭急忙起身將屋里的燈全關(guān)了,月光還是先前的月光,可照進的卻是城市的燈光,不過朦朧感有了,多少是一種彌補。

孔憲英不能喝酒,許桂蘭便自己倒了一杯廉價的紅酒:“我就不讓你了?!闭f著一飲而盡。幾杯紅酒下肚,許桂蘭的話漸漸多了起來,開始給孔憲英講幽默的段子。段子都是從女兒手機上看來的,積蓄在心里,來兩年多了,天天陪著孔憲英陷在悲涼中,一直沒有環(huán)境講。今天不一樣,今天花好月圓,孔憲英這會兒也像是走出了包裹著她的悲涼情緒,笑瞇瞇地聽著,聽到高潮時,還笑得前俯后仰。

孔憲英越高興,許桂蘭的興致越高,漸漸手舞足蹈起來,像演小品一般,連講帶演,逗得孔憲英笑聲難止。

許桂蘭講得入神,漸漸忘了孔憲英的笑。有道是酒助人興,這話不假,許桂蘭的思維從來沒有如此活躍過,幽默的段子一個接一個,孔憲英的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不知道講到何處,許桂蘭才發(fā)現(xiàn)孔憲英的笑聲止了,再一看,人竟躺在躺椅子上睡著了,手里還拿著筷子。禁不住暗想,多么快樂的一個晚上,要是孔憲英天天都這么高興就好了!

許桂蘭看著睡熟的孔憲英,心想,讓她睡會兒吧。隨后便走到臥室里拿來一個毯子給孔憲英蓋上。蓋好了毯子,她本想將孔憲英手中的筷子輕輕拿掉,可孔憲英手捂得太緊,許桂蘭怕拽醒了她,便止了念頭,就讓她拿著筷子睡吧。

許桂蘭收拾了碗筷,涮了洗了,又將屋里的燈全關(guān)了,重新回到陽臺上。

孔憲英還在沉睡。

許桂蘭又坐下來,聞著滿陽臺的花香,看著陽臺外面那個圓圓的月亮,滿心愜意,今天晚上真美,真是花好月也圓,要是月亮再亮一些就好了,能省去滿城的燈光。旁邊的孔憲英依然在沉睡,只是沒像往常一樣打呼嚕,睡得很安靜,一動不動,再看那雙筷子,仍結(jié)結(jié)實實地握在她手中。許桂蘭怕她躺在椅子上睡得窩屈,幾番想喚她進屋里睡,可又一想,孔憲英睡個覺難得不得了,說不定一喚醒,又要半夜睡不著,讓她睡吧!想到這兒,許桂蘭又靜下心來,陪著沉睡的孔憲英坐在陽臺上,開始享受“花前月下”。先前年輕時和老頭子也沒有如此詩意過,不想今天竟和這個只剩半拉腦子的老姐姐補上了這一出。想到這兒,許桂蘭禁不住笑了。再看孔憲英,依然睡得很香,這“香”混在一陽臺的那“香”里,分不出哪個更香,只覺得一陽臺的幸福直沖心間……

月亮在天上,像是不忍心離開她們似的。直到快十一點時,才不得不偏離陽臺上的一睡一醒的兩個老人……

月亮走遠了,孔憲英還在睡,許桂蘭又幾番想去叫醒她,可都沒有,心想:人上了歲數(shù),睡個覺不容易,睡這么香甜更是不容易,讓她再睡一會兒吧……

漸漸自己也坐在椅子上,悠進了夢鄉(xiāng)……

清明前一天下了大雨,女兒心疼許桂蘭,給孔憲英打了個電話,說母親有點發(fā)燒,過兩天好一些了再讓她過去看您。電話打了,可許桂蘭還是不放心,猶豫了半上午,還是踩水冒雨地來了。

孔憲英見許桂蘭開門進來,怔了一下,也沒問什么,抖抖索索地從兜里掏出五十塊錢,讓許桂蘭幫她去買些冥幣。許桂蘭覺得就算自己身體再好,可畢竟是古稀之人了,踩水頂雨,又轉(zhuǎn)幾趟車,不想剛一進門,連大氣都沒顧得喘一口,孔憲英就支使她出去買東西。按說孔憲英的兩任老公都不在了,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屋里遺孀欲斷魂的悲苦她能理解,但也不至于悲苦到不通人情吧?許桂蘭接過錢,面色有點不好看,正要出門,就聽孔憲英又開口了:“妹子,我想好了,要買就買它一百年的。買個十年八年的不中,到時候沒有人續(xù)錢,混得連個家都沒有!”許桂蘭聽半天沒聽懂她在說什么,也懶得接話,開門下了樓。

不想走出樓洞口,抬頭一看,才意識到孔憲英給自己出了一道難題。因為一般冥幣都是配賣物,菜市場入口處倒有一個賣冥幣的地攤兒,可這陰天下雨的,人家會出攤兒?想到這兒,許桂蘭又拐回樓道里,合上傘,思忖一會兒,越想越覺得沒有必要跑這一趟??讘椨⒆约哼€沒錢吃飯呢,卻想給死者來個一擲千金,這叫什么事呀?!按說這五十塊錢,差不多夠孔憲英兩天的伙食費了,如果買成冥幣,不知道能買多少個億呢,現(xiàn)在冥幣的面值越印越大,想必那邊的錢肯定也在一天三貶,說不準一頓飯就得一個億了。因為清明尚早,前幾天她和女兒一塊去汒山給老頭子掃墓,送的就是億元大鈔。本來也有面值一千億的,女兒沒買,怕面值太大,她老爹花不出去,所以就折中買了幾沓面值一個億的?;氐郊?,許桂蘭看著幾沓億元大鈔,還給女兒感嘆說:“夠你爸花一陣子了?!笨蛇@一會兒,她突然不那樣以為了,只覺得前天送的那幾沓億元大鈔,老頭子能勉強花到十月初一的鬼節(jié)就不錯了……許桂蘭一邊想一邊約摸著時間,大約在樓道里站了半個小時,又“噔噔噔”回到三樓,開了門,裝著氣喘吁吁的樣子對孔憲英說:“下著雨,人家沒出攤兒!”

不想,孔憲英一聽這話,又神經(jīng)質(zhì)地大哭起來。

許桂蘭見孔憲英又因一點小事嚎啕大哭,蹙了一下眉頭,說:“別哭了,別哭了,我再出去幫你瞅瞅!”說著,又開門走了出去。

一晃聽孔憲英的哭聲都聽兩年了,真聽夠了,可不來又掛念她,像是上輩子欠了她什么一般——思忖間來到菜市場,一連跑了幾處,才找到一家配賣冥紙的店鋪。許桂蘭買了一大摞百億大鈔,剩下的錢又買了一打兒疊元寶用的黃表紙。也不知道這孔憲英火急火燎的要給誰送錢——眼下孔憲英給別人燒紙送錢,待哪一天孔憲英閉了眼,有誰會給她燒紙送錢呢?真是活著悲苦,死了依然擺脫不了可憐。

眼看著孔憲英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雖然有時候也受不了孔憲英愛哭的性格,可畢竟姐妹一場,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無居所吧?而眼下火葬費加墓地越來越貴,別說孔憲英一個無兒無女的孤寡老人,就連他們這些有兒有女的人都覺得死不起!曾經(jīng)幾次她想去找老秦,商量一下孔憲英的身后事,因為孔憲英的女兒和侄子都指望不上,唯一可能指望上的就是老秦了,可后來想想,連孔憲英都不去深想的事,自己先替人家想了,要是讓孔憲英知道了,說她多事事小,若怪她詛咒她,她可就說不清了!

許桂蘭一邊想一邊走,不想回來后,卻不見了孔憲英。

看著空蕩蕩的兩室一廳,許桂蘭傻了眼,暗想孔憲英不會是看出了什么,生氣出走了吧?——不至于呀,這是她的家,就算是生氣,也犯不著玩出走游戲!想到這兒,許桂英急忙放下懷里的冥紙,開門朝外跑,孔憲英拐著個腳手不會走太遠,如果步子快了,說不定能追上。

不想跑到家屬院門口時,碰到了老秦。

看到老秦,許桂蘭愕然地怔了一下,停下問道:“您咋來了?”

“不是給她跑抵押貸款的事嗎?!”老秦淡淡地說。

“她把房子抵押了?!”許桂蘭瞪大眼睛問。

老秦說:“不抵押咋弄?連個埋葬她的人都沒有!”

許桂蘭一聽禁不住大驚,原來自己想到的事,孔憲英不但早想了,還在暗地里行動周全了……許桂蘭哀嘆一聲,這才想起孔憲英不見的事,忙說:“孔姐丟了!我正要出去找她嘞!”

老秦一聽,表情緊張了一下,問:“拐著個腿腳能去哪兒?”

許桂蘭說:“我也不知道,她讓我出去幫她買冥錢,一回來就找不到人了!”

老秦一聽,像恍然大悟了一般,笑道:“別怕,我知道她去哪兒了!”

許桂蘭愕然了一下,問:“去哪兒?”

老秦說:“一準又去土地廟了,這樣吧,你回去把你買的冥錢全拿上,咱倆一塊去找她?!?/p>

“去土地廟拿冥幣干啥?”許桂蘭不解地問。

“還能干啥,燒唄!”老秦說。

許桂蘭只知道給神仙送香火的,還頭一次聽說給神仙燒紙錢的。可不管干啥,眼下找到她重要,否則自己好心兩年也脫不了干系,想到這兒,許桂蘭急忙拐到樓上將冥幣抱下來,見老秦伸手要接,攔道:“別換手了,下著雨萬一掉地上弄濕了,老孔姐又鬧騰!”

“這老婆子,誰對她好,她就在誰面前脾氣大!”老秦很生氣地說。

許桂蘭沒有接腔,二人一前一后走到路口處,老秦伸手攔了一輛的士。按說從肉聯(lián)廠家屬院到土地廟,步行二十分鐘就到了,因為下著雨,懷里又抱著東西,許桂蘭也沒客氣,一邊讓老秦幫她合傘,一邊朝車里鉆。

老秦幫許桂蘭合了傘,開了前門,坐上了副駕駛,對司機說了一聲去土地廟,又扭過頭對許桂蘭說:“老婆子碰到你這樣的姊妹,是她的福!”

許桂蘭沒想到老秦會對她說這樣的話,聽口氣,依然像是孔憲英的“那一位”,不由回了一聲:“老孔姐碰到你,也一樣?!?/p>

老秦一聽許桂蘭反過來夸他,又接著感嘆說:“沒法呀,不管她,她過不去,我更過不去!”

許桂蘭一聽這話,樂了,這才發(fā)現(xiàn)老秦和自己一樣,對孔憲英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感情,也跟著隨口嘆道:“一樣的心!”

說話間,土地廟到了。老秦交了的費,下車后見雨還沒有停,急忙幫許桂蘭撐開了傘。

許桂蘭下了車,朝四處望望,沒見孔憲英的身影,狐疑地問老秦說:“你敢肯定她一定來這兒了?”

“錯不了!”老秦斬釘截鐵地說。

許桂蘭怕雨淋濕了冥幣,鉆到傘下,又問:“只聽說給神仙上香的,沒見過燒紙的?!?/p>

老秦哀嘆一聲說:“還不是因為沒兒沒女沒依靠嗎?她年年清明都來這兒燒紙,說是先讓土地爺幫她先存著,待她百年之后再找土地爺要。”

許桂蘭一聽,禁不住瞪大了眼睛,一種從未有過的凄涼從頭襲到腳……二人都不再說話,不知等了多久,才看到大路深處“頓”來一位一走一拐的身影。

許桂蘭將懷里的冥幣交給老秦,準備上前去接孔憲英,不想?yún)s被老秦攔住了:“讓她鍛煉鍛煉!”

言畢二人都不再言語,靜靜地等著孔憲英“頓”過來。

孔憲英“頓”得很專注,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子,像是每一步不親眼目睹,就邁不動一般。正是由于“頓”得太專注,險些將生命尾聲里的兩個重量級人物“頓”過去,眼看就要擦肩而過時,許桂蘭忍不住喊了一聲:“孔姐。”

孔憲英聽到喊聲,愕然地抬起頭,看到老秦和許桂蘭,像是一個迷失的孩子突然找到了爹娘,忍不住又悲聲大放起來:“我以為你們都不管我了!”

孔憲英的嚎啕聲惹得路人紛紛側(cè)目,老秦呵斥說:“正好好的,又哭個啥嘞?!”

不想老秦的呵斥聲不但沒有震住孔憲英,反將其哭聲“震”得更烈了一層。

許桂蘭見狀,知道要治住孔憲英,必須她出馬才行。

“我們怎么會不管你呢?”許桂蘭像個孩子似的,將懷里抱的冥幣伸出來給孔憲英看,“看見沒有?我跑好多家才買到,一回家找不著你了,你是不是要嚇死我呀?!”

見許桂蘭一哭,孔憲英立即愧疚起來,橫起胳膊擦了一下淚,說:“妹子,別哭別哭,姐這不是好好的嗎?!”

許桂蘭見止住孔憲英的哭聲,也禁不住破泣為笑,斜了一眼一旁的老秦,說:“孔姐,秦大哥為你跑東跑西,抵押貸款的事已經(jīng)跑好了,你呀,后半輩子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不想孔憲英聽后,像是還在生老秦呵斥她的氣,漫不經(jīng)心地“哦——”了一聲,連目光都沒給老秦一下。

老秦跑東跑西地幫忙,換來一聲滿不在乎的“哦”,臉上有點掛不住,尷尬了一會兒,換了話題說:“要存錢,趕快去吧,一會兒回去還有一堆事兒要辦嘞?!?/p>

孔憲英這才扭頭看了看老秦和他手里的資料,說:“把墓地的錢和火葬費留夠,剩下的交給我就中了。”

老秦點了點頭,三人隨后并肩朝土地廟走去。

土地廟是改革開放后新蓋的,不過這新里也藏了些年頭,三間青灰瓦房,木門木窗,一看就是80年代的建筑。也不知道是誰起的頭,比一般的土地廟大許多,可能是想讓狹窄幾千年的土地爺也享受享受闊宅的生活。只是由于這座土地廟不屬文物,香火一直不盛,進進出出,并沒有把門收錢的人。

孔憲英熟門熟路,歪歪栽栽地跨過門檻兒,朝功德箱前的棉墊兒上一跪:“土地爺,我又來存錢了,你老人家先給我放著,到我百年之后來取!”說著,從兜兒里掏出打火機將香點燃,又對土地爺磕了三個頭。

看著這一幕,許桂蘭忍不住又一次淚流滿面,若不是把人逼得太狠,誰會想出這種鮮招兒?人還沒走嘞,就提前想好了那邊的生存問題……回到家許桂蘭忍不住給閨女說了。閨女一聽,也心疼出兩眼淚,可停了半晌,又對許桂蘭說:“其實仔細想想,孔姨也沒啥可憐的,她自己給自己存錢,其實誰又不是自己給自己存錢?比如你,把我和我哥養(yǎng)大,再想想養(yǎng)兒防老的那句話,不也是在變相地為自己存錢嗎?”

聽閨女如此一說,許桂蘭愕然了一下,自己活到七八十歲,還沒有想過這一層,女兒年紀輕輕就把日子想得這么深,越品越有道理,不由哀嘆一聲說:“明天咱們倆去百貨大樓給你孔姨買一身漂亮點兒的衣服,就她這狀況,人說走就走,要是準備晚了,說不定會讓人措手不及?!?/p>

閨女一聽笑道:“孔姨有你這樣的朋友,真不知道她上輩子積了什么大德,才修來這樣的福分!”

“這叫什么福分?這叫天無絕人之路,親人不管,朋友再不幫忙,人咋活?!”

不想,女兒正要說什么,突然從臥室里傳來一陣嚎啕,嚇得二人一愣,忙起身涌向臥室。進去一看,才發(fā)現(xiàn)剛才還在睡覺的小家伙從床上摔下來了。女兒跨步將孩子抱起來,許桂蘭急忙去摸頭。可摸了一圈,沒摸到疙瘩,許桂蘭說:“只要不摔著頭,就不會有什么大礙。”

可不知為什么,小家伙一直哭聲不止。

女兒抱著百哄不??薜膬鹤樱瑔栐S桂蘭說:“是不是摔著骨頭了?”

不想,當母女二人跑到醫(yī)院給小家伙拍了片子,還真發(fā)現(xiàn)了問題:右腿小腿骨摔裂一條縫。正是這條縫,讓本來計劃的事情,暫時擱淺了。因為孩子小,腿上又打上了石膏,所以格外的難伺候,忙得許桂蘭這幾天一直沒空去看孔憲英。

許桂蘭一連幾天不露面,再想想老秦,孔憲英躺在床上,喃喃地說:“都不要我了——”

那一天從土地廟回來,老秦準備將抵押款全部取出來交給她,不想孔憲英堅決不同意:“我行動不方便,買墓地的事只能靠你去交涉,錢來錢去的,麻煩!干脆,你算算除去買墓地的錢、火葬費和埋葬費,大概還能剩多少?”

老秦一聽明白了,點點頭說:“那就按你說的辦吧!這兩天我?guī)闳コ虺蚰沟?,你瞅中哪一塊,咱們就要哪一塊!”老秦說完,掰著手指頭算了算,又說,“抵押貸款一共五十六萬,除去你一百年的墓地產(chǎn)權(quán)和埋葬費,大概能剩十來萬,我先給你取出六萬,剩下的我先放著,待花剩下了,再給你也不遲?!?/p>

可老秦說了先給她六萬的事情,竟一連好幾天不見人影,也沒有電話??讘椨⑻稍诖采险止局吐犻T外傳來“咚咚咚”的敲門聲,不知道是送錢的老秦,還是來看她的許桂蘭。

開門一看,才知道是老秦,心里不由一陣竊喜,可臉子卻是沉的:“死哪兒去了?幾天不露面!”

“死哪兒去了?不還是忙你的事!”老秦說著將門帶上,進得廳內(nèi),屁股還沒挨著沙發(fā),就開始掏錢。錢放在一個姜黃色的布兜里,一共六沓。老秦掏出來朝茶幾上一扣,說,“看見沒有?六沓,六萬塊!”

孔憲英看著錢,禁不住百感交集,自己活了一輩子,手緊了一輩子,死了說啥也得過過富婆的生活!想到這兒,她對老秦說:“車和別墅一樣都不能少,丫環(huán)仆人司機什么的也不能少!”

老秦說:“你放心吧,到那邊了,一定不會再讓你過窮日子了!”看似說笑,不想還真說到了孔憲英的心坎上。直到老秦走后,孔憲英還一直在想,如何才能讓自己到那邊兒不過窮日子呢?思來想去,還是歸結(jié)到一個錢字上。想到錢,孔憲英再次轉(zhuǎn)向那堆兒錢上,就見目光陡然一亮,心里像是突然有了大主意!

第三天,土地廟里春光明媚,土地爺靜靜地看著門外的陽光,突然聽見一陣車鳴,隨后就見院子里一前一后開進來兩輛卡車,仔細一看,車上全是冥幣。

隨后兩個司機和幾個小伙子從車上跳下來,又攙扶下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拐著腿腳下了車,對那群年輕的小伙子說:“麻煩你們幫我把錢都搬到廟里頭!”

小伙子們齊聲回了一聲“好嘞!”開始卸錢,直直卸了兩個多小時,將三間土地廟裝得滿滿當當,才驅(qū)車離去。

看著三間房的冥幣,老太太心想,再也不用愁那邊的生活了!可就在暗喜之際,愁事也來了:這么多的錢,如果一沓一沓地燒,不知要燒幾天才能燒完?思來想去,覺得不如成堆成堆地燒——來得快。主意一定,她從兜里掏出打火機,解開一捆票子,幾張幾張地點著,分別撂到錢堆上,看著慢慢自燃起來的錢堆兒……老太太跪在棉墊上,對土地爺說:“土地爺,我又來存錢了,這一次存得多,你老人家可給我放好嘍,待我百年之后去取……”

不想就在這時,錢堆兒突然發(fā)瘋般地燒了起來,滾著黑煙,開始極力找氧氣,打著旋兒朝門口撲……很快,熊熊烈火吞噬了跪拜的老人——當人們來到火災現(xiàn)場,將大火撲滅后,只尋到一具分不清是誰的焦尸……

這一天春光明媚,土地爺一臉愁容,目盯著大門,望眼欲穿一般等著香客來拜??上R大神小,功德箱一年四季赤裸著底兒,常來的香客倒有一位,但卻不是來孝敬他的,而是把他當成了存款機,每次見她來存錢,土地爺總是哭笑不得……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zhèn)鱽硪魂囓國Q聲,隨后一前一后開進來兩輛卡車,仔細一看,車上全是冥幣。

頭一輛卡車挨著大門停下來,司機從車上跳下來,繞著車頭轉(zhuǎn)了半圈兒,打開左車門,從里面攙扶下一位老太太。

老太太拐著腿腳下了車,對后面車上的幾個年輕的小伙子說:“麻煩你們幫我把錢都搬到廟里頭!”

小伙子們齊聲回了一聲“好嘞!”開始卸錢,直直卸了兩個多小時,將三間土地廟裝得滿滿堂堂,才驅(qū)車離去。

看著三間房的冥幣,老太太心想,再也不用愁那邊的生活了!可就在暗喜之際,愁事也來了:這么多的錢,如果得一沓一沓地燒,不知要燒幾天才能燒完。思來想去,覺得不如成堆成堆地燒——來得快。主意一定,她從兜里掏出打火機,解開一捆票子,幾張幾張地點著,分別撂到錢堆上,看著慢慢自燃起來的錢堆兒……老太太跪在棉墊上,對土地爺說:“土地爺,我又來存錢了,這一次存得多,你老人家可給我放好嘍,待我百年之后去取……”

不想就在這時,錢堆兒突然發(fā)瘋般地燒了起來,滾著黑煙,開始極力找氧氣,打著旋兒朝門口撲……很快,熊熊烈火吞噬了跪拜的老人——當人們來到火災現(xiàn)場,將大火撲滅后,只尋到一具分不清是誰的焦尸……

送走了司機,老太太“頓”回廟里,看著三間房的冥幣,愁苦一生的身心瞬間輕松,不由暗嘆道:“這一次再也不用愁那邊的生活了!”嘆畢,幸福蝶化成氣,將頭腦沖得暈暈乎乎,隨后跪在棉墊上給土地爺磕了三個頭,說,“土地爺,我又來存錢了,這一次存多,你老人家可給我放好嘍,待我百年之后去?。 惫虬蓍g,就覺得眼睛一晃,靈魂陡然一輕,看到一屋子的金碧輝煌:金鏤墻面玉石案,奢華得讓人驚心動魄……老太太唏噓著打量一圈兒,恍惚間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看,本以為是土地爺,可定晴一看竟是如來佛祖在沖著她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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