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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象生活

2015-06-24 00:04劉國欣
延河 2015年6期
關(guān)鍵詞:攝影家

劉國欣

召喚

是一楨偶然看到的照片,引發(fā)的這次思想的冒險,召喚的這次旅行。

鄉(xiāng)間小徑上,扛著一背干草的農(nóng)人手里牽著頭褐黃色長角的牛,下午的光波打在蒼老的樹上,一道陰影在前方等著這一對活物走進。陰影里有青石子鋪就的一條道路,仿佛可以一直伸下去,伸到更加黑的無限里。

這張照片很容易喚醒人們對古舊的農(nóng)村生活的記憶,沉重灰暗,日落黃昏,負重人牽牛歸來;但是長長的自然之夜在那里如同一個安靜的墳?zāi)挂粯拥戎?,那里有許諾的美好和甜蜜,雞鳴桑樹巔,狗吠桑樹底……堅固,明亮。人們在擁擠的都市里,經(jīng)常會遙遠地想象一下這種幸福,像想象遙遠的洞穴,遙遠的山頂洞人,用短暫的方式,勾繪一段發(fā)亮的輪廓線,就像一張照片,一首音樂,延伸回旋。

一楨照片召喚起一種記憶,運輸了一種現(xiàn)有生活的尖銳感,一種矛盾,承載了一種接續(xù),過去與現(xiàn)在。空蕩蕩的,不堅實的現(xiàn)在,和那光線隔開的光明與黑暗一樣,一種衰退在記憶里蔓延。——它在那里,穿了攝影的禮服,才引起了我的注意,就如我們從一片落花身上,看見愛情的死亡一樣,卻同時也復(fù)活了愛情,也就如我們愛人的死喚醒我們沉睡許久的愛一樣。

我喜歡看光影的線條,攝影是一種死亡藝術(shù),群山在鏡頭上墳?zāi)挂粯佣哑?,在林子深處,你聽得見鳥的歌唱,看得見鳥窩,在一片光影里,一些東西與另一些分開,光會越來越弱,但不代表沒有,天空會越來越低,有時甚至觸手可及,但不代表真的可及。往往,照片所表現(xiàn)的邊緣地帶,容易引起無窮的焦灼,籠罩在被切割的那種恐懼里,那種升降的孤獨很難在人與人中間傳遞,你是你自己的,你的感受也只是你自己的,無法贈予。

日常生活呈現(xiàn)的這種神秘,絕不是假象,黃昏鄉(xiāng)間日落牛人歸家圖,會提醒你城市生活的謊言,一個巨大的工廠,喧囂無處不在;圖片卻許諾了一個夢境,回不去的夢境,林子深處,鳥兒在歌唱,在睡覺。寂靜,閃閃發(fā)光,甚至有自己的樣子。

每每看到這樣的圖片,我都會涌動一種固定的陳腐的激情,詞語就會在體內(nèi)形成大規(guī)模的出血,而且一度不斷反芻,冒著泡沫翻騰,回頭重新拜訪。夕陽、牛、老樹、石子……都是一種真實的存在,在另外一個世界,都在偏離和走出照片,都在尋找面對者的位置。

觀看,之后拋棄,在一堆瑣碎里,忘記。這就是它的命運,然而它一旦擠進你的生活,就會打下它的痕跡,就會有意無意地對你召喚重逢。

照片有其肉身,詞語也是,當(dāng)我們巡視它們時,我們熟悉又陌生,照片始終展示的是沉默,詞語則如雷不絕,但是都帶著一種執(zhí)拗自顧自在與你照面后前行,你不得不努力去拴回它們,就如努力拉住黃牛拉住生活的農(nóng)人一樣。一切都在試圖與我們制造分離,不斷地與我們隔絕,但是我們總是在伸手,牽住和抓住什么,空也是一種,是一種結(jié)實的有,是一種輕盈的沉重,比一切豐富,令我們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像死去之所愛的臉,沉默得讓我們升起無限的悲傷,這悲傷又令我們純?nèi)挥X得富有,因為唯有死去之人的愛戀,才為我們結(jié)結(jié)實實所占有,所確定,所把握,所不愿改寫。

照片上的人,埋沒在一堆甘草里,看不見他的頭,眼睛也看不見,他偏著頭踽踽行走,與我們迎面而來。他的生活就如這一張照片,是一首山間的歌曲,一連串鳥叫,不斷的持續(xù)、延展。我無能更改他,照片卻打開了想象的自由,因為封閉,所以開放,所以無窮無盡。道路只有一條,卻顯示了鄉(xiāng)間生活的星羅棋布,不規(guī)則的野樹,卻隱藏著一條河流。沒有誰能打斷這種來自生活的延續(xù),來自自然的想象,攝影師也不能,他所做的只能是呈現(xiàn),固定的黃昏和走過四季的甘草,固定的石子路。一切試圖隔絕的方式都是無能的,聯(lián)系無時不在進行,那些似乎獨自存在的事物,都在呼喊著敞開。

大??隙ú辉谡掌铮墒怯邢﹃栔?,就可以召喚大海;有牽牛行走之人,就可以呼喚居所,就會有重重疊疊山路之后的院落,院落里的女人和小孩。

這樣的一張照片提供了一次逃逸,就如書本的閱讀一樣,也如一片天空和一片葉子一樣,都有強烈的時間和空間感,都可以呼喚出我們心底的世界。一個人只需要認真地呆在他的孤獨里,敞開他自己,不拒絕一切事物的召喚,就會逐漸升起幸福。

貓眼

我凝視著一處草叢,上面掛滿新鮮的露水,一只白腰身貍花脊的貓端臥其間,一束光波襯著高大的建筑,穿過銀白的欄桿,照在星星點點的狗尾巴草上。草枝搖曳,奔流的是不息的生命之氣。露珠呼吸,滴落,從一片草莖墜在另一小片上,更靠近泥土,而并沒有親近。這般微妙,構(gòu)筑生命本身,構(gòu)筑萬物。

我?guī)缀趺刻炫c它相遇,有時我甚至完全漠視它的存在,但有時,我以發(fā)自本心的慈悲情懷凝視它,走近它,蹲下身子撫摩它,聽它的軟語呢喃,進入它。離開我自己,它不再模糊,它清晰地統(tǒng)治著我,引領(lǐng)著我。這并非是指我忘記了其他一切,碧綠翠華芳香撲鼻的世界,但是我進入它,也穿行在星辰日月花草鳥樹之間。

這只貓并非我的想象,它在,體現(xiàn)著它的意識,對此我一無所知。它輾轉(zhuǎn)于植物所賦予的安寧與動物的不安分之間孤獨的冒險,睡在雨露與陽光之間。早一些的時日,它追逐櫻花的粉瓣,后來,它緊貼薔薇小徑躡足走路。它偶爾自顧自跑起來,有時欣悅,有時焦慮。

人們會呼叫它。有時,它聽到腳步,也會在草叢間發(fā)出問候,若有人應(yīng),它會甩著尾巴出來,懶洋洋,或者精神振奮,貼著你的腳,甩一下嘆號一樣的尾巴,揚著身子遠去,遠遠地回一次頭。

犧牲原始的逍遙,它來打一次招呼,為自己贏得人類的友好,換取食物,或者換取理解?

早晨,它一身露水出現(xiàn)在黎明的光輝中。一種驚訝和問候等著它,這是不該的,我又沒有豢養(yǎng)它,可是我進行了盤問,眼神的詢問:“昨晚你睡在哪里?整個晚上你在哪里?”它的眼看向我熠熠生輝,仿似上帝對我的禮遇,像個小小的圓球,那是母體的圓球,那里盛著安寧的羊水,盛著柔柔切切的渴望,浸潤我,惠顧我。莊嚴的東西那么短暫,瞬時即落,比一次花墜都來得更快幾百幾千倍。

我追著它,蹲下身子,甚至直接坐在水泥路上,土地上。有幾次我躺下來,希望與它對視得更久一些,然而很難再召喚回它看我那一瞬的眼神。世界墮入洪荒,上帝在它的眼里,一瞬而過,然后,就沒有然后了,關(guān)系就停止,結(jié)續(xù)不上。

無底深淵射出的幽藍輝光,轉(zhuǎn)瞬跌入冥界,生命如此凄涼。

對視的瞬間,比它千呼萬叫,比它一次低低的回應(yīng),比它在我撫摩時喉嚨里發(fā)出幸福的巨響,比它心情好時碰觸我的前額,比它舔嗜我的手指,更讓我懷著一種絕望的深情愛戀它。在那一瞬,它穿過我的靈魂靠近我,沒有語言,也不存在喚起,我們相遇,如此溫柔,如此疲憊,如此速捷。

它的眼神很快將我拋入洪流,扔在這個實體的世界,它帶著它的靈魂,遠去了,甩著尾巴。它與我皆羈旅于此世,但它卻相對瀟灑得多,星辰雨露都是它的,花開是它的,花落也是它的,它在樹下眠,草叢里睜著雙眼,它吸著雨露……

它避開眼神,不再對我表示好奇,不再垂聽我心靈的絮語,讓我墮入孤獨,但卻也因為那短暫的相遇,我一次次感謝自己被拯救。

它很少群居,寂然獨自來往于天地之間,呈現(xiàn)絕望的祥和,漂泊無定的自由。似是我的前身,在眼神相對里,向我敞亮。

我到處尋找這無可名狀的相遇,想那現(xiàn)世光華照亮我靈魂的寓所,穿透我的每種境遇,我每每抱著這不可能的期待,獲得獎賞,每每落入更深的冥思。

北方南方

北方的日色穿透黃塵靜靜地從窗簾那邊涌過來。甕里面是未脫顆粒的糜子,上面用竹子做成蓋,蓋上面的木頭盤子里放著碗筷。有幾個搪瓷碗,一些小花碗,還有洋碗,就那種鋼制品的碗。餐具笨重艱難地臥在它們每日呆的位子上,它們擠在一起,喘息,無所事事。這是正月的下午,一切都是安靜的,爐火溫暖,卻又悲哀得可怕。

只要跨進這間房子,你就會立刻被那種獨特的昏暗穿透,被一種揮之不去的熟悉感穿透,就是這種感覺將那些碗筷和再也不會脫殼的糜子一勞永逸地安置在了那里。

連著我整個的嬰兒時代和一整個童年,就是這間屋子這些碗盞,一捆一捆的打碎了,再換為新的蘭花碗,總是如此,一年又一年。

就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一年一年成長起來的。轉(zhuǎn)眼就十多年過去了。像一個夢一樣,醒來的時候我在南方。

南方的街道上下著雨,濕潤的地面上看不見泥土,規(guī)劃整齊的郊區(qū),大片的泥土是很難見到的。但是,一個世界,只要你愿意,它可以變?yōu)橐磺械模灰阍?jīng)有過,你可以按照你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來想象你要的世界。

烏色的云一下午徘徊在頭頂,就是這些云把我從遙遠的南方召回北方的。從被子上的云朵開始,不知道是哪一片,牽動了我大腦的疼,堵塞了氧氣的進入,讓我的頭有那么一瞬間變成一片巨大的虛空。一只手像牽牛鼻子一樣,探入我的大腦。

我在來自身體的疼痛式的問候里醒來,拜訪我的手我的腳,感知我整個的身體,最后停留在不斷向我的理智發(fā)出信號的大腦這里。我不知道疼痛是怎樣開始的,在一覺之后,童年的這種熟悉的感覺來拜訪我。

我在炕上躺著,或者門口的小坎上蹲著,抱著自己的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被一種我所不知道的東西襲擊和問候。

此刻,我躺在床上,想象十多年前炕的感覺。我睡過十二年的炕,作為文明的隱喻,我是半穴居動物的同類,我自身的沉重的泥土的那部分跟不上所接受的輕盈的知識。

天氣連接著我們的身體,然后我們的身體連接著我們的情緒,我們把一切拖上沉重的情感泡沫,放進詩歌和散文,改變方向,再放進小說。我們把這些叫作藝術(shù)。人們都是如此認為的,鮮有人把土地與炕和床聯(lián)系起來,不會有人理解這痛苦。靈魂跑得太快,身體跟不上。

這個下午的一切都是藝術(shù),作為疾病的頭痛,也是一種身體的藝術(shù)。

玉蘭花氣喘吁吁在樓下開著,眼看著桃花和櫻花要來趕它了,毛茸茸的灰色天空像繼續(xù)著昨夜的夢境,幾小時幾小時地抱成一團沉默著,沉默著……

北方南方,南方北方,一片云串接起一切,像一個下午的夢境一樣,我們穿行于過去與現(xiàn)在。

北方某間窯洞的糜子甕上,一些被泥土打碎的碗盞在等著我,曾經(jīng)長久地完整地等過我,那時候我在做夢,就像現(xiàn)在一樣。

櫻花

那一刻快樂發(fā)響,悲傷滿溢,整個世界震耳欲聾。平常生活某個瞬間的功效,有時會如此驚心。花園小徑上陽光斑駁,那棵我觀察了一年多的樹在隨風(fēng)滴落片片圓心小粉花瓣,地上已經(jīng)鋪就一層粉紗,背部有貍花紋的白貓?zhí)ь^矚目。它訝異于這個世界的美嗎?

晚櫻在谷雨前后潰敗,正迫不及待地奔逃,可是這一棵還在這里,還在不緊不急、悲哀又慎重地打轉(zhuǎn)飛翔,這與凝駐的白貓形成了奇怪的對照。命運之神附著在每一片花瓣上,沒有誰去搖動,甚至沒有風(fēng),花瓣要落好久好久的樣子,一天里的二十四小時,一個周,這只定格住腳步的貓咪難道也要待這么久?它怕驚動什么,還是它得到了生命的感召所以才如此一動不動?我并不清楚。

這一刻春天的云飄過。晚櫻來得再晚,也還是屬于春天的,我知道花瓣會在立夏前落光,過了谷雨就立夏。晚櫻實在是種悲傷的花,屬于“清明谷雨都過了”才徹底離開的花,這種喪葬之花卻滿身都攜帶著愛情的氣息,各個年齡的愛情,已經(jīng)逝去的,不曾來過的,它都可以喚起。

我拍下了櫻花樹下的貓兒,當(dāng)我們定著不動的時候,我總覺得像是死亡在微微拜訪,拍照是一種學(xué)習(xí)死亡的藝術(shù),櫻花樹下貓兒居然不敢伸出腿腳走動,是不是也在練習(xí)死亡?這種回家的方式變成了人與動物和植物之間一種通過的方式。

上帝一點點地繼續(xù)著它的創(chuàng)造,鋪了一地的精魂顯得那么奢侈。我喜歡花兒快速地凋零,大約是一種逃避,我不喜歡那種緩慢的死。可是,只有這種不管不顧的自在,只有在這種徹底的自棄中,似乎才能更好地明白自己的處境。

我迷戀晚櫻落魄起來的繁華與浩大,于是也學(xué)貓兒坐到花下去。吹動云朵的風(fēng)同樣吹動貓兒,櫻花的飄落仿佛加快了時間的流逝,這種最遙遠最不安的輕響,最能讓人想到“光陰”這個詞。

櫻花樹下的貓兒那么孤寂,那么安靜,像是在慎重地進行著一場告別的儀式,也像是慢慢地投入一種生。面對櫻花,面對愛情,面對一切奪魄的東西,身體到遠方去了,遙遠遙遠的地方。

如果空間有思想并產(chǎn)生自己的分配,這小小的一平方米,我很想把它裝起來放進口袋,也或者,在一年多之后,我離開這里,它在下一次下兩次甚至一生的每次開放中,都能在春天里想起我。

這棵櫻花旁是條水泥路,兩步不到就可以踩在水泥地上,一只伸縮開來有手掌長的蚯蚓,此刻正在試圖逃避螞蟻的成群襲擊。一次偶然的旅行被變成了一種命運,它將再也無法回到土地。白貓看著,無動于衷,它陷入自己的思緒,像是陷入許多次世界的輪回。沒有人來叫醒它,也不要有人來叫醒我。我對那只蚯蚓也無動于衷,卻想到了夏日鄉(xiāng)間舅父的死。人的生存有時就是一只蟲子,我們擺脫不了由偶然導(dǎo)致的必然命運,然而此刻又是那么美啊,風(fēng)載著云朵,投下多少粉色信箋,但你卻無法拆開任何一封。歲月不著回頭書,美在無限里制造了有限,人類是那么貧窮又富有。

一切都是隱喻,就連春天的存在也是,正值新生,正在凋零。光陰被我裝進一個小鏡框里,緊緊地抓住,俗世的圓滿就此抵達。

將來,我會對這一刻進行表述,而且我知道我會一再重復(fù)這一刻,是以書寫而不是以言語,我會對它進行飽滿的想象。春日櫻花樹下貓的經(jīng)卷,值得一生翻讀。

我知道我的無能,我沒有寫出這一刻的相遇,那響動震耳欲聾,我卻無法讓別人聽到,這是多么抱愧的事情,我獨享了一場浩大,仿佛上帝獨獨給我開了一扇天門,我的幸福來得那么深,我的愧疚也就有多沉。重要的是孤獨,一場櫻花雨落下,好像一輩子的美都要用盡了,世界與我完整地隔開,濃郁的惆悵,追趕我進行一場短暫的精神流亡。

小女孩

十五六歲的樣子,還是個小姑娘,跟著她母親在這所滿是成人的學(xué)校里讀書,從一樓到六樓,就她一個小孩,在一群成年的女人中間生活。她的母親,已經(jīng)明白學(xué)識的重要,帶領(lǐng)她生活在這里,遠離不完整的家庭的氛圍。母女倆睡一張床,有點相依為命的味道。

很早,在一年之前,我就已經(jīng)注意到她了。一個小女孩,還在發(fā)育,尚未成型,是海棠初綻的樣子,也似薔薇。薔薇模仿了花圈,還是花圈模仿了薔薇,沒有人知道,它們的圖案是那么的相似。日本櫻花春日開,少女結(jié)伴跳富士山。所以薔薇與花圈,也應(yīng)該是如影隨形的,正值盛年,正在凋零。

我之所以注意到她,不只是因為她的幼小,而是她身上少女輕盈外表下所展示出的那種沉重,很少有人看出這一點,可是我分明嗅到了。一個皮膚白皙的長腿小姑娘,倔強,羞澀,很少說話,進出樓道間,不是背著書包,就是拎著洗漱用具,是一只膽怯的鷺鷥,從來不與人對眼,過早地學(xué)會了沿著墻壁走路,迅速地逃走……就是這個樣子。蒼白的少女,隱在一堆成熟的女人之間,在集體澡堂里沖洗著身子,悄悄地窺伺著成年人那種無趣卻還不斷制造樂趣的生活。她的眼睛,不斷躲避的眼睛告訴我,她很早就熟知了成年人的把戲,那種無聊??墒撬且呀?jīng)走過青春好多年的母親,卻還愚笨地以為女兒是一張白紙。

幾乎所有的母親,都想掐著女兒的手臂,防止她走向成人,所以她沒有發(fā)現(xiàn)孩子的長大是正常的。

她內(nèi)心的情緒與所有的言語脫節(jié),不能說,不可說。這種少女時代的病癥很多人得過。一切都已經(jīng)在她身上發(fā)作,那輕盈里的沉重,已經(jīng)顯示出了發(fā)作后的留存。

她的母親不得不說是聰明的,想讓她過早地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樹立世界觀,想讓她思想迅疾成熟,雖然她一直想保存她幼年的樣子,可那只是外表。我想起我曾經(jīng)的戀人也總是如此提前過他的生活,他提前早早地在一天里起床,提前早早地準備我們的分手,提前早早地預(yù)防起悲傷……他總是提前他的生活,令我擔(dān)心他是不是也會提前很多年準備他的死亡?因為早在分手之前,他就已經(jīng)向我預(yù)告了他的死期,他和算命先生一起掌控著他的命運。很多母親,也是如此,在做姑娘的時代就提前攢好了衣尿布,兒童的小鞋子……她的母親就是如此,提前讓她來到這所全是成人的學(xué)校生活,提前讓她置于一個豐碩的女性環(huán)境里,提前感受女子正值好年華的凋零。

我從她眼里看到那過早被遺棄的少女的明媚露水,雖然她還是會哭泣,宣泄她的憂郁,她的母親依然讀不懂她的淚水,或者不去讀,可是我看見了不同的內(nèi)容。她太聰慧,又過早地學(xué)會觀察成年人的脆弱,毫無疑問,她也會過早地體驗失望的適應(yīng)性, “一次次,成長被加速了,媽媽啊,怎么可以如此?”我知道她不會喊出,母親的安排在她來說是正確的,會成為炫耀的資本,但是她的委屈的淚水里,何嘗不是一次奔逃。

我很清楚她作為小女孩的煩惱,她的目光落在無活力的玻璃上,流動的云層上,落在黃了又玄青的樹葉上,她模仿著一切少女所展現(xiàn)的那種慵懶散落的藝術(shù),把目光放養(yǎng)。她憂傷,沒有生機,她孤寂。但是她的母親卻不知道這些。

從一個人到另一個人之間,不該用形容詞,我從春天到春天,看見她,沒有形容詞。

她母親已經(jīng)過早地展現(xiàn)了人到中年的那種固化,生兒育女的那種笨重和庸俗,甚至可以說是粗俗,在她對女兒的只言片語的規(guī)劃里早就表露了出來。我在很多中年人身上感受過這種沉重的陰影,他們卻還故意裝作輕巧地抬起他們的身子。讓人沮喪的陰影會一直跟隨著他們。但是這些人,這些看起來還不錯的中年人,他們會小心翼翼經(jīng)營來之不易的成功,一天又一天添磚加瓦,給自己的墓碑上裝寬加長大理石的壘砌。他們會一直如此,像模像樣地在別人的目光里一路安穩(wěn)地走向頹喪的老年,然后死去。他們會參加一些人的悼念活動,他們已經(jīng)提前學(xué)習(xí)了死亡,也很明白用怎樣的裝潢可以獲得較為持久的悼念,他們在學(xué)習(xí)著如何死亡。這一類人,不出車禍地震等各種自然意外,他們絕不敢把自己拋出這種生活,盡管他們早已厭倦,但是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在塵世的墓園里建立詩意的生活。

“還想給她生個弟弟,讓她以后不孤單?!彼赣H對著我說。她噘著嘴,立即回應(yīng):“我孤單不孤單你怎么知道?再說小孩子也會死的。”她母親不理她,對我說她作為獨生子女的不獨立性、占有性。成年的母親已經(jīng)過早地忘掉了她的少女時代,她卻已經(jīng)預(yù)感到替補的悲傷命運,所以拒絕接受這種命運。

還需要一些年頭,漫長的年頭,她才能更好地接受生活,現(xiàn)在,就是她怎樣在內(nèi)心發(fā)出尖叫,母親聽不到,她自己也聽不到。

我寫下這些是償還我少女時代的債務(wù),一種不安揪著我。在一個上午,云淡風(fēng)輕,我看見送女兒去學(xué)琴的母親,我的同學(xué),看見她們,接著停下自行車聽她們講述母女的悲哀、女兒的眼淚和母親微微顯露的成人的惶恐,讓我想到漫長的人生。她很明白她可以走過這場風(fēng)暴,但是她依然悲傷地詰問女兒:“媽媽管你不是為你好?”在一種愛的專制里,她不得不過早地體驗成人的那種空絕,那種孤獨,那種無聊。

她內(nèi)心的情緒與語言是脫節(jié)的,不過她會明白無誤地走過她的少女時代,就如薔薇走進夏至一樣,她會走進她的成人時代。

流浪

從一個地方到一個地方,我們成了大地上的流浪者。這個夜晚,我想起故鄉(xiāng),想起一些高中同學(xué)。他們大學(xué)畢業(yè)后奔騰了一段時間,最后選擇回到小城。他們的單位與家半個小時車程,他們知道離祖輩的墳也很近,離自己的孩子也很近,離兒時生活的小河也非常近。

這十年,我不斷地奔赴一個城市,又離開一個城市,懷揣流浪的夢,也懷揣理想。故鄉(xiāng)已經(jīng)不再把我召喚,而我,在一段戀情結(jié)束之后,再也沒有成為任何被召喚者。

當(dāng)不再有目的地,或者目的地變?yōu)閼岩傻膶ο?,離開一處又一處讓我產(chǎn)生了困惑和懷疑,甚至分裂。不斷地陷入一種反復(fù)的情緒,一種感覺,一種徘徊低回的感傷。這種癥候,帶著年輕的無所適從的焦灼,真實地每一分每一秒展現(xiàn)在我面前。

在戀愛里,有一陣子,發(fā)瘋般地尋找我那缺失的部分,不知道是情欲,還是陷入命運的指揮里,無聊地毀滅自己于一趟趟的旅行和一分一秒的短信編發(fā)中。這樣的過程,每分每秒都把意義擊得粉碎,意義缺席,活著變得虛無。

我在等待一場為時已晚的告別,或者我在進行一場曠日持久的告別,自己并不能清楚地說出現(xiàn)在的這種狀況,也很難走開。

此刻,我想到夏日在子午嶺穿行的那些時光,開車的朋友說迄今還有很多古村落已經(jīng)和森林連成一片,無人進入,但是里面仍然是百年前的樣子。回民叛亂,那里曾經(jīng)荒無人煙,就是中共進駐之前著名的南泥灣,其實歷史上也是有人跡的,回民叛亂之后那一片區(qū)荒無人煙,后來才有現(xiàn)在的歷史。

我現(xiàn)在想到的是那些荒無人煙的村莊,那些打下的窯洞。有人曾經(jīng)迷路,走進過荒村,拍下了一些圖片,有攝影家的書上也標出過這一片區(qū),可是因為太大太遼闊了,是森林的一部分,里面有各種野獸,很少有人去真正探險。就如我從小生長的沙漠一樣。毛烏素沙漠會經(jīng)常吃掉一些人,但住在沙窩子邊的人,卻很少有人覺得危險,因為人們不會專門到那里去。

我想到那些廢棄了幾百年的村莊,想到了那夜里突然一層又一層刮起風(fēng)沙的沙漠,一個又一個小山丘,在一夜又一夜之間被移動,被重新造出;一批又一批的人,殺戮,掩埋。

我參觀過子午嶺下面的一座白骨塔,小小的一個塔,卻里面裝滿了被殺戮的人的遺骸。旁邊是一家古廟,卻也是殘破的了,有新置的泥神菩薩正在捏起來中,長長的尾巴,不知是山神還是狐貍。——我在南方是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廟的,山神為狼,但是廟里那么多長有尾巴的神,我卻無法說出名字。這奇妙的地方,奇妙的塞北,我不知道的東西太多了。

故鄉(xiāng),只是一種記憶,故鄉(xiāng)是羞于提愛情的,父母之鄉(xiāng)沒有愛情,父母之鄉(xiāng)也少溫暖。這個遠離故土的夜,讓我覺得有點寒涼。

冬天,我看書、寫字、曬太陽,在星空下行走。想象自己是一條蛇,一條凍僵了的蛇會有思慮嗎?我很想去握一條僵硬的蛇的頭,很想問問。

一個詞消滅不了一個詞,但是語言的暴力無處不在,然而還是不約而同地有那么多人潛入書本,跟著一個虛詞轉(zhuǎn)彎,走出很遠,再跟著一個實詞回來,在迷路里迎接日落。詞語的流亡就如人的流亡一樣,人的流浪是建立在詞語上的,讀書人的流浪建立在文本之上,浩浩的哀怨是白雪,中年的書信從遠方滾滾寄來。愛情,是陰謀也是憂傷,無法命名,卻也不想憤怒,生死疾病潛伏于歲月之中,我渴望更恒久的睡眠,夢,不希望做早晨那只覺醒的鳥。

我在故鄉(xiāng)與流浪之間,睡成一片陰影,破爛不堪,卻又帶著滴水穿石的欲念,執(zhí)著地潛行。

光景

攝影是一種在廢墟上掛起一盞燈的藝術(shù),是一種對日常光景的捕捉。

我認識一些攝影家,也認識一些畫家,他們躲藏于市井之間,每日里建構(gòu)自己的光影與色彩。我要寫的是一個老攝影家,我想用文字說說他的作品,幾年間我斷斷續(xù)續(xù)看過他拍攝的一些照片,只是印象式的碎片,可是誰也無法否認這些碎片之上堆放的日常光景和庸常生活所包蘊的偉大夢想。

葉子對大多數(shù)人是一樣的,但是一季一季的葉子,甚至一片一片的葉子,對于他來說,都似乎有不同的感受。我看見照片里細雨般落下的葉子,也看見草地上翻卷的黃色斑塊,當(dāng)然,一些污穢斑駁。一片、兩片、三片、四片……被擱置限定在照片里,一小塊。一陣風(fēng)或者一個季節(jié)就可以改變,但是攝影家等不及。

他成功地將視覺的感傷傳遞到觸覺的體驗中去,在一種罕見的機緣里,他把蟾蜍的實體與蟾蜍的雕刻一起拍攝,一種震懾和禁忌在那里形成,一種呼喊在那里傳遞。

每一張照片都打上了歲月的標簽,每一張照片都顯得無可度量,但又顯出鋪張浪費。對于他的照片,我并不關(guān)心光和結(jié)構(gòu)所限制的空間王國,我關(guān)心的是歲月的褶皺。

他的每一張照片都近乎在制造一種獨處的欲望,沉在光里、暗里、濕潤的青苔上,分開來,對世界進行解釋。

山間的霧,潮濕的路,葉子不安地落在青石板上,一面墻等在那里,明月流水加身,寂靜婉轉(zhuǎn)地長滿青苔。一半夕陽墜入河流,半江瑟瑟半江紅,一座牌坊在那里立著,水井枯干,荒草瘋長著到處旅游。

總是這些,鳥兒和松鼠在視線里休息,云在天邊停頓,一位老人在黃昏掛起一盞燈。而面對人的時候,他習(xí)慣于拍攝側(cè)面和背影,幾乎沒有迎面而來的,除了那些專門專注于攝影某個人的照片。一團泥巴,一只青蛙,長草倒伏……一位哲學(xué)家說過:我們所做的事大多都是另有所求。我懂一些攝影人士的內(nèi)心,因為我就是一個“到此一游”的收割者,但是我并不明白這個人,也許他讓我好奇的,是對日常光景的執(zhí)守。

這個堅持用鏡頭觀察了三十多年人間的攝影家,我不明白他鏡頭之外的另有所求,時日憂傷,浸潤著他的每一張照片。他會小心謹慎地拍攝下宣紙制作的每個過程,也會掃視一樣地拍攝孤獨地等待制作的毛筆頭,纖細的指關(guān)節(jié)長的毛筆芯,躺在那里,一整片。很少有人捕捉這樣綿密的鏡頭,他拍攝了下來。

每一張照片都像是從沙漠里剛剛走出,表現(xiàn)出一種情緒,一種感覺,一種日常狀態(tài),甚至是一種焦慮。

在他這里,也許攝影是另一種形式的建筑,抑或一種繪畫,他在不斷地固執(zhí)地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鏡頭里重新組織人們的生活,在廢墟的生活之上取材,結(jié)實地展現(xiàn)一種藝術(shù)的頹廢的真實,就如他鏡頭里的那只刻在木頭上的青蛙一樣,它不為這個世界和世界的居民操心。拍攝的那一刻,他所想展示的是自己的世界和空間,自己的內(nèi)在滄桑。鏡頭里的日月,不只可以傳遞細節(jié)的微小感受,還可以展示靈魂的深厚,這不是隨意地拿起一架攝影機就可以實現(xiàn)的,需要歲月和閱歷,每一張照片都在呼喊著重新塑造自己。攝影家的人生亦然,照片跟著照片,腳印跟著腳印。

攝影是一種特別的建筑,但是攝影家很少出場,他的出現(xiàn)會破壞整張照片的境界,就如人不能抬頭看到自己的眉毛一樣,上帝不該顯形于他所創(chuàng)造的世界。攝影家在一張照片里拍攝到自己,怎么說都是滑稽的,即使在一條河或者一面鏡子里,自己的出現(xiàn)也是一種禁忌和挑戰(zhàn);一般的建筑師卻可以擁有自己建筑的房子,與房子一同生活,出現(xiàn)在房子的中央,從一個建筑走到另一個建筑。攝影家可以從自己的一張照片走到另一張照片嗎?時光倒不回去,那一刻的空間也是。所以攝影家所拍攝的一切都是一次性的,沒有回頭路可走,這是這種鏡頭建筑的宿命。因此,攝影是比其他藝術(shù)更孤獨的藝術(shù),它需要屏棄展示自我的欲望。

面對他拍攝的照片,有時我會走出很遠,我不明白自己是依賴于攝影人歲月的憂傷,還是照片其實自己在不斷說出,我總是可以聽見很多,一種喃喃細語,一種沉默的訴說。

所有被拍攝都有理由,那所有被刪除也一樣,攝影家在呈現(xiàn)和抹除之間所做的工作不亞于一場屠殺,大規(guī)模的屠殺。那是對自我的一次次刪減和否定。而每個拍攝者和每個園林的看護者一樣,不得不拿起除草器。不斷被我們清理掉的部分,也許是垃圾,也許只是我們一時喜好,歲月終將賦予它們特別的意義。它們附著在存在下來的其他每一張照片上,它們訴說光景的憂傷。

攝影如果說對攝影家有特別的意義,我冒昧地猜測,不是那被呈現(xiàn)的部分,至少不僅僅是,而更在于那些被選擇被刪減的部分,它們以現(xiàn)有的輕盈喚起了過往的沉重,而這,也是光景歲月的一種享受。

責(zé)任編輯:丁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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