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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時期”之初(1976—1979)作家的形象變遷與身份轉換

2015-06-25 14:52李旺
揚子江評論 2015年3期
關鍵詞:時期文藝新時期

1976年10月,“四人幫”被抓,由于當時政治局勢還沒有明朗化,“凡是派”處于優(yōu)勢位置,所以媒體對“文化大革命”的正面宣傳依然進行。與此前不同的是報紙輿論在批判“林彪反革命集團”時追加了批判“四人幫”的字眼。隨著改革思潮的勝利,中共中央對“文化大革命”的罪惡性的反省得到全國民眾的贊同。在1976至1979年“文革”結束“新時期”開始這段時間。文藝界受到當時政治氛圍的影響,對“文化大革命”的態(tài)度矛盾重重。如何評價“文革”文學主流作家是文學界最首要的問題。一場全民參與十年的政治運動,其政治正確性與意識形態(tài)神圣性向來毋庸置疑,然而轉眼之間這場運動被指認為一場由“四人幫”操縱的陰謀。在對陰謀的審判中,除“四人幫”作為罪犯以外,“文革”文學主流作家被讀者指為“四人幫”的幫兇遭到批判,但這類批判不久之后戛然而止。其間輿論變化、作家形象轉變的原因值得探尋。與此同時,從“反右”到“文革”一直遭受貶抑,在“新時期”獲得平反的作家,近二十年苦難史如何獲得呈現(xiàn)及呈現(xiàn)形態(tài),也都反映了“新時期”之初主流話語對“文革”和“新時期”的態(tài)度。

一、“新時期”的“文革”主流作家:浪子回頭金不換

自1971年文藝刊物復刊、創(chuàng)刊以及出版社恢復工作,“文革”主流文學生產進入了一個相對有序的階段,五、六年間出現(xiàn)了眾多集體寫作組和“工農兵業(yè)余作者”。這些寫作實踐依據(jù)“三結合”寫作方式,遵循“三突出”創(chuàng)作模式,在人物塑造、語言表述方面全面搬用、套用“樣板戲”,形成了一批符合“文革”文學規(guī)范的作品。“文革”結束后,隨著國家對“文革”自上而下的反思、批判,一些在“文革”中發(fā)表作品的作者開始懺悔自己在“文革”中的經(jīng)歷:

訣別了,違心的頌歌,

我的詩,終于從受騙后幡然悔悟,

痛心的淚珠,從筆尖滴落——

……

母親啊,請你寬恕我們的過錯—— a

對于在“文革”時期發(fā)表過很少作品的年輕作者而言,也許一首懺悔的詩歌就可以過關,但對于像浩然這樣在“文革”文學中具有重要位置的作家來說,如何走向“新時期”是頗有曲折的,他從“文革”文學走向“新時期”文學的過程,不論是浩然的自我身份定位還是文學界對他的評價態(tài)度,意識形態(tài)烙印都極為鮮明。

1976年元旦,毛澤東詞二首發(fā)表。復刊后的《人民文學》1976年第2期登載了刊物編輯部召集作家學習毛澤東詞二首座談會的消息。茅盾、葉圣陶、冰心等老作家都出席了座談會,因為當時“四人幫”還沒有被抓,“文革”還沒有結束,浩然依然處于全國標桿性作家的位置,所以浩然在座談會上發(fā)表了談話:

我們的文藝戰(zhàn)線,同樣是“舊貌變新顏”。毛主席發(fā)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摧毀了文藝黑線,以革命樣板戲為標志的文藝革命取得了輝煌勝利?!芭f貌換新顏”,主要是舊的隊伍變成了嶄新的隊伍:大量的工農兵拿起筆來,沖上了文學藝術陣地,成了我們文藝隊伍的骨干力量。同時,專業(yè)作者變化也很大,他們經(jīng)過文化大革命的鍛煉和考驗,其中的中年一代在政治思想和藝術水平上有很大的提高,成為新隊伍中一支活躍的力量;老作家煥發(fā)了革命青春,也揮筆上陣了!這樣老、中、青三結合的文學藝術隊伍,以及他們創(chuàng)作出來的各種形式的作品,數(shù)量越來越多,質量越來越高,構成了我們文藝陣地的“到處鶯歌燕舞”的繁榮局面。今天這個座談會,就是一個生動的例子。b

與浩然不同,座談會上的老作家都沒有發(fā)言,而是僅表達了對毛澤東發(fā)表舊體詩詞的祝賀之情。到1976年,這幾位老作家已經(jīng)飽歷十年政治運動之苦,雖然茅盾和葉圣陶在“文革”中受到的沖擊相較于其他作家不算大,但他們對“文革”時期極左的文藝政策早已風聲鶴唳,不敢多言。且他們和浩然這樣的“工農兵作者”相比,具有階級出身的原罪,沒有資格多言。冰心在“文革”開始后還曾被下放干校,只是在“文革”中后期才獲得相對自由。和茅盾、葉圣陶相同,她也沒有資格多言。但此次座談會上的情形很快就發(fā)生了變化,幾個月后“文革”結束,浩然不但不再是令老作家們緘默不言的工農兵作家榜樣,而且開始遭受全國性的批判。

1977年第6期《北京文藝》發(fā)表熊德彪《且看浩然的“幸?!迸c“自豪”》一文, 對浩然1974年10月6日發(fā)表在《光明日報》上的《我們的幸福,我們的自豪》的文章提出批判,作者同時認為浩然應該懸崖勒馬、幡然悔悟。作者王自力題為《如此“反其意而用之”》的文章也對浩然提出批判,署名劉安海的題為《浩然創(chuàng)作的新路的實質是什么?》的文章,凡華《文壇撐桿派》、友元《“捂”與“悟”》和馮丁的《隨風其人》等文章都對浩然進行了嚴厲批評。在當時的批評聲中,浩然那些在“文革”中被奉為文學典范的作品,其中《西沙兒女》受到的批判最為激烈。

此外,在對浩然的批判中,“文革”時期發(fā)表浩然作品的刊物、支持浩然寫作的宣傳部門也受到批判。在政治局勢和輿論的雙重壓力下,刊物編輯公開道歉。大量發(fā)表浩然作品的《北京文藝》就說:“幾年來,由于‘四人幫革命修正主義路線的干擾破壞,我們曾經(jīng)盲目地緊跟形勢,在刊物上發(fā)表了一些毒草和許多有嚴重政治錯誤的作品和文章,為‘四人幫的反黨篡權陰謀造了輿論,給革命帶來了無法彌補的損失。這怎能不使得我們感到如芒在背,愧對黨和人民呢?我們深感應當徹底清算自己的錯誤,誠懇地向黨、向人民、向廣大讀者和作者作出公開的檢查?!眂署名李德君的作者不僅對浩然的創(chuàng)作變化進行了剖析,還批評了北京市委在“文革”結束后對浩然的庇護:

“四人幫”粉碎以后,這位作家應該迅速改正錯誤。雖然當時他也寫過揭發(fā)材料,表示愿意和“四人幫”劃清界限,但因當時態(tài)度不對,決心不大,進步比較遲緩。加上當時有關部門和市委有關領導同志對這位作家的錯誤也采取了錯誤態(tài)度,不但沒有及時組織對于他的揭發(fā)批判,反而在他對錯誤沒有認識的情況下,讓他當市人民代表、市革委會委員,還要送到五屆人大去。這樣做的結果,不僅助長了這位同志的錯誤態(tài)度,也捂住了北京市文藝系統(tǒng)揭批“四人幫”運動的蓋子。d

這類對作者背后的政治力量的批判的勇氣來自于當時的“揭批查”運動。1977年社會輿論對浩然的評價全部是負面的,進入1978之后輿論風向開始出現(xiàn)變化,不再是單一的討伐聲音。既有對1977年開始的批判之風的繼承,也出現(xiàn)了給與浩然改過自新的聲音。大致來講,1978年上半年批評聲音居多,開始出現(xiàn)接納的聲音,進入1978年下半年“新時期”文壇歡迎浩然的聲音就比較普遍了。

1978年北京市文聯(lián)三屆二次擴大會議是浩然形象轉變的首要契機。“浩然同志以《我的教訓》為題,在大會上回顧了自己走過的創(chuàng)作道路,對吹捧和美化江青的壞作品《西沙兒女》的嚴重錯誤等進行了檢查。”e浩然從讀者批判文章中的“這位作家”在會上重新回歸同志行列,北京市文聯(lián)以人民的名義寬宥了他的路線錯誤?!叭嗣癫粫仐壱粋€犯了錯誤的作家?,F(xiàn)在這位作家在北京市文聯(lián)的會議上作了比較認真的檢查,得到了同志們的好評。黨和人民也希望他盡快用實際行動改正錯誤,放下包袱,拿起筆來,跟上時代的步伐前進?!眆隨后,在北京文聯(lián)會議的影響下,《北京文藝》編輯部也召集曾在“文革”時期發(fā)表作品的浩然等人以及“辛文彤”等寫作組成員進行座談,“本著團結——批評——團結的原則,毒草小說《西沙兒女》作者比較誠懇地檢查了自己的錯誤,與會同志用熱烈的掌聲歡迎了他。文化局評論組‘辛文彤和本刊編輯部在大會上做了檢查以后,也受到了與會同志的歡迎和鼓勵?!眊

除北京市文聯(lián)召開的歡迎“文革”主流作家回歸“新時期”文學的會議外,也有其他省市文聯(lián)表達了類似意愿。最典型的是1978年2月15日到19日湖北省召開的全省第四次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陳丕顯講話提到:“說了過頭話,做了過頭事的作者主要不能責怪他們,都是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路線的受害者,要團結起來,不要糾纏歷史舊賬,對于那些由于受‘四人幫的影響說了錯話,寫了錯誤文章的,只要不是壞人,就要積極鼓勵,通過揭批‘四人幫,提高他們的路線覺悟,不是陰謀活動的骨干分子,也要幫助他們認識錯誤,改正錯誤,繼續(xù)前進?!県對“新時期文學”產生巨大影響可以稱作是“新時期文學”開端的全國第四次文代會要等到1979年10月30日才召開。第四次文代會上更是明確了接納“文革”主流作家的政策。從地方文代會到全國第四次文代會,會議精神的延續(xù)與一致性反映出主流話語對“文革”文學主流作家的態(tài)度由批判到接納變化的普遍性。從而也說明從“文革”到“新時期”的文學與政治氛圍的密切關聯(lián)。

1979年“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召開,大會對如何評價“文革”主流作家明確了最根本的方向:

要根據(jù)黨的“懲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政策,幫助犯過錯誤的同志,只要他們認識了自己的錯誤,就不要嫌棄他們,而要團結他們,鼓勵他們。要做切實的細致的工作,消除文藝工作者之間的隔閡,在為實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服務的大目標下攜起手來。i

總結1949年建國后文藝界的教訓與經(jīng)驗,迎接“新時期文學”是第四次文代會最重要的目的。在這樣具有承前啟后的文學會議上作出的結論,顯然具有指導性意義。這段話透露出的信息包括:在“文化大革命”及歷次政治運動中犯了錯誤的作家,在“新時期”改正錯誤則既往不咎。各種政治運動引起的作家之間的私人恩怨也一并解除,包括“文革”在內的歷史錯誤成為過去,表現(xiàn)四個現(xiàn)代化才是“新時期”文學的重要目標。在這樣的歷史和文學語境中,文學界對“文革”的反思僅僅停留于對作家的一次偶然失誤的修正上,并未深入反省作家思想人格轉變的深層原因。造成作家思想人格轉變的社會文化動因也同時省略了。

于是,一場1977、1978開始對浩然的思想批判在1978、1979年逐漸轉變?yōu)橐粋€挽救走失浪子回歸家庭的倫理故事?!白骷液迫煌菊f到自己去年曾經(jīng)因為受到同志們的批評心里感到苦悶。這時劉紹棠、林斤瀾同志主動去看望他、幫助他,使他深受感動,終于重新振奮精神,總結教訓,開始了新的寫作。”j如果沒有文代會上對錯誤作家依然當做同志的定調,浩然不會說“心里苦悶”。個人情緒依據(jù)主流意識形態(tài)而定,其實正是思想人格政治化的作家最突出的表現(xiàn),這正是當代政治運動給作家?guī)淼木窦湘i?!靶聲r期”之初把精神反省置換為倫理挽救的文學界,錯失了識別作家靈魂深處精神枷鎖的機會。1979年,中國作協(xié)湖南分會編選一套《中外兒童文學作品選》并準備創(chuàng)辦兒童文學叢刊《小溪流》,湖南作協(xié)組織全國兒童文學作家的筆談時邀請了浩然?!逗衔乃嚒氛橇藘和膶W作家給作協(xié)湖南分會編輯的信,其中有浩然的一封。這封信表現(xiàn)出非常時期浩然的非常心情:“在我目前的處境中,您主辦編選中外兒童文學時,能夠想到我,無疑是個極為珍貴的鼓勵。因而,我雖不是‘名家,也沒有‘名作,還是積極響應,挑兩篇我覺得有一定的兒童特點和兒童趣味的小故事寄上,供您擇其一。祝您的工作順利,并希望繼續(xù)關心我?!眐浩然希望被關注的渴求溢于言表。浩然從最初被批判時的沉默到成為被挽救被鼓勵對象時表達怨懟之氣和委屈之感的變化,顯然是分享認同了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他的道德指認的結果。

1976—1979年間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浩然的評價,經(jīng)歷了從政治判斷轉為道德倫理判斷的過程,其間表達出作家和國家一起受到了“四人幫”的蒙騙,罪錯應該歸咎于“四人幫”的潛在話語。與此同時,在這樣的意識形態(tài)語境中,浩然的作家形象逐漸浮現(xiàn):他是一個在“十七年”時期暫露頭角的“農村題材小說”作家,在“文革”中受到蒙騙,在“新時期”改過自新,重新加入到了高奏四個現(xiàn)代化凱歌的寫作隊伍中。

“文革”時期,除了像浩然這樣在“十七年”已經(jīng)成名的作家外,也有很多“工農兵業(yè)余作者”在進行創(chuàng)作。陳忠實就是其中重要的一位?!拔母铩焙笃陉愔覍嵾B續(xù)發(fā)表了《接班以后》(1973)、《高家兄弟》(1974)、《公社書記》(1975)、《無畏》(1976)等小說,這些小說對農業(yè)合作化時代農民心理的描寫受到了柳青、王汶石的深刻影響,也由于陳忠實繼承了這兩位“十七年”時期“農村題材小說”典范作家出色的藝術品質,使得他的小說在“文革”小說中具有難能可貴的可讀性。l由于陳忠實“文革”時期發(fā)表的最后一篇小說《無畏》過于明顯地圖解了“反擊右傾反案風”,所以在“新時期”他遭到了讀者的批評。“我那一年正陷入某種難言的尷尬狀態(tài)。我在前一年為剛剛復刊的《人民文學》寫過一篇小說,題旨迎合著當時的極左政治,到粉碎‘四人幫'后就跌入尷尬的泥淖了。社會上傳說紛紜,甚至把這篇小說的寫作和‘四人幫'的某個人聯(lián)系在一起。尷尬雖然一時難以擺脫,我的心里倒也整斷不亂,相信因一篇小說一句話治罪的時代肯定已經(jīng)結束了,中國的大局大勢是令人鼓舞的,小小的個人的尷尬終究會過去的?!狈亲h中的陳忠實一度停止寫作,1976年到1978年他沒有發(fā)表一部小說作品。與浩然非常相似,陳忠實并未在指責聲中反省自己隨政治搖擺的寫作經(jīng)歷,而是把這種批評當成一次偶然的受難,在這樣的思想認知下,陳忠實把沒有給與他批評的人當作困境中的朋友,“此前三年,我在剛剛復刊的《人民文學》上發(fā)表過一篇迎合當時潮流的反‘走資派的小說,隨著‘四人幫的倒臺以及一切領域里的撥亂反正,我陷入一種尷尬而又羞愧的境地里。在這樣的處境和心境里,老王老杜們的一句關愛的話和一些關愛的行動,必然會鑄就我心靈里永久的記憶?!眒(老王指王汶石、老杜指杜鵬程,引者注)“我感到一種溫暖,我充分感受到陷入尷尬之境時得到的溫暖是何等珍貴的溫暖?!眓陳忠實忽略了批評聲音中直擊他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要害的觀點。

1979年陳忠實在《陜西日報》發(fā)表了小說《信任》,經(jīng)杜鵬程和王汶石推薦,小說被同年的《人民文學》轉載。之后小說獲得了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陳忠實1977—1978年間因“文革”小說遭致讀者批評,1979年重新發(fā)表小說,并獲得“新時期”之初重要的文學獎項,順利實現(xiàn)了從“文革”文學到“新時期”文學的過渡。他的創(chuàng)作歷程與形象轉變也和1978年下半年以來主流意識形態(tài)“治病救人”的主張有著密切關系。

“新時期”之初,“文革”文學主流作家在政治正確與道德優(yōu)劣的兩難處境中抉擇,最終傾向于認同道德失誤,而沒有一個作家對自己俯仰于政治的寫作行為做出過深刻反思與反省。在道德指認中,這些作家傾向于把“新時期”文壇對自己的指責等同于古代文人遭受貶謫,所以他們不僅沒有回顧歷史的理性沖動,而是滿懷明珠見棄的情緒。在這樣的情緒中,對“文革”的反思與對自己思想人格的反省付之闕如。

二、 “文革”中被貶抑的作家在“新時期”:霜葉紅于二月花

“文革”結束后,在“文革”中被打倒的作家獲得了重新說話的可能,作家自述和作家訪問記大量產生,這些作家不論創(chuàng)作經(jīng)歷還是生活閱歷都各有不同,所擅長的文學體裁和題材也都迥然相異,但他們自述和他述中對“文革”、“新時期”和自身關系的認知表現(xiàn)出驚人的一致性?!拔母铩笔茈y在他們的“新時期”表述中成為一次深入生活的機會,永遠消失的創(chuàng)作時間被他們表述為一次漫長的創(chuàng)作準備。獲得平反的作家們迫不及待地進入了“新時期”的狂歡中。

李準是“十七年”期間“農村題材”小說領域的代表性作家,他把“文革”對自身創(chuàng)作的影響敘述為一則因禍得福的寓言:“烏鴉把烏龜抓到天空,問它怕什么?烏龜說我怕水,烏鴉說我偏要把你丟到水里去。烏龜?shù)暨M水里它就有了自由,有了生命?!娜藥鸵詾榘盐伊鞣诺睫r村去,就可以壓到我,其實恰恰相反,我和人民在一起,就象長壽的烏龜回到江河里,我的政治生命和藝術生命得救了?!眔丁玲把長達二十多年的懲罰看作“到群眾中去落戶”:“各人有各人的路。她走的路是,不把自己當作一個作家,既下去了,就完全作為那里的一分子,把自己的命運和當?shù)厝罕姷拿\連在一起,慢慢地,自然會發(fā)生興趣,也不再覺得勉強了。”p徐遲表現(xiàn)了忘記過去的豁達:“前些年的不愉快、辛酸甚至血淚,他無暇去回憶了。億萬人民奮戰(zhàn)四化的壯麗圖強烈地吸引著他,震撼著他的心靈?!眖李準與丁玲不約而同地對“人民”與“群眾”這類政治正確的詞語表示認同,個體自我遭遇政治迫害,受到的身心打擊隱藏不見,“文革”帶給他們的精神創(chuàng)傷被輕輕抹除。即使如徐遲承認“文革”有血淚、辛酸,但也被“新時期”振奮的鑼鼓轉移了注意力。

較之于作家自述視“文革”為因禍得福,文藝媒體講述作家從“文革”到“新時期”的人生經(jīng)歷則呈現(xiàn)為一則冬去春來的溫暖故事?!傲直?、‘四人幫雖然陰狠殘暴得舉世無雙,但我們,比他們有力量。我們不但滿懷信心地穿過他們制造的血腥的漫漫黑夜,而且還有力量在明媚的春天里繼續(xù)放聲歌唱!”r“新時期”給予了艾青以新的生命,“短短一年多時間里他的足跡踏遍了塞北嶺南。他去了大慶,去了鞍鋼,去了海南前哨,去了東海之濱,去了北方邊城,還隨同對外友協(xié)的一個代表團訪問了西德、奧地利和意大利,所到之處,都有詩作?!眘《明星璀璨,藝術回春——訪幾位著名電影演員》這篇文章提到:白楊正在創(chuàng)作反映科學家愛國事跡的劇本,趙丹和黃宗英在修改劇本《聞一多》。t

新作迭出也是受難作家煥發(fā)青春的表現(xiàn)?!稉]筆寫新作,文壇正春天——訪幾位從事新作的作家》寫道:長篇小說《青春之歌》的作者、女作家楊沫,正在精心修改新創(chuàng)作的反映抗日根據(jù)地的戰(zhàn)斗生活和共產黨內兩條路線斗爭的長篇小說《東方欲曉》。老作家巴金正致力于翻譯十九世紀俄羅斯文學家赫爾岑的回憶錄《往事與深思》。著名的散文作家謝冰心,最近應教育部的約請,為小學語文寫作教材,并為文藝刊物撰寫兒童文學作品。已經(jīng)發(fā)表過七部詩集的工人詩人黃聲孝,正在從事長篇敘事詩《站起來了的長江主人》第三部的創(chuàng)作。他常到工人中去,征求人民群眾對作品的意見。青年作家張?zhí)烀裨谕瓿呻娪皠”尽秳?chuàng)業(yè)》及同名長篇小說后,繼續(xù)寫做石油工人斗爭生活“三部曲”,為工業(yè)學大慶的群眾運動大唱贊歌。寫作過程中,他常聽取電影工作者的意見。作家駱賓基抱病堅持寫作,女作家草明準備加緊新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作家從維熙、鄧友梅、王蒙、劉紹棠滿懷信心重返文壇。u

從冬天走向春天,從黑夜走向光明,這類春天與晨曦的文學話語,潛在地表現(xiàn)出冬天(“文革”)愈寒冷春天(“新時期”)愈溫暖,夜晚(“文革”)愈黑暗早晨(“新時期”)愈明媚的思想指向,意在傳達唯有珍惜春天與晨曦般的“新時期”方為正途,冷酷的冬天(“文革”)已經(jīng)過去的國家話語。

與春天、晨曦話語相同,霜葉紅于二月花也是“新時期”之初作家形象塑造中表述“文革”以及歷次政治運動給作家造成的影響時的重要修辭。春天話語與霜葉紅于二月花修辭并不是孤立出現(xiàn)在作家形象塑造中,而是彼此倚重,互為一體。在這樣的表述中:“文革”及歷次政治運動中作家遭受的政治迫害與身心打擊是一次不可多得的精神成長機會,一如楓葉經(jīng)霜?!靶聲r期”開始,作家平反復出,如同經(jīng)霜楓葉紅于二月花,雖失去了創(chuàng)作的黃金時間,但“新時期”勝似春天,勝過春天。這樣的修辭,對“文革”發(fā)生的根由的反思是缺席的;應置于反思位置的國家權力反而成為道德恩義的輸出者。

工人作者費禮文自訴內心:“這漫山遍野的紅葉林,所以能有這樣紅,這樣美,它離不開陽光雨露,肥沃土壤,還要不斷地和冰霜風雪作斗爭,今天,我們要加倍珍惜大好時光,團結起來向前邁?!眝《晚秋紅葉正濃時——訪幾位老文藝家》敘述了老作家的歸來。以“潑墨重繪王昭君”描述曹禺,六十八歲的老人在新疆騎馬、跳舞,記者不禁贊嘆:哪像個年逾花甲的人呵!以“因為我們還年青”來描述七十八歲的冰心:“我永遠和孩子們在一起,好好學習,天天向上!”記者描述《三寄小讀者》正從冰心的書桌上,一篇一篇飛向孩子們手中。以“而今百齡正童年”來描述八十二歲的散文家曹靖華。作家學習訪問團要到大慶、鞍山、柴達木,曹靖華執(zhí)意前去:“我要跟上新形勢,一同奮進??!”w以“烏柏經(jīng)霜葉更丹”來描述姚雪垠,x同樣的修辭也運用到對劇作家陳白塵的描述中:“歲寒知后雕”。y于伶從事新劇本創(chuàng)作則被描述為老樹新花:“在新的長征途中,老一輩的藝術家們,斗志火旺,才華迸發(fā),正引吭高歌譜新章,揮毫裝點好山河,老作家于伶身在病房,依然手不釋卷地翻閱史料,修改他創(chuàng)作的電影劇本《翻天覆地》?!眤老劇作家曹禺煥發(fā)了革命青春。@7《粉碎“四人幫”,文藝老兵得解放》@8《滿目青山——訪老作家黃源、許欽文、陳學昭》@9《奔馳在生命的延伸線上——記壯族詩人莎紅》#0,“文革”的錯誤在霜葉修辭中全部被抹平擦除。年輕作者鄭義的訪問記和對老作家的描述無異?!端厣鷿狻L小說〈楓〉的作者鄭義同志》,訪問記認為動蕩的歲月,激流般的生活,給鄭義年輕的臉上添上蛛絲,給他單純的心靈刻下印痕。他就像自己作品中描寫的那片楓葉一樣, 把寒風冷霜,一點一滴凝聚在自己的血液中。#1

在1957年被打成“右派”的王蒙等人是除老作家外“新時期”文藝評論主要的敘述對象。與在1949年之前已經(jīng)發(fā)表了經(jīng)典作品的老作家相比,他們還沒來得及施展才華便淪為罪犯,一去二十年,所以更令人惋惜。但“新時期”之初的作家形象中沒有了惋惜式的表述。王蒙的受難生涯被描述為植根于肥田沃土之中,在“新時期”的創(chuàng)作則被表述為“嚴冬過盡綻春蕾”,“象一株經(jīng)歷過風霜冰雹的花苗,植根于肥田沃土之中,重新沐浴在陽光雨露之下,定將開放出更加豐美多姿的鮮花?!?2《寫在楓葉殷紅的時候——訪作家劉紹棠、王蒙、鄧友梅散記》記錄了他們的精神煥發(fā):劉紹棠初步完成的三個長篇已經(jīng)開始在刊物連載,逢春花木,怎不枝繁葉茂、馥郁芬芳?王蒙經(jīng)過十幾年的磨練,則思想更成熟,目光更敏銳,感情更豐富,知識更廣博,腳跡更堅實。是沙漠里的沙棗花。文化大革命中那幾年,他是和腳踩著堅實的土地的鄉(xiāng)親住一個屋,吃一鍋飯的,聽到的是真實的呼聲,感受到的是人民的憂患、喜樂。他苦悶、彷徨,于是埋頭到馬列書籍中去。鄧友梅右派錯案糾正,如今冰化雪消,再次開始寫作。#3慘烈的“文革”十年被描述為一段鋪花的歧路,其實有太多作家并未等到楓葉殷紅,已經(jīng)凋零。

“新時期”歸來的作家面對“文革”的態(tài)度與“新時期”的心境還被表述為一個尋找丟失了的時間的緊張競賽?!袄蟿∽骷覅亲婀饽壳罢斒⒛?,讓我們祝愿他再寫出更多更好的戲劇來,……雖然歲月流逝,但是來日方長。吳祖光同志不久之后,一定會獻出自己的新作品。”#4七十四歲的陳伯吹抓緊時間整理札記趕寫作品。每一天深夜十一二點鐘,他還在奮筆疾書。#5文代會期間草嬰翻譯《安娜·卡列尼娜》、任溶溶翻譯長篇兒童文學、伍盠甫整理西洋文學理論名著、王西彥和朱雯談論敘事人稱。#6“高玉寶精神枷鎖被砸爛,馬上向黨組織傾吐了心頭醞釀多年的創(chuàng)作心愿,決心把林彪、‘四人幫耽誤的十幾年時間搶回來。目前,他正在寫作一部反映解放戰(zhàn)爭時期斗爭的長篇小說,現(xiàn)已寫了六章,打算明年拿出草稿?!?7姚雪垠要與云霞爭鋒,留住時間:“凝眸春日千潮涌,揮筆秋風萬馬來。愿共云霞爭馳騁,豈容杯酒持徘徊?”#8與失去的時間一起被搶奪回來的是創(chuàng)作激情:劉賓雁以《人妖之間》的回歸被描述為“沉默了二十多年之久的作家又重返戰(zhàn)場,投入戰(zhàn)斗”#9。記者描述見到趙丹的情景:盡管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趙丹說起話來還是那么洪亮有力,從他的話音里,我仿佛看到了他那難以抑制的喜悅心情。“那能不大干快上呢,華主席為首的黨中央一舉粉碎了四人幫,不僅在政治上使我得到了第二次解放,也給了我新的藝術生命。最近,報上又連續(xù)揭批四人幫炮制的兩個估計,和文藝黑線專政論,砸爛了禁錮著我們思想的精神枷鎖,我感到渾身是勁。我生命的六分之一被四人幫奪走了,這回可要好好干,把余生奉獻給藝術。”$0其實,趙丹在1977年已經(jīng)很虛弱了,不久之后,他留下“管得太具體,文藝沒希望”這一用生命換來的感言離開了人世。

“新時期”如同一場狂歡派對,“第四次文代會”把這場狂歡派對推向高潮?!拔账樗?,/那苦澀的記憶,/挽起手吧,/向著無限廣闊的天地!/”$1“可以使我們自豪的是,絕大多數(shù)文藝工作者頂住了反革命壓力,采取種種方式,對他們一伙進行了堅決和英勇的斗爭。皮鞭和枷鎖、凌辱和迫害,沒有摧垮我們,反而把我們鍛煉得更加堅強,更加成熟了?!?2“一碧云天,遍山紅葉,喜賦歸去。”$3 “出發(fā)!出發(fā)!出發(fā)!大膽地寫,放聲地唱,盡情地畫!”$4“誰曾經(jīng)這樣說過,在風暴之中我們成長?!?5對“新時期”的歡呼提前終止了對“文革”的反省。

以作家形象建構的“新時期”、“文革”敘事雖以“文革”主流作家和“文革”被貶抑的作家為敘述對象,但卻分享了同樣的敘述邏輯:對“文化大革命”的反思淺嘗輒止,禮贊“新時期”。把社會歷史深層的思想病癥置換為偶然的道德失誤,從而完成“文革”與“新時期”的和解。十年“文革”與“文革”后的歷史以善惡有報的道德劇和冬去春來的情景劇被簡單圖解,這樣的表述喪失了的不僅是主流話語對過去歷史(“文革”)的反省,也喪失了其對正在進行的歷史(“新時期”)的自省。

【注釋】

a袁文燕:《訣別——一個青年作者的自白》,《新疆文藝》1980年第1期。

b《學習毛主席詞二首座談會紀要》,《人民文學》1976年第2期。

c《編者按》,《北京文藝》1978年第4期。

d李德君:《危險的道路,嚴重的教訓——評〈西沙兒女〉作者的變化》,《北京文藝》1978年第10期。

ef《汲取教訓、振奮精神、繼續(xù)前進:北京市文聯(lián)舉行三屆二次擴大會》,《北京文藝》1978年第4期。

g《編者按》,《北京文藝》1978年第10期。

h《陳丕顯同志湖北省第四次文學藝術界代表大會上的講話》,《湖北文藝》1978年第2期。

i《迎接社會主義文藝復興的新時期——熱烈祝賀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第四次代表大會勝利閉幕》,《人民日報》1979年11月17日第1版。

j胡余:《當代文藝史上的一個里程碑——第四次全國文代會側記》,《文藝報》1979年11、12期合刊。

k 《當代作家談兒童文學》,《湖南群眾文藝》1980年第6期。

l李旺:《“文革文學”與“新時期文學”中的十七年“農村題材”小說傳統(tǒng)》,《中國現(xiàn)代文學論叢》2013年第8卷2期。

mn陳忠實:《憑什么活著》,時代文藝出版社2011年版,第43頁、第74頁。

o羅君、徐春發(fā):《和人民血肉相連——訪作家李準同志》,《文匯報》1979年1月3日第3版。

p黃蓓佳:《“到群眾中去落戶”——訪丁玲》,《文匯報》1979年10月22日第2版。

q史中興:《他追趕時代的腳步》,《文匯報》1979年11月5日第3版。

r柯巖:《我們這支隊伍》,《人民日報》1979年11月16日第3版。

s新華社記者:《文藝創(chuàng)作之泉在奔涌——記第四次文代會的幾位代表》,《人民日報》1979年11月16日第3版。

t徐春發(fā):《明星璀璨,藝術回春——訪幾位著名的電影演員》,《文匯報》1979年1月21日第2版。

u司馬小萌:《愿文壇百花吐艷——訪出席第四次文代會的北京代表團》,《北京日報》1979年11月7日第3版。

v費禮文:《霜后紅葉葉更紅》,《文匯報》1979年11月7日第2版。

w韓舞燕:《晚秋紅葉正濃時》,《人民日報》1978年10月16日第2版。

x劉文勇:《烏柏經(jīng)霜葉更丹——訪姚雪垠》,《體育報》1979年11月28日第2版。

y周明:《歲寒知后雕——記老作家陳白塵》,《劇本》1979年第11期。

z徐春發(fā):《戰(zhàn)斗青春常駐筆,老樹新花更艷麗》,《文匯報》1979年1月6日。

@7顏振奮:《老當益壯的劇作家曹禺》,《劇本》1979年第10期。

@8劉知俠:《粉碎四人幫,文藝老兵得解放》,《山東文藝》1977年第11期。

@9周祖佑、丁雪萍:《滿目青山——訪老作家黃源、許欽文、陳學昭》,《杭州日報》1979年10月24日第4版。

#0鄭盛豐:《奔馳在生命的延長線上——訪壯族詩人莎紅》,《廣西日報》1979年11月25日第3版。

#1李芮:《霜重色愈濃——訪小說〈楓〉的作者鄭義同志》,《山西日報》1979年4月29日第4版。

#2王素心:《植根于肥田沃土之中——訪王蒙》,《文匯報》1979年10月29日第3版。

#3趙尊黨、劉孝存:《寫在楓葉殷紅的時候》,《北京日報》1979年12月17日第3版。

#4田莊:《歲月流逝來日方長》,《劇本》1979年第10期。

#5徐春發(fā):《陳伯吹“以勤補拙”》,《文匯報》1979年11月16日第3版。

#6徐春發(fā):《上海代表談外國作品》,《文匯報》1979年11月16日第3版。

#7包明廉:《筆筆辛勤吐新花 ——訪高玉寶》,《文匯報》1979年11月27日第2版。

#8徐民和:《是黨給我的藝術新生命——訪作家姚雪垠》,《文匯報》1977年11月27日第2版。

#9周明:《他仍然是一名闖將——記劉賓雁》,《文匯報》1979年11月17日第3版。

$0徐春發(fā):《訪問趙丹》,《文匯報》1977年12月11日第2版。

$1孫友田:《握手——第四次文代會剪影》,《人民日報》1979年11月3日第6版。

$2茅盾:《中國文學藝術工作者代表大會開幕詞》,《人民日報》1979年10月31日第2版。

$3臧愷之:《永遇樂——贈出席文代會舊友》,《北京日報》1979年11月11日第3版。

$4白云海:《唱來一路報春花——寫在第四次文代會上》,《北京日報》1979年11月11日第3版。

$5林庚:《曾經(jīng)》,《北京日報》1979年11月11日第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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